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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丨​廣客談校注稿

張良 书目文献 2024-01-11






廣客談校注稿

 

張良


(北京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博雅博士後)

 


版本系統

 

《廣客談》定稿於明洪武十二年(1379),與《東園客談》同爲華亭孫明叔彙輯成編。[1]二者互爲唇齒又各自獨立,成書以來往往别行於世,形成了各自的傳本系統。清乾隆二十六年(1761),鮑廷博參稽舊本,鈔成新帙,《東園客談》、《廣客談》遂再次合二爲一。惟此帙藏於私篋,流佈不廣,藏者多别爲著録,不予歸併;清代《四庫全書》館收書亦僅見《東園客談》,卻不見《廣客談》蹤影。

本書流傳至今,形成了詳略互異的兩個傳本系統。北京國家圖書館藏有“明鈔本”一部,末署“洪武十二年歲次己未八月二十九日壬辰雲間映雪老人孫道易寫于華亭平溪草舍時年八十有三矣”,“正德紀元十月初二日録”,則正德元年(1506)爲鈔寫時間。此本卷端有毛晋、徐乾學及近人黃裳藏章,卷末有黃丕烈私印,同時毛扆《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徐乾學《傳是樓書目》均載《廣客談》鈔本,似由來有自。然觀其印鑒殊覺不真,極有可能是清中後期書賈僞作。此本與《遂昌山人雜録》訂爲一冊,《雜録》末有黃裳跋語,稱“此冊有‘士禮居’、‘毛子晋’印,實僞,印色殊劣,然仿製則殊精也;健庵四印則真跡也。”然對比之下,徐乾學印章的真僞也值得商榷。據此推測,國圖所謂“明鈔本”實爲清代書賈贗作,所據固然可能是明正德過録本,而其作僞年代必在毛氏父子及徐乾學之後。此本曾先後歸王頌蔚、[2]黃裳庋藏,後收入國家圖書館。然而這個本子包含的文字信息較爲原始,即便後出,依然具有很大的校勘價值。

“知不足齋”鈔本成於乾隆二十六年,與《東園客談》合二爲一。此編據錢氏述古堂鈔本過録,[3]後歸李盛鐸庋藏,[4]李希聖《雁影齋題跋》予以著録。[5]而原本“文革”期間爲康生攘竊,[6]後經“古書文物清理小組”點對登記,今已下落不明。幸有民國時製成的膠片藏於國家圖書館,可藉此窺其原貌。

此書另有《廣四十家小說》本,民國四年(1915)由上海文明書局石印。[7]卷尾無“洪武十二年”至“正德紀元十月初二日録”兩段文字,末低二格署伍忠光跋語:“是編不知何人所集。觀其所記,皆勝國時事,凡二十三則,作者十有五人。其言覈而實,其義顯而微,要之激頹風而垂世教,有懲勸之遺焉。余得觀於俞子容氏,遂乞歸以梓之。時嘉靖戊戌冬十月望,吳郡晚學龍池山人伍忠光識。”則其書原爲俞弁庋藏,嘉靖十七年(1538)曾爲伍氏所刻。遺憾的是,無論是俞弁藏本還是嘉靖刻本均不可得見,惟藉《廣四十家小說》本窺其大略。

前述諸本均收録軼事二十三條,附注傳述者姓名。此書另見明人李栻所輯《歷代小史》本,與《廣四十家小說》關係密切、同屬一源,或據嘉靖伍氏刻本轉刻。此本僅截取原書中十二事,篇幅爲詳本二分之一,且刪去條目後附人名,大失舊貌。然此本明末付之剞劂,化身千百,影響廣泛,近代學者多據此本立論,難免偏離事實,徒增歧誤。此書詳本今藏蘭臺秘府,頗不易得,故不揣冒昧,略加董理,勾勒其文本流變之蹟,以飨同好。

 

 

校注凡例

 

1.   本書現存諸本中,以國家圖書館所藏“明鈔本”所據底本時代最早,包含的文字信息最爲完整、原始,有很大的校勘價值。故以此本爲校勘底本。

2.   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與國圖藏本間有差異,個别文字詳略亦有不同,屬不同版本系統,今以此二本爲參校本。《歷代小史》本文字與《廣四十家小說》本接近,或據後者底本刪削而來,校勘價值有限。然二者所據嘉靖間伍氏刻本無從寓目,故以《歷代小史》本與《廣四十家小說》本相參,庶幾還原嘉靖本原貌。

3.   文字校訂嚴格遵循“底本校”之原則,校改惟求審慎;凡底本、校本可兩存,一律不改底本,並出校標識異文;凡底本不誤而校本誤,若無釐清版本源流之必要,一般不出校;凡因底本訛脫衍倒而不得不改動原文,則出校說明。校記力求清晰呈現不同的版本系統,在此基礎上盡可能就文字取捨提出傾向性意見。

4.   宋元之際文字異體迭出,允有其獨特價值。故異體字校理盡量保持原貌,不做無謂更動,如“荅”、“徃”、“盃”之類。然如“已、己、巳”之類,偏旁如“木”、“扌”之屬,古代鈔刻多不甚分明,惟據上下文加以區分。凡此種情形徑改作通行字體,不出校。

5.   文末附《廣四十家小說》本及知不足齋本跋語,標識本來位置,以資考訂。

6.   此書條目亦多見收於《南村輟耕録》、《堯山堂外記》、《豫章詩話》、《吳興備志》等書,盖同出一源或彼此承襲,文字間有可參之處。今廣稽此類同源記載以資旁證。

7.   《東園客談》亦爲孫道易所輯,並其所自出之僞本《東園友聞》,與《廣客談》關係密切,於本書人物、事件及材料源流頗有相互發明之處,可資考訂。

8.   校、注力求判然可分。注釋旨在疏通疑竇,條理文本源流,呼應學術進展,力求言之有物。虞邵菴、揭曼碩之類近乎常識,姑貼合語境略述一隅,不致氾濫無邊。

 圖1 國圖藏“明鈔本”(實爲清鈔本) 

圖2 知不足齋鈔本


 

參考文獻

 

1.   司馬光《涑水記聞》,鄧廣銘、張希清點校,中華書局,1989年。

2.   李遠《青唐録》,《說郛》本。

3.   尤袤《遂初堂書目》,《說郛》本;國家圖書館藏明鈔本,海源閣、西諦舊藏;《海山仙館叢書》本。

 

1.   陶宗儀《南村輟耕録》,中華書局,1959年。並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明刻十二行本、《四部叢刊》影印明成化刻本、《津逮秘書》本。

2.   陸友《吳中舊事》,明刻本。

3.   陸友《研北雜志》,《寶顏堂秘笈》本。

4.   楊瑀《山居新語》,余大鈞點校,中華書局,2006年。

5.   高德基《平江記事》,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抄本。

6.   夏文彥《圖繪寶鑒》,元至正二十六年刻本。

7.   鄭元祐《遂昌山人雜録》,,明萬曆間商氏刻《稗海》本,題“遂昌雜録”;清乾隆五十四年鮑氏《讀畫齋叢書》本(覆錢曾藏影元鈔本);并知不足齋鈔本。

8.   孔齊《靜齋至正直記》,《續修四庫全書》子部影印國家圖書館藏清毛氏鈔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子部影印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清道光鈔本。

9.   鄭元祐《僑吳集》,明弘治九年刻本。

10.張雨《句曲外史貞居先生詩集》,《四部叢刊》初編影印影元鈔本。

11.張雨《句曲外史集》,明嘉靖陳應符刻本;並崇禎汲古閣刻本。

12.張雨《貞居先生詩集》,《武林往哲遺著》本。

13.黃溍《金華黃先生文集》,元刻本。

14.王逢《梧溪集》,元至正明洪武間刻景泰七年陳敏政重修本,國家圖書館藏;元刻明修本,日本靜嘉堂文庫藏;又清鈔本,臺北國家圖書館藏,原北圖甲庫書。

15.牟讞《陵陽先生集》,民國劉氏嘉業堂刻《吳興叢書》本。

16.毛晋輯《元人十種詩》,汲古閣刻本。

17.顧瑛《草堂雅集》,楊鐮、祁學明、張頤青整理,中華書局,2008年。

18.鄭大和《麟溪集》,明成化十一年刻本。

19.楊維楨《西湖竹枝集》,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曆三十二年諸暨陳于京刻本。

20.賴良《大雅集》,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1.陳基《夷白齋稿》,明鈔本,臺北國家圖書館藏,原北圖甲庫書。

 

1.   孫道明《東園客談》,《說集》本,並知不足齋鈔本;並僞作《東園友聞》,《古今說海》本,《學海類編》本,《說郛》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抄本,國家圖書館藏明抄本,國家圖書館藏清抄本。

2.   蔣一葵《堯山堂外紀》,明刻本。

3.   陳繼儒《妮古録》,明萬曆《寶顏堂秘笈》本。

4.   朱存理《珊瑚木難》,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鈔本,八卷;臺北國家圖書館藏清鈔本,八卷,原北圖甲庫書。國家圖書館藏稿本,不分卷。

5.   趙琦美《趙氏鐵珊瑚網》,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6.   何良俊《四友齋叢說》,中華書局,1959年。

7.   俞弁《山樵暇語》,明藍格鈔本,臺北國家圖書館藏,十卷,原北圖甲庫書。

8.   陸容《菽園雜記》,中華書局,1985年。

9.   長谷真逸《農田餘話》,明萬曆間繍水沈氏刻《寶顏堂秘笈》本。

10.《大明一統志》,明天順間刻本。

11.《〔正德〕松江府志》,明正德刻本。

12.《〔崇禎〕松江府志》,明崇禎刻本。

13.《〔正德〕華亭縣志》,明正德十六年刻本,臺北國家圖書館藏,原北圖甲庫書。

14.《〔洪武〕蘇州府志》,明洪武十二年刻本,國家圖書館藏。

15.《〔正德〕姑蘇志》,明正德刻本。

16.《吳興備志》,清康熙鈔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

17.《(萬曆)順天府志》,明萬曆刻本。

18.《嘉興縣志》,明崇禎刻本。

19.徐象梅《兩浙名賢録》,明天啟刻本。

20.張昶《吳中人物志》,明隆慶四年刻本。

21.過庭訓《本朝分省人物考》,明天啟刻本。

22.李存《番易俟菴先生文集》,明永樂刻本。

23.文徵明《甫田集》,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並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明刻清修本。

24.郭子章《豫章詩話》,明萬曆刻本,國家圖書館藏。

25.凌雲翰《柘軒集》,清光緒《武林往哲遺著》本。

26.袁褧《金聲玉振集》,明嘉靖間袁氏嘉趣堂刻本,哈佛大學圖書館藏。

 

1.   張照《石渠寶笈》,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   高士奇《天祿識餘》,清康熙刻本。

3.   錢大昕《元進士考》,《嘉定錢大昕全集〔增訂本〕》,鳳凰出版社,2016年。

4.   《(康熙)畿輔通志》,清康熙刻本。

5.   《〔乾隆〕青浦縣志》,清乾隆刻本。

6.   《(乾隆)涿州志》,清乾隆刻本。

7.  《(乾隆)温州府志》,清乾隆刻本。

 


 

廣客談

 

予年十六七時,以詩見息齋先生李公於州橋寓居。既拜公,公荅拜,命之坐。予不敢坐,屡辭之。公曰:“仲尼之席,童子隅坐。”予不敢辭,遂坐。

近年見徐永之先生爲江浙儒學提舉日,客徃訪之,既退,無間親踈貴賤,必送之于外門外,【一】客或有止之者,則曰:“不可。婦人送迎不踰閾。”

右記二事,以見館閣前輩謙恭退抑,汲引後進,待人接物如此。曲江錢惟善【二】再拜謹書。【三】

 

〖校勘記〗

〔一〕外門外  底本、知不足齋鈔本作“外門外”,《廣四十家小說》本、《歷代小史》本作“門外”。

〔二〕曲江錢惟善  知不足齋鈔本作“曲江晚學錢惟善”。《廣四十家小說》本無“晚學”二字,同底本。

〔三〕右記〔中略〕謹書  凡按語傳録人名《歷代小史》本均予刪除。下同。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五:“武林錢思復先生惟善嘗言:年十六七時,以詩見息齋李公於州橋寓居。既拜公,公答拜,命坐。辭之再,公曰:‘仲尼之席,童子隅坐。’因不敢辭。徐永之先生爲江浙提舉日,客往訪之者,無間親疏貴賤,必送之於門外。客或請納步,則曰:‘不可。婦人送迎不踰閾。’右二事。可見前輩諸老謙恭退抑,汲引後進,待人接物者如此。”

〔二〕息齋李公  夏文彥《圖繪寶鑒》卷五:“李衎,字仲賔,號息齋道人。薊丘人。官至江浙行省平章政事致仕,封薊國公,謚文簡。善畫竹石枯槎,始學王澹游,後學文湖州,著色者師李,頗馳譽當世。”鄭元祐《遂昌山人雜録》云:“義興岳君仲遠父家唐門,其上世本田家,至仲遠所生父與其叔皆宋京學上舍,家貲産非過厚,而能折節下士,賓客至如家焉,故南北士大夫無不至其家者。南士,若牟誠甫、蔣泰軒、蔣竹山先生、姚子敬先生、羅壺秋先生,其顯者若趙文敏公至與之昏因,世貴官如高房山尚書、廉端甫國公、李息齋學士,其從兄李信庵處士,鮮于伯機經歷,仲遠皆傾身與之交。然自至治已後,郡縣狼牧羊,家事日不如日,後爲漢陽縣尹,坐掠死非辜,遭降黜,欝欝而没。仲遠昆季凡十三人,皆陵替不振。回首未二十年,宜興諸富家亦相次淪落。是皆廢興雖有命,然爲官司所朘剥,雖積銅爲山尚不給,況齊民乎。”長谷真逸《農田餘話》卷上:“李息齋善畫竹,嘗爲嘉興守,故其竹吳下多有之。子遵道,任台州黃岩知州,尤善畫竹木,優于乃父。”陸友《研北雜志》云:鮮于伯機作霜鶴堂,落成之日,會者凡十有二人。楊子構(肯堂),趙明叔(文昌)郭右之,燕公楠,高彦敬(克恭),李仲賓(衎),趙子昂(子)俊,張師道(伯淳),石民瞻(巖),吳和之(文貴),薩天錫。陳繼儒《妮古録》卷一云:“李遵道,李息齋之子,善畫竹木,頗勝伊父。遵道爲黃巖知州,息齋爲嘉興守。”生平仕履並詳見蘇天爵《故集賢大學士光禄大夫李文簡公神道碑》、王逢《題息齋李公墨竹》引言。錢惟善晋謁之時已稱疾歸家,以延祐七年(1320)十月二十四日卒于維揚,葬江都縣。

〔三〕仲尼之席童子隅坐  典出《禮記·檀弓》,原文作“曾子寢疾,病,樂正子春坐于牀下,曾元、曾申坐於足,童子隅坐而執燭。”隅坐者,鄭玄解云:“不與成人並。”此處稱“仲尼之席”,盖李衎曲解經文之故。

〔四〕徐永之  按《〔萬曆〕金華府志》卷一八,“徐一清,字永之,蘭溪人。登至治辛酉宋本榜,與吳師道同年及第。歷官江浙儒學副提舉,遷本省郎中。”又鄭大和《麟溪集》壬卷:“字永之,蘭溪人,至治辛酉進士,江浙儒學副提舉。”

〔五〕館閣前輩謙恭退抑  孔齊稱讚歐陽玄云:“爲人謙和好禮,雖三尺童子請問,亦誠然答之。”〔《靜齋至正直記》卷一“歐陽夢馬”條。〕

〔六〕錢惟善  《聽雨樓諸賢記》云:“錢惟善,字思復,松江人。元末進士,精於詩,得杜子美法。不苟作,作必致其妙。”〔見《珊瑚木難》卷一所録《聽雨樓》詩卷。〕《西湖竹枝集》附傳:“錢惟善,字思復,自號心白道人。治經生業,長於《毛氏詩》學,至正辛巳領鄉薦。時稱其《羅剎江賦》云。”易恒《題錢思復曲江草堂》序云:“先生嘗中江浙鄉試。時出《浙江潮賦》,三千人中皆不知錢唐江爲曲江,獨先生用之,盖出自枚乘《七發》。試官大稱賞。遂號曲江居士,構堂於徐范兩村,扁爲曲江草堂。”〔《珊瑚木難》卷六。〕賴良《大雅集》卷一録其詩,序云:“字思復,號曲江居士,錢唐人。”《〔正德〕松江府志》卷三一:“錢惟善,字思復,錢塘人,號曲江。元鄉貢進士。寓居華亭,經明行修,有《羅刹江賦》著名于時,詩法唐人,尤極清致。”《大明一統志》卷九:“錢惟善,錢塘人,寓居華亭。詩極精緻。”《明史·楊維楨傳》云:“維楨徙松江時,與華亭陸居仁及僑居錢惟善相倡和。惟善,字思復,錢塘人。至正元年(1341),省試《羅剎江賦》,時鎖院三千人,獨惟善據枚乘《七發》辨錢塘江爲曲江,由是得名,號曲江居士。官副提舉。張士誠據吳,遂不仕。”有《江月松風集》傳世。王逢《奉覽龍井倡和什爲曦南仲上人題》附後序云:“右鄧匪石、虞道園二司業,俞觀光先輩與澄湛堂無極、元濟、天岸若季衡四法師及匪石子衍同遊龍井唱酬之什。後和者,張晋公仲舉時爲布衣,未起。實出山村仇先生門,徐則芝石虛谷方先生弟子也。劉師魯則鄜王後月心先生之子。顧仁甫、陳守中、王性存,並石塘胡先生之門人。予聞之前進士錢塘錢思復云,因附見焉,俾來者知當時朝野人物之盛,蓋不減蘇黄參辯諸公追從之樂也。夫湖山自吳越迨宋元數百年形勝,今鞠爲墟莽,緇素文墨淪棄何限,曦尚寶是卷哉。曦,湛堂曾孫裔。”(《梧溪集》卷五,國圖本此葉爲元刻,最下一橫行有殘缺,朱筆補全;靜嘉堂文庫本爲明初補刻,所補文字與國圖本朱筆全同。)

