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引擎》：人性的百种剖面 | 李霜氤
人性的百种剖面，在变异算法中排列组合——评陈楸帆科幻小说集《异化引擎》 文/李霜氤
作者: 陈楸帆
出版社: 花城出版社
2020年6月
但作为一种对结构的反抗，值得怀疑的是，这样的反抗形式的有效程度。宗族作为一种共同体，在新时代影响有所弱化，但对社会和个人的影响仍然存在着。以亲情这一想象共同体去对抗真实共同体，是否能实现进一步的个人自由和解放呢？
《巴鳞》
男主角年幼时，父亲将南海狍鸮族人巴鳞带给他，作为他的宠物和玩伴。年少的孩子们并未把巴鳞当作人对待，但巴鳞对于顽皮孩子的捉弄，表现出逆来顺受。男主的父亲希望他能留在家乡，男主却渴望挣脱家族的束缚，父子之间逐渐产生冲突。男主丢下了父亲和巴鳞，前往远方求学，研究运动控制和神经数学专业。当他再次返回故乡的时候，父亲生意失落，巴鳞亦被卖给邻居，遭到虐待。男主将他救出，并让他参与进自己的研究。时至今日，他才懂得，巴鳞始终有着与他完全共情的能力，所以面对他因无知而带来的伤害，选择不反抗。
这是一篇与认知神经科学相关的科幻小说，它探讨了人类难以互相理解的深层原因，并以镜像神经元发达的巴鳞作为对照。这又是一个关于孤独、理解、共情的故事，平淡的文字中有一种穿透力，能牵动读者的神经，让读者与主角同悲喜。没有一句台词的巴鳞，在作者平淡而富有真情的文字中间被赋予生命，惹人怜惜。能把一个现实中不存在的形象描绘得如此生动，足见作者的想象力和文字功底。
《太空大葱》
这是一个简单但有趣的故事。女主角和伙伴作为太空人前往空间站，她将山东大葱带上了太空。在太空中，女主角回忆起了自己和爷爷的关系，越过因为代沟而产生的隔膜，找回曾经疏离的亲情。爷爷给的大葱在危急时刻起到了关键作用：女主用大葱合成高分子材料，修补空间站，成功地拯救了空间站，将自己和伙伴送回了地球。山东大葱、祖孙亲情、太空农业、女性主义，鲜明的主题在这篇小说中被明显地体现出来。两个女孩担当着空间站的重要任务，主角在平日里司空见惯的大葱，关键时刻竟然拯救了空间站。这是一盘用几种元素烩制的科幻菜肴，简单而别有风味。作者诙谐的文字更为它增添了色彩。
《刻舟记》
故事发生在近未来，男女主人公在深圳和香港的交界处重逢，只因他们的导师刘教授失踪。在被资本与高科技环绕的都市里，无形而密集的压力下，出现了一种被命名为“稻草人综合征”的疾病。这种疾病的表现是，无端地、无前兆地出现暴力攻击行为。这种攻击因为毫无征兆，所以非常难以防备。因此，政府使用刘教授的DISCO（分布式主体相关度观察者）算法。它可根据人的表情、动作、步态来识别潜在的稻草人综合征患者，预防暴力袭击事件发生。但用科学来预测人类个体，把人类抽象为原子个体，去预测他们的行为，会出现误差吗？整个故事围绕着这个问题展开。文中对于香港未来的想象贴近真实，开头描绘的场景完美地呈现出加速之感，令人觉得逼仄而无处可逃。这为后续特殊疾病的产生背景作出了铺垫。如此压抑的环境下，产生出看似无端的攻击事件，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故事线围绕着“异化”和“回归”两大主题不断撕裂和弥合。异化，即可理解为人脱离人的本质；而回归，即被异化的人回归人的属性。这里有一个关键的问题，“人的本质”如何来定义，究竟何为“正常”？究竟是以A.I.算法筛查出“不正常”人群并对他们加以控制，还是相信人的自我修复和适应环境能力，还人以“人的尊严”？小说中已经给了答案。刘教授找到了陷入失控状态的女主角，把她从疯狂杀戮的深渊中拉回来。正如多年之后，女主角同样不相信刘教授“疯了”。在算法的控制之下，人依然在自我救赎和互相救赎，这是在整篇小说压抑的氛围之下，最为令人动容的闪光点。美中不足的是，这部小说中专业名词较多，作者的陈述不够通俗，使得部分环节显得晦涩。此外，有冲突但呈现的方式不够激烈。整体来看，不失为佳作。
《匣中祠堂》
小说借男主角的视角，直白地将宗族文化呈现在大众面前，并探讨了科技进步与传统文化的关系。常常被批判“落后”的宗族文化，在作为“先进生产力”的科技面前如何“自处”。于是，作为传统与科技结合体的“匣中祠堂”就出现了。不仅如此，黄氏家族的木雕也在科技的加持下变得生动起来。科技，赋予旧的事物以新的生命。谈到宗族文化，一方面，它固然有着对人性的压抑；但另一方面，宗族文化也将弱小个体的力量综合起来，对抗危机，分享成果。如果没有宗族文化，或许不会有一些辉煌灿烂的文化瑰宝，比如世代相传的木雕工艺。在文字中，作者几乎无意识流露出矛盾情感。只可惜，作者引入宗族文化和先进生产力的冲突与弥合的话题后，却没能将探讨它本身的高度上升到如何解放人性方面。如果能更多探讨下，就能使这篇小说达到更高的高度。
《伪造者Z》
这是一个科幻小说作者和自己设计的角色在多重现实中相互博弈的故事。虚构一位科幻作家，虚构他的生活和创作，是一个比较新奇的点子。而当这个虚构人物真的有了主体性，并且和你交流，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小说篇幅不长，但情节足够有趣，结局更是画龙点睛。
《出神状态》
根据《异化引擎档案卷宗》所描述，这个故事有着宏大的背景。东岸战争后，30%人群主体意识被摧毁，社会秩序无法重构。主人公在这样的环境里进入了“出神状态”。作者以一个“他者”口吻，带领读者一边参观都市快节奏下的生活细节，一边感受被“大他者”凝视的彻骨寒冷与恐惧。结局点出小字部分由A.I.生成，更是把读者的恐惧体验升华到了极致。
《拓朴变换》
这篇小说呈现了许多文学领域从业者的心酸：理想主义与生存压力的冲突。尤其是科幻文学，本身是个相对“小众”的领域，究竟是追求销量，还是忠于自己的文学理想，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编辑与作者，是一对矛盾，既对立又统一。经常因为改文发生冲突，唯有在文学理想方面，经常惺惺相惜。这个放大到平行宇宙背景下的故事，想必会让很多编辑和作者找到共鸣。
《怪物同学会》
本文的篇幅较长，但剧情稍微显得拖沓，容易让读者失去耐性。
《无债之人》
一群负债之人在太空挖矿和基因链存储债的设定十分新颖，“债”竟然能作为个人延续生命的基础，当债还完了，一个人的价值就消失了。当某个人意外死亡，如果债未完，她或他将带着债在另一个身体里“转生”。“债”的设定与日本漫画家福本伸行的作品《赌博默示录》有异曲同工之妙，又不尽相同。作者对两位女太空人死亡场面的描写带着强大的冲击力， 文字震撼人心。可谓是对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之有力批评。
photo by Gilles Sabrié
李霜氤，科幻作者、影评人。
主 编：三丰
编 辑：阿贤 李雷 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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