2021年5月25日上午，加拿大温哥华市中心法院开庭审理一桩纠缠十多年的网络骂战案。涉案双方均为华人，她们早在2019年已就此事对簿公堂，如果正常履行法院判决，她们本该继续生活，不必再上法庭。可惜之前的判决不仅没有结束风波，反而激化了她们之间的矛盾。更令人没想到的是，这次上庭，其中一方竟然准备了锤子和切鱼刀，当众狂刺另一方直至其倒在血泊之中。同为身处异国的华人，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这场本可以避免的悲剧，究竟是在哪一个环节出了错……
2005年，还在国内生活的卢静（音译）准备移民加拿大，她登录了某颇受加拿大华人欢迎的网站，在论坛里和已经或准备去加拿大生活的华人们聊天互动，为出国做准备。沈琴琴（音译）和卢静一样，她彼时也身在国内，因为准备移民加拿大而登录了这个网站。在这个有数十万人访问的华人论坛上，沈琴琴和卢静有了交集。2005年7月，卢静和家人通过技术移民先来到了加拿大，9月沈琴琴也搬到了加拿大。刚搬到异国他乡，为了多交朋友和尽快熟悉新环境，卢静和沈琴琴使用论坛的频率都比在国内时更高了。在论坛有过几次交流之后，沈卢二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因为什么已无法考证，只知道二人互看不顺眼，也有过一些言语上的争执。或许是忙于安顿新家，很快二人都不再频繁登录论坛，从2005年底到2008年她们之间相安无事。据卢静说，她和沈琴琴真正交恶是在2009年，起因是卢静偶然发现自己错过了对方的一次“挑衅”。这个“挑衅”发生在2007年10月，当时卢静一家人刚在加拿大买了房，她的朋友在论坛上发布了卢静买房的消息，据卢静说，沈琴琴发帖说卢静家太穷了买不起好房。沈的帖子当时被卢静忽略，2009年才被她发现，她检查了论坛里的帖子，发现自己“休战”的这几年沈琴琴却一直在论坛里发帖“内涵”自己。于是卢静再次注册新账号，在论坛里发帖回击。同年，卢静在论坛发布租房广告，想把家里的地下室租出去。沈琴琴找朋友A某联系卢静，A某假装对租房感兴趣，以看房为由问到了卢静家的具体地址，沈琴琴未经许可就把地址公布在了论坛上，卢静觉得沈琴琴侵犯了自己的隐私。2010年，卢静觉得16岁的儿子在放学回家时被沈琴琴跟踪了。据卢静说，沈琴琴说她的儿子是个坏学生，害得整个学校排名下降，就算再怎么努力也考不上美国的好学校。同年4月，卢静公布儿子同时被哈佛、耶鲁、普林斯顿和哥伦比亚等几所顶级名校录取的好消息。而沈琴琴联系了卢静儿子所在的高中核实此事，无意中发现卢静儿子和卢静丈夫不是同姓，于是在论坛发帖宣称卢静是被老公抛弃的女人。2014年6月，卢静的儿子从哈佛大学毕业。2015年3月，卢静再次登录论坛，她发现沈琴琴这些年来一直持续发帖诽谤自己，在其中一个帖子里沈琴琴言之凿凿说卢静儿子不可能从哈佛毕业。沈琴琴确实给哈佛大学写过邮件，询问校方是否有应用数学学士学位（bachelor），校方回应哈佛只有应用数学研究生（graduate，包含硕士和博士阶段）。沈琴琴认为这证明了卢静儿子并非从哈佛本科毕业，她将哈佛的回复贴在论坛，作为打脸卢静的证据。沈琴琴发帖的部分内容包括（判决书已经把中文原帖翻译成了英文，以下是我翻译的中文，下文同）：“你确定（卢静）的儿子是应用数学系的吗？谁撒谎谁死全家…...你们被骗子骗了，（卢静）专骗你们这种人傻钱多的…...哈哈，我不是她的粉丝，我是她的敌人，她说什么谎我都能给她揭穿。”2015年11月至2016年3月，据卢静说沈琴琴跟踪并拍了她和她丈夫不少照片，还发到了论坛上，嘲笑她是个在咖啡馆打工的穷人（其实卢静是咖啡馆老板）。知道卢静在加拿大兼职教育顾问后，沈琴琴在论坛上发帖质疑卢静的英语水平，暗示她没能力做一个合格的教育顾问。卢静的丈夫在加拿大的工作是辅导7至12年级学生的数理化，沈琴琴同样质疑他的水平。卢静认为沈琴琴发的帖子对他们一家的声誉和精神都造成了负面影响，因此在2016年4月13日以恶意诽谤和侵犯隐私为由将沈告上法庭，以上内容也都来源于卢静在法庭上的发言。为方便和下文对比，我先把卢的版本总结了一下：关于沈攻击卢的原话，案卷中没有太多具体的表述。总结一下，除了网上的互相辱骂，卢静说的主要是两件事，一是2009年和2010年沈琴琴公布了卢静的家庭住址并跟踪了卢的儿子，二是2015年沈琴琴公布了卢和家人的照片。