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稿】科幻作家如何置“科学”于科幻(上)| 凯莉·拉格
科幻作家如何置“科学”于科幻(上)
作者:[美] 凯莉·拉格
译者:Mahat科学正受到攻击,这已是今时今日的共识。在这样的大气候下,考虑到科幻在所有类型文学中有着独特地位,它能起到将科学方面的认知和启发灌输给其消费者的作用,那么科幻作家是否负在作品中正确描述科学的责任?
对科幻是否负有责任的发问,首先要明白科幻在一个故事里扮演何种身份。毕竟,要是科学不必精确,则其责任甚至都无需提出。我与数位作者和编辑交流了一下,试图以不同视角探索该主题。
科学在故事里起到作用的主要方式大致上有两种。第一种,在某个故事想要传达的信息里,科学起到何种作用。正如擅长短篇科幻小说的作家卡罗琳·约阿希姆[1]指出:“有些故事旨在从现有科学基础上作出推断,展示未来可能的样子。另一些故事则要探讨各种科学发现和技术背后的伦理意义。”她将幻想推断和道德检验这两者之间作出区分,也即强调了这两种故事类型会对读者产生不同的效果。作家A.T.格林布拉特[2]谈及前一类型时说到:“每当我们想象某些目前尚没有科技或工程学知识能实现之的可能性,比如星际旅行或合成大脑,这就是‘梦幻玩意’,亦即为科学家和工程师奉上灵感的科幻。”
第二种方式是科学如何在故事里自我描绘。作家玛丽·罗比尼特·科沃尔[3]说:“我认为魔法和科学在故事里是可以互换的,而何取何舍是美学问题而非运行机理问题。就两者而言,假如是情节要点,那么读者需要通过其对故事规则产生实质认识;假如不是情节要点,则其用于帮助塑造故事的语调。”通过这种方式,科沃尔区分了字面本意和隐喻象征,而两者的融合又能使得一个干巴巴的故事同时浸润在科学与意义之中。《阿西莫夫》杂志主编希拉·威廉姆斯用了另一种说法:“科学是让故事脱颖而出的锥子。当你能用科学让故事有趣,让故事用有意思的方式看待人类境况,那么科学就成了这个故事不可或缺的部分。我认为这样的故事就是天底下最好的。”
这两种手段并非不可兼得。你可以让故事的方方面面都渗透进科学,来处理有关伦理后果的未来推想,这样科学同时突出了故事暗含的隐喻和内置的运行机理。两者处于一条光谱的两端:从直接使用科学,到隐喻式地使用科学;从冒险故事,到寓言故事。既然科学可以玩转多重身份,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科学还需要准确无误吗?
托尔出版社编辑李·哈里斯说:“一个好的科幻故事需要有当前的科学可能性的理解,并在该理解的基础上构建作者想要创造的世界。而事关何种科学并不是要紧的问题;无论你用到物理、化学、时间、或是社会科学,答案仍然不变;好的科幻故事不会与我们当前掌握的特定科学领域知识有冲突。除非在必要时候。”
科幻播客杂志“Escape Pod”联合主编、作家S.B.迪芙亚谈及何为“必要时候”:“作为一名作者,你的任务是讲好故事而不是讲好科学。讲好科学是科学家的任务。如果科学给到你启发,去讲一个故事提醒人们,那不要犹豫,该破例就破例。如果我们没这么干,那我们就不会有时间旅行类故事或是‘星球大战’,就不会给那么多人以启迪。”
这里的“必要时候”就是可以蒙混的地方,能生出格林布拉特所说的“梦幻玩意”,却也可以产生戳到我们爽点的事物,从按下就可以超光速航行的大红按钮,到服下就可以脑功率全开的药丸,不一而足。作家莎拉·平斯克说:“我认为一部分取决于涉及到的科学在当下是否还存在。如果读者的实际认知与你的故事内容背道而驰,那就很难让他们买账。”
在这个速效信息的年代,你必须得瞻前顾后。格林布拉特说:“如果只需谷歌一下就能搜到的科学,那就意味着你的读者也能获取同样的信息,且能对你事实核验(fact check)。”
他们真的会对你事实核验。威廉姆斯说:“为了剧情原因,某些混淆还说得过去,但杂志不能对事实不管不顾,因为我们直接与读者打交道。如果作者在背景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故事里写到了当时不存在的卡式录音机,我们就会去请教电子专业和计算机专业的退休专家。在我的编辑生涯里,读者给我上了太多太多的课,我绝不会让一个再犯太空电梯位置错误的作者蒙混过关。”
此外,作家伊丽莎白·贝尔[4]认为,不同种类的科幻需要相应的不同种类的精确度:“在一个严谨的硬科幻故事里,每一部分都超级耐嚼,阅读时会有很多乐趣,且对于这些故事来讲,严谨本身就是商业卖点。这就是读者想从这类故事里获取的东西。现实宇宙的局限,其本身可以成为剧情冲突的推动;在另一个故事里,超光速航行或是时间旅行则可以作为产生特定冲突或突显特定戏剧争论的机制,而飞船是否以“剧情速”[5]航行与故事本身的目的毫无关系。”