 

野雲廉公於都城外萬柳堂張筵,邀踈齋廬處道、松雪趙子昂,歌姬劉氏名觧語花,賔主盡歡。劉氏折荷花,左手持献,右手舉盃,歌“驟雨打新荷”。松雪喜而賦詩,誠一時盛事。惜全集中不載。詩曰:“萬柳堂前數畝池,【一】平鋪雲錦盖漣漪。主人自有滄洲趣,【二】遊女仍歌白雪詞。手把荷花來勸酒,步隨芳草去尋詩。誰知咫尺京城外,便有無窮萬里思。”濠梁李升記。

 

〖校勘記〗

〔一〕萬柳堂前數畝池  底本“池”字原作“地”,旁改作“池”。今從其所改。

〔二〕滄洲  底本、知不足齋鈔本均作“滄洲”,《廣四十家小說》本、史《歷代小史》本作“滄州”。按《南村輟耕録》卷九亦載此事,諸本均作“洲”字。今從“洲”。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九:“京師城外萬柳堂,亦一宴游處也。野雲廉公一日於中置酒,招疏齋盧公、松雪趙公同飲。時歌兒劉氏名解語花者,左手折荷花,右手執盃,歌小聖樂云:‘緑葉陰濃,徧池亭水閣,偏趁涼多,海榴初綻,朵朵蹙紅羅。乳燕雛鶯弄語,對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似璚珠亂撒,打遍新荷。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富貧前定,何用苦張羅。命友邀賔宴賞,飲芳醑,淺斟低歌。且酩酊,從教二輪,來往如梭。’既而行酒。趙公喜,即席賦詩曰:‘萬柳堂前數畝池,平鋪雲錦盖漣漪。主人自有滄洲趣,遊女仍歌白雪詞。手把荷花來勸酒,步隨芳草去尋詩。誰知只尺京城外,便有無窮萬里思。’此詩集中無。小聖樂乃小石調曲,元遺山先生好問所製,而名姬多歌之,俗以爲‘驟雨打新荷’者是也。”此外,還有一種較爲簡略的記載見於夏庭芝《青樓集》:“觧語花姓劉氏,長於慢詞。廉野雲招盧疏齋、趙松雪飲于京城之外萬樹堂,劉左手持荷花,右手捧杯,歌‘驟雨打新荷’之曲,諸公喜甚。趙即席賦詩,曰:‘萬樹堂前數畝池,平鋪雲錦盖漣漪。主人自有滄洲趣,遊女仍歌白雪詞。手把荷花來勸酒,步隨芳草去尋詩。誰知咫尺京城外,便有無窮萬里思。’”《青樓集》較《南村輟耕録》晚出;從文字來看,這段記載或改編自《輟耕録》。《南村輟耕録》卷二八:“至正庚子秋七月九日,飲松江泗濱夏氏清樾堂上。酒半,折正開荷花,置小金巵於其中,命歌姬捧以行酒。客就姬取花,左手執枝,右手分開花瓣,以口就飲,其風致又過碧筩遠甚。余因名爲‘解語盃’,坐客咸曰然。”庚子爲至正二十年。此事與松雪廉園雅集頗相類。

〔二〕野雲廉公  廉野雲身份頗成聚訟。張建偉《元大都廉園主人廉野雲考論》〔《民族文學研究》2015年第6期〕薈萃衆說,並指出野雲當爲廉希憲第五子廉恒。其說當是。長谷真逸《農田餘話》卷下:“廉丈正公希憲,字善甫。其父本北庭人,從回鶻主歸于元官,至司徒,生文正。時適拜廉訪使,遂以官爲姓。見元明善所作《神道碑》。世祖一日語文正曰:‘受戒,國因參内典,可以開益神智。’對曰:‘臣幸蒙聖訓,受孔子之戒久矣。’[世]祖曰:‘孔子何戒。’對曰:‘臣也盡忠,子也盡孝。’[世]祖頷之。常好讀《孟子》,時號廉孟子。後子孫居平江。”

〔三〕萬柳堂  萬柳堂與元代廉氏家族的關係,最早見於此處並《南村輟耕録》記載。然自明人蔣一葵《長安客話》開始,後人多將此地與廉氏家族的宅邸“廉園”混淆。參見張良《元大都廉園的地望與變遷——兼辨其與萬柳堂之關係》〔《中國史研究》2019年第1期〕。

〔四〕踈齋廬處道  廬摯。《南村輟耕録》卷五:“翰林學士盧疎齋先生摯,字處道,涿郡人。坐右銘大書一天字,其下細註六字云:‘有記性,不急性。’可謂知畏天者矣。”《大明一統志》卷一云:“涿州人,仕至翰林學士,博學有文思。元初能詩者,必以劉因、盧摯爲首,所著有《踈齋集》。”(并見《(萬曆)順天府志》卷五,《(康熙)畿輔通志》卷二八,《(雍正)畿輔通志》卷六一。)《(乾隆)涿州志》卷一五:“字處道,一字莘老,號疏齋。至元五年進士,博洽有文思。累遷少中大夫,河南路總管。吴全節祀嶽瀆,過洛陽,嘉其治行,力薦之。大德初,授集賢學士大夫、中大夫。出持憲湘南,遷江東亷訪使,復爲翰林學士,遷承旨,卒。元初,推能文辭有風致者曰姚、盧,謂姚燧及摯也;而推持專家以劉因與摯爲首。所著有《疏齋集》。”又《(康熙)徽州府志》卷三:“江東提刑,涿郡人。武宗時,任薦婺源人俞師魯可任臺閣,奬汪元圭立晦菴書院。”《(光緒)金壇縣志》卷一四:“戊子除夕,復如茅山,乙丑元日,舉祝釐典,曉登天市壇,遂偕崇禧主人過積峰,留飲松溪方丈,復歸遠師玉氣凝潤之室。”作《文章宗旨》,見《南村輟耕録》卷九。

〔五〕解語花  元明有以“花”作妓樂諢名之例。按俞弁《山樵暇語》卷十:“詩人以妓無顏色者謂之‘瞽子花’,‘瞽子花’即米囊花也。王元之謫齊安郡,民物荒涼,殊無況,營妓有不佳□作詩曰:‘憶昔西都看牡丹,稍無顏色便心闌。而今寂寞山城裏,鼓子花開亦喜歡。’張子野老於杭,多爲官妓作詞,而《不及靚靚獻詩》云:‘天與群芳十樣葩,獨分顏色不堪誇。牡丹芍藥人題徧,自分身如皷子花。’子野于是作詞贈之。”

〔六〕惜全集中不載  趙孟頫文集初刻於元順帝時期,未收録此詩。

〔七〕濠梁李升  夏文彥《圖繪寶鑒》卷五:“李升,字子雲,號紫篔生,濠梁人。畫墨竹,亦能窠石平遠。”《〔乾隆〕青浦縣志》卷三一:“李升,字紫篔,濠梁人。晚年移家澱湖,築草堂居焉。有白雲窻,楊維禎賦詩贈之。善寫竹石,尤工平遠山水。”楊維楨《東維子集》卷二九《用蘇昌齡韻賦李紫篔白雲窗》有“紫篔之篔篔滿林,白雲之雲雲復深”之句。

 

僕在京師時,館于邵菴虞先生僑寓。【一】一日,先生在散散學士處高宴而歸,秉燭夜坐,備言終席之歡。郭氏順時秀歌時曲,清新婉麗,中有“秋風第一枝”,與尋俗所作不同。此曲唯“愽山【二】銅細裊香凬”一句兩韻,名曰“短柱”,作者不易。今所歌者,兩字一韻爲尤難,迨是絕響。次日早,先生命紙筆,亦寫一曲,云:“銮輿三顧茅廬,漢祚難扶。日暮桑榆,深渡南瀘。長驅西蜀,力據東吳。美乎周瑜妙術,悲夫関羽云殂。【三】天數盈虛,造物乘除。問汝何如,早賦歸歟。”紫篔生【四】李升書。

 

〖校勘記〗

〔一〕僑寓  “僑”字底本原作“喬”,語義不通。據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改。

〔二〕愽山  底本、知不足齋鈔本均作“愽山”。《廣四十家小說》本作“溥山”。按輟耕録卷四亦作“愽山”,與底本同。

〔三〕悲夫関羽云殂  《廣四十家小說》本“夫”作“哉”,“殂”作“俎”。

〔四〕紫篔生  底本作“紫資生”,《廣四十家小說》本作“紫芝生”,知不足齋鈔本作“紫篔生”。按《說集》本、知不足齋鈔本《東園客談》均有“濠梁李升紫篔”之說。《青浦縣志》卷三一,“李升,字紫篔,濠梁人。……楊維禎賦詩贈之。”楊維楨《東維子集》卷二九《用蘇昌齡韻賦李紫篔白雲窗》詩有“紫篔之篔篔滿林”之句。則“篔”字當是。今據知不足齋鈔本及《說集》本改。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四:“虞邵菴先生集在翰苑時,宴散散學士家。歌兒郭氏順時秀者,唱今樂府,其《折桂令》起句云‘博山銅細裊香風’,一句而兩韻,名曰‘短柱’,極不易作。先生愛其新奇,席上偶談蜀漢事,因命紙筆,亦賦一曲曰:‘鸞輿三顧茅廬,漢祚難扶。日暮桑榆,深渡南瀘。長驅西蜀,力拒東吳。美乎周瑜妙術,悲夫關羽云殂。天數盈虛,造物乘除。問汝何如,早賦歸與。’盖兩字一韻,比之一句兩韻者爲尤難。先生之學問該博,雖一時娛戲,亦過人遠矣。《折桂令》一名《廣寒秋》,一名《天香第一枝》,一名《蟾宮引》。今中州之韻,入聲似平聲,又可作去聲。所以蜀、術等字皆與魚虞相近。”又《豫章詩話》卷五作“紫芝生李升館于虞邵菴”云云,後與《廣客談》全同;其稱“紫芝生”,則同於《廣四十家小說本》之誤。按,《廣四十家小說》本援據明嘉靖十七年(1538)伍忠光刻本,《豫章詩話》則於萬曆年間付之梨棗,從時間先後來看,《豫章詩話》應是直接過録了《廣客談》嘉靖刻本。

〔二〕虞邵菴  虞集,字伯生,號邵菴,又號道園。仕至奎章院侍書學士、翰林侍講學士、監察御史。生平詳《元史》卷一八一本傳,趙汸《邵庵先生虞公行狀》,歐陽玄《元故奎章閣侍書學士翰林侍講學士通奉大夫虞雍公神道碑》,楊維楨《西湖竹枝集》附傳,並《珊瑚木難》卷二所收鄭元祐《虞邵菴小像》詩序、歐陽玄《雍虞公文序》、黃溍《虞先生詩序》及邵菴自作《豆腐三德贊》;卷四收張延年書翰林伯生虞先生逸事一則。著《道園學古録》,傳於世。危素嘗爲之序。其稱“邵菴”者,趙汸述云:“嘗與嘉魚令屏居一室,日講所學,因讀邵子書有契,題其字曰‘邵菴’,四方稱爲‘邵菴先生’。”其生前蔚爲一代文壇領袖。陸容《菽園雜記》卷一三云:“西湖竹枝詞,楊廉夫爲倡,南北名士屬和者,虞伯生而下凡一百二十二人。吳郡士二十六人,而崑山在列者一十一人。”其雲集響應之狀,可窺一斑。

〔三〕散散學士  父潔實彌爾,北庭人。任翰林侍讀學士、中奉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家世生平見吳澄《大元榮祿大夫宣政使領延慶使贈推誠佐理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齊國文忠公神道碑》。

〔四〕郭氏順時秀  以“秀”字作妓妾花名,又見陶宗儀《南村輟耕録》卷十二:“京師教坊官妓連枝秀,姓孫氏,蓋以色事人者。年四十餘,因投禮逸士風高老爲師,而主教者褒以空湛靜慧散人之號。挾二女童,放浪江海間,偶至松江,愛其風物秀麗,將結數椽,爲棲息所。郡人陸宅之居仁嘗往訪焉。秀頗不以禮貌,因其請作募緣疏,遂爲譔之。”又楊瑀《山居新語》卷二:“鮮于伯機樞一日宴客,呼名妓曹娥秀侑尊。伯機因入内典饌未出,適娥秀行酒,酒畢,伯機乃出。客曰:‘伯機未飲酒。’娥秀亦應聲曰:‘伯機未飲。’座客從而和之曰:‘汝何故亦以伯機見稱,可見親愛如是。’遂佯怒曰:‘小鬼頭焉敢如此無禮!’娥秀答之曰:‘我稱伯機固不可,只許你叫王羲之乎!’一座爲之稱賞。”俞弁《山樵暇語》卷三:“沈富,字仲榮,行三,人因以萬三秀呼之。元末富江南,田疇廣數十(疑爲“數千”之誤。)頃。歲所積粟,累數百萬斛。其弟貴以詩諷萬三,有云:‘錦衣玉食非爲福,䆄校金樽可罷休。何事子孫長久計,瓦盆盛酒未錦裘。’萬不聽,貴遂隱於終南山,不知所終。貴亦知幾者歟。”談遷《棗林雜俎·智集》:“南京會同館,富人沈萬三〔秀〕故居也。館圮,遺礎尚存,人疑其有藏金,頗坎掘。翰林院四書櫝,各高丈許;工部節慎庫四銅櫝,高可過人;國子監四銅缸;光祿寺鐵木酒榨,每榨用酒米二十石,俱其物。”俞樾《茶香室續鈔》卷四引高士奇《天禄識餘》云:“沈富字仲榮,行三,人因以“萬三秀”呼之。元末富甲江南,其弟貴以詩諷云:‘錦衣玉食非爲福,檀版金尊可罷休。何事子孫長久計,瓦盆盛酒木棉裘。’萬三不聽。貴遂隱於終南,不知所終。按此則沈萬三之弟所見殊高,所謂萬四者,未知即此人否。”“又高氏此條有注云:洪武初,每縣分人爲哥、畸、郎、官、秀五等,家給户由一紙,哥最下,秀最上。每等中又各有等,鉅富者謂之萬户三秀,如沈萬三秀,乃秀之三者。按沈萬三之名,熟於人口,至萬三秀之名,則世罕聞也。”翟灝《通俗編》云:“《明史·高后傳》:‘吳興富民沈秀者,助築都城三之一,又請犒軍。帝怒曰:“匹夫犒天子軍,亂民也,宜誅。”后諫曰:“妾聞法者,誅不法也,非以誅不祥。民富敵國,民自不祥。不祥之民,天將災之,何誅焉。”乃釋秀,戍雲南。’按:秀即沈萬三也。或云:明初凡人户分五等,曰哥、畸、郎、官、秀。家給户由一紙,哥最下,秀最上,每等中又各有等。其巨富者,謂之萬户三秀,如沈萬三秀,非其名字與行次也。沈本名富,字仲榮。《柳亭詩話》云:‘金陵水西門,有猪龍爲患。相傳明祖以沈仲榮聚寶盆鎮之,乃止,故名聚寶門。仲榮得張三丰罐火之術,致富敵國。’盆,即鼎器也。”

 

翰林學士揭曼碩未貴顯時,嘗遨游湖湘間,以詩酒自娛。一夕舟行,宿江滸。夜近二鼓,揭不寐,攬衣出舟中露坐,仰視明月如晝。【一】忽中流有小舟蕩槳至,傍揭舟而止,中有一女子,其神清骨秀,顏色婉麗,真天人焉。遽歛袵而起,揭問曰:“汝何人也?”荅云:“妾商婦。良人去久不歸,聞君遠來,故相迓耳。”遂與談論,所言皆世外恍惚,不可殚記。云:“妾與君有宿緣,故來相見,幸君無却。”至夜,終有恋恋不忍去意。臨别又云:“公大富貴人也,後日當任館閤,亦宜自重。”有詩當以爲别,【二】詩曰:“盤塘江上是奴家,郎若閒時來吃茶。黃土築墻茆盖屋,庭前一樹紫荆花。”明日,揭舟以風阻,上江岸沽酒。居民云:“此即盤塘鎮也。”行見一水仙祠,垣墻皆黃土新築,庭有紫荆一樹,時花盛開,揭獨恍悟。登正殿,見水仙像,與夜中女子無異。此亦一奇事也。予徃歲客京師,與曼碩之子伯方,姪孫立禮相從游。一日,予談鄭交甫遇神女事,其姪孫立禮云及此,姑以識之。海陵唐志大伯剛書。

 

