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1941

我的母亲是在一九三八年春天死的。她生前的生活，一部分是旧式的妇女生活，一部分是革命的新生活，其中有许多的言行举动，足供妇女同胞作榜样的，我把她写出来作为女同胞的参考，也作为对于这位革命妇女的纪念。

我母亲六十年的生活

我的母亲生长在农村穷苦的农民家庭。姓范，后来自己起了一个名字——达春。关于她的青年生活，我曾听她自己说过：“童年的时候，就要到山上去砍柴，到野外去牧牛，十二岁以上就要参加耕田种地了，如果在操作中稍为偷闲，或者耕作上有些马虎的时候，都要遭受父母责备的！”从这一段话中，就可以想到我母亲的青年生活，是一种十分艰苦和不自由的生活。

我母亲十八岁和我 47 34305 47 16165 0 0 3833 0 0:00:08 0:00:04 0:00:04 3832亲结婚，当时父亲是一个贫寒的家庭，结婚后，养生送死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加到我母亲的头上来。我母亲二十岁生我，继续生了我四个兄弟，以后我祖父祖母接连的死亡，送葬等事情却也遭临到她的命运中。

我的父亲是一个农夫兼做缝工的工人，性忠厚但嗜赌，他的赌博给予我母亲以很大的愤激。我母亲常常叹息道：“什么劳苦我都不怕，就是丈夫赌博这件事就给我很大的悲痛。”但是我的母亲却对我父亲仍然是非常尊重的。

我母亲成年的生活中，显示着善于劳动和劳动力强的特点，她对于耕种中的各种技能都很熟练，并且如种菜、养猪、缝纫、洗浣的家庭锁事，一概都要我的母亲负担。她能挑一百多斤的担子，一天走八十里的路，她经常天亮起来做到晚，她不怕狂风暴雨，她不怕烈日严霜，她总是累月经年的苦干着。当她三十九岁那一年，生我四弟张智时，当肚子已经作痛了，她还在田里割稻子，回到家里，连晚饭都赶不及吃就跑到房子里去生出孩子了。由于我母亲这种勤劳经营，维持了家庭的生活。所以家乡的人们都称奖我的母亲为勤谨的模范妇女。

我母亲事父母奉养翁姑非常孝敬，我祖父临死的时候，对全家遗嘱说：“范大嫂(指我母)是孝敬了父母，尽了妇道，你们(指家属)必须继承她的榜样孝敬她。”

我母亲积极维持家庭，我祖父常常说：“我的范嫂子真能干。”所以我母亲二十五岁时，我祖父就把管理家庭的事件交替给她主持。她主持家政凡三十余年，她对一家生计经营，有计划和有秩序，使得全家吃饱着暖，疾病医药养生送死，人情世故，各得其所，她把穷苦的家庭，经过苦心经营乃创造为小康之家，她是“自力更生”的能手，她有着“无求以当富，无罪以当贵”的人格与作风。

我母亲教养子女极其慈祥恺恻。她生有四子(第三子夭亡外)，抚养成人，她为儿娶妇，送子读书，并且经常教育着我们“要有志气，要做光明正大的人”的训示，而我们也就遵守了她的教训。以后三兄弟都加入了共<产>党，以革命为职业。

我母亲有过反对贪官污吏枉法横行的一段故事：这就是我祖父在生时，买了寺观里出卖的粮食，我祖父死后，因庙祝欠了粮赋，那贪官污吏就以吞食钱粮的罪名加到我家里来，派差役来横加勒索，要扣留我们，这个贪官污吏派出来的差役作威作福的，要酒要肉要钱，种种勒索，一时尚未满足他的要求，他就捣毁我家的锅炉，再把我家的猪牛牵去了，我的母亲就奋不顾身的反对他们的枉法行为，一直闹到衙门里去，和贪官污吏大肆争辩了一场，最后使得贪官污吏屈服，赔偿了我家的损失，送还了被牵去的猪牛，了结了这一件枉法贪污的案子。这件事传遍了远近，都说：“范嫂子真有本事。”这是民国元年的事。

