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9月《纽约时报》｜ 安达信的“克隆人”文化
周日晚上，一队大巴轰鸣着抵达了安达信咨询公司位于芝加哥郊区圣查尔斯的150英亩培训中心的大门口，送来了世界各地的数百名新员工。在这一年里，有4000名新员工，其中大多数刚从大学毕业，将进入这个有着林地和相连的乡村俱乐部，田园诗般的新兵训练营。
在这里，他们将用三周的时间接受严格的企业文化和项目方法论教育，以帮助客户在高科技的泥沼中穿行，无论是安装实施计算机系统，还是规划未来的信息技术应用。
安达信咨询公司的新兵们衣着保守，剪裁考究——简直就是圣查尔斯培训中心的两个苏厄德·约翰逊雕塑的翻版。事实上，在某些商界人士看来，他们是一群缺乏经验的克隆者，无法帮助安达信适应美国企业应用计算机的根本性变化，也无法在经济放缓的行业中，与越来越多的竞争对手作战。
“公司文化非常积极，但也非常偏狭，”安达信前合伙人梅尔·伯格斯坦(Mel Bergstein)说。他现在是位于芝加哥的竞争对手咨询公司Technology Solutions Company的总裁。“他们不雇佣有经验的人，都是同系繁殖的。这是一种优势，但也是一个可怕的弱点。”
经过30多年磨练的，安达信咨询公司已经在科技咨询业形成23亿美元业务规模的巨头，与国际商业机器公司(International business Machines，IBM，参见《2000年，IT咨询行业的地平线》)和电子数据系统公司(Electronic Data Systems，EDS，参见《1992年IT近代史 ｜ 改变世界的25人（二）》)齐名，在410亿美元的全球市场中占据领先份额。安达信在46个国家设有151个办事处，22000名顾问似乎无处不在。随便说一家寻求技术咨询的大公司，安达信很可能就正在竞标其合同。它的咨询团队在世界各地的技术选型方面有很大的发言权。
从1986年到1990年间，由于计算机行业的急剧变化，安达信咨询公司每年增长30%。直到1989年，它还是安达信会计事务所的一部分。但是现在，它面临着与IBM和DEC等计算机厂商同样的问题。
企业对信息技术的需求，从历史上安达信擅长的大型机系统，当前转向由企业网络连接的功能强大的台式计算机组成的系统。过去的项目冗长、复杂，需要许多人来处理编程等简单劳动，现在的项目时间更短，不需要那么多程序员，但需要更多网络专家。这一转变将考验安达信的企业灵魂内核，大家想知道，安达信这个巨人能多快改弦更张来适应新模式。
与此同时，IBM、EDS、DEC和六大会计师事务所等公司，为了寻求新的收入来源，正在加快发展咨询业务，从安达信那里抢生意，这削弱了安达信员工的士气，刺激了人员流动。法国的凯捷集团(Cap Gemini)和加州的计算机科学公司(CSC)等规模较小的企业也正成为越来越大的威胁。
“整个行业的特性已经改变，”这家私人咨询公司的管理合伙人乔治·沙欣(George T. Shaheen)说。一个由250名合伙人组成的工作组正在重新考虑公司的业务重点和组织架构，计划在11月提出改革建议。
安达信正专注于与现有客户签订更大、更长的合同。目前，该公司的大部分合同都在500万至1,000万美元之间。Dataquest的行业分析师朱莉·施瓦茨(Julie Schwartz)说:“客户数量在减少，但收入保持稳中有升。他们在美国的平均合同金额一直在增加。”
自1954年帮助通用电气安装第一台计算机以来，安达信从事信息技术咨询业务已超过35年。进入20世纪80年代，咨询业务增长迅速，以至于咨询师们决定，他们应该与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分家。不出所料，那些审计和税务合伙人出于对自身利益的担忧而进行了抵制，公司内部的关系变得非常紧张，以至于请来了一名精神科医生来促进拆分。
此外还有利益冲突的问题，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介入调查咨询业务与审计业务同时操作的合规性问题，安达信内部两家合作公司具体如何运作的，我们不得而知，因为它们都是隶属于瑞士安达信集团(Arthur Andersen & Company S.C)的私人控股实体，不需要公开披露信息。不过，众所周知，它们在理念和财务上都保持着联系，共享利润和费用。（参见《会计师行和咨询业的十五年起伏》）
