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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培拉冬天里的“罪恶”

周二 堪培拉的金翅鸟 2023-12-15
这些天,如果你住在保护区附近,又恰巧有一双灵敏的耳朵,也许午夜梦回时可以从窗外的呜咽风声中隐约捕捉到一声枪响。那是身份隐秘的猎鼠人“roo shooters”出没的迹象。
今年堪培拉“淘汰”袋鼠的行动 (Kangaroo Culling) 从5月下旬开始,预计7月底结束,目标是给这座城市的袋鼠减员1650只。
从2008年开始,“淘汰”行动年年实施,对它的抗议也年年同步进行。一边是猎鼠人趁夜低调行动,一边是对他们的讨伐在线上线下轰轰烈烈,以不同的方式提醒着人们:堪培拉的冬天里有这么一桩难以回避的“罪恶”。



袋鼠之都

堪培拉有着茂密的桉树林和干燥的气候,各种条件均适宜袋鼠生活。境内有些保护区的袋鼠密度居全澳前列。
这里的袋鼠主要是东部灰袋鼠 (Estern Grey Kangaroo, EGK)。它们体型巨大,成年雄袋鼠站立可达2米,体重有100公斤,而且繁殖能力强,全年都在造鼠中。
堪培拉人早已习惯了与这些不声不响的毛邻居共生共存。这里时常有或滑稽或温馨的人鼠事件发生,让堪培拉成了名副其实的“袋鼠国首都”。

2021年堪培拉lockdown期间三只袋鼠在市中心游荡

2021年10月,人们从格里芬湖中救起一只快要失温的袋鼠

但人鼠之间并不只有和谐,他们毕竟是两种进化水平相差甚远的生物在彼此的家园中生活,难免互相打扰。

在澳大利亚,有5%的车祸是动物造成的,其中90%以上都是袋鼠。堪培拉是袋鼠车祸的高发地点。

袋鼠伤人的事件也时有发生。最著名的一次发生在2013年5月,时任首都领地城市服务部长(ACT Municipal Services Minister)的Shane Rattenbury在晨跑中遭受一只身材娇小的雌袋鼠的袭击,腿部鲜血淋漓,被路过的好心人救助并送回了家。这件事由于Rattenbury的ACT绿党领袖身份而意味非凡,因为绿党正是当时已经持续了6年的堪培拉袋鼠猎杀行动的反对者之一。


猎杀袋鼠
堪培拉的袋鼠猎杀行动开始于2008年,它的主要目的倒不是要消除袋鼠给人类带来的不便,而是为了保证其他动植物的生存和生长。

袋鼠与小型哺乳动物、爬行动物还有鸟类共同使用草地,各种动物对于草地高度各有偏好。如果任由袋鼠啃食草地,有些动物的食物数量会减少,最终影响到整个生物链。


袋鼠猎杀行动的反对者这些年来提出的最重要反对口号就是说政府没有给出非猎杀不可的充分理由。

事实上,这个杀鼠保草的计划并不缺乏科学依据。

原本在澳大利亚的自然环境中,大型食肉动物(比如袋狼、澳大利亚野狗)的存在能起到控制食草动物数量的作用,原住民也依靠袋鼠等食草动物获取蛋白质。


袋狼(Tasmanian tiger) 和澳大利亚野狗 (Dingo)


但在欧洲殖民者到来之后,袋狼等大型食肉动物或灭绝或减少,原住民也逐渐改变了狩猎、采集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由于人类活动急剧增加,森林面积变小、草地面积增大,更加适宜食草动物繁殖。

科学家指出,食草动物的泛滥在世界其他地方也有发生,比如美国的野鹿就给当地人带来了类似的困扰。

ACT政府的做法是将堪培拉的袋鼠活动区域划分为一个一个的"袋鼠管理单元“ (Kangaroo Management Units, KMUs)。根据一个单元内环境的构成来计算适宜在此生存的袋鼠数量。

研究表明,平均一公顷的草地(grassland)供一只东部灰袋鼠生存,可以将环境维持在适当的水平,不会影响到其他动物的福祉。其他类型的地面环境按照比例折算成草地——开阔树林相当于同等面积草地的九成,林地相当于同等面积草地的一半,森林相当于同等面积草地的一成——就可以算出一个区域适宜的“袋鼠含量”。

假设某个保护区有森林、开阔林地和草地各100公顷,这样计算下来,它适合的袋鼠数量就是:

100*0.1+100*0.9+100=200只。



使用此方法的前提条件是袋鼠很少迁徙。这一点有研究可以证明。比如,2019年有一只生活在Lawson的袋鼠被GPS监控了整整一年。数据显示它的活动范围非常集中,365天大部分时间都宅在自己家里。


绿色为GPS原始数据,分析结果是这只袋鼠90%的时间都在红色区域内活动,50%的时间在两个蓝色核心区域内


进一步的研究表明,十几年来的袋鼠猎杀行动颇有成效。

科学家认为一公顷土地的牧草量要在300公斤以上才能保证小型食草动物的生存。Don Fletcher是在ACT政府工作的袋鼠专家,他的研究表明,在人工干预下,堪培拉的牧草量可以一直保持在这个水平之上。