我母亲自少到老的生活有过很大的变动，中年以前家庭贫贱，她就表示了吃苦耐劳，去克服艰难困苦。中年以上虽然家境走上小康之家，可是她却更加勤俭起来。及其晚年在革命环境中她参加了革命工作，在革命胜利中，她的生活和精神，是非常兴奋的和非常朴素的，如我负责福建省苏维埃政府主席职务时候，她仍然在家乡做革命互助会等工作，同时振奋她晚年余力还去耕种。甚至还积蓄余资寄给我使用。当时家乡父老兄弟劝她说；“范婆婆：你的儿子‘作官’了！不要去耕种哩!”我母亲很爽直的回答道：“唉!我的鼎丞为的是革命！不是做官发财享福呀！我现在还有一点气力还要自食其力就好哩。”她耕种所得粮食蔬菜，还经常送去慰劳红军游击队，武装同志对她说：“你老人家耕种的东西给我们青年吃，有了雷公啊！”(俗传是忤逆会遭雷打的意思)我母亲很诚恳愉快的慰劳他们：“同志!那里有雷公呢?我有的东西拿给同志们吃，同志们很勇敢去打敌人，保护大家，是没有雷公的！”一九三三年蒙诸同志欢迎她到省政府之后，她也一样的心旷神怡，一样的朴素，与工作人员一起吃饭，她觉得不做事不安心，她又找到政府周围空地上种菜养猪，把所得的东西贡献给工作人员改善生活，工作同志经常安慰她要她好好的休息！不要这样劳碌，我母亲回答他们说，“我作这样小小的事，说不上什么劳苦，大家同志都要有工作才好。”她显示着“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的气概。

我母亲的生平是经过了许多变动的，但我母亲是始终显示着一种“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人格。

我母亲对于革命的精神态度

一九二七年我三兄弟加入共产党之后，由于我们做了革命职业者脱离了生产，未免增加了家庭的困难，但我母亲，不仅不曾疑惑我兄弟之为共产党员做革命事业，而且她很喜欢革命，爱护着共产党的机关设在我家里，无论本地的同志或外省的同志经常在我家住宿，我母亲都很敬爱的维持着他们的生活。

一九二八年，我们党领导永定人民武装起义后，敌人就施行杀人放火来对付起义的人民了，在非常残酷的环境中，我母亲丝毫不恐慌，而且嘱咐我们说：“你们尽力去打恶人，家里一切事情不要你们挂念。”这种忠言壮语，的确鼓励了我们的勇敢作战。人民在敌人的残酷摧残之下，有些老弱妇孺，发出了嗟怨，责备我们，我母亲曾秉着革命的精神态度去向他们解释和安慰她们。

在武装斗争中，我母亲很尊重革命同志，经常安慰他们说：“同志们！坚决勇敢的打恶人呀！我们群众大家会拥护哩！”在武装斗争失败时，敌人疯狂摧残革命的时候，我母亲经常叮咛同志们：“要小心谨慎，要提防反革命危害！”她表示非常爱护革命同志的精神。

我母亲在革命中，遭受到很大的牺牲。一九二八年，革命之后，所有房屋，财产都被反革命焚烧和抢劫干净了，同时我弟炳元为中共永定县县委委员和军事部长时被捕枪杀了，在这种惨酷牺牲中，我去见她时，她只是鼓励我：“鼎丞：你弟弟被反革命害死了，你要替他报仇呀！你要努力革命呀！”她慷慨激昂的痛恨着反革命。一九三O年，我四弟张智由党决定调到外省工作。我母亲很爽快的送他出门，还拿钱和吃的东西给他，鼓励他努力工作。弟弟又在反动统治区域工作中牺牲了。一九三四年主力红军离开江西后，我由苏维埃中央政府，回闽西南领导游击战争。我出发时，母亲送给我许多干粮，她说：“你去打游击战争很好，我把一些干粮给你。”到一九三五年春，我父母在汀州瑞金之间，在‘清剿’的战争中遭遇了敌人，我父亲又被敌人打死了，我母亲待敌人散去了，亲自安葬我父亲。此后我母亲因时局严重找不到组织和同志的关系了，她就自己走了几百里，找到我们游击战争的地方——永定来，一路讨饭吃，住寺观，还抱病日行数十里，走了几十天才找到我们。