安达信在20世纪60年代开创了分步骤实施企业信息系统项目的方法论，称为Method/1，为调研客户需求，以及应该使用何种软件和硬件，提供了一套标准的术语和方法，也为管理项目和估算成本提供了严格的指导方针。（参见《下一个烂大街的会是企业架构和业务架构吗？》）
Method/1现在已经是第九次迭代了，它通过一支敬业且训练有素的员工队伍发挥作用(该公司每年在培训上花费1.57亿美元，平均每位顾问为7,200美元)。这些员工对计算机应用的看法是一致的，说着同样的术语，紧密结合在一个庞大的国际专业知识网络中。安达信每年在计算机技术研发上的支出为2.64亿美元，拥有一个1200人的先进技术团队，在行业分析师那里获得了很高的评价。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们做了大量的研发，一直处于领先地位，”施瓦茨说。“他们可以接受新知识，并将其体系化，这样，22岁的小年轻就可以实施它。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他们受到《财富》500强企业的信任。”
安达信招聘的年轻员工通常拥有计算机科学、信息系统或工程专业的本科学位。“我们喜欢雇佣新毕业生——这样他们的忠诚度会高得多，”圣查尔斯培训中心的管理合伙人赫伯特·德施(Herbert W. Desch)说。
典型的求职者，年薪在2万美元至3万美元之间，在他所在的班级中排名前5%至10%，具有扎实的沟通技巧、积极进取的态度和快速晋升的愿望。圣查尔斯的大厅里仍然主要是白人男性——安达信的合伙人中只有10%是女性。
在安达信工作了9年多的部门经理史丹利·斯韦尔(Stanley M. Sword)就是这样的一名员工。他拥有伊利诺伊大学(University of Illinois)的金融学位，被出差机会和清晰的职业规划道路所吸引，被芝加哥办事处聘用。
在圣查尔斯，新人们学会把目光锁定在成为合伙人的目标上：那里是权力和六位数、七位数薪水的来源。在安达信的职业轨迹上，只有两个方向——向上或离开，许多人倒在这条路上。安达信的年流动率为15%，也就是说，该公司在美国的8000名顾问中，每年有1200人离职，只有5%的新人能最终成为合伙人。
安达信最大的客户——1亿美元合同类别——包括西尔斯百货、太阳石油、西北航空、第一银行、联合航空和两家正在私有化的英国政府机构。虽然该公司专门为客户安装和运行大型计算机系统，但它也帮助客户决定下一步将采用哪种计算机系统。它也与管理咨询机构竞争，如麦肯锡和贝恩，总是以信息技术见长。此外，安达信也自己制作和销售软件，去年就此获得了2.12亿美元的收入。【注：这个时候，专做软件的SAP，还是一家德国创业公司】
负责市场营销的高级管理合伙人乔治·巴特尔(A. George Battle)估计，安达信每年购买、修改和转售的计算机硬件和软件价值超过100亿美元。安达信表示，它对任何电脑供应商都没有偏见。事实上，沙欣先生声称，安达信喜欢与许多软硬件制造商混在一起，使其在战略上比ibm等竞争对手更有优势，后者偏爱推销自家的产品。
竞争对手倒并不买账。IBM软件部总经理马丁·克莱格(Martin Clague)说，如果有机会，ibm将出售自己的设备。他补充说，安达信顾问有偏见，他们只会推荐自己了解的产品。
安达信的服务并不便宜——高级合伙人的时薪为250美元。但它在完成任务方面有着无可挑剔的声誉；众所周知，为了实现承诺，他们可以自己吃进数百万美元的成本超支。
安达信最近在加州的默塞德县公共服务机构构建一个复杂、先进的系统来处理该县的福利项目，大大低估了成本。该县的项目经理丽塔·基德(Rita Kidd)估计超支高达400万美元，但安达信吃进了这笔钱，她说。
对安达信的主要指责是，它倾向于践踏客户方内部的技术人员。伯格斯坦说，“他们在客户那里大步向前，就像谢尔曼横扫乔治亚州【注：美国南北战争时的三光政策】。”他在安达信工作了21年后，于1989年离开了安达信。“到处都是他们留下的瘀伤和血迹。”