由此,读者的期待似乎成为了要求精确度的主要动力,哈里斯对此总结了一个不错的通用方法:“尽可能地把科学搞得准确,来赢得读者信任你所生造的科学。科学基于规则,而所有的规则都可以打破。但你需要了解规则才能打破之,你也需要先了解为何打破该规则,不然就显得你在瞎咋呼。一旦没搞对,读者就会排斥这个故事,不再相信作者接下来要讲的任何内容。”
读者的信赖就是一切。这就是细节注重所要潜移默化的东西,无论你涉及的细节细到何种程度,都是你为读者创造的期待。你得一以贯之,因为读者的信赖越大,作者的责任越大。“取决于你试图要讲的故事类型,”约阿希姆解释道,“有些故事类型即便无视科学也并非一定产生问题。于我而言,科幻作家真正的责任是不让不准确的科学产生有害的结果,比如暗示接种疫苗会导致自闭症。”科沃尔也同意:“我认为如果有作者标榜这符合‘真正的科学’,那就有责任改正不准确的地方,因为确实有很多人从虚构小说里认识科学。”
有关这份责任是如何延伸到小心对待当代科学争议的领域,作家玛丽莎·林恩[6]如此解释:“我的确有责任去检查我的推想小说的前提假设是否准确,并确保不会招致有害的结果。你的故事并非与世无争,所以我有一条底线,如果你想编造一个外星人旅行用的便携式虫洞,虽然不符合真的虫洞,但就这么着吧。可要是你编的故事里气候变化是个骗局,这就不算无害的情况;这其实是相当不负责任的做法。”
作家阿莉耶·德布达[7]解释说,这份责任在今时今日的虚构文学写作中不可或缺。“我们现下肩负的责任不比以往来得少。不光是如何描绘科学,还是如何描绘不同的文化种族、人文地理,等等。我自觉作为作者,有责任不去火上添油。让我深有感触的是,比如有很多故事加深了亚裔唯唯诺诺的刻板印象,因为这会为现实存在的事物拱卒。类似的,这也是我反感有关反疫苗主题写作的原因,因为现实已经存在,而我写的话会更加推波助澜。”林恩附议:“我的确有责任去检查我的推想小说的前提假设是否准确,并确保不会招致有害的结果。”
如果作者做得到位,那么读者的信赖有助于科幻与科学进步两者之间的对话。威廉姆斯对此解释道:“科幻是传播科学的有力手段,也是凸显重要问题的有力手段。如果科幻犯了错且犯得忘乎所以,就不会让任何人感到智力上的兴奋,年轻人会认为‘哇哦,太浮夸了’,就不会给到他们终生的兴趣。你想要拉年轻人上车,使他们好奇,让他们思考。”
科幻里面完善的科学部分同样能起到接种疫苗的作用,使人免于被某些错误的想法感染,以至否定科学。今时今日,这样的错误想法已经在气候变化否定论和反疫苗这些态度里屡见不鲜。迪芙亚解释说:“现在的孩子成长的环境充斥着无处不在的科技,而我希望让我的女儿和她的同学能思考:如何使用这些工具、这些工具影响他们生活的方式、以及有何利弊。因为任何事物总会此消彼长。这是一种批判性思考方式,而我们绝对需要教育好下一代如何批判性地思考科技。”
科学准确的确有其重要性,而不同的作者用不同的方式去触及。然而,如果你没有科研背景,你如何确保既准确又负责任呢?在第二部分的讨论里,我们会着眼于不同作者和编辑在其虚构小说中触及科学的方式,以及在准确的名义下可变通的不同方法。
(原发于《轨迹》2020年1月号,作者授权翻译转载)
【译者注】
[1] 美国知名科幻作家,日本-夏威夷混血,擅长短篇科幻,近年来屡获雨果奖星云奖提名。《爱的考年学》获得2020年星云奖雨果奖最佳短种篇小说提名。[2] 美国科幻作家,短篇小说《向家人问好》获得2020年星云奖提名。[3] 美国著名科幻作家,现任SFWA主席,她的代表作《计算群星的女人》包揽2019年雨果奖、星云奖、轨迹奖最佳长篇小说。[4] 美国著名科幻作家,作品曾获轨迹奖、雨果奖、斯特金奖等。代表作包括短篇作品《潮痕》、系列作品《永恒的天空》等。[5] 原文travel in plot speed是一个科幻梗,最早是《巴比伦5号》的导演斯特拉日恩斯基总结的,简言之就是剧情需要的速度,不受物理世界的速度上限的约束。[6] 美国科幻奇幻作家,写过100多篇短篇小说。[7] 法国-越南裔美国科幻奇幻作家,3度星云奖得主,作品主要围绕作者构建的“旴涯(Xuya)”宇宙。主 编:三丰
编 辑:阿贤 李雷 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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