一个年老的母亲，在敌人清剿的严重环境中，也跟着打游击战争，一九三五至三六年，她帮助交通机关工作，她也常常碰到敌人的包围。不幸在一九三六年夏，被反革命捉去了。反革命欺她是老太婆，乃企图以威胁和利诱的办法来破坏革命，对我母亲说；“你老人家是被你儿子和共产党牵累的，你去叫共产党人自首，叫你儿子张鼎丞带兵回来投诚就没有问题了，不然就要杀头”等等可耻的引诱和恐吓。我母亲毫不畏惧，很从容的答复敌人说：“我年老了，不知道共产党，至于鼎丞呢，大家都说他是好人，我年老了，不能管理儿子的事了，我也不能叫他回来。”我母亲这种态度，使得敌人也为之感动。

反革命把我年老多病的母亲，禁押在监狱里，过了一年多的苦痛生活，在黑暗的罪恶的统治中得不到任何消息与慰藉。在牢狱的几百人，许多是被残刑酷打到九死一生的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看到我母亲这种坚定的精神态度，表示了很大的同情和鼓励，并且我母亲还常常安慰他们。我母亲在十余年的革命斗争中，经过了无数的危难和牺牲，她在这个革命过程中，她不仅不悲观丧气，而且显示慷慨激昂的不屈不挠的精神态度，这完全是一个革命家的气节。

我母亲的最后遗言

由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成功的结果，在“七七”抗战以后，释放政治犯中，我母亲乃得被解放出来。可是当时，我因为党务和部队急待整理和改编新四军的事宜，以及统一战线中间的许多为难的关系，未便回家去省事和安慰母亲，虽然我们也曾欢迎我母亲来部队休养，可是她因病未能到来，不幸我母亲竟于一九三八年一月以病与世长辞了！

在我母亲病到沉重时候，我叔父和兄弟辈要派人来召我回去奉事母亲一趟，我母亲却阻止说：“鼎丞革命工作要紧，不要叫他回来，病稍好我就去鼎丞那里看看大家同志。”因此没有叫我回去，母亲临死时对我父老兄弟说：“要鼎丞安心工作尽忠革命，鼎丞是忠臣孝子是好人不需要悲伤。”我想我母亲的这种遗言是对的，我曾尽忠革命，为国忘家，为公忘私这是事实，我一生表示孝敬之心，也是事实，可是我深深的感觉到，我对于革命工作，国家大事，还做的非常少，对于孝敬父母的事，也做得非常不够，这是我应该猛省前进的。

纪述母亲历史后的感言

我母亲六十年的生活中，品高行节，见义勇为，她忠实于革命，拥护了共产党，她孝敬了翁姑父母，她尊重了和帮助了丈夫，慈祥的教养了子女，她这样的言行举动，在妇女中遗留着光辉的例子。

希望所有作母亲者，都能教育她的儿女参加革命，尽忠革命，使得他们都要为中华民族解放的忠臣孝子，当然自己为母亲者也要尽可能的参加革命，同情和拥护共产党。

希望所有青年妇女，(男子更需要)都能以救国救民为心，能够在广义上发扬忠孝的真意，这就是说，能把孝敬父母与忠实于革命这两方面结合起来，某些时候移孝为忠，如在危险关头甚至牺牲私人任何利益，都是应该的，因为，只有从革命的胜利中，从社会解放的事业中，才能有真正幸福的完满的家庭生活。

希望结了婚的妇女同胞，都能夫妻互助劝勉，成为社会上的先进。更需要勉励丈夫尽忠革命，成为解放中华民族革命的英雄，社会解放的战土。把自己锻炼成为民族革命与社会革命的女革命家。

希望所有男子都要尊重妇女一一尊重母亲、尊重妻子、尊重女儿，尊重妇女解放事业。这就算我给于今年“三八”的一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