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的2月9日，我在微博上写下了这么一段↓

为什么说对于新冠肺炎应该遵循严谨而科学的公卫宣传？

是为了让公众去正确地警惕，而非无端的恐惧。

为何要正确警惕而非无端恐惧？

为了做好准备。

做什么准备？

做好将来接受新冠肺炎和季节性流感一样，可能会不定期流行的准备。

我的一个猜测是现在在赌一把。赌短期闪电决战，用尽一切隔离人员密集的手段力争获得短期显著战胜疫情的效果。

这当然不是没有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到今天看来有多高？很令人怀疑。

SARS是几乎消失了。但新冠肺炎显然比萨斯隐匿，比萨斯更容易传播，差异太明显了。

现在情况下，想要彻底把这一疾患扫荡干净之后大家从家里再纷纷出来走上社会开始经济生活的可能性，如果你愿意面对现实的话，你可能会发现是微乎其微了。

想说什么？

我想，很可能短期赌一把不成功之后我们将会显著变更策略，一定程度上社会开始带着这个问题继续前行。换言之：与狼共舞，但生活依旧。就好像每年季节性流感可能肆虐一阵，而社会依然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一样。

否则，无以为继。到时候无论接受不接受，事实就是这样。全国一起努力坚持到最严重疫区如湖北数据出现拐点有可能，但想要如SARS那样几乎消失？极难。更加现实的策略将很可能不得不被认真考虑，被接受。

不仅中国，全世界都可能不得不这样去面对去接受。而且这绝非异常应对，人类历史上多数情况下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到后来药物上去，疫苗上来，人会越来越有信心，对于这个疾病的恐惧也会越来越淡。

SARS似乎是突然消失的。新冠肺炎呢？不清楚，但它目前表现出来的特性决定了想要新冠肺炎像SARS一样宛如人间蒸发般突然消失的可能性是叵测的。它更有可能表现得如同2009那场新型猪流感，一开始曾经造成全球恐慌，以三分之一的最初期死亡率戳瞎了人的眼珠子，到今天也并没有消失，却早已被人类所接受，习惯，化为了普通流感中的一份子。

我想，如果以宏观一点的眼光去看也许能够体会到：现阶段这么多不合理地浓墨渲染新冠肺炎病毒有多可怕的操作，最后可能会很严重地影响社会经济的恢复，无异于朝天吐唾沫，因为人一旦无端恐慌，是什么事情都没法做了。

开窗？不行，新冠肺炎气溶胶飞进来。

不开窗？不行，新装修办公室还有甲醛残余。

就这一个细节，你就知道如果这样还能怎么操作。

对社会有责任心的话，就应该理性和严谨。

这个帖子，赞否参半。那么到了5天后的今天，应该怎么看？我的看法是：未来我们不得不与狼共舞的同时努力让生活前行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关于这一点，今天我想再深入一下。

【1】中心疫区的高死亡率与其他区域乃至国外情况形成的『神奇』反差

在无边的恐慌之中，很多人一直都想搞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心疫区武汉那里会死人死得那么厉害？

是的，微观镜头下的个案悲剧不忍再去一个个揭开细看，只看最宏观统计数据就知道武汉那里病亡程度有多厉害↓

①全世界死于新冠肺炎人数95%以上在武汉。

②若以中心疫区湖北省来看，目前死亡率超过了3%。

的确是非常痛心的数字。相比通常季节性流感0.1%到0.05%的死亡率，新冠肺炎在湖北的致死率高达普通季节性流感的30到60倍。这乍听起来，可能会令相当一部分人恐惧到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是的的确严重，但请冷静：看看湖北以外的其他地区数据↓

③湖北省之外加上中国大陆之外其他国家和地区，死亡率低至0.2%→和100年前肆虐全球，被俗称为『西班牙流感』的严重疫情死亡率差不多，相当于一种严重的流感。

死亡率何以如此天壤之别， 以至于存在一个小数点位的差异？有很多非常合理的可能性，我这里尽可能尝试完整罗列↓

①武汉感染人数已经实在太多，医疗机构的能力已经饱和到几近崩溃边缘，还有不可计数的患者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被确诊，但死亡人数却相对显著得多（虽然也有不少直到死亡也没有被确诊）。在分母不准确，存在严重低估可能的情况下，死亡率当然就偏高了。这一点，我相信大多数人心里已经门清，即：看到这样奇高的死亡率，理性的人不是第一时间高呼死亡率之高，还是预判到这个死亡率背后所隐喻的，冰山之下尚未被揭露的感染基数，后者显然更加合理。