〖校勘記〗

〔一〕仰視明月如晝  “晝”字國圖鈔本原作“盡”,旁改作“晝”。今從。

〔二〕當以爲别  底本作“當以爲别”,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均作“留以爲别”,當是。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四:“揭曼碩先生未達時,多游湖湘間。一日,泊舟江涘,夜二鼓,攬衣露坐,仰視明月如晝。忽中流一櫂,漸逼舟側,中有素妝女子,斂衽而起,容儀甚清雅。先生問曰:‘汝何人?’答曰:‘妾商婦也,良人久不歸,聞君遠來,故相迓耳。’因與談論,皆世外恍惚事。且云:‘妾與君有夙緣,非同人間之淫奔者,幸勿見卻。’先生深異之。迨曉,戀戀不忍去。臨别,謂先生曰:‘君大富貴人也,亦宜自重。’因留詩曰:‘盤塘江上是奴家,郎若閒時來喫茶。黃土作牆茅盖屋,庭前一樹紫荆花。’明日,舟阻風。上岸沽酒,問其地,即盤塘鎮。行數步,見一水仙祠,牆垣皆黃土,中庭紫荆芬然。及登殿,所設象與夜中女子無異。余往聞先生之姪孫立禮說及此,亦一奇事也。今先生官至翰林侍講學士,可知神女之言不誣矣。”較《廣客談》多出一句,從時間來看應非陶宗儀所加,或爲唐志大原文。《廣客談》所録當有刪節。《豫章詩話》卷五亦有此段本自於《廣客談》,惟底本“當以爲别”一句,《詩話》略爲“留别”,而《廣四十家小說本》作“留以爲别”;按,《廣四十家小說》本源出明嘉靖本,此可爲《豫章詩話》鈔撮嘉靖本《廣客談》之一證。

〔二〕遨游湖湘間  此一節藉《桃花源記》典故爲文。商女之詩實化用張伯雨《湖州竹枝詞》,惟改首句“臨湖門外是儂家”作“盤塘江上是奴家”,盤塘江地近桃源,其間宛轉曲折,與武陵漁人無異。《元史·揭傒斯傳》稱其“大德間,稍出游湘、漢”,殆指此時。其間“湖南帥趙淇,雅號知人,見之驚曰:‘他日翰苑名流也。’程鉅夫、盧摯,先後爲湖南憲長,咸器重之,鉅夫因妻以從妹。”〔並見黃溍《翰林侍講學士中奉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同知經筵事追封豫章郡公謚文安揭公神道碑》,歐陽玄《元翰林侍講學士中奉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同知經筵事豫章揭公墓誌銘》。〕則“商婦”傳說,似有所本。

〔三〕詩曰至紫荆花  知不足齋鈔本天頭批注云:“此詩見《句曲外史集》。”則爲元人張雨所作。按,張雨集本無此詩,後經毛晋輯入。鮑氏所據當爲汲古閣本。此詩首見顧瑛《草堂雅集》卷七,題《湖州竹枝詞》:“臨湖門外是儂家,郎若閒時來吃茶。黃土築橋茅盖屋,門前一樹紫荆花。”顧嗣立《元詩選》引作“臨湖門外吳儂家”,“吳”字不合音律,當爲“是”字形訛。張雨生平見劉基《句曲外史張伯雨墓誌銘》〔《珊瑚木難》卷五過録陶宗儀《南村文鈔》;並《句曲外史集》附録所收,有刪節〕;[8]姚綬《句曲外史小傳》、《外史張公墓碑銘》〔並見《句曲外史集》附録〕。《聽雨樓諸賢記》云:“張雨,字伯雨,號句曲外史,武林人。學道三茅峰,而才名滿天下。若虞文靖公、黃文獻公咸稱重焉。先生妙於書,人得片紙,咸以爲寶,至今好事之家多蓄之,客至,則相與展玩。[9]先生書法黃太史,清新高邁,不流于衆。雖元氏翰林諸公亦自以爲不逮也。”〔《珊瑚木難》卷一。〕《草堂雅集》卷七附傳:“字伯雨,錢塘人。博覧群書,故其詩清曠俊逸,時輩不能及。始隱茅山,後徙杭之靈石澗。與趙魏公、虞翰林友善。詩名震京師,自號句曲外史云。”《西湖竹枝集》附傳:“蚤年無書不讀,用以爲詩。其詩俊逸清贍,儕輩鮮及。晚年棄妻子,寄迹老氏法中。”“始隱茅山,後徙靈石山中。詩名震京師。”《妮古録》卷二:“張伯雨素不善畫,嘗醉寫奇石,具一種逸韻,爲雲林所稱。”與揭傒斯多有唱和往還。《句曲外史貞居先生詩集》卷一載《揭學士舍我歸豐城大雨阻江干五日》:“纜舟湖漘淺,出門雨脚大。宛轉不能留,倉卒解其縛。城中泥没膝,想見愁無奈。已束錢唐裝,難鼓桐江柂。疾風日夜作,屋瓦遭掀播。莫摇白板扉,上有青城唾。草樓屹不動,猶想元龍卧。天明望旭日,一葦秋潮過。”汲古閣本《句曲外史集》卷上有《奉和揭學士聽松軒》:“何年種松子,此地聽松聲。濤響風還作,山空夜自明。一瓢嫌物累,九奏感時清。得似蒼髯叟,長依白玉生。”又《呈揭曼碩學士》:“紫荆馬糞間,蛛網動相關。閣老因移疾,鯫生賴訂頑。雨涼新竹健,沙僻睡鳧間。如許清秋意,扁舟猶忍還。”〔末句一作“如許秋來意,溪航忍獨還”。〕《輟耕録》卷七云:“文宗之御奎章日,學士虞集、博士柯九思常侍從,以討論法書名畫爲事。時授經郎揭徯斯亦在列,比之集、九思之承寵眷者則稍疏。因潛著一書曰《奎章政要》以進,二人不知也。萬幾之暇,每賜披覽。及晏朝,有畫《授經郎獻書圖》行于世,厥有深意存焉。句曲外史張雨題詩曰:‘侍書愛題博士畫,日日退朝書滿牀。奎章閣中觀政要,無人知有授經郎。’盖柯作畫,虞必題,故云。”紫荆花多喻骨肉孝友之情。杜甫《得舍弟消息》:“風吹紫荆樹,色與春庭暮。花落辭故枝,風迴返無處。骨肉恩書重,漂泊難相遇。猶有淚成河,經天復東注。”元人作詩亦多援據這一意象。如郝經《送陵川魏夢臣》:“聞説棣華堂尚在,紫荆花老鶺鴒羞。”王惲《十月牡丹》:“重榮説紫荆,偏反詠唐棣。”《題孫郎中孝友峰》:“長著紫荆庭樹影,鞠哀天顯表冲容。”《義門任氏詩》:“燕雲任氏世同居,和氣薰然樂有餘。春在紫荆庭樹底,緑陰初不見扶疏。”方回《復次前韻四首呈二袁君併王君申禄》:“永懷玉筍立,肯放紫荆分。”劉敏中《宮氏詩》:“庭下何所有,紫荆紅棣花扶疏。豈徒子孫蕃,更復多僮奴。”鄧文元《棣華堂爲錢塘羅雲叔題》:“芳草池塘夢欲迷,紫荆庭下無人掃。誰似君家常棣華,炫日矜春長媚好。”范梈《孝友堂》:“堂前多種紫荆枝,堂上能啼白髮兒。”徐一清《詠鄭氏義門》:“晋鄙人應薰厚德,庭前重發紫荆花。”顧瑛《琦龍門爲王氏孟德仲立求賦秋林讀書圖詩》:“龍門一别三月强,忽然扣門登草堂。盛言王家好兄弟,皎若丹丘雙鳳凰。近向山中結書屋,屋裏藏書三萬軸。門前一樹紫荆花,堂背兩墩慈孝竹。”

〔四〕伯方  黃溍《翰林侍講學士中奉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同知經筵事追封豫章郡公謚文安揭公神道碑》:“子男二:長汯,李氏出,國學上舍生,今用公廕當補官,未命;次廣陽,生七年矣。”〔《金華黃先生文集》卷二六。〕伯方或其長子之字。

〔五〕唐志大  按王逢《懷唐伯剛》引云:“名志大,如皐人。嘗爲淮藩統兵,無錫禆將虜鉅室甥女,以予言徴還之。”〔《梧溪集》卷四。〕又《書史會要》卷七,“字伯剛,如皋人。多蓄古法書名畫,行草落筆峻激,略無滯思。”陳基《贈醫學提舉張性之序》稱至正十八年(1358)夏,就任於樞密斷事官〔《夷白齋稿》卷二一〕。又按《吳興備志》卷五:“唐伯剛,至正二十四年夏來牧湖郡,建府學,在子城之東。〔原注:見教授方安記。〕”《輟耕録》卷二八記其事:“張句曲戲題黃大癡小像云:‘全真家數,禪和口皷。貧子骨頭,吏員臟腑。’唐伯剛題邾仲誼小像云:‘七尺軀威儀濟濟,三寸舌是非風起。一雙眼看人做官,兩隻脚沿門報喜。’仲誼云是誰是誰,伯剛云是你是你。”

 

戴石屏未遇時,流寓江西武寧。武寧富翁以女妻之,【一】留三年。一日思歸,詢其所以,告以曾娶妻。白其父,父怒。妻宛曲觧之,盡以嫁奩贈之,仍餞以詞,自投江而死。詞云:“惜多才,怜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牋,忍寫斷腸句。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后回君若重來,不相忘䖏,把盃酒澆奴墳土。”【低一格】右歸安縣尹楊景行字賢可號吟窓言此事,失其婦姓名,【二】尚詢其詳,【三】當作傳矣。吳中蔣堂【四】識。

 

〖校勘記〗

〔一〕以女妻之  底本脫“妻”字,據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補。

〔二〕失其婦姓名  底本、《廣四十家小說》本末兩字作“姓名”,知不足齋鈔本無“名”字。

〔三〕尚詢其詳  底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均作“尚詢其詳”,知不足齋鈔本無“尚”字。

〔四〕蔣堂  底本作“蔣當”,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均作“蔣堂”。明郭子章《豫章詩話》卷六援引此段,作“蔣堂”;其詩亦每見於吳中地志。按《〔洪武〕蘇州府志》,蔣堂,字子中,吳人。從學于永嘉林寛。泰定三年(1326),鄉試江浙行省第三名。至正間,爲嘉定州儒學教授。滿秩,以疾終于家。則當以“堂”爲是。今據知不足齋鈔本及《廣四十家小說》本改。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四:“戴石屛先生復古未遇時,流寓江右。武寧有富家翁愛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歸計,妻問其故,告以曾娶。妻白之父,父怒,妻宛曲解釋,盡以奩具贈夫,仍餞以詞云:‘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揉碎花牋,忍寫斷腸句。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緖。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桮酒澆奴墳土。’夫既别,遂赴水死,可謂賢烈也已。”按,明郭子章《豫章詩話》卷六轉録此事,引文與此段全同,末附按語稱:“楊景行,太和州人,即楊文貞公之祖也,入《元循吏傳》〔按:當爲《良吏傳》〕。”《〔康熙〕江西通志》卷九七並卷一六〇轉引,題“豫章書”,惟“告以曾娶妻”後多一“妻”字,屬下句。郭子章乃隆慶、萬曆時人。

〔二〕戴復古  字式之,號石屏。天台人。生平見樓鑰《跋戴式之詩卷》〔見《攻媿集》卷七六;《赤城集》卷一七收此文,題《石屏詩集前序》〕;貢師泰《重刊石屏先生詩序》;《四明桃源戴氏家乘》,寧波天一閣圖書館藏。

〔三〕楊景行  字賢可,吉安太和州人。登延祐二年(1315)進士第。嘗任湖州路歸安縣尹。生平身世見《元史·良吏傳二》。

〔四〕蔣堂  按《〔洪武〕蘇州府志》卷三七:“蔣堂,字子中,吳人。父以儒飾吏起家,至州幙,長多施陰德。子中生而聰敏過人,幼讀儒書,有大志。及長,事父母以孝,待諸弟以友,處朋友唯誠與敬,人樂與之交。昔從學於永嘉林先生寛。泰定三年鄉試,江浙行省第三名,聲譽日益顯。廣東廉訪司辟爲書吏,不就,隱居吳門。它方之士執經受業者,不遠千里而至,多有成立。其後登名左右榜者,率多其弟子焉。至正間,用大府荐,爲嘉定州儒學教授。滿秩,以疾終于家。有詩文若干卷。”《吳王張士誠載紀》附其傳云:“蔣堂,字子中,爲嘉定州儒學。城破,不知所終。”按《〔洪武〕蘇州府志》卷四四,墓在長洲縣武丘鄉。

 

甫里沈仲說號存存齋,年四十無子。其妻鄒氏賢而有德,因夫無子,每憂之。買一妾,甚有姿容,將以奉仲說,仲說初不知。仲說一日歸,【一】其妻出其妾以拜之。仲說因問妾姓何氏,是何人之女。妾不肯【二】言其詳。問之良久,纔云“係是【三】能毉卜范復初之女,因父亡家貧,母將妾賣身於此”。仲說惻然,囑其妻曰:“此女之父乃吳中名士,吾之故人也,豈可以此女爲吾妾乎。當如吾女養之。”即呼其母與媒妁俱至,就囑之曰:“便可【四】尋良親嫁此女。”其母拜而感之。後擇得其婿,仲說備衣服首飾,亦如己女嫁之。吳中至今稱其德。【五】余遂書之,可以厚風俗。巢陵高晋晋道書。【六】

 

〖校勘記〗

〔一〕仲說一日歸  底本、知不足齋鈔本均作“仲說一日歸”,《廣四十家小說》本無“仲說”二字。

〔二〕肯  底本原作“冝”,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均作“肯”。此處據文義當爲“肯”字,底本“冝”或爲“肎”字之訛。今從知不足齋本、《廣四十家小說》本改。

〔三〕係是  底本、知不足齋鈔本均作“係是”,《廣四十家小說》本無“係”字。

〔四〕便可  底本作“使可”,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均作“便可”,當是。今從知不足齋本及《廣四十家小說》本改。

〔五〕吳中至今  知不足齋鈔本同底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均作“至今吳中”。

〔六〕高晋晋道  諸本均同。時人唱和多有稱其爲“進道”者,似是。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五:“沈仲說右,姑蘇人。年四十未有子。其妻鄒氏候其他適,爲置一年少貌美之妾。及歸,命出拜,將以奉枕席。仲說詢其鄉貫祖父來歷,始不肯言,詢之,再泣而曰:‘妾范復初女也,父喪家貧,老母見鬻於此。’仲說惻然下淚,因囑妻曰:‘此女父吳中名士,乃吾故人,豈可以爲妾,當如己子視之。’即尋其母使擇壻,仲說備奩具嫁之。邦人稱之,至今不置。夫嫁人之女以爲妾、爲妓、爲娼者,古有其人矣,今則未聞也。仲說誠賢矣哉。”[10]《〔洪武〕蘇州府志》卷四六載其生平,末題《輟耕録》;《〔正德〕姑蘇志》卷六十因之。文徵明《甫田集》卷二一《跋沈仲說小簡》云:“仲説名右,號寓齋,故吳中富家。嘗取妾,得范復初女,即具資裝嫁之。其文學行誼皆有足重,而出處之跡不少槩見。而嫁范女之事,亦僅見於《浯溪集》中。相傳與沈仲榮同族,然不可考也。其詩篇書跡流落吳中甚多,此紙與安素高士者蓋金天瑞伯祥也。仲説書法最精,見者咸爭寶愛,况金氏子孫哉。”

〔二〕沈仲說  沈右,字仲說,吳興人。《西湖竹枝集》附傳云:“沈右,字仲說,吳中世家,能掠去豪習,刻志詩書,與縉紳先生游,恂恂若諸生,故其詞理婉順如此。”《珊瑚木難》卷八載沈右《高深齋記》,末題:“至正十八年歲在戊戌夏四月廿有五日,默菴道人沈右記。”其孝節之名,當時稱之。《草堂雅集》卷二載陳基《慈烏曲·序》云:“至正十年夏四月,詔賜高年帛。吳興沈右以純孝稱,而其祖夫人年九十,前後被賜者三而恩有加。君子既感國家忠厚之澤洽于天下,又美右之孝,樂其親之壽,而榮其賜之侈也。”

〔三〕范復初  范疇,字復初。《〔洪武〕蘇州府志》卷四一:“范疇,字復初,金華人。嘗爲洞霄宫道士,得江西張九牛蓍易之占,神妙莫測。杭有無藉子胡婆夀負罪而逃,官督捕甚嚴,捕者即疇求筮,爻成而曰:‘可於北方樹木中得。’如言跡至臨平鎮,果獲於空楊樹中,遂繫獄。後會赦,胡出,欲害疇。一日,持刀晨叩疇門,紿以卜,欲賺出殺之。疇决以占,知其将有不利於己,隔門謂之曰:‘欲問卜,可擲下手中刀。’胡聞之駭服,猶以刃畫其門而去。疇由是來蘇避之,寓乘魚橋,設肆,民間有疑來問者,莫不神驗。年八十三而卒,無嗣。”並《〔正德〕姑蘇志》卷五六、《兩浙名賢録》卷四八、《吳中人物志》卷一三本於此段。

〔四〕高晋  生平見陳基《送高進道序》〔《夷白齋稿外集》〕,惟文中稱其爲“聊城高君晋道”,與題目不同。

 