沈琴琴反驳并给出了自己的版本，说是卢静先在2009年跟踪她、先她一步在论坛发帖公开了她的私人住址。卢用了十年时间慢慢地、不定期地在论坛上发帖公开她的中文姓名、在加拿大的地址、在国内的简历、清晰的个人照片，早于沈琴琴公布卢和她家人照片的时间（2015年）。而且2012年至2015年期间卢静一直通过电子邮件骚扰她，报警提供虚假信息让警察来抓她。当时她家里正好遭了小偷，她的行李箱也被偷走了，生活压力大，卢的发帖给她造成很大自卑感和羞耻感。她开始封闭自己，不表达情绪，不相信人，没安全感，想把儿子送回中国（觉得他在加拿大不安全），这也遭到了卢的讽刺，后文会说。卢静说沈琴琴发帖嘲笑她在咖啡店打工，沈琴琴反驳说卢静才是嘲笑人的那一个：“她在论坛上欺负我，辱骂我，辱骂我的儿子，辱骂我的家人，让我痛苦了十多年。她把我和我儿子的正脸照放在网上，她撒谎编故事，诽谤我们全家。她天天吹嘘自己能干，轻轻松松就能赚到钱，看不起我们工薪阶级的人租房住。她总是撒谎，编故事套在我头上，让她自己看上去很厉害，让我看上去很不堪。”“（沈琴琴）住这么穷的地方…...（家里面积小）和她儿子离得那么近，儿子直接在家里上生理卫生课了。”2009年10月10日，卢静在论坛公布了沈琴琴在加拿大的详细住址，嘲笑沈琴琴的方脸克夫，讽刺她“就这么丑到死吧”。2009年10月15日，卢静发帖叫沈琴琴“grandfather Niu（应该是指动画片《大耳朵图图》里方脸大鼻孔的牛爷爷）”。卢说沈穿着宽松的运动服看起来像“卖汽车票的老阿姨”，又说沈在大街上骂儿子，母子俩过马路都不看车，一家人都活得很丢人。2012年7月20日，卢静公布了沈琴琴的真实姓名，家庭地址，她儿子的姓名，她丈夫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卢静把她发过的那些沈琴琴的“事迹”连同沈琴琴的个人真实信息做成了一张图，在她的每个帖子里都发一张。在这个帖子里卢静写道：“沈琴琴的脸很方，颧骨那么高…...又穷又爱骗人，就喜欢占别人的便宜，连带儿子也喜欢占人便宜。”“（沈琴琴）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狗，她儿子有癫痫，成绩又差，这都是她应得的报应。”“（沈琴琴）有精神病，被赶出中国的…...自己都觉得丢人…...没用的垃圾，到处睡觉，就该自杀才好。”2012年至2014年，卢静给沈琴琴的丈夫发了好几封电子邮件。2012年7月29日，卢静发了一封题为“没文化没道德的女人”的邮件；2013年1月27日，卢静发了一封题为“你家的女人都是婊子，你的私生子什么学校都考不上”的邮件；2013年5月26日，卢静发了一封题为“你的婊子又在发骚，快50岁了还勾引30岁的小伙子，真丢人”的邮件。沈琴琴说卢静是想挑拨他们夫妻关系，借此刺激、羞辱自己和儿子。2015年7月1日，卢静在论坛注册了一个和沈琴琴的ID极为相似的新ID，并公布了偷拍到的沈琴琴的正脸照，在文中写道“要让她（沈琴琴）成为最有名的贱女人”。“有人天生就是低贱，比如这个来自上海的女人（沈琴琴），一个又穷又贱的人，找打找骂…...如果有人认识她，就告诉她，我会一直在论坛诅咒她，直到她成为全上海最有名的贱女人。”2015年7月3日，卢静发帖说沈琴琴和她家人的照片不仅上了报纸，而且全网都有，她不介意让更多人看看。她说自己的任务是让沈琴琴的儿子结不了婚，“反正你（沈琴琴）也活不了多久了”。2015年10月底，沈琴琴在论坛发了一个较长的帖子抒发心情，在文中称卢“那个河南骗子”，说她一方面在编造故事骚扰自己（沈），一方面吹嘘她（卢）的生活和儿子有多么优秀：“她出生在河南，早年在深圳谋生，2005年搬到温哥华，在论坛上到处吹牛，被人揭穿了之后四年不敢光明正大上论坛，就知道用小号骚扰我...…抹黑我和我的家人…...她有一个二婚丈夫XXX，这是她的照片，现在快50岁了…...这个卑鄙的泼妇，一直在网上咒我离婚，说我被丈夫和婆婆抛弃，这都是她自己的真实生活，还咒我，实际上她才是被抛弃的荡妇，谁见过比这个婊子更无耻的人？！”2015年11月2日，有人在论坛上劝卢静不要继续了，卢静回帖：“一点也不无聊，让这个温哥华最有名的失败者更有名是我的职责…...要把她（沈琴琴的）儿子剁成肉酱再涂上油…...”2015年11月10日，卢静公布了沈琴琴的简历信息和她家人的邮箱、QQ和电话号码，还发帖提到沈做过工人（法官认为这不算讽刺）：“以前就是个工人…...