②当地很多人可能一直熬到病情非常严重的阶段才得到救治，而不是一开始就得到良好的支持性治疗，推高了死亡的风险。

③中国基础疾患（特别是新陈代谢类疾患如高血压和糖尿病等）发病率位列全球最高层级，一旦感染新冠肺炎重症化几率会显著上升。

④中国因为家禽家畜养殖方面以及医疗机构方面抗生素使用长年较为泛滥，导致新冠肺炎发生时一旦继发细菌性肺炎感染时获得拯救的机会下降。

⑤武汉当地的医院本身就已经是极度高危的空间，院内患者间各种交叉感染可能进一步推高死亡率。方舱医院在这方面让我比较担心（请不要杠，我不是说方舱医院本身不好，我觉得这个医院本身很伟大、很优秀）。

⑥病毒在传播过程中可能也会变得更容易传染但自身毒性也不断降低。但目前这一点其实是相对最最缺乏根据的——目前对于新冠肺炎病毒的基因解析未发现致病性发生明显变化。

综上，想要表达的要点是↓

①新冠肺炎不应以武汉和湖北的死亡率作为参考，没有意义。这是一个非常特殊极端的环境。

②参考对象应该是湖北以外的中国，特别是国外。这不是崇洋媚外，而是考察死亡率这一关键指标的时候应该控制其他变量，假定一个可能充分及时地接受医治的环境，就好像今天评估细菌性肺炎死亡率不能基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世间尚无抗生素的状态来考虑，一样的道理。

死亡率就说到这里。目前被普遍接受的认知是：新冠肺炎的致死率相当于较严重的流感，但远远低于它的亲戚：SARS。新冠肺炎的死亡阴影，不应该恐慌性地去评估。作为中国之外拥有全世界第二新冠肺炎患者人数的日本，负责诊疗的国立国际传染病中心长官对既有病例的回顾中对于大多数病例症状之轻感到印象深刻，觉得和武汉那里报道出来不停死人的情形天壤之别：多数人都表现出轻微的普通感冒症状，一些人重一些，好像一场流感：咽喉疼痛、流鼻涕、畏寒、持续低烧、疲倦乏力等等。

不是说新冠肺炎在国外就不会死人，昨天日本就死去了一位80多岁女性患者。但该病在国外表现出来的通常症状，可能更加确切地反映了这一疾病的真实状态。

【2】新冠肺炎没有那么夺命，却很可能已经防不胜防。

我们说，什么时候一种传染病可能引发pandemic，大流行？一个很重要的指标是可追溯的线索。即便疫情爆发（outbreak），只要每一个被确认患者的前后线索还能确定，就不太可能引发真正的大流行。一旦有一天开始新发感染者的来龙去脉已经无从考察、没有线索，乱作一团的时候，那么大流行就真正开始了。现在的湖北，就是这个状态。

从这个意义上讲，媒体上拼命渲染的那艘现在还停在横滨港的钻石公主号油轮上被查出来的接近200名新冠肺炎患者对于个人的确是不幸，但从防疫角度而言这个数字根本不足为虑，因为可以充分追溯、充分隔离、充分治疗。真正的重拳一击却是昨天确认的仅仅一例患者：东京都的一位出租车司机。这一例之所以如此震撼，是因为他和他岳母（也就是日本国内第一位死于新冠肺炎的80多岁女性）到底是如何感染新冠肺炎的背后线索已经无从追溯，线索断了。这就麻烦了，成为疫情控制上的一个严峻挑战。所以社会氛围一下子紧张起来。

普通人开始恐慌，但传染病专家早就预言这一步是躲不开的，也就是说没有线索的散发型病例迟早会在日本出现。所谓的『水際対策』（也就是防患于未然，不让新冠肺炎登陆）的操作本来就不现实。这是因为新冠肺炎虽然在致病性和致死性上远不如SARS，但它实在太容易传播了。

这里特别要澄清一个很多人都持有的误解。根据最新见解，认为新冠肺炎的R0（传染能力）和SARS差不多（R0=3.77）。于是这两天就有很多人来问：『为什么R0差不多我却觉得这个病远比SARS传播厉害得多啊！你看那个恐怖游轮！』这显然是一种误解——一种传染病在社会上的实际传播程度未必只和R0有关。因为R0只说明未干预情况下一个患者可以传染给多少人，可是同样R0的传染病在能够引发他人感染的时间点位上表现出来的症状程度可能很不一样。在这一关键细节上，新冠肺炎和它的近亲SARS非常不同↓