龍廣寒,江湖異人也,事母至孝。六月一日,其母壽旦。方啓北牖,舉壽觴,忽梅花一枝入牖,香色絕佳,人遂以“孝梅”稱之。士大夫贈詩者甚多,唯張菊存一絕最爲人膾炙,【一】其詩曰:“南風吹南枝,一白照万緑。歲寒誰知心,孟宗林下竹。”厥後“孝梅”年百有五歲,猶童顏緑髮,人以爲孝感所致云。

 

〖校勘記〗

〔一〕張菊存  底本、知不足齋鈔本均作“張菊存”,《廣四十家小說》本、《歷代小史》本作“張存菊”。按《南村輟耕録》卷一一亦作“張菊存”。今從底本及知不足齋鈔本。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一一:“龍廣寒,江西人,移居錢唐。挾預知之術,游湖海間,咸推爲異人。或謂專持寂感報耳,祕呪故爾。寂感,即俗所謂萬回哥哥之師號也。《釋氏傳燈録》,師姓張,九歲乃能語。兄戍安西,父母遣問訊,朝往夕返,以萬里而回,號萬回,又護法論。虢州閿鄉張萬回法雲公者,生於唐貞觀六年五月五日,有兄萬年,久征遼左,相去萬里。母程氏思其信音,公早晨告母而往,至暮持書而還。《護法論》乃宋無盡居士張商英撰,必有所處。按此,則師之靈通容有之。廣寒又行服氣導引之法,常佩小龜十數于身,至晚仍解飼之。事母至孝,六月一日,母生辰,方舉觴爲壽。忽見北窗外梅花一枝盛開,人皆以爲孝行所感,士大夫遂稱之曰孝梅,贈詩者甚多。惟張菊存一篇最可膾炙,曰:‘南風吹南枝,一白點萬緑。歲寒誰知心,孟宗林下竹。’至治初間,廣寒卒,時年百有八歲,猶童顏緑髮云。”又楊瑀《山居新語》卷四:“龍廣寒,江西人,居錢唐,挾預知之術,遊食於諸公之門。一日,居祐聖觀陳提點房,陳叩以明日飲食之事,答曰:‘寫了不可看。’陳俟其出,乃竊視之,書云:‘來日羊肉、白麫,老夫亦與其列。’適有人送活鯽魚者,陳屬僕明日以魚爲食,諸物不用。至五更鐘末,住持吳月泉遣人招陳來方丈相陪高顯卿參政。盖高公避生日也。陳爲吳言:‘房中有活魚,取來下飯。’高曰:‘我都準備了也。諸物皆不用。’陳自念龍之語有驗,因及龍廣寒者在房中住。高曰:‘我識之,可請同坐。’是日羊肉、白麫,亦與其列,皆應其説。嘗自言:‘我已一百八歲。’故貫酸齋贊其象云:‘有客名廣寒,自號一百歲。更活二百年,恰好三百歲。’以此戲之。卒於延祐末年。嘗聞先父樞密言:宋末有富春子,能風角鳥占之術,名聞賈秋壑。一日賈招之,叩以來日飲食之事,富寫而封之。明日賈作宴於西湖舟中。至晚,賈行立於船頭,自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之句。座客廖瑩中乃言:‘此時日已暮,可以取所書觀之。’折封,諸事不及,唯有‘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八字,衆皆驚賞。余按蔣□□逸史載李宗回食五般餛飩,李栖筠食兩拌餻糜、二十碗橘皮湯之事相同,萬事莫非前定也歟。”

〔二〕張菊存  張楧,字仲實,號菊存。錢塘人,南宋名將張俊之後,故稱其祖籍西秦。生平見牟巘《張仲實詩稿序》〔《陵陽先生集》卷一二〕。

 

黃子肅爲翰林應奉,時人有以且耕亭求詩者,【一】黃贈詩曰:“萬里扶摇鶴未回,荷鉏聊復以徘徊。【二】閒雲照水自舒卷,幽鳥愛山時徃來。琴榻松風寒帶雨,硯池花露碧生苔。且耕亭上春如錦,想見斑衣【三】戯老萊。”盖其人有親在堂,乃遠遊奔競,曠其家園,故詩中意云尔。詩以風詠爲義,賦其事而必有所關,使人有以興起,此子肅所以爲能詩也。【四】雲間陸房仁【五】謾録。

 

〖校勘記〗

〔一〕時人  底本、知不足齋鈔本均作“時人”,《廣四十家小說》、《歷代小史》本無“時”字。《堯山堂外紀》卷七二與《廣四十家小說》本、《歷代小史》本同。

〔二〕以徘徊  底本作“以徘徊”,知不足齋鈔本及《廣四十家小說》本均作“此徘徊”。

〔三〕斑衣  底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均作“班衣”,知不足齋鈔本作“斑衣”。《堯山堂外紀》卷七二載此事,亦作“斑”字。按此句化用“老萊娛親”之典,“斑”字當是。今據知不足齋鈔本改。

〔四〕爲能詩也  《廣四十家小說》本無“爲”字。

〔五〕陸房仁  底本作“陸房仁”,知不足齋鈔本作“陸友仁”,《廣四十家小說》本作“陸仁”,均誤。王頌蔚云:“以志證之,乃知居仁之誤。”其說甚是。“房仁”盖形近而訛,實無其人;陸仁、陸友仁雖時代相近,然郡望不符。

 

〖注釋〗

〔一〕黃子肅  黃清老,字子肅。進士起家,累遷翰林國史院典籍官、檢閲官、應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誥兼國史院編修官,與修纂,備顧問。後遷湖廣等處儒學提舉。至正八年(1348)八月庚寅卒,享年五十有九。生平見蘇天爵《元故奉訓大夫湖廣等處儒學提舉黃公墓碑銘》〔《滋溪文稿》卷一三〕。

〔二〕陸居仁  按賴良《大雅集》卷一,居仁“字宅之,號雲松野褐,雲間人。”王逢《陸宅之進士挽辭》引曰:“諱居仁,明《詩經》,嘗中鄉貢,隱居教授以卒。”〔《梧溪集》卷五。〕《〔正德〕松江府志》卷三十云:“陸居仁,字宅之,霆龍子。以《詩經》中泰定丙寅鄉試。工古詩文,與楊維禎、錢惟善游。殁,同葬干山,號三高士墓。”《〔正德〕華亭縣志》卷一五所記亦同。又《華亭縣志》卷一四云:“〔舉人〕第七名,《詩》,黃清老榜。”錢謙益《列朝詩集·甲集前編》卷一一“陸進士居仁”條小傳云:“居仁,字宅之,華亭人。以《詩經》中泰定丙寅鄉試。隱居教授,自號雲松野褐。”《明史·楊維楨傳》云:“維楨徙松江時,與華亭陸居仁及僑居錢惟善相倡和。”“居仁,字宅之,中泰定三年鄉試,隱居教授,自號雲松野衲。兩人既殁,與維楨同葬干山,人目爲三高士墓。”與陶宗儀爲同鄉,《南村輟耕録》頗載其逸事。日本宮內廳書陵部藏《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卷十四有陸居仁題名:“浙右庾臺奉佛弟子陸居仁敬書,平江府金忠刊。”陸友仁則另有其人,嘗任主事,與陸居仁同時。見《〔正德〕華亭縣志》卷一四題名録。著《吳中舊事》。按《〔正德〕姑蘇志》卷五六:“陸友,字友仁。博雅好古,工漢隸、八分書,尤能鑒辯鍾鼎銘刻、法書名畫,皆有精識。嘗至都下,虞集、柯九思薦言于上,未及用歸。嘗著《硯史》、《墨史》、《印史》。”徐顯《稗史集傳》云:“陸友,字友仁,姑蘇人也。姑蘇爲東南都會,富庶甲於天下,其列肆大賈皆靡衣甘食,其子弟自幼讀書,稍能執筆識姓名,即教爲商賈事,以故文學日少。”又《寶顏堂秘笈》本《研北雜志》卷末項夢原跋云:“陸(方)[友],字友仁,博雅好古,工漢隸、八分書,尤能鑒辯鍾鼎銘刻,法書名畫皆有精識。嘗至都下,虞集、柯九思欲薦之宋。及歸,著《硯史》、《墨史》、《印史》,而《研北雜志》不經見。此本得之陳仲醇寶顏堂,既經數名賢讎校,余復研檢再三,刻之家塾。但所惜者,訛字終如掃葉耳。公,玉峰人也。檇李項夢原記。”郡望與雲間恂非一處。虞集、陶宗儀、柯九思等人亦與友仁生氣相接,《珊瑚木難》卷五柯九思跋《唐人臨十七帖》云:“平原陸友仁好論書,座中見此帖,論楊漢公所臨。”卷八虞集跋衛將軍印云:“吳郡陸友仁得白玉方印,其文曰‘衛青’,臨川王順伯定以爲漢物。”《輟耕録》卷六稱“及見吳郡陸友仁”云云,可證。《四庫》館臣所見《遂初堂書目》“有毛幵一序,魏了翁、陸友仁二跋”,今《說郛》本尤目後附陸友仁跋云:“右《遂初堂書目》一卷。按直齋陳氏《書録解題》曰:‘錫山尤氏尚書袤延之淳熙名臣,藏書至多,法書尤富。嘗燼于火,今其存無幾矣。’吳郡陸友仁書。”[11]以《四庫》本《遂初堂書目》校以《說郛》本,實出同源,則陸友仁、陶宗儀所見必爲同源文本。《說郛》本《青唐録》後附陸友仁跋云:“故宋吏部侍郎徐公度家所藏書,手自校定,仍題‘青唐録’三字。其子孫世寶之。延祐中,于吳購得之。度字敦立,睢陽人,靖康太宰處仁之子,故本內‘仁’字皆缺其畫。是書或云‘右班殿直李遠撰’。遠,紹聖中武舉人,官鎮洮奉檄軍。前記其經歷見聞之實,粲然可觀。後間孫尚書覿所撰汪彥章墓志,其著述有《青唐録》二卷,不知果是書否也。元統二年四月十日,笠澤陸友仁記。”孫道明鈔《閒居録》後有陸友仁跋,題“吳郡陸友友仁書”〔參見圖3〕。又有名陸仁字良貴者。《西湖竹枝集》附傳云:“陸仁,字良貴,河南人。明經,好古文。其詩學有祖法,清俊奇偉,縉紳先生莫不稱道之。其翰墨法歐楷,章草皆灑然可觀。”

 

吳逸谿名性誼,【一】檇李人。家貧力學,明《春秌》。嘗中江浙延祐丁巳鄉舉。先是,所居城廬手植牡丹一本,多歷年所而未花。是歲前臘月,忽作一華,顏色鮮美,無異莫春。時士大夫相率來觀者,其門如市。初亦未卜其休咎,来秌八月,【二】吳公領鄉薦,邦人荣之,以爲此花之徵在是。嘉興郭亨謹記。

 

〖校勘記〗

〔一〕性誼  底本、知不足齋鈔本及《〔崇禎〕嘉興縣志》卷一七所引均作“性誼”,《廣四十家小說》本作“性諠”。

〔二〕来秌八月  諸本均同。《嘉興縣志》卷一七引作“來秋延祐丁巳”。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崇禎〕嘉興縣志》卷一七,所引同底本,末識以“廣客談”三字。

〔二〕吳性誼  錢大昕《元進士考》延祐丁巳鄉試,於浙江條下備列四人:俞鎮,第一名,治《易》;林岡孫,興化路人,第四名,治《書》;周用章,饒州路鄱陽縣人,第八名,治《書》;陸文圭,江陰州人,第六名,治《春秋》。無性誼之名。

〔三〕延祐丁巳  仁宗延祐四年(1317)。按《元史·仁宗紀三》,延祐五年春正月“丁亥,會試進士。”盖本節所記鄉試次年。

〔四〕吳地植牡丹之俗  陸友仁《吳中舊事》云:“吳俗好花,與洛中不異。其地亦宜花,古稱長洲茂苑,以苑目之,盖有由矣。吳中花木不可殫述,而獨牡丹、芍藥爲好尚之最,而牡丹尤貴重焉。舊寓居諸王皆種花,徃徃零替,花亦如之盛者。唯藍叔成提刑家最好事,有花三千株,號萬花堂,嘗移得洛中名品數種,如玉盌白、景雲紅、瑞雲紅、勝雲紅、間金紅之類,多以游宦,不能愛護,輒死。今唯勝雲紅在其次。林得之知府家有花千株,胡長文給事、成居仁太尉、吳謙之待制家種花,亦不下林氏。史志道發運家亦有五百株,如畢推官希文、韋承務俊心之屬,多則數百株,少亦不下一二百株,習以成風矣。至穀雨,爲花開之候,置酒招賔,多以小青盖或青幙覆之,以障風日。父老猶能言者,不問親踈,謂之看花局。今之風俗雖不如舊,然大槩賞花則爲賔客之集矣。”陸容《菽園雜記》卷二:“吳中有白牡丹,每瓣有紅色一點,云是楊妃粧時指捻痕。”卷一二云:“江南自錢氏以來,及宋、元盛時,習尚繁華。富貴之家,於樓前種樹,接各色牡丹於其杪。花時登樓嘗翫,近在欄檻間,名樓子牡丹。今人以花瓣多者名樓子,未知其實故也。”又卷一三云:“江南名郡,蘇、杭並稱,然蘇城及各縣富家,多有亭館花木之勝,今杭城無之,是杭俗之儉朴愈於蘇也。湖州人家絶不種牡丹,以花時有事蠶桑,親朋不相往來,無暇及此也。嚴州及於潛等縣,民多種桐漆桑柏麻苧,紹興多種桑茶苧,台州地多種桑柏。其俗勤儉,又皆愈於杭矣。蘇人隙地多榆柳槐樗楝榖等木。浙江諸郡,惟山中有之,餘地絶無。蘇之洞庭山,人以種橘爲業,亦不留惡木。此可以觀民俗矣。”

〔五〕嘉興郭亨  明人朱存理《珊瑚木難》卷八收入郭亨和詩,題曰:“近詩寫呈平湖草堂主人大章先生,就希粲可。友生郭亨再拜。”

 

白湛渊先生之居有竹一根,上分而爲二,人皆異之,遂賦《雙竹杖詩》。未幾,先生殁,或者以爲二子之先兆。大抵物之变爲恠,未必皆瑞也,因附録于此。【一】南屏莫昌記。

 

〖校勘記〗

〔一〕因附録于此  底本作“目附録于此”。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目”作“因”字,當是。今從二本改之。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五:“白廷玉先生珽,號湛淵,錢唐人。家多竹,忽一竿上歧爲二,人皆異之,賦《雙竹杖詩》。未幾,先生殁。先生有二子,或以爲先兆云。”

〔二〕白珽  按《書史會要》卷七,“字廷玉,號湛淵,錢塘人。德望清重,書學米元章。”《永樂大典》所收《常州路儒學教授題名》,白珽,號湛淵,錢塘人,大德四年(1300)到任。殁於天曆元年(1328)九月。生平詳見宋濂撰《湛淵先生白公墓銘》〔《宋學士文集》卷三五〕。

〔三〕莫昌  初名莫維賢,字景行,號南屏隱者。錢塘人。生平見凌雲翰《莫隱君墓誌銘》〔《柘軒集》卷四〕。

 

予家有堂,名“樂全”,虞奎章爲予記之,朝之大夫士咸爲歌詩,翰林陳衆仲有“能守不成三瓦戒,樂全長得葆天均”之句。虞公見之,未觧“三瓦”之說,俾詢之,衆仲云:“出《史記·龜策傳》注。”公深服其愽記,且云:“誠所不及。”夫以公之學問文章負天下重望,而於一節之記,問猶惓惓,服善如此。世之寡陋疾才者聞此,能無愧乎。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二六:“陳衆仲先生嘗題樂全堂,有能守不成三瓦戒之句,人多不知所出。按《史記·龜筴傳》云:‘天尚不全。故世爲屋,不成三瓦而陳之。’注:‘陳,猶居也。’”並見《豫章詩話》卷六,盖全録自《廣客談》。

〔二〕虞奎章爲予記之  《〔正德〕松江府志》卷一六載有虞集《樂全堂記》:“華亭黃君宗武,隱居長泖之灣。植耕桑乎衍沃,藝卉木乎幽勝,上以奉乎百歲之父母,下以長其弈葉之子孫。優游焉,誦詩讀書於太平之日,蓋厚德之致也,而時未有聞焉。其季子璋舉進士,貢于京師,而大夫士始知其家有所謂樂全之堂者,皆欣然稱道之。璋來求文以爲記。夫黃氏之樂,如前所云者,信乎其可謂全也。己親之壽也,身之康也,子之文也,甘旨之充也。藏修游息之有其所也,遭夫時之無虞,而不見外事也,將天錫之以全也與。噫,求全焉則志荒,有其全則意肆,善保其全者,知止而不自足者也。長泖之樂,蓋如是乎。若夫聖賢之所至,與天地同流而無所虧欠間斷,而後樂生焉,是又全而樂者也。璋歸,試誦予言家庭之間乎。”