与西尔斯百货多年的合作确实变得艰难起来。“我们的信息系统人员被碾压了，”现任西尔斯百货的CIO鲍勃·费尔肯霍夫(Bob Ferkenhoff)说。他目睹了这个项目的启动，离开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回来收拾残局。“他们往往有年轻、精力旺盛的员工，他们使用不同的方法，受到的激励也与我们公司内部人员不同。安达信团队坚决要完成任务，我们更关注工作的质量。”
而安达信公司零售行业的管理合伙人史蒂文·j·约翰逊承认，“我们的偏见是把项目做好，而不是做得漂亮。”然而，他为年轻部队的热情辩护，称“他们可以创造奇迹，因为他们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安达信声称能够迅速应对市场压力，称客户/服务器新架构相关的项目目前占其工作的70%。 但批评人士质疑，他们能在多快的时间内重新训练团队，使其精通客户机/服务器技术环境。“安达信的老方法已经行不通了，”高德纳集团(Gartner Group)的顾问邦妮·迪格瑞斯(Bonnie Digrius)说。
马萨诸塞州伯灵顿市Tenex公司的顾问桑顿·梅(Thornton May)说:“安达信的成功在于让22岁的年轻人坐在飞机上，用普通人才就能收取垄断费用。人们选择他们，是因为认为自己失去了控制。我们觉得，让200个22岁的员工在你的公司里跑来跑去，你会失去更多的控制。”
DEC服务业务副总裁Russ Gullotti补充道:“我们可以引入自己的团队，由在这些技术方面有经验的人组成。我更喜欢有经验的人，而不是一个22岁精力充沛的人。”
圣查尔斯培训中心负责人德施先生听罢这一切，说：“我们不会为此遗憾，这个模式非常有效。一个项目的规划是由顶级高手完成的，批评我们的竞争对手都试图效仿我们的模式。”
安达信内部(尤其是合伙人层面)的士气受到一些影响，由于工作和旅行日程增加，新业务销售的压力也在加大。高级合伙人保罗·科斯格雷夫(Paul Cosgrave)在工作了19年之后，于今年1月离职。他说，他无法再忍受对时间的要求。“我百分之百的时间都在出差”。他现在是属于Nynex的AGS计算机公司的负责人。
安达信在欧洲仍在快速增长，但在美国的增长却很缓慢。美国东北地区的业务四年来一直不景气，去年秋天，纽约办公室发生了人事变动，200名顾问离职或被解雇。 尽管出现了动荡的迹象，沙欣仍坚持这种模式。“竞争对手说它行不通，”他说，“但它经受住了40年的市场考验。”
安达信在西尔斯百货一个旧仓库里，建起了名为“超级商店2000”的未来超市，配备了自助结账队和电脑化的“创意中心”。 食品行业的高管们，有些人会来三到四次，看看他们的企业在5到10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对于安达信来说，该中心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新业务，该公司今年在食品行业获得了3亿美元的收入。他们在芝加哥也有一家未来零售店，在达拉斯有一家未来医院。
安达信在研发方面的投入(每年投入2.64亿美元)远远不止这些。三年前，该公司斥资3000万美元，与传奇的人工智能研究员罗杰·尚克(Roger Schank)签约10年，说服他离开耶鲁。尚克在西北大学获得了教授职位，并与25名耶鲁大学的同事一起创办了学习科学研究所(Institute for the Learning Sciences)。
在这里，Schank先生一直在构建复杂的基于计算机的培训课件，旨在让安达信的顾问团队通过动手操作的管理游戏，直接在桌面接受培训。该课件结合了人工智能和多媒体软件，最终将提供给客户。
此外，安达信由管理合伙人W. James Fisher领导的1200名高级技术团队，正在推动公司先进但实用的研究，将影像、神经网络、高级数学建模和计算机辅助软件工程等前沿技术应用到目前的咨询工作中。
“我来到这里，”两年前离开德州仪器的数学博士马苏德·阿杰曼德(Masud Arjmand)说，“因为安达信给了我机会，让我在解决实际商业问题的背景下，追求最具挑战性的技术。”
本文原文地址是 https://www.nytimes.com/1992/09/06/business/andersen-consulting-s-culture-of-clones.html
翻译：陈果和网易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