①SARS不仅在出现症状之后才有传染性，而且要在症状相当严重之后才有传染性。

②新冠肺炎在症状轻微、甚至很不容易引起本人注意的时候可能已经具备感染性。

这样一来，虽然R0都一样，新冠肺炎更容易默默无声地流转，而且其表现出来的轻微症状很容易轻松隐匿于普通流感季里，早期和其他呼吸道疾患症状上看不出任何显著差异，等到惊醒之际周围已经一大片被感染。这，才是新冠肺炎光是R0根本无法展现的强大威力所在。

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多说一句，虽然很可能会被一些没有理解能力的人误以为我在为武汉管理层洗地——武汉的确一开始昏招连连，是要有多少错误和失误叠加起来才能造成今天这样惨痛的局面，这一点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但若基于理性，你会理解武汉管理层并不是完全不知道SARS的教训，在早期很可能一方面希望大事化小息事宁人，一方面也努力希望以类似SARS的模式采用各种手段偷偷把疫情扼杀在摇篮之中，SARS留下的宝贵经验与操作模式一定程度上肯定得到了借鉴。

可是武汉管理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对手致病性和致死性都不如SARS，传播性也和SARS差不多，可是它的手段竟然可以阴狠隐匿到这个地步。换言之，假如这次海鲜市场爆发出来的是和2002-2003年一样如假包换的正宗SARS，那么有可能武汉管理层这次的偷偷灭火已经成功，这个可能性绝对存在。遗憾的是，人间哪有如果两字。新冠肺炎在疫情管控上的难度，远远高于SARS。

于是到现在，举国之力去应对湖北疫情都已经如此气喘吁吁时，我们普通人是时候开始做这样的心理建设：湖北疫情进入高原期、稳定下来可期，但全国总体上想要疫情彻底结束之后大家在欢天喜地地走上街头，也就是迎来SARS那样的结局的可能性其实已经非常叵测。更何况一些乡村区域据说已经被半放弃，虽然对于半放弃我很理解，资源就这些，扑火必须扑火势最猛的那头。

2009年很快席卷世界的H1N1猪流感让全球陷入末日般的恐慌，但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这一款流感的确切分型，因为这个流感现在已经融入到了普通季节性流感大军里，和人间一同存在下去，人类也早已对它理解、习惯、甚至包容了。这个状态，我猜是对新冠肺炎最后的结局目前来看最合理的预言。新冠肺炎可能会在举国努力之下被压制到相当低的水平，但很可能始终阴魂不散，过一段时期就再来一次，再来一次，这样的。想要它像SARS那般有点神奇地玩人间蒸发，这个星语心愿有点难。除非所有人都不想要生活和工作了，社会无所谓经济和发展了。所以前天当有人私信我说拐点可能来了，因为数据钝化了， 同时钟南山也估计三月底疫情可能结束了！的时候我笑笑没有理会，因为这个故事太长我没法通过私信说清楚。结果昨天，只要换一个手法，一天新确诊人数就猛增将近15000人，导致时间线上来看的话那么多天来累积的数据显得怪异而无法分析。无论如何，拐点远远未至，疫情结束更在远方应该是务实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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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地步，哪怕再封堵再怎么样，想要把病毒掐死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叵测。

所以武汉以及湖北一定要压下去。否则全国的信心无法上来，恐慌和猜测无法沉寂，人没有办法作充分心理建设，开始接受新冠肺炎，与狼共舞、重启生活前行。武汉和湖北搞定之后，至少所有人知道了这个疫情最坏的谷底所在方位，此后就有办法上去了。

昨天日本发生无法追踪的确诊之后，原WHO干部明确表示：所谓的不让病毒登陆的想法毫无意义。真正现实务实的操作是正视事实，把死亡控制在最小范围。他特别提到了日本在2009年引发WHO传染病紧急状态的那次H1N1流感疫情中，本身没有幸免，但却成功将死亡率压到了最低（每10万人口仅死亡0.2人，相形之下澳大利亚8.6，阿根廷14.6），接受疫情已经发生但务实应对，这可能才是理性所在。同时日本因为一些制度上的差异（绝对不是说日本这个差异就好，就是对的）——不可能对一个城市进行封锁，不可能停飞机、停新干线，最多只能做到学校停课程度，同时日本经济也需要继续。所以比起这些手段，接受现实从容应对更加重要。