〔三〕朝之大夫士咸爲歌詩  《〔正德〕松江府志》卷一六載歐陽玄《題樂全堂詩》:“野外岡坻合,海邊洲嶼清。名園依古郡,嘉木列前榮。治世稀勞役,閒居得繕生。尊親逾耄耋,視聽倍聰明。橋梓千年遇,蘭芝奕葉英。郎君貢鄉曲,刺史及門閎。縹醖良朋共,青編稚子擎。文鱗翻洗墨,好鳥和鳴箏。俯仰何修飾,驩娱此盍并。幽棲便地勝,真趣仰天成。德耀夫妻志,龐公父子情。人間儻來物,所少勿經營。”又陳旅《寄題黃氏樂全堂》云:“華亭南去五十里,秩秩高堂枕泖濱。黃金買書教諸子,綵服捧酒娱雙親。石梁絶澗荷花雨,雲屋依林竹色春。能守不成三瓦戒,樂全長得葆天均。”

〔四〕翰林陳衆仲  陳旅,字衆仲。莆田人。《草堂雅集》卷後一云:“書無不讀,以館閣薦辟,由國子助教起家仕至翰林應奉,與虞、范齊名,後至元己卯歲,與陳君敬初北上,予往餞於閶闔門,因得一見。所刊詩皆得之敬初云。”又按《書史會要》卷七,“官至國子監丞。博學强記,以文章名世。善古隸,而行楷亦有法。”《元史》卷一九〇有傳。其陳旅與虞集頗稱知己。本傳云:“既至〔京師〕,翰林侍講學士虞集見其所爲文,慨然歎曰:‘此所謂我老將休,付子斯文者矣。’即延至館中,朝夕以道義學問相講習,自謂得旅之助爲多。”“旅平生於師友之義尤篤,每感虞集爲知己。其在浙江時,集歸田已數載,歲且大比,請于行省參知政事孛朮魯翀,親奉書幣,請集主文鄉闈,欲爲問候計,乃衝冒炎暑,千里訪集于臨川。集感其來,留旬日而别,惓惓以斯文相勉,慘然若將永訣焉。集每與學者語,必以旅爲平生益友也。一日,夢旅舉杯相向曰:‘旅甚思公,亦知公之不忘旅也,但不得見爾。’既而聞旅卒,集深悼之。”

〔五〕出史記龜策傳注  按《史記·龜策列傳》,“天尚不全,故世爲屋,不成三瓦而陳之,以應之天。”《集解》云:“徐廣曰:‘一云爲屋成,欠三瓦而棟之也。’”《索隱》曰:“劉氏云:‘陳猶居也。’注作‘棟’,音都貢反。”《正義》云:“言爲屋不成,欠三瓦以應天,猶陳列而居之。”

 

至順庚午,予會試京師,館于上卿吳公,每侍公燕坐。一日,語及【低一格】世祖嘗以錢幣之用問諸太保劉文貞公,公曰:“錢用於陽,楮用於陰。華夏乃陽明之区,沙漠則幽陰之域。陛下龍興沙漠,【低四格】君臨方夏,宜用楮幣,以定國法,俾子孫世守。苟用錢,則倒行逆施,且將不靖。”遂終其世未嘗用錢,迨【低一格】武宗稽用之,【一】以事輙廢罷。吳公云:“豈朝廷不知錢乃歷代之通制,故廢之耶,盖以此爾。雖術數讖緯之學,驗之於今,若合符節。劉公真天人哉。”

 

〖校勘記〗

〔一〕䅲用之  底本作“䅲用之”,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作“稍用之”。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二:“世皇嘗以錢幣問太保劉文貞公秉忠,公曰:‘錢用於陽,楮用於陰。華夏陽明之區,沙漠幽陰之域。今陛下龍興朔漠,君臨中夏,宜用楮幣,俾子孫世守之。若用錢,四海且將不靖。’遂絕不用錢。迨武宗頗用之,不久輙罷。此雖術數讖緯之學,然驗之於今,果如所言。”

〔二〕劉文貞公  即劉秉忠。本傳見《元史》卷一五七。

〔三〕楮幣之用  孔齊《靜齋至正直記》卷一:“楮幣之患,起於宋季置會子、交子之類以對貨物,如今人開店鋪,私立紙票也,豈能久乎。至正壬辰,天下大亂,鈔法頗艱。癸巳,又艱澁。至于乙未年,將絶于用,遂有觀音鈔、畫鈔、折腰鈔、波鈔、熝不爛之說。觀音鈔描不成畫不就,如觀音美貌也。畫者,如畫也。折腰者,折半用也。波者,俗言急走,謂不樂受即走去也。熝不爛者,如碎絮筋查也。丙申,絕不用交易,惟用銅錢耳。錢之弊亦甚,官使百文,民用八十文,或六十文,或四十文,吴越各不同。至于湖州、嘉興,每貫仍舊百文,平江五十四文,杭州二十文。今四明增至六十文,所以法不歸一,民不能便也。且錢之小者、薄者易失壞,愈久愈減耳。予嘗私議用三等,金、銀皆作小錠,分爲二等,須以精好者鑄成,而鑿幾兩重字,旁鑿監造官吏工人姓名,背鑿每郡縣名,上至五十兩,下至一兩重。第三等鑄銅錢,止如崇寧當二文,大元通寶當十文二樣,餘細錢除五銖半兩貨泉等不可毀存古外,唐宋諸細錢並用毁之。所鑄錢文曰大元通寶,背文書某甲子,字如大定背上卯酉字是也。凡物價高者用金,次用銀,下用錢。錢不過二錠,蓋一百貫也。銀不過五十兩,金不過十兩。每金一兩重,准銀十兩;銀一兩,准錢幾百文。必公議銅價工本輕重,定爲則例可也。如此,則天下通行無阻滯,亦無僞造者。縱使作僞,須金銀之精好,錢之得式,又何患焉。近趙子威太守亦言之頗詳,其法與此小異耳。”

〔四〕至順庚午  文宗至順元年(1330)。按《元史·文宗紀三》,至順元年春正月“辛未,中書省臣言:‘科舉會試日期,舊制以二月一日、三日、五日,近歲改爲十一、十三、十五。請依舊制。’從之。”是年二月下未記開科之事,然此處及之,可知二月確有會試。前述“會試京師”盖指此。黃璋舉明宗天曆二年(1329)鄉貢,故有至順庚子會試京師之語。

 

近讀杜荀鶴詩,有曰“徧搜【一】宝貨無藏地,【二】乱殺平人不怕天。古寺折爲【三】修寨木,高墳發作【四】甃城磚”,因慊然自歎,曰:“乱離之世,民物塗炭,在唐已然,何訝於今。惟‘順受其正’可也。”黃璋漫録。【五】

 

〖校勘記〗

〔一〕徧搜  底本作“編搜”,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作“徧搜”。按杜荀鶴詩諸本均作“徧搜”,此處“編”字當爲“徧”字之訛。今據知不足齋本、《廣四十家小說》本改。

〔二〕無藏地  杜荀鶴詩,諸本同;《南村輟耕録》作“無藏處”。

〔三〕折爲  底本作“折爲”,知不足齋鈔本作“拆爲”,《廣四十家小說》本作“持爲”。

〔四〕發作  底本作“撥作”,語義不通。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作“發作”,當是。他書“發”字或作“掘”,或作“開”,含義均同。底本作“撥”當屬形訛。今從知不足齋鈔本及《廣四十家小說》本改。

〔五〕近讀〔中略〕漫録  《廣四十家小說》本與上一段並爲一條。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一三:“嘗讀杜荀鶴詩,其《亂後逢村叟》曰:‘經亂衰翁居破村,村中何事不傷魂。因供寨木無桑柘,爲點鄉兵絕子孫。還似平寧徵賦稅,未嘗州縣略安存。至於雞犬皆星散,日落前山獨倚門。’《山中寡婦》曰:‘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苧衣衫鬢髮焦。桑柘廢來猶納稅,田園荒後尚徵苗。時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帶葉燒。任爾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旅泊遇郡中亂》曰:‘握手相看誰敢言,軍家刀劍在腰邊。徧搜寶貨無藏處,亂殺平人不怕天。古寺拆爲修寨木,荒墳掘作甃城磚。郡侯逐去渾閒事,正是鑾輿幸蜀年。’然方之今日,始信其非寓言也。”

〔二〕黃璋  字仲珍,晚號以齋老人。松江華亭人。《〔正德〕華亭縣志》卷一四:“字仲珍,〔舉人〕第十五名,至再舉,鮑恂榜十三名,許瑗榜二十四名。《易》。”生平見黃溍《華亭黃君墓誌銘》〔《金華黃先生文集》卷三九〕。

 

至治癸亥十月八日甲子先一夕,余以國子生充齋郎,執事于【低一格】太廟,時因晋王入継大統。【一】告祭之頃,陰風北來,殿上燈燭俱滅。良久,風息,百官震惧,盖攝祭官赤斤帖木兒、帖失、失禿兒【二】皆弒英廟之元惡也。祖宗之靈如此。吁,可畏哉。全思誠書。

 

〖校勘記〗

〔一〕時因  底本作“時目”,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均作“時因”。按《元史·泰定紀一》,告祭之時泰定帝尚在行在,無由目見。故從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改之。

〔二〕失禿兒  底本、《廣四十家小說》本作“之禿兒”。按《元史·英宗紀二》,“南坡之變”之元惡乃“御史大夫鐵失、知樞密院事也先帖木兒、大司農失禿兒、前平章政事赤斤鐵木兒、前雲南行省平章政事完者、鐵木迭兒子前治書侍御史鎖南、鐵失弟宣徽使鎖南、典瑞院使脫火赤、樞密院副使阿散、僉書樞密院事章臺、衛士禿滿及諸王按梯不花、孛羅、月魯鐵木兒、曲呂不花、兀魯思不花等”;故此處“之”字應爲“失”字音訛。知不足齋鈔本作“失禿兒”,當是。今據改。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二:“至治癸亥十月六日甲子,先一夕,因晋邸入繼大統,告祭太廟之頃,陰風北來,殿上燈燭皆滅,良久方息。盖攝祭官鐵失、也先帖木兒、赤斤帖木兒等,皆弒君之元惡也。時全思誠以國子生充齋郎,目擊之。此無他,必祖宗威靈在上,不使姦臣賊子得以有事于太廟,而明示嚴譴之耳。彼徒罪無所逃,至於身誅族赤而後已。吁,可畏哉。”

〔二〕按《元史·泰定紀一》,至治三年(1323)冬十月“甲子,遣使至大都,以即位告天地、宗廟、社稷。誅逆賊也先鐵木兒、完者、鎖南、禿滿等於行在所。”按本段下文,泰定帝所遣使者盖赤斤鐵木兒、鐵失、失禿兒諸人。則鐵失等三人雖與南坡之事,赤斤鐵木兒、鐵失二人乃殺丞相拜住之元兇,然事後未受追責。另據元史卷二八英宗紀二記載,參與叛亂的“鎖南”共有二人,分别爲“鐵木迭兒子前治書侍御史鎖南、鐵失弟宣徽使鎖南”鐵失既奉命前往大都,則其弟無由受戮,故事後被誅殺之鎖南當爲鐵木迭兒之子。長谷真逸《農田餘話》卷下云:“前元英宗年號至治,性剛好殺,故被弒。晋以藩邸入踐大統,識者以至治二字祈成晋王二字,數或然也。時改元泰定,二字出道書,乃非正道也。”

〔三〕全思誠  《大明一統志》卷九:“全思誠,華亭人,博學能文。洪武初,以老儒召爲文華殿大學士兼左春坊中允,敕賜致仕。”《本朝分省人物考》卷二五:“全思誠,字希賢,上海人。博雅宏粹,少負文名。”〔《珊瑚木難》卷八《送王元章北游》詩題作“全思誠希言”。〕楊維楨《淞泮燕集序》稱:“檇李貝闕、華亭全思誠、會稽陳睿、博陵崔永泰,皆爝然東南之望。”嘗館於李氏家塾〔《珊瑚木難》卷四收録全思誠吳二年〔即洪武元年,1368〕書事一則:“國初,張可與李仲方、鮮于伯機同仕于朝。既而張公除江淛郎中,仲方爲都事,鮮于淛東經歷,胥會于杭,甚驩。一日,李卒于官,張公移書伯機曰:‘仲方没矣,家貧子幼,吾不經理其家,孤寡何依。吾許一女配其仲子。’伯機聞訃哀祭成禮,亦以一女贅其長子,即從善,後官至紹興路推官。仲子字復初,官至淮安路總管。泰定間,爲江陰州尹。余館其家,教四子,惟長子叔成,以文學名。……二年戊申歲,全思誠書。”〔此事並見《南村輟耕録》卷二四,文字較簡略,不書全思誠姓字。〕至正二十三年前後,爲太守王伸聘爲教授。入明頗受優寵。按過庭訓《本朝分省人物考》卷二五,“洪武十六年,以耆儒徵,授文華殿大學士。上曰:‘朕觀古人有志之士,雖髪白氣衰,心猶不怠,故能善其始終。卿懷才抱德,志肩古人,朕甚嘉焉。惜乎年迫衰暮,志雖存而力不能任,朕不忍復勞,特授此職,以輔導太子。免卿早朝,日宴而入,不久當從其志。庶不負卿平生所學,而鄉里亦有光矣。’思誠固辭,翌日放還。”沈德符《萬曆野獲編》卷七,“洪武十六年,以耆儒徵授文華殿大學士,賜敕致仕。盖國初之優禮隱佚,至以祕殿高秩處之。”黃瑜《雙槐歲鈔》卷四云:“文華殿大學士在洪武中惟上海全思誠、烏程張溥,至謹三人而已。”有《砂岡集》。

 

吳江州八都居民沈氏日爲屠酤之業。中統年間,有獄卒押桎梏者五人至其家買酒,謂沈氏:【一】“我五人去揚州造城,必死。吾有金銀若干兩寄於汝,回日共分之。”踰年,家畜豕数十口。【二】一日,豕於圈中語曰:“請沈公與我輩相見。”凡兩回。謂沈氏曰:【三】“我是【四】前寄金銀者,女當速殺我賣,勿論價,必再[生]【五】人世也。”沈氏如其言。一夕,梦前桎梏一人來,曰:“我當與汝爲子。”後生一子,名伯起,勤於治家,頗好讀書,【六】年五十餘,元統二年来爲吳興陰陽教役,【七】與予交。今有子有孫,爲東溪稅戶,傳家不絕云。吳興姚迤美【八】書。

 

〖校勘記〗

〔一〕謂沈氏  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及《吳興備志》卷三一所引後有一“曰”字。

〔二〕家畜豕數十口  知不足齋鈔本“口”作“枚”字,不通。《廣四十家小說》本及《吳興備志》卷三一所引均無“家”字。

〔三〕凡兩回謂沈氏曰  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及《吳興備志》卷三一所引均作“凡兩次因謂沈氏曰”。

〔四〕我是  底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均作“我是”。知不足齋鈔本作“我即”。《吳興備志》卷三一引作“吾是”。按,“我”字《吳興備志》均引作“吾”。

〔五〕必再生人世也  底本“再”、“人”之間原空一格,朱筆補一“生”字;《廣四十家小說》本及《吳興備志》卷三一所引亦作“生”字。今據補。

〔六〕頗好讀書  底本作“顧好讀書”,語義不通;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及《吳興備志》卷三一所引均作“頗好讀書”,當是。今據知不足齋本及《廣四十家小說》本改。

〔七〕教役  底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及《吳興備志》卷三一所引均作“教役”,知不足齋鈔本作“教授”。

〔八〕姚迤美  底本、《廣四十家小說》本作“姚迤美”,知不足齋鈔本作“姚延美”。《吳興備志》卷三一引此篇作“姚迤美”。

 

〖注釋〗

〔一〕中統年間  時松江屬宋。

 

曹武惠彬下江南,兵不血刃,市不易肆,未嘗殺一無辜。功名著顯,爲諸將之首。武惠諸子賢且厚,皆爲朝廷顯官。厥後子孫昌盛,〔不絕如綫,〕【一】近世無比。元功陰德享報之深一至於此。【二】

 

〖校勘記〗

〔一〕不絕如綫  知不足齋鈔本無此四字;按此四字於此處語義不通,當爲衍文。《廣四十家小說》本無“如綫”二字,“不絕”屬上句,語義亦通。

〔二〕一至於此  知不足齋鈔本“此”後有“也”字,他本均無。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一:“至元十一年甲戌,宋之咸淳十年也,秋七月,世祖命中書右丞相伯顏總制大軍取宋,諭之若曰:‘朕聞曹彬不嗜殺人,一舉而定江南。汝其體朕心,法彬事,毋使吾赤子橫罹鋒刃。’伯顏叩首奉命惟謹。既而混一職方,豈非不嗜殺人之驗與。”按,曹彬不妄殺之事,見司馬光《涑水記聞》卷三:“曹彬攻金陵,垂克,忽稱疾不視事。諸將皆來問疾,彬曰:‘余之病非藥石所能愈,惟須諸公共發誠心,自誓以克城之日不妄殺一人,則自愈矣。’諸將許諾,共焚香爲誓。明日,稱愈。及克金陵,城中皆安堵如故。”《宋史》本傳全取此說。