下图中的黄线是300公斤牧草量,蓝线是无人工干预的牧草量动态,红色是其他人工干预方式的结果,而绿色是实施猎杀袋鼠项目的效果。


Don Fletcher, 'Calculation of the Number of Kangaroos to Cull in Canberra Reserves, 2010-2017'


比起猎杀袋鼠的理由,更被动物保护者诟病的是猎杀的过程。

早年间堪培拉曾经使用过把袋鼠集中在一处统一枪杀的方式,但照片一经流出,袋鼠们茫然无知的身姿引发了民众强烈的同情。



在那之后的几年,对猎杀袋鼠的不满愈演愈烈,当时的首都领地行政长官 Katy Gallagher (她现在是阿尔巴内斯政府的财务部长)被反对者称为“袋鼠屠夫”。

堪培拉现在采取的方式是由政府与某些枪械执照持有者签合同,经过考试和培训,让他们进入保护区射杀袋鼠,尽量一枪毙命。但是从动物保护人士搜集到的图片来看,遭遇了痛苦之后才死去的袋鼠不在少数。

这一点不难理解。正如下面这位当过两年猎鼠人的农场主所说,袋鼠太能蹦了又非常敏感。

另一个引发争议的因素是小袋鼠的死亡。虽然堪培拉每年选择进行猎杀的时间段都是雌袋鼠育儿袋中育有小袋鼠可能性最小的时候,动物保护者仍然找到了很多小袋鼠死去的图片。任何心中将袋鼠当作萌宠的人,看到那样的照片都会感觉不适。

近年政府也在尝试用避孕的方式控制袋鼠数量,但困难程度可以想象。


接受避孕实验的袋鼠们


从“害鼠”到“萌宠”

东方灰袋鼠大约在250万年前就已经是现在我们所见的形态了。毫无疑问,它们在近些年受到了250万年历史中最炽热、最强烈的关怀。

欧洲人最初对袋鼠的记录可以追溯到1606年——一种像狗,像鼠,像猴,又像猫的动物。1770年,库克船长把袋鼠描述为“灰狗大小的彩色耗子”,说它们运动起来又像兔子又像鹿。总之,欧洲人对这种奇怪的南半球生物没有太多善意,更不存在爱意。

在早期欧洲定居者的生活中,袋鼠是优质的肉食来源,也是娱乐的工具。当时留下的画作中有很多都以猎袋鼠的场景为题材。


Source: National Library of Australia


下图中的女士在殖民地学会了射击,她的第一个战利品就是一只袋鼠。


随着欧洲定居者的增多,他们饲养的牛、羊等牲畜与袋鼠在吃草问题上发生了矛盾。土地主常常要消灭一些袋鼠,来维护自己家牲畜的吃饭能力。

19世纪末,袋鼠的“害鼠”身份被写入法律,控制袋鼠数量成了土地拥有者的法定义务。同时,殖民地政府还会对灭鼠成果给出现金奖励。

但在澳大利亚联邦建立之后,各州陆续出台了动物保护法,各个品种的袋鼠受到法律或多或少的保护。然而袋鼠与人工饲养的牲畜抢夺牧草的状况不会因为法律的出台而消失,过多的袋鼠仍然需要人类来处理。

当代捕杀袋鼠的行动分为商业和非商业两种。澳大利亚有五个州有捕杀袋鼠以做商用(commercial kangaroo harvesting)的做法——袋鼠肉被做成宠物食品,袋鼠皮可以做各种衣物和皮具,现在顶级的足球鞋很多使用的都是袋鼠皮。

但是,商业捕杀遵循的是市场规律,能够实现的袋鼠减员数量不受袋鼠本身情况的影响。比如,在一个特别适宜袋鼠生长的年份,某地鼠量急增,对牲畜和其他动物造成威胁,但市场上需要的袋鼠制品就那么多,这时候靠商业捕杀没办法解决问题。这就是非商业的袋鼠捕杀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像首都领地,本身没有商业捕杀的项目,完全要靠政府手段来维持袋鼠生态的平衡。


今年堪培拉的猎鼠季即将结束。明年还会继续。

可以预见,有关袋鼠的争议也会一直持续下去。

正如下面的两位作者所说,人们如何看待捕杀袋鼠的行为其实取决于他们把袋鼠当成什么——是需要加以控制的有害动物,具有经济价值的自然资源,还是国家形象的代表符号。正因为有这种基本认识上的分歧,杀鼠派与保鼠派双方的看法才无法调和。


对此,你怎么看?



Reference
Keely Boom, et al.,'“Pest“ and Resource: A Legal History of Australia's Kangaroos‘, Animal Studies Journal (2012)1(1), 17.

Ian Lloyd Neubauer, 'Animal-Welfare Groups Hopping Mad Over Canberra's Kangaroo Cull' ,Time (May 27, 2014).

Iain James Gordon and Melissa Snape, 'Kangaroo Management Research Workshop: Summary Report', Environment, Planning and Sustainable Dvelopment Directorate, ACT Government, Canberra.
S. R. McLeod and R. B. Hacker, 'Balancing Stakeholder Interests in Kangaroo Management- Historical Perspectives and Future Prospects', The Rangeland Journal (2019)41, 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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