同时，从新加坡、泰国等东南亚国家的实际情况来看，想要靠天热来热死病毒的想法应该是梦醒时分了。

【3】武汉疫情压下去之后，与狼共舞完全不是不可能。

因为一些显然是误导的所谓气溶胶传播引发的空气传播焦虑，全民恐慌到连开窗都仿佛生死抉择，大妈都不敢晒被子之际，未来若真的不得不与新冠肺炎与狼共舞、生活与工作重启前行，这样的场景设定真的可行吗？

完全可行。上文提到的日本已经是这个心理准备，其重要举措之一是轻症让普通医院普通病床接治，医疗供应能力瞬间充足到位。这一举措的背后是一个理性预判：接下来日本国内冰山下默默传播的病例一定会渐次显现，这里那里地散发性涌现，触动公众神经，直到公众完全习惯和适应。新加坡也是这个接受并做好准备的模式。这两个国家都是管理能力上比较强的国家，没有道理说他们是在胡思乱想、胡乱操作。

同时，我们充分了解新冠肺炎的隐匿性之后，我们也明白其R0本身没有那么吓人、不是麻疹那种一个人可以传七八个，甚至十几个人的那种威力，我们就能够有冷静的判断。事实上，日本本次包机撤侨第一次航班回国，206人里9人出现症状，其余197人没有症状，核酸检测也是阴性，被隔离在指定酒店里经过十几天之后，全员再度确认OK，全部回到了自己家里，并且此后并没有任何特别的行动限制。而另一头美国撤侨回去195人，14天隔离之后全员OK，无人得病。这就说明如果措施上去，飞机等空间里并没有那么吓人，不要总是随便去和所谓恐怖游轮对比，那是一个特别特殊的环境状态。

管理是统筹，决策是平衡。如果一个决策根本不考虑平衡的话那其实并不是一个妥善的决策。如果大家从此永远不出门、邻里间老死不相往来的话的确可能最终硬熬过去，但社会经济与民生代价将会很具有摧毁性。面对SARS或许还有一定可行性，面对新冠肺炎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算全民阴性。这个时候若不考虑平衡，那么最后我们付出的总体代价可能远超疫情本身，这一点是时候认真考虑起来了，哪怕还只是一个合理的猜测。

但另一方面若假定我们将最终与狼共舞，那么现在有很多事情应该做起来：

①CDC树立权威，宣传上统一、严谨、周全、妥善。而不是每天都有各种专家在朋友圈里你一句我一句地众说纷纭。哪怕每一个都是传世奇才，公众们也会困惑地倒在地板上。

②公众基于证据依据去正确地担忧，而不是陷入非理性的恐慌。

③武汉决战结束后，医疗资源要充分上去。只要所有人都可以及时充分得到救治，新冠肺炎瞬间就降级到了严重版流感，再也不会那么扎眼球。是的，流感也会死人，每一具尸体也有自己故事，一样地悲伤，但再也不会那么令人恐惧。

④公众改变自己的思维习惯，特别是公共卫生习惯：彻底洗手、正确洗手，回家洗手，工作后洗手，厕所后洗手，握手拥抱之后洗手，这里洗洗手、那里洗洗手，洗手之前不要碰脸特别不要碰五官。这个习惯一旦养成，任何疫情转变为pandemic的风险都会急剧下降。还有就是口罩等资源上培养优先让给最需要的患者和医护人员的礼节，这种习惯会让疫情过去之后社会本身也变得更文明、更美好。最后，不要什么事情都一惊一乍，不要看到游轮里那么多病例就感觉世界末日。不要这样，游轮案例不能证明病毒会在空调通风系统里传播，不能证明新冠肺炎是空气传播，而只能证明密集封闭空间是有多危险，以及医护人员有多不容易——只要职业暴露，概率上就一定会有人中刀，哪怕你十八个口罩叠着戴也没用，全身化学武器防护服也没用。因此每年才会有那么多医生因为职业暴露而染病或者死去，他们不是不懂防护。所以不要随便说什么恐怖游轮，然后以此为理由给自己囤积成堆的口罩，那根本就是两回事情，反而只会让医护人员的环境更加险恶。

理性而富有同理心的三观，我想才是应对疫情最完美的金手指。有了这个金手指，我们不仅可以从容淡定地与狼共舞，而且还能让下一匹狼出没的可能性降至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