〔二〕曹彬事跡頗流行於元朝。楊瑀《山居新話》卷三:“羅世榮,字國器,錢唐人。後至元丙子爲行金玉府副總管,有匠者慢工,案具而恕之。同僚詢其故,羅曰:‘吾聞其新娶,若撻之,其舅姑必以婦爲不利,口舌之餘,則有不測之事存焉。姑寘之。’余按宋曹彬知徐州日,有吏犯罪,既具案,逾年而杖之。人莫知其故。彬曰:‘吾聞此人新娶婦,若杖之,彼其舅姑必以婦爲不利,而朝夕笞詈之,使不能自存。吾故緩其事,然法亦未嘗屈焉。’二事適相符,併識於此。抑亦仁人之用心也。”其事蹟得以流傳,與忽必烈“潛邸舊侣”密切相關。《元史·姚樞傳》:“壬子夏,從世祖征大理,至曲先腦兒之地。夜宴,樞陳宋太祖遣曹彬取南唐不殺一人、市不易肆事。明日,世祖據鞍呼曰:‘汝昨夕言曹彬不殺者,吾能爲之,吾能爲之!’樞馬上賀曰:‘聖人之心,仁明如此,生民之幸,有國之福也。’明年,師及大理城,飭樞裂帛爲旗,書止殺之令,分號街陌,由是民得相完保。”又《李冶傳》:“世祖在潛邸,聞其賢,遣使召之,且曰:‘素聞仁卿學優才贍,潛德不耀,久欲一見,其勿他辭。’既至,……問魏徵、曹彬何如,對曰:‘徵忠言讜論,知無不言,以唐諍臣觀之,徵爲第一。彬伐江南,未嘗妄殺一人,儗之方叔、召虎可也。漢之韓、彭、衞、霍,在所不論。’”《伯顏傳》:至元“十一年,大舉伐宋。……秋七月,陛辭,世祖諭之曰:‘昔曹彬以不嗜殺平江南,汝其體朕心,爲吾曹彬可也。’”《世祖紀五》所記與此同源:至元十一年秋七月“乙未,伯顏等陛辭,帝諭之曰:‘古之善取江南者,唯曹彬一人。汝能不殺,是吾曹彬也。’”又《阿里海牙傳》:至元十三年正月,破潭州,“諸將欲屠之,阿里海牙曰:‘是州生齒數百萬口,若悉殺之,非上諭伯顏以曹彬不殺意也,其屈法生之。’復發倉以食饑者。”《占城傳》:至元“十七年二月,占城國王保寶旦拏囉耶卭南詙占把地囉耶遣使貢方物,奉表降。十九年十月,朝廷以占城國主孛由補剌者吾曩歲遣使來朝,稱臣內屬,遂命左丞唆都等卽其地立省以撫安之。既而其子補的專國,負固弗服,萬戶何子志、千戶皇甫傑使暹國,宣慰使尤永賢、亞闌等使馬八兒國,舟經占城,皆被執,故遣兵征之。帝曰:‘老王無罪,逆命者乃其子與一蠻人耳。苟獲此兩人,當依曹彬故事,百姓不戮一人。’”《史天澤傳》:“出入將相五十年,上不疑而下無怨,人以比於郭子儀、曹彬云。”

 

曹武毅翰,真㝎人也,與武惠同宗。【一】有宏遠英傑之度,矧又能詩,【二】亦一時之名將也。時翰平蜀,怒其不降而屠其城,殺人山積,談笑自若,無辜受戮者不可勝計。厥后子孫不有,至於絕嗣,【三】今無噍類矣。二者皆爲將者之明鑒,因書以附此。胥卿謝晋。【四】

 

〖校勘記〗

〔一〕同宗  底本作“周宗”,文義不通。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均作“同宗”,當是。今據改。

〔二〕矧又能詩  底本作“矧文能詩”,不通。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文”作“又”字,當是。今據改。

〔三〕不有至於絕嗣  底本作“不有至於絕嗣”,知不足齋鈔本作“不絕如綫”,《廣四十家小說》本作“有至絕嗣”。

〔四〕胥卿謝晋  底本作“胥卿謝晋”。知不足齋鈔本作“胥鄉謝晋”。《廣四十家小說》本作“胥鄉謝晋書”。

 

〖注釋〗

〔一〕曹翰之事亦見《涑水記聞》記載,附於曹彬事跡之後:“曹翰克江州,忿其久不下,屠戮無遺。彬之子孫貴盛,至今不絶;翰卒未三十年,子孫有乞匄於海上者矣。”又《夢溪筆談·雜識二》:“曹翰圍江州三年,城將陷,太宗嘉其盡節於所事,遣使喻翰:‘城下日,拒命之人盡赦之。’使人至獨木渡,大風數日,不可濟,及風定而濟,則翰已屠江州無遺類適一日矣。唐吏部尚書張嘉福奉使河北,逆韋之亂,有敕處斬,尋遣使人赦之,使人馬上昏睡,遲行一驛,比至已斬訖。與此相類,得非有命歟?”《續墨客揮犀》卷九亦載此事,本自《筆談》。

〔二〕謝晋  《〔正德〕姑蘇志》卷五六:“謝晋,字孔昭,吳縣人。號葵。丘工畫山水,重疊爛熳,千幅不同,尋丈之間不日而就。亦能詩,有《蘭亭集》。”《〔崇禎〕吳縣志》卷五三引杜瓊《傳略》:“謝晋,字孔昭,别號蘭庭生,亦稱深翠道人,晚自稱葵丘翁。與金問陳繼同里閈,爲髫年交。善詩畫,師王蒙、趙原。既精詣,則益以爛熳,千巖萬壑,愈出愈奇,尋丈之軸,不日而成畫,遂名世。性樂易,所著有《蘭庭集》。”

 

虞伯生先生初入翰林時,仲弘楊先生亦在都下。仲弘每言伯生不能作詩。伯生知之,一日,載酒造,【一】請問所以作詩之法。仲弘酒酣,尽爲剖拆其理。【二】伯生因遂超悟,【三】越一二月,伯生有詩送袁伯長扈駕上都,以其詩介。或者質諸仲弘,仲弘曰:“此詩非楊仲弘,虞伯生不能至此。”或者曰:“先生嘗謂伯生不能詩,何以有此。”仲弘曰:“伯生學問高,予昨授以法,餘莫及也。”或者又以此詩詣趙松雪翁,詩有“山連閣道晨留輦,野散周廬夜屬櫜”之句,趙公曰:“美則美矣,但改‘山連’爲‘天連’,‘野散’爲‘星散’則備美尽善。”識者高虞公天資,服楊公賞識,而敬趙公度量之弘廓也。

 

〖校勘記〗

〔一〕載酒造  底本、《廣四十家小說》本作“載酒迨”,語義不通。知不足齋鈔本作“造”,當是。今據知不足齋鈔本改。

〔二〕剖拆其理  底本作“剖拆”,知不足齋鈔本作“剖柝”,《廣四十家小說》本作“剖析”。

〔三〕因遂超悟  底本作“目遂超悟”,《廣四十家小說》本、知不足齋鈔本作“因遂超悟”,當是。今據改。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四:“虞伯生先生集、楊仲弘先生載同在京日,楊先生每言伯生不能作詩。虞先生載酒請問作詩之法,楊先生酒既酣,盡爲傾倒。虞先生遂超悟其理。繼有詩送袁伯長先生桷扈駕上都,以所作詩介他人質諸楊先生,先生曰:‘此詩非虞伯生不能也。’或曰:‘先生嘗謂伯生不能作詩,何以有此。’曰:‘伯生學問高,余曾授以作詩法。餘莫能及。’又以詣趙魏公孟頫,詩中有‘山連閣道晨留輦,野散周廬夜屬櫜’之句,公曰:‘美則美矣,若改山爲天,野爲星,則尤美。’虞先生深服之。”又《豫章詩話》卷五據《廣客談》過録,其“剖拆其理”一處,《詩話》作“剖析”,盖本之於嘉靖刻本。

〔二〕虞伯生初入翰林  初入翰林當爲仁宗延祐六年(1319)之事。按趙汸《邵庵先生虞公行狀》:“〔延祐〕六年,除翰林待制、儒林郎兼國史院編修官。丁外艱,服除,以舊官召。”歐陽玄《虞集神道碑》亦云:“〔延祐〕五年,被旨召集賢直學士吳公伯清於家。尋除翰林待制、儒林郎、兼國史院編脩官。丁外艱,服闋,以舊官召還。”

〔三〕楊仲弘  楊載,字仲弘,《元史·儒學傳》:“楊載字仲弘,其先,居建之浦城,後徙杭,因爲杭人。少孤,博涉羣書,爲文有跌宕氣。年四十,不仕,戶部賈國英數薦于朝,以布衣召爲翰林國史院編修官,與修《武宗實録》,調管領係官海船萬戶府照磨,兼提控案牘。延祐初,仁宗以科目取士,載首應詔,遂登進士第,授承務郎、饒州路同知浮梁州事,遷儒林郎、寧國路總管府推官以卒。”虞集未入都之前,即與訂交。《南村輟耕録》卷二六:“虞邵菴先生布衣時,落落不偶,久客錢唐。一日,偕友人楊公仲弘、薛公宗海、范公德機訪方外宰淵微練師於西湖之曲,求召鬼仙,以卜行藏。……既而先生由校官至奎章閣侍書學士,贈江西行中書省參知政事,封仁壽郡公。謚文靖,以文章名海內。”《珊瑚木難》卷五録楊載跋《唐人臨十七帖》云:“此特唐人所摹搨,其筆意沉著,已如此不可及,况真蹟耶。楊載。”又從《陶南村文鈔》過録其所撰《吳處士墓銘》,題“浦城楊載譔”;後附識曰:“仲弘文世所罕見,今見於《陶南村文鈔》。”

〔三〕伯生有詩送袁伯長扈駕上都  按今本《道園學古録》卷三《送袁伯長扈從上京》:“日色蒼涼映赭袍,時巡毋乃聖躬勞。天連閣道晨留輦,星散周廬夜屬櫜。白馬錦韀來窈窕,紫駝銀甕出蒲萄。從官車騎多如雨,祗有揚雄賦最高。”用字全從趙孟頫之說。

 

國朝翰林文物全盛時,稱虞、楊、范、揭爲四家詩。客有問虞先生曰:“仲弘詩如何。”先生曰:“仲弘詩如百戰健兒。”“德機詩如何。”先生曰:“德機詩如唐臨晋帖。”“曼碩詩如何。”先生曰:“曼碩詩如美女簪花。”客曰:“先生詩如何。”先生咲曰:“至虞集,乃漢廷老吏。”先生未免自負,識者以爲誠然。【低一格】僕平日頗好學詩,才淺識陋。又生長海隅,不獲親炙館閤諸老聽講明發揚而技止【一】此,每以爲歎。【二】徃年客雲西曹隱君,一日有虞先生門人下顧酒邊談及二事,因追筆于此,以奉一咲。後學錢應庚南金謹書。

 

〖校勘記〗

〔一〕技止  底本“技”作“枝”,盖“技”字異體。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作“技”。今據改。

〔二〕每以爲歎  底本作“每以爲歎”,《廣四十家小說》本作“每以爲嘆”。知不足齋鈔本作“每以爲難”,揆諸文義顯誤。今從底本。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四,合《廣客談》所録兩條爲一:“虞伯生先生集、楊仲弘先生載同在京日,楊先生每言伯生不能作詩。虞先生載酒請問作詩之法,楊先生酒既酣,盡爲傾倒。虞先生遂超悟其理。繼有詩送袁伯長先生桷扈駕上都,以所作詩介他人質諸楊先生,先生曰:‘此詩非虞伯生不能也。’或曰:‘先生嘗謂伯生不能作詩,何以有此。’曰:‘伯生學問高,余曾授以作詩法。餘莫能及。’又以詣趙魏公孟頫,詩中有‘山連閣道晨留輦,野散周廬夜屬櫜’之句,公曰:‘美則美矣,若改山爲天,野爲星,則尤美。’虞先生深服之。故國朝之詩,稱虞、趙、楊、范、揭焉。范即德機先生椁,揭即曼碩先生傒斯也。嘗有問於虞先生曰:‘仲弘詩如何?’先生曰:‘仲弘詩如百戰健兒。’‘德機詩如何?’曰:‘德機詩如唐臨晋帖。’‘曼碩詩如何?’曰:‘曼碩詩如美女簪花。’‘先生詩如何?’笑曰:‘虞集乃漢廷老吏。’盖先生未免自負,公論以爲然。”陸友仁《研北雜志》卷下:“虞伯生學士評詩,謂楊仲弘如百戰健兒,范德機似唐臨晋帖,揭曼碩似三日新婦,而自讃漢法吏師。”按,虞集嘗有“一代文章”之說。孔齊《靜齋至正直記》卷三“虞邵庵論”:“虞翰林邵庵嘗論一代之興,必有一代之絕藝足稱于後世者,漢之文章,唐之律詩,宋之道學,國朝之今樂府,亦開(科學院圖書館藏清鈔本作“関”。)于氣數音律之盛,其所謂襍劇者,(科學院圖書館藏清鈔本作“音”。)雖曰本于梨園之戲中,間多以古史編成,包含諷諫,無中生有,有深意焉,是亦不失爲美刺之一端也。”元遗山評鷙金人詩亦有如是斷語。按《遺山集》卷四十《跋國朝名公書》云:“任南麓書,如老法家斷獄,網密文峻,不免嚴而少恩。使之治京兆,亦當不在趙、張、三王之下。黃山書,如深山道人,草衣木食,不可以衣冠禮樂束縛。遠而望之,知其爲風塵表物。黃華書,如東晉名流,往往以風流自命,如封胡羯末,猶有蘊藉可觀。閑閑公書,如本色頭陀,學至無學,橫說豎說,無非般若。百年以來,以書名者,多不媿古人。宇文大學叔通、王禮部無競、蔡丞相伯堅父子、吳深州彥高、高待制子文,耳目所接見,行輩相後先,爲一時。任南麓、趙黃山、趙禮部、龐都運才卿、史集賢季宏、王都勾清卿、許司諫道真,爲一時。龐、許且置,若党承旨正書八分,閑閑以爲百年以來無與比者;篆字則李陽冰以後一人,郭忠恕、徐常侍不論。今卷中諸公書皆備,而竹溪獨見遺。正如鄴中賓客,應、劉、徐、阮皆天下之選,使坐無陳思王,則亦不得不爲西園清夜惜也。歲甲午三月二十有三日書。”(並見蘇天爵《國朝文類》,題“跋金朝名公書”。)

〔二〕仲弘詩如百戰健兒  “百戰健兒”之說,或得自趙孟頫評騭。《元史·楊載傳》云:“吳興趙孟頫在翰林,得載所爲文,極推重之。由是載之文名,隱然動京師,凡所撰述,人多傳誦之。其文章一以氣爲主,博而敏,直而不肆,自成一家言。而於詩〔文〕尤有法,嘗語學者曰:‘詩當取材於漢、魏,而音節則以唐爲宗。’自其詩出,一洗宋季之陋。”范梈爲其文集作序稱:“仲弘之天禀曠達,氣象宏朗,開口論議,直視千古。每大衆廣席,占紙命辭,敖睨横放,盡意所止。衆方拘拘,己獨坦坦。衆方紆餘,己獨馳駿馬之長坂而無留行。故當時好之者雖多,而知之者絶少,要一代之傑作也。”楊載、趙孟頫關係密切。《元史·趙孟頫傳》:“前史官楊載稱孟頫之才頗爲書畫所掩,知其書畫者,不知其文章,知其文章者,不知其經濟之學。人以爲知言云。”《潛研堂金石文字目録》著録有松江府《長春道院記》、蘇州府學《平江路重修儒學記》,均爲仲弘撰文,子昂書丹。此類實例甚多,謹略舉一端云。

〔三〕德機詩如唐臨晋帖  范梈,字亨父,一字德機,清江人。以朝臣薦,爲翰林院編修官。秩滿,御史臺擢海南海北道廉訪司照磨,遷江西湖東。充翰林應奉。又改擢福建閩海道知事。齋號“艇齋”,按胡悌題識云:“德機僦屋鹽橋,以教授爲業。屋之西隅有軒,翼然即所謂艇齋也。歐陽公有齋名畫舫,其記云舫者嬉遊之舟也,不知德機之舟將以涉大川乎,其亦乘以嬉遊乎,將出入二者之間,所謂乘流則遊,遇坎則止乎。”〔《珊瑚木難》卷五。〕《元史》有傳。吳澄《故承務郎湖南嶺北道肅政廉訪司經歷范亨父墓誌銘》稱其“爲文雄健,追慕先漢。古近體詩尤工,藹然忠臣孝子之情,如杜子美。又善大小篆、漢晋隸書。”家世並見王逢《奉題薛茂弘所示張仲舉承旨藏經序銘後》〔《梧溪集》卷二〕。范梈作詩追摹楊載,而“唐臨晋帖”亦爲楊載所倡。致和元年(1328)六月,爲仲弘集作序稱:“大德間,余始得浦城楊君仲弘詩讀之,恨不識其爲人。及至京師,與余定交,商論雅道,則未嘗不與抵掌而説也。皇慶初,仲弘與余同爲史官,會時有纂述事。每同舍下直,已而猶相與回翔留署,或至見月,月盡繼燭相語。刻苦澹泊,寒暑不易者,唯余一二人耳。”按楊載《元史》本傳,其謂學者云:“詩當取材於漢、魏,而音節則以唐爲宗。”葉子奇《草木子·談藪篇》云:“傳世之盛,漢以文,晋以字,唐以詩,宋以理學。……元朝文法漢,歐陽玄〔玄功〕、虞集〔伯生〕是也;字學晋,趙孟頫、鮮于樞是也;詩學唐,楊載、虞集是也;道學之行。則許衡、劉因是也。亦皆有所不逮。”葉盛《水東日記》卷五:“范德機隸古見推當時,近見《廉州海角亭記》,爲其自書無疑。此碑亦用漢、唐碑法,題額四篆字居首,下方就書文不復重出亭記字。高平范梈文并題額,俱就在文後,不復分書也。”由是觀之,元代復古之風蔚然大觀。