沈琴琴，你89年毕业于XX大学，然后背叛国企去了三X公司...…还去富XX公司做了几天工人，我一直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不错吧？”“十年前我就看不起你…...你们全家都是垃圾，男人是废物，保护不了老婆，儿子也是个废物…...你把儿子送回国是因为他被学校开除只能回国，你儿子就是个废物，没尊严…...但你是最废物的，你是最垃圾的人渣。”“我已经准备好了双倍的钱，对我来说付一半我也是赢了，只要把你（沈琴琴）逼到法庭上，我就赢了。”2016年9月25日，卢静发帖询问哪里可以学枪，沈琴琴觉得卢在恐吓她。2017年1月6日，卢静在论坛公开了沈琴琴和她儿子的正脸照片及姓名，她在帖子里写道：“看好了，这是一对无家可归的狗，老的是50岁的沈琴琴，小的是XXX（沈儿子）...…记住了，他们可能成为你未来的亲家，也可能成为你朋友未来的亲家。”2017年10月10日，卢静发帖说沈琴琴“太穷了，请不起律师和翻译”。“没房没车没老公，一个人过，这个年纪了还在打零工，今天睡完这个明天再找个能睡的，谁都行...…”沈琴琴自称，卢静的帖子让她遭受了极大的精神痛苦，她因此得了重度抑郁症，觉得恐惧、压力大，已无法正常生活。
这起案件2019年9月30日第一次开庭，因为案情复杂，到2020年4月才宣判。最终法官裁定卢静向沈琴琴支付8500美元赔偿，沈琴琴向卢静支付9000美元赔偿，之所以沈比卢多付500美元是因为在开庭后她仍在论坛发布带有侮辱性的言论。法庭要求双方删除自己曾经发布的针对对方及其家人的帖子，未来避免在任何公共论坛或社交平台直接或间接地发布、传播任何对对方及其家人的言论。但2021年5月25日二人再次出庭，原因是卢静声称沈琴琴少给她250美元赔偿金，拒绝删除侮辱性的帖子，在庭审期间继续在论坛出言不逊，卢希望以藐视法庭罪对沈进行罚款或监禁。沈琴琴准备了25页长的回应，指责卢故意对她造成精神和身体上的痛苦，认为对方是诬告、滥用法庭资源。就在这一天，53岁的沈琴琴拿出了携带的切鱼刀，当场向卢静刺去，致其大量失血。随后，沈琴琴因谋杀未遂、严重殴打、使用武器袭击以及为危险目的持有武器被警方带走。警察问沈琴琴是否知道自己为何被捕，沈琴琴说：“知道，她会伤害我，这是她的错，这是她的错...…”警察问沈琴琴是否需要律师，沈琴琴说：“律师帮不了我。”今年4月案件开始审理，在庭上，沈琴琴说：“她毁了我的名誉，我已经没办法正常过日子了，我不敢出去交朋友...…她想杀了我，她想杀了我儿子，还要用油浇他...…”7月，沈琴琴在监狱里因不明原因被袭击需要手术，案件暂停审理，后已恢复，但目前仍未出结果。2019年审理这桩案件的法官阿德尔曾这样评价二人：“这两位女性为何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上仍然是个谜。她们都很极端，很多行为都是强迫性和非理性的。她们都声称对方的行为对自己造成了严重伤害，然而她们都没有意识到，在许多方面她们不过是彼此的镜像。”沈卢二人在网上相识、结怨，她们在现实生活中并没有交集，却痴缠了十多年。这场悲剧本可以在任何时刻停止，只要有一人不再被情绪控制，解决而非制造问题。主要参考资料：
https://www.vancouverisawesome.com/highlights/she-wanted-to-kill-me-vancouver-courthouse-stabbing-accused-says-of-victim-5603822https://www.cbc.ca/news/canada/british-columbia/dog-donkey-defamation-lawsuit-1.5525417https://www.bccourts.ca/jdb-txt/sc/20/04/2020BCSC0490.htmhttps://www.cbc.ca/news/canada/british-columbia/feud-attempted-murder-rivals-court-1.6048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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