〔四〕漢廷老吏  王禕《祭黃侍講先生文》亦用“老吏”之說:“其形於文章,譬如周廷重器,圭璧鼎敦,分置離列,蓄光采而嚴等威;又如漢廷老吏,持法精謹,引經傳古,以斷獄而決疑。”

〔五〕錢應庚  按《〔乾隆〕青浦縣志》卷三一:“錢應庚,字南金。幼喪父,弱冠贅居泖上,已而以明經教授嘉禾。至正十六年,浙右兵亂,扁舟載妻子還泖濵。門人小蒸曹炳闢室館之,名曰‘一枝安’。又常館於澱湖謝氏。應庚工詩,與邵亨貞同里閈,以文字交者三十年,亨貞極推挹之。兄抱素,字素庵,亦工於詞。”

 

嘗聞黃一峯先生云:“趙松雪偶得米海岳書《壯懷賦》二卷,中闕數行,回取【一】刻本摹寫以補其闕,凡易五七紙,終不能及。乃嘆曰:‘今不逮古多矣。’遂以刻本補完之。”松雪翁翰墨名重天下,真欲追蹤晋唐,猶且服善不矜如此。後之有小才薄技而妄自誇大者,寧不有愧乎。吳興夏文彥士良書。

 

〖校勘記〗

〔一〕回取  《廣四十家小說》本作“因取”,當是。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七:“魏國趙文敏公孟頫,以書法稱雄一世。畫入神品。其書,人但知自魏晋中來,晚年則稍入李北海耳。嘗見《千字文》一卷,以爲唐人字,絕無一點一畫似公法度。閱至後,方知爲公書。公自題云:‘僕廿年來寫千文以百數,此卷殆數年前所書。當時學褚,河南孟法師碑,故結字規模八分。今日視之,不知孰爲勝也。田君良卿於駱駝橋市中買得此卷,持來求跋,爲書其後。因思自五歲入小學學書,不過如世人漫爾學之耳。不意時人持去,可以鬻錢。而吾良卿又捐錢若干緡以購之,皆可笑也。元貞二年正月十八日,子昂題。’則知公之書所以妙者,無帖不習也。又嘗見公題所畫馬云:‘吾自幼好畫馬,自謂頗盡物之性。友人郭祐之嘗贈余詩云“世人但解比龍眠,那知已出曹韓上”。曹韓固是過許,使龍眠無恙,當與之並驅耳。’然往往閱公所畫馬及人物、山水、花竹、禽鳥等圖,無慮數十百軸,又豈止龍眠並驅而已哉。又聞公偶得米海岳書《壯懷賦》一卷,中闕數行,因取刻本摹搨,以補其闕。凡易五七紙,終不如意。乃嘆曰:‘今不逮古多矣。’遂以刻本完之。公之翰墨爲國朝第一,猶且服善如此。近有一等人。僅能點畫如法便自誇大者,於公寧不愧乎。”

〔二〕追蹤晋唐  夏文彥《圖繪寶鑒》稱趙孟頫“書法二王,畫法晋唐,俱入神品”。《元史·趙孟頫傳》云:“篆、籀、分、隸、真、行、草書,無不冠絕古今,遂以書名天下。天竺有僧,數萬里來求其書歸,國中寶之。其畫山水、木石、花竹、人馬,尤精緻。”嘗爲周密繪《鵲華秋色圖》,范梈跋其上云:“趙公子昂,書法晋,畫師唐,爲一代之冠,榮際於五朝。人得其片楮,亦誇以爲榮者。非貴其名,而以其實也。今觀此卷,殊勝於别作。仲弘所謂公之得意者,信矣。致和二年四月一日臨江范梈德機題。”虞集亦有跋云:“吳興公蚤歲戲墨,深得物外山水筆意。雖一木一石,種種異於人者。且風尚古俊,脫去凡迹,政如王謝子弟倒冠岸帻,與天下公子闘舉止也。百世後可爲一代規式,士大夫當共寶秘之。至正甲申十有二月朔,虞集謹識。”

〔三〕夏文彥  字士良,號蘭渚生。華亭人。夏濬之子。歷餘姚州同知。精于畫藝,撰《圖繪寶鑑》。生平見楊維楨《圖繪寶鑑序》,並《吳興備志》卷二五。

 

趙文敏公由京師歸廨于西湖之濱,適與余居相隣,因求題鮮于正書《御史箴》。公指示謂余曰:【一】“人皆知此公筆法之妙,而不知所以妙者,惟孟頫知之。”即援筆跋于后,云:“伯幾書筆筆皆有古法,是爲至寶。”乃知前輩之服善也。南屏莫昌書。【二】

 

〖校勘記〗

〔一〕謂余曰  底本、《廣四十家小說》本作“余”,知不足齋鈔本作“予”。

〔二〕南屏莫昌書  底本、《廣四十家小說》本及《吳興備志》均作“南屏莫昌書”,知不足齋鈔本作“南屏隱者莫昌景行書”。

 

〖注釋〗

〔一〕趙文敏公  按《元史·趙孟頫傳》,“〔延祐〕六年,得請南歸。帝遣使賜衣幣,趣之還朝,以疾,不果行。至治元年,英宗遣使即其家,俾書《孝經》。二年,賜上尊及衣二襲。是歲六月卒,年六十九。追封魏國公,謚文敏。”

〔二〕鮮于正書《御史箴》卷  書於大德三年(1299)七月十七日。後附趙孟頫跋云:“伯機書筆筆皆有古法,是爲至寶。孟頫跋。”此卷明清之際爲梁清標收藏,後納入內府,《石渠寶笈》卷三一有著録,題“元鮮于樞書《御史箴》一卷”,著爲“次等列三”;解題云:“素牋本,大楷書。自識云:‘右御史箴,大德三年七月十七日書。’姓名見跋中,後隔水有趙孟頫跋一,拖尾有鄧文原、張楧、周馳、湯炳龍、樂元璋、郭大中、泰不華、莫昌諸跋,又仇遠諸人記語一。”後由溥儀帶出宮外,遂致散失。今其原本並摹本藏於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博物館。原本遺失開頭二十六行,摹本不闕。

〔三〕鮮于樞、趙孟頫均以書法名重當時。二人理念相通,互爲推重。朱存理《珊瑚木難》載武宗至大三年(1310)八月二十三日趙孟頫題伯機臨《鵝群帖》云:“僕與伯機同學書,伯機過僕遠甚,僕極力追之而不能及。伯機已矣,世乃稱僕能書,所謂無佛處稱尊耳。必明持《鵝群帖》見示,使人嘆賞不能去手,而又甚慶其有子也。”

 

福州鄭丞相府所居清風堂石階墀上有眠屍形迹,天陰雨時其迹尤著,盖鄭在宋末莫年登科,尋躋相位,至今閭巷表之曰“耆德魁輔之坊”。鄭當爲相時,家之人【一】侵奪小民廬舍,以廣其居,民爲逼抑者【二】遂自殺於清凬堂堦下。余游閩中,親至其堂取水,噀石上,其迹果見。今所居【三】竟爲官豪所據,子孫不絕如綫,書脉遂斬然矣。世之梗强可不知所鑒哉。皆梦陳享道【五】汝嘉書。

 

〖校勘記〗

〔一〕家之人  底本、知不足齋鈔本作“家之人”,《廣四十家小說》本作“家人”。

〔二〕逼抑  底本作“逼㧕”,文義不通。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作“逼抑”。今據改。

〔三〕今所居  底本作“令所居”,文義不通。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作“今所居”。今據改。

〔四〕陳享道  底本作“陳享道”,知不足齋鈔本、《廣四十家小說》本作“陳亨道”。按貢師泰《玩齋集》卷七《皆夢軒記》,“皆夢”乃陳氏軒名。《〔正德〕松江府志》卷一六“皆夢軒”條亦繫於“陳亨道”名下。故“亨”字當是。

 

〖注釋〗

〔一〕同源文獻見《南村輟耕録》卷五:“福州鄭丞相府清風堂,石階上有臥屍迹,天陰雨時,迹尤顯。盖其當宋季,以暮年登科,未幾拜相,至今閭巷表之曰耆德魁輔之坊。鄭顯時,侵漁百姓,至奪其屋廬以廣居宅,有被逼抑者,遂自殺於此。今所居爲官勢豪奪,子孫不絕如綫。因記宋臨川吳曾《能改齋漫録》云:‘建炎四年五月,楊勍叛卒由建安寇延平,道出小常村,掠一婦人,逼脅,欲犯之。婦人毅然誓死不受污,遂遇害,橫屍道傍。賊退,人爲收瘞之。而其屍枕藉處,痕迹隱然不滅,每雨,則其迹乾,晴即溼,宛如人影。往來者莫不嗟異。鄉人或削去之,隨即復見。覆以它土,而其迹愈明,今三十年矣,與順昌軍員范旺事略同。但范現迹街磚,而此現於土上耳。范死以忠,婦死以節。小常村去劍浦縣治二十里。’以《漫録》言之,則二人之死,足以驚動萬世,宜其英烈之氣不泯如此。若清風堂者,不過冤抑之志不伸,以決絕於一時耳,亦何爲而然哉,豈幽憤所積結致是耶。此理殆不可曉。”《〔弘治〕八閩通志》、《〔正德〕福州府志》迭相轉引。鄭丞相性之,字信之,初名自誠。福州人。嘉定元年(1208)進士第一。歷官知贛州,改知隆興府。後以寶章閣待制提舉玉隆萬壽宮,進華文閣待制、提舉上清太平宮。進敷文閣待制、知建寧府。端平元年(1234),召爲吏部侍郎。擢左諫議大夫,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進同知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尋拜參知政事兼同知樞密院事。尋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加觀文殿學士,致仕。寶祐二年(1254)卒。本傳見《宋史》卷一七八。

〔二〕陳享道  字汝嘉,錢塘人。父陳仁,有四子,長元善,次亨道、利用、貞固,從金華許謙學,皆以儒術致身。亨道嘗任閩漕,至正十八年(1358)任滿。生平見鄭元祐《畬山老人墓誌銘》〔《僑吳集》卷一二〕,李存《題陳道士和歸去來辭卷後》〔《番易俟菴先生文集》卷二六〕,並《〔正德〕松江府志》卷一六。軒名“皆夢”,貢師泰嘗作《皆夢軒記》識之,見《玩齋集》卷七。

 

洪武十二年歲次己未八月二十九日壬辰,雲間映雪老人孫道易寫于華亭平溪艸舍。時年八十有三矣。【一】

正德紀元十月初二日録。

 

〖校勘記〗

〔一〕八十有三矣  底本作“八十有三矣”,知不足齋鈔本作“八十又三”。

 

〖注釋〗

〔一〕洪武十二年歲次己未  《東園客談》〔《說集》本〕末署:“大明成化十二年歲次乙未九月甲午朔日,寓于華亭。藏於平溪草舍,共五十帙,以備觀覽。映雪老人孫道易識,時年八十有三。”今本《東園客談》記三十餘事,《廣客談》二十餘,此云“共五十帙”,顯爲合二者而言。然《廣客談》末署洪武十二年,時年八十有三;《東園客談》亦稱“時年八十有三”,年份則爲成化十二年(1476)。兩者必有一誤。且揆諸情理,《廣客談》應編成於《東園客談》之後。按,《廣客談》年月干支不誤;而成化十二年歲爲丙申,九月辛丑朔。故此處“成化”顯爲“洪武”之訛,“乙未”恂屬“己未”之誤。[12]

〔二〕映雪老人孫道易  此“道易”疑爲“道明”之誤。《東園客談》黃公望條末云:“偶與景周語及先生道德并文章,併履歷之詳,因書于《客談》後。菊節日,孫道明謹書。”味其語氣,則《客談》當爲道明所輯,偶有所聞,則書於簡劄,由是日積月累,萃爲一編。此乃元明筆記題識形成之例。《四庫》館臣據以判斷道易、道明並非一人,又以“景周”爲道易之字,未免武斷。[13]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一六:“孫道明家於泗涇,乃一市井人也。在勝國時,日唯以抄書爲樂,其手抄書幾千卷,今尚有流傳者。好事者以重價購之。”陶宗儀爲作《映雪齋爲孫明叔鍊師》:“新裁鶴氅自來輕,儼若冰壺不夜城。展席繙書延倒景,煮茶敲火送深更。千山玉立神逾爽,一室清虚眼倍明。座上高談無雜客,蕭蕭白髪可憐生。”郎瑛《七修类稿》卷四十:“洪武中,松江孫道明,屠兒也,每借人書,坐肆中且閱且寫,密行楷字,積寫千餘本也,至今人家書本後有孫道明識字。”又按《〔崇禎〕松江府志》卷三:“泗涇市,一名泗濱,在三十七保,因泗涇塘故名。孫道明其里人也。元時水深林茂,南浦環其前道。明有水光山色,舟自號停雲子。陶宗儀南村草堂在焉。隱居於此,故稱泗濵老人。”卷四二:“孫道明,字明叔,華亭泗濱里人。好古,不習舉子業。藏書幾萬卷,或遇秘本,手自抄録,至老彌篤。嘗築映雪齋,延接四方名士閱其藏書爲樂。又造小舫,曰水光山色,放于南浦,自號停雲子。”今孫氏識語多見,謹略舉所見:⑴其跋《閒居録》云:“至正十八年戊戌之秋七月旦日,鈔于泗北村居之映雪齋。”〔據鐵琴銅劍樓藏鈔本,卷末鈐“映雪”白文方印,“孫明”白文方印,“孫明叔印”朱文方印。參見圖3〕⑵跋《自號録》云:“至正壬寅九月廿五日丁卯,華亭孫道明寫于泗北村居映雪齋,峕年六十又六也。”〔見《宛委别藏》本卷末。〕⑶跋《續夷堅志》云:“遺山先生《續夷堅志》二卷,乃吴中王起善鈔本,今歸芥甫夏侯。至正二十三年癸卯歲閏三月十七日丁亥借録,至四月七日丙午録畢於泗北村居映雪齋華亭。在家道人孫道明明叔,時年六十有七也。”〔據中華書局點校本。〕⑷跋《北夢瑣言》云:“《北夢瑣言》二十卷,富春孫光憲纂集唐末、後梁、後唐、石晋時事。此書乃武林忻悦學家藏陝刊舊本,今歸成芥庵夏隱君。中間刊誤舛訛,如日曰、纂篡、歡歎、雖難、關闕、禍福等字,可以意改,餘不敢强,以俟别本訂之。至正二十四年,歲次甲辰,五月七日寫起,至二十七日庚寅輟卷。華亭在家道人孫道明識于泗北村居映雪齋,時年六十又八也。連日梅雨,時西南二鄉,皆成巨浸,豐年未卜,今日喜晴,聊書記耳。”〔據中華書局點校本。〕⑸跋《拊掌録》云:“余家舊有《軒渠録》。此卷從吳純齋處袖歸,謹抄于且喫茶小軒中,起八月三日庚子,迄六日癸卯,是日小雨弄晴,頗快人思,時太歲內戌至元年十禩也。映雪老人華亭孫道[明]志,時年六十九矣。”〔據《學海類編》本,訛謬甚多。〕⑹跋《廣川畫跋》云:“今所録之本,迺宋末書生傳寫,誤字甚夥。如‘於’作‘相’,‘德’作‘浙’,不可枚舉。自一陽節日寫起,至丙午日輟卷。華亭孫道明明叔謹識,年六十又九。峕至正乙巳十一月廿三日,書於泗北村居映雪齋。”〔據《叢書集成》初編本。〕⑺跋《清異録》云:“至正二十五年,華亭孫道明借果育齋本手録。二十六年,又得常清靜齋藏本讐校,正訛易舛,不下三四百字。復補足喪葬、鬼、神、妖四類及天類一則,魚類三則,始爲全書矣。”〔據錢曾《讀書敏求記》卷三轉録。〕⑻跋《衍極》云:“至正二十六年歲在丙午八月庚戌朔寫起,至十有八日丁卯鈔畢于泗北村居映雪齋,華亭孫道明叔識,時年七十歲。”〔據國家圖書館藏清鈔本,索書號:06378。〕⑼跋《明皇十七事》云:“大元至正丙午暮春十一日癸巳,在家道人寫。”〔據《廣四十家小說》本。〕⑽跋《皇宋書録》云:“至正丁未三月十四日録辦。”〔據《叢書集成》初編本。〕⑾跋《腳氣集》云:“此書迺管而敏家藏本,借録於城南寓舍映雪齋,時吳元年歲在丁未臘月二十八日庚午,華亭孫道明明叔父,年七十有一。”〔據《寶顏堂秘笈》本。〕⑿跋《錦里耆舊傳》云:“《錦里耆舊傳》八卷,自洪武五年壬子歲秋七月十五日庚申寫起,至廿八日癸酉録畢於華亭集賢泗北村居之映雪齋且喫茶處,在家道人誌,七十有六。”〔據《讀畫齋叢書》本。〕⒀跋《南部新書》云:“《南部新書》,錢希白撰,子明逸序云:‘凡三萬五千言,事實千,列卷十。’今元本止一萬五千言,事實二百五十有七,亦列卷十。所以子真子唐君誌云:‘以蜀本對,皆不同;此所有者,蜀本不載;彼所載者,此亦不收。惜乎欠一對耳。’余家所有曾公《類說》,所收事實八十,校之今本,所無者凡二千餘言,事實五十有一,作補遺,録于右。《類說》省文,又所言甚節,以俟舊本訂正云。清隱老人誌。峕洪武五年五月廿八日甲戌,寫于泗北村居且喫茶處云。”〔據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曹炎鈔藏本。〕[14]⒁跋《臨漢隱居詩話》云:“洪武九年丙辰,映雪老人寫于華亭集賢外坡草舍雨窗,時年八十。”〔據《叢書集成》初編本。〕[15]以前述年月歲次推之,莫不與此編“洪武十二年歲次己未”、“時年八十有三”相契。卷末跋語自稱“映雪老人”,而“映雪”亦是孫道明書室之號。鄭元祐《孫高士像贊》云:“雲間孫高士明叔者,隱於其里九峰三泖之間,讀書績學,築草堂三間,日偃息其中,故雖甚貧,用前人苦志篤學名其齋曰‘映雪’。手鈔書數百㢧,皆小楷齊截。”〔《僑吳集》卷七。〕《〔正德〕松江府志》卷一六:“暎雪齋,孫明叔居。”初業儒,至正七年(1347)十二月三日,番陽傅貴爲其作《映雪齋記》云:“明叔幼習俎豆,《禮》遜溢於目,《詩》、《書》熟於耳。既長,見益多,聞益博,學日益進。所蓄經書幾千卷,若注,若疏,若觧義,諸氏之説備焉;史千卷,若紀傳,若書志,歷代紀載萃焉;子、集又千卷;筮史、醫師、方伎之精者,古今名賢墨蹟之真者,聚以類焉。”〔《珊瑚木難》卷七。〕後避兵亂村居,爲道士,又有齋號“樂苦”。張雨《樂苦齋記》云:“華亭孫鍊師字明叔者,蚤以穎敏得鄉里名稱,爲鄉大姓義門夏氏所知遇,如其家老綜理,以益其富者,將三十年。至正乙未,主人者亡,師喟然曰:‘知己者死矣,安用屑屑,久覉塵鞅耶?’遂去,爲黄冠師。丙申,城毁於兵,民無故居,義門乃於府城之北、鳳凰山之東、外波涇之西築室以聚族焉。師亦僦地其傍爲屋三楹,庸以止息。曰:‘吾不忍與義門氏子孫遂相忘也。’”其過録《北夢瑣言》恰在至正十六年兵亂後二年,跋識所謂“芥庵夏隱君”屬夏氏義門,而此“樂苦齋”即其泗北村居也。綜上可知,孫道易即道明之訛,盖字體間架上下、左右無别,“易”、“明”二字形近致誤。

圖3 《閒居録》卷末,元至正十八年孫道明鈔本,藏國家圖書館


〔三〕正德紀元十月初二日録  此書定稿於洪武十二年(1379),正德元年(1506)又經迻録。卷端有毛晋、徐乾學及近人黃裳藏章,卷末有黃丕烈私印,同時毛扆《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徐乾學《傳是樓書目》均載《廣客談》鈔本,似由來有自。然觀其印鑒殊覺不真,極有可能是清中後期書賈僞作。此本與《遂昌山人雜録》訂爲一冊,《雜録》末有黃裳跋語,稱“此冊有‘士禮居’、‘毛子晋’印,實僞,印色殊劣,然仿製則殊精也;健庵四印則真跡也。”然通過對比,徐乾學印章真僞也值得商榷〔參見圖1〕。據此推測,國圖所謂“明鈔本”實爲清代書賈贗作,所據固然可能是明正德過録本,而其作僞年代必在毛氏父子及徐乾學之後。


 

附録 跋識輯録

一、知不足齋鈔本跋語

《東園客談》刻于《說郛》,祗三之一,更其名曰“友聞”,非其舊矣。此從錢氏述古堂鈔本傳寫,凡三十二則,後又附《廣客談》二十三則,真秘冊也,當与好古[者]【一】流通之。乾隆辛巳五月二十一日,燈下識於知不足齋。

謹案,此段書於《東園客談》卷末,較正文低二格。另起一頁接《廣客談》。

 

〖校勘記〗

〔一〕者  底本原無,朱筆補於側。

 

乾隆辛巳四月十五日,校于知不足齋。是日月食,十四分五十秒初虧,寅正一刻十四分食甚,卯正一刻九分復圓,辰正一刻四分以雨不見。【一】

謹案,此段書於《廣客談》文末,較正文低二格。

 

〖校勘記〗

〔一〕乾隆〔中略〕不見  知不足齋鈔本無“正德紀元十月初二日録”十字,末低三格署鮑氏跋語。

 

二、《廣四十家小說》本跋語

是編不知何人所集。觀其所記,皆勝國時事,凡二十三則,作者十有五人。其言覈而實,其義顯而微,要之激頹風而垂世教,有懲勸之遺焉。余得觀於俞子容氏,遂乞歸以梓之。時嘉靖戊戌冬十月望,吳郡晚學龍池山人伍忠光識。【一】

 

〖校勘記〗

〔一〕是編〔中略〕光識  《廣四十家小說》本無“洪武十二年”至“正德紀元十月初二日録”兩段文字,末低二格署伍忠光跋語。

 

〖注釋〗

〔一〕俞子容  《〔民國〕吳縣志》云:“俞弁,字子容,吳人。以翁號約齋,故自附曰守約。撰《續醫說》十卷。”又撰《山樵暇語》十卷,多録時人詩話韻語,又頗記一時之風習,可爲治學觀風者借鑒。如卷七云:“近來吳中士夫抄録古今典籍,中如貞、徵二字,皆不全書。予謂宋人刻板時爲避國諱,至我朝尚爲宋諱,殊可笑也。”卷九敘永樂以來內府藏書始末,可與《萬曆野獲編》所記相參。又記吳地民間淫祀,正德間謠傳朝廷采民女之事,不勝枚舉。子容以藏書著稱於時,多蓄鈔本。謹略舉文獻可徵者:國家圖書館藏《青箱雜記》一部,鈔本,跋云:“俞子容守約齋藏書,正德辛巳夏六月晋昌唐寅勘畢。”又有黃丕烈跋語。國圖又有鈔本《括異誌》一部,爲鐵琴銅劍樓舊藏,其“建寧府”一行之後題“虞山逸民俞約齋收藏”九字,末有“正德十年歲次乙亥仲春癸丑日虞山逸民俞洪重録畢”二行跋語。上海圖書館藏《沈氏客譚》一部,沈周撰,附俞弁題識曰:“嘉靖第六春相月,約齋老人命童子録四種書,收藏於紫芝山館。”[16]傅增湘曾見明寫本《席上輔談》一部,後附跋云:“席上腐談二卷校勘無訛,此帙性夫先生藏本,幸俞約齋轉假與余録完也。時弘治十八年新春正月廿一日,吴郡竹野山人沈文謹誌。”〔《藏園群書經眼録》卷十。〕《四部叢刊》影印明鈔本《墨莊漫録》卷十後附跋云:“俞子容先生家藏書,晋昌唐寅借校,一一刪過。其間魯魚甚多,百不能補其一二,然裨益見聞亦爲不少。”又《避暑録話》附唐寅跋云:“正德辛巳夏五月,晋昌唐寅借俞子容家藏書於桃花隝之夢墨亭勘畢。”

〔二〕伍忠光  吳郡人,室名龍池草堂,鬻書爲業。刻有《白氏文集》、《張說之文集》;又有《石田雜記》〔卷末跋云:“先生化後二十餘年,而是記獨存於糊工故紙之中,手墨宛然,疑即先生絕筆也。豈鏌鎁在匣,似有爲之呵護者與。友人何良輔持以示予,予因命工梓之,以補新聞之所未備。東吳伍忠光跋。”〕、《江淮異人録》〔卷末跋云:“嘉靖癸卯人日,吳門伍忠光跋。”〕、《漁樵閒話》〔卷末跋云:“長公游戲翰墨,迨老不忘。其經天緯地之文,何往不著。雖販夫孺子,莫不知珍愛之。蓋其所積深以淳,故其所發精以粹也。晚作《漁樵閒話》二篇,以寓警世之意,豈特以文滑稽而已哉。讀者率詞揆方,當自得之矣。古吳後學龍池山人伍忠光謹書於木如草堂。”〕、《歷代帝王傳國璽譜》〔卷末有伍忠光跋,末署“嘉靖辛丑夏仲朔,金閶外史伍忠光識”。〕、《草野纂聞》〔卷末跋云:“此先君家食時所纂也,詎今三十年矣。嘉靖庚子六月二日,先君捐館後,始於笥中檢出,遂鋟梓者,手澤存焉爾。不肖忠光泣血謹志。”〕諸書。

 

 

陶九成、孫道明長居松江,相知相交。元末兵亂,道明避居於泗涇,與九成南村草堂僅數步之遙。今本《東園客談》有陶宗儀所書杜本佚事一則,同樣收入了《南村輟耕録》。《珊瑚木難》卷七載陶宗儀《映雪齋爲孫明叔鍊師》一首:“新裁鶴氅自来輕,儼若冰壺不夜城。展席繙書延倒景,煮茶敲火送深更。千山玉立神逾爽,一室清虚眼倍明。座上高談無雜客,蕭蕭白髪可憐生。”可謂二人交際往返的見證。

因此也就不難理解,孫氏《東園客談》、《廣客談》與陶宗儀《南村輟耕録》之間存在密切的關係。《南村輟耕録》書前附至正二十六年(1366)六月孫作序,其紀事最晚可到當年八月;考慮到朱元璋此後不久就佔領了松江,而陶宗儀書中頗有對其不敬之語,故其初印本的刊刻時間不會晚於至正二十六年。[17]而此編末署“洪武十二年寫于華亭平溪草舍”,說明《廣客談》成書時間遠在《南村輟耕録》之後。《東園客談》、《廣客談》所收條目亦多見於《輟耕録》,其同源記載詳略互異,因此二人著作之間並無線性傳承關係。相對而言,《東園客談》、《廣客談》每一條目末署傳録者姓名的做法反映了筆記小說結集、刊定過程中較爲原始的面貌,一如國圖所藏《珊瑚木難》稿本透露出的寶貴信息,在孫道明書中,宋元之際士人雅集、秉筆題識的現場感亦恍如目前。[18]

文獻本具有豐富的層次,不應以“史料”、“數據”簡單視之,其生成、結集、流傳、演變的每一個環節,離不開具體環境中同特定人群的互動。在比對文本、梳理譜系的基礎上,探討其生成、流變背後的時代情境和歷時性因素,有助於我們透過內容、載體等側面重新認識並發掘文獻中“無言”的價值。本書與陶宗儀《南村輟耕録》共同勾勒出元末明初松江士人的群像,其生平曲折、交游唱和,構成了這一時期文獻生成、傳播的重要背景。北宋時松江即爲海上樞紐,按《宋史·隱逸傳》,“紹聖中,閩人潘裕自京師調官回,過吳江”。蘇、閩兩地海運繁盛,而松江則居於海陸交彙處的樞紐地帶,元朝前期海運勃興,松江至大都運路得以開闢,使其經濟地位進一步有超越杭州之勢;[19]由此帶來文化的繁榮,使得當時松江一帶變得不可忽視。另一方面,元代科舉靡廢的現實,導致南人文化精英被迫下沉地方,[20]他們時代相近,耳目相接,旨趣相似,而書籍傳佈則是士人交往活動的重要方面。一如《四庫》館臣所見《遂初堂書目》後附陸友仁跋,而同源文本又爲陶宗儀編入《說郛》;孫道明畢生鈔書不輟,家藏《閒居録》即借陸友仁藏本傳録;而孫氏手澤爲陶九成編入叢書的例子亦數不勝數。一時的出版也圍繞此地士人圈展開。松江士人群體憑藉海運對國勢的加持,在諸多層面影響著元朝的政局。遺憾的是,前人對陶宗儀生平論著的研究難免互爲割裂,又拘於特定範式,好作“報菜名”之舉,遠不能令人滿意。而孫明叔此編提供了諸多線索,堪稱南村功臣,由此出發,爲我們提供了一把打開元代文獻之門的鑰匙。

注釋:


[1]《東園客談》、《廣客談》的作者問題本無疑義,今《說集》本《東園客談》並國圖藏《廣客談》鈔本標識甚詳,惟其所云“孫道易”或爲“道明”之訛。另有傳世本《東園友聞》,經《四庫》館臣比對,“即剽剟孫道易《東園客談》”,作僞之跡至爲明顯,堪稱定讞。世傳雲間陸蒙所作《東園友聞》〔一名《友聞録》〕成書於至正二十四年(1364),收録“廣陵蘇公昌齡,遂昌鄭公明德,泰陵成公居竹,毗陵倪公元鎮”之嘉言懿行,然並未傳之於後。學者或未見原書,不明筆記小說纂輯體制,徒成聚訟。參見張春紅《文言小說<東園友聞>作者作時考辨》,《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4年第6期,第4—8頁;封樹芬《再議<東園友聞><東園客談>之作者問題》,《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5年第6期,第20—24頁。

[2]王頌蔚《古書經眼録》云:“是書與《遂昌山人雜録》合裝一冊,卷首尾有毛晋私印‘子晋’、‘昆山徐氏藏書’、‘徐乾學印’、‘健庵’、‘士禮居藏’諸朱記。”民國四年長洲王季烈刻《寫禮廎遺著》本。

[3]鮑廷博跋《東園客談》云:“此從錢氏述古堂鈔本傳寫,凡三十二則,後又附《廣客談》二十三則,真秘冊也。”〔見知不足齋鈔本文末。〕錢曾《錢遵王述古堂藏書目録》著録有《廣客談》一卷一本,又《東園客談》一卷一本,抄。二本著録並未前後相接,顯非一帙〔錢氏述古堂鈔本〕。鮑氏此書與鄭元祐《遂初山人雜録》彙爲一秩,俱過録自錢曾舊藏;而《遂初雜録》於乾隆五十四年刻入《讀畫齋叢書》。

[4]吳希賢編:《歷代珍稀版本經眼圖録》,中國書店,2003年,第410頁。

[5]李希聖:《雁影齋題跋》卷四,《船山學報》第13期。

[6]吳希賢編:《歷代珍稀版本經眼圖録》,第410—411頁。據圖版可知,《東園客談》、《廣客談》均鈐有“康生”名章。

[7]參見朱銀萍《顧元慶及其編刊小說研究》,暨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程國斌、朱銀萍《顧元慶新考》,《文史》2012年第1輯,第249—255頁。

[8]程傑:《劉基〈張雨墓誌銘〉及相關問題》,《浙江社會科學》2005年第2期,第171—173頁。

[9]展玩  北大抄本作“展玩”,國圖稿本作“爲玩”。

[10]沈仲說右  《四部叢刊》影成化刊本作“沈仲說古”;今據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明刻十二行本並《津逮秘書》本改正。

[11]今通行之《說郛》本又有跋文,在魏、陸之間:“李太史燾云:‘延之于書靡不觀,觀書靡不記。每公退則閉户謝客,日計手抄若干古書,其子弟及諸女亦抄書。一日,謂予曰:“吾所抄書,今若干卷,將彙而目之,饑讀之以當肉,寒讀之以當裘,孤寂而讀之以當友朋,幽憂而讀之以當金石琴瑟也。”’”按《文獻通考·經籍考》,此段實爲楊萬里所作;《說郛》誤題李燾云。按國家圖書館藏明鈔本無此段,而陸跋“尤氏尚書”後全闕。

[12]參見封樹芬《再議〈東園友聞〉〈東園客談〉之作者問題》,第22—23頁。

[13]《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四三《東園客談》條,中華書局影印浙刻本。“景周”當爲陸蒙,參見張春紅《文言小說<東園友聞>作者作時考辨》,第4—8頁。

[14]王重民輯録,袁同禮重校:《美國國會圖書館藏中國善本書目》,文海出版社,1972年,第752—753頁。

[15]葉德輝《書林清話》卷十據《鐵琴銅劍樓書目》跋識備列《張司業集》,《五國故事》,《蜀梼杌》爲孫明叔鈔本,實誤將孫潛〔潛夫〕作孫道明〔明叔〕之故。

[16]陳先行、郭立暄編著:《上海圖書館善本題跋輯録》,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上冊,第423頁。

[17]王嬌:《陶宗儀<南村輟耕録>之成書考》,《現代語文》,2011年第4期,第16頁。

[18]有關元明人雅集及其歷史文獻的研究,參見陳正宏《圖引考——兼辨沈周<雲水行窩圖>的本事》,《新美術》1999年第4期,第52—57頁;楊鐮《顧瑛與玉山雅集》,《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8年第9期,第136—140頁;收入《玉山璞稿》整理本卷首,楊鐮整理,中華書局,2008年。

[19]長谷真逸《農田餘話》卷上:“松江,故華亭一縣也。……宋理宗朝,户九萬七千七百有奇。元初,户版十七萬。時江南六府二十萬升爲上路總管府,十五萬爲下路府。尹秩三品,隊使有令字旗、藤杖、木劍之屬。華亭以一邑遂升爲散府,秩四。大朝以錢糧百萬,故與蘇嘉大郡同秩。”明萬曆間繍水沈氏刻《寶顏堂秘笈》本。

[20]如鄭元祐《遂昌山人雜録》云:“宋亡,故官并中貴往往爲道士。”清乾隆五十三年鲍氏刻《讀畫齋叢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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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丨​廣客談校注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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