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荐读｜孟凯：从特殊对应看复合词法中韵律与语义的互动关系

好文荐读（第五十五期）从特殊对应看复合词法中韵律与语义的互动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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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特殊对应看复合词法中韵律与语义的互动关系

文章简介

文章来源：孟凯.从特殊对应看复合词法中韵律与语义的互动关系[J].汉语学习,2022(02):38-47.

摘要：结构关系基本相同、中心成分相同、定语成分部分重合的 2+1 动名定中式复合词与 1+1 复合词语（如“提货单—提单—货单”）在构词或语义上形成特殊的非均衡对应，有同义对应，也有异义对应。同义对应的影响因素包括隐含—呈现规律、不同韵律词语的语法功能和构词构语能力的差异、中心成分的语义启动作用、不同层级名性成分的语义作用等；异义对应是常态，包括语义性异义（上下义关系、反义关系、语义关系较远）和结构性异义，总体上符合形式与意义的数量相似性原则。不同韵律复合词的特殊对应体现出复合词法中韵律与语义的密切互动关系。

关键词：词法；复合词；韵律；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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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定中式复合词中，有这样一种有趣的对应现象：一个 2+1 动名定中式复合词（V双 +Nhead）与由充当其定语（V双）的部分构成成分（V单或 N单）同名词性中心成分（Nhead）构造 的 1+1 复合词语（V单+Nhead或 N单+Nhead），在构词或语义上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但又不是均衡对应。例如：

根据张舒（2021），我们梳理了《现汉》收录的 1144 个 2+1VNhead定中式复合词，符合本文筛词条件的共 524 个。其中，V双为动宾、状中和主谓的分别有 440、63 和 19 个，有对应 1+1 的 86 个（见表 1）。 

表 1 显示：（1）2+1 中“V 动宾＋Nhead”具有明显优势，占近 76%；“V 主谓＋Nhead”极 少。（2）有两个对应 1+1 的 2+1 很少，只占 11.63%；多数 2+1 只有一个对应的 1+1，以 1+1NNhead 为主，占近 62%，佐证了定中式中名名的强势构词效应；V 单+Nhead、N 单+Nhead 均存在（10）→只有 V单+Nhead（23）→只有 N单+Nhead（55）每一级大致呈 2.5 倍增长。（3）1+1NNhead中对应于 2+1“V 动宾＋Nhead”的是“V 状中＋Nhead”的近 5 倍。尽管 V双都含有 V单和 N单，但是相比于“V状中＋Nhead”中三个成分的顺序 NVNhead，“V动宾＋Nhead”中三个成分的顺序是 VNNhead，两个 N 虽处于跨层结构，但线性紧邻关系或利于 NN 构词效应发挥作用。同理， “V状中＋Nhead”中的 V单与 Nhead也具有跨层关系，但紧邻性或也有助于二者线性成词，这可能是对应的 1+1VNhead中“V状中＋Nhead”的比重（40%，8/20）比“V动宾＋Nhead”（23.08%，15/65）高出不少的原因之一。

表 1 显示 2+1 与 1+1 有同义或异义现象。我们先以例①中的“提货单—提单—货单”为例，来看一下此类词汇对应现象中的语义关系。 

《现汉》对“提货单、提单、货单”的释义如下（配例从略）： 

【提货单】提单。【提单】（向货栈或仓库）提取货物的凭据。也叫提货单。 

【货单】登记货物的清单。 

“提货单”被径释为“提单”，表明二者语义相同。细究起来，二者在权限、流程等方面还是有一定差异。单就搭配看，二者亦有所不同。网络搜索显示，“提单”常前加限定成分，多为表空间场所或内容的“海关/空运/场站/外贸/清洁（提单）”等；“提货单”常常单 用，若有限定成分，也多是表内容或领域的“产品/贸易/进口/销售（提货单）”等，很少出 现能置于“提单”前的空间场所成分。这是 2+1VNhead“提货单”与 1+1VNhead“提单”具有部分语用互补性的一种体现，说明二词的存在并非简单的三音节简缩为双音节或双音节增容为三音节，而是具有以构词分化语义和语用功能的作用。而且“提单”中“提”的隐含宾语成分不只“货”，还可以有“款、犯”等，只是这些不如“货”凸显、语义宽泛、使用频率 高。再看 1+1NNhead“货单”，表义亦不够明确，“货”不同的隐含谓词性成分会使得“货单”可以指“提货单、拣货单、验货单、发货单、出货单、收货单、购货单、送货单”等各种“登记货 物的清单”，语义明晰的 2+1VNhead只是 1+1NNhead“货单”诸多隐含语义中的一种。

有些 2+1VNhead与 1+1（表1 中的斜体）具有同义关系，未发现 2+1VNhead 与 1+1VNhead、 1+1NNhead三者同时具有同义关系的情形，2+1 只可能与一个 1+1 形成同义对应。同义是 2+1 与 1+1 所具有的语义关系中较特殊的一种，不到 30 个，占 1/3 左右。同义关系主要表现为两类，各有成因。

2.1 2+1VNhead与 1+1VNhead 同义 

2+1VNhead 与 1+1VNhead同义体现于表1 第二列和第三列中的部分词。2+1“V 动宾＋Nhead”和“V 状中＋Nhead”中都存在此类同义现象。例如：

例④a、b 中 2+1 的结构关系虽不同，但同义对应关系属同一类，即主要受隐含—呈现规律制约，在“V状中＋Nhead”中更普遍；c 中的同义对应关系与 Nhead对 V单、N单的语义制约有关，数量不多。

同义关系中较多的例④a、b 中，V 双“潜水、刀削、手扶、手提、手推”其实与其中的 V单基本同义，V双的形成是将隐含于 V单“潜、削、扶、提、推”中的广义常规工具成分编 码于词形中（V单的偏旁亦可为证），体现了胡敕瑞（2005）论及的汉语词汇双音化过程中从隐含到呈现的规律。 

回到本文的问题，“潜艇、削面、扶梯、提包、提箱”已是合格的双音词，符合词汇双音化趋势，为什么还会存在同义的三音词“潜水艇、刀削面、手扶梯、手提包、手提箱”？这里涉及不同韵律同义词的语义或功能分化以及成分的构词构语力等问题。 

首先，《现汉》以“潜艇、扶梯、提包、提箱”给“潜水艇、手扶梯、手提包、手提箱” 释义，这 4 对词可视为完全同义。不过，仔细推究，2+1VNhead与 1+1VNhead的语义或功能还 是有差别的，具体如下。 

（1）1+1VN“扶梯、提包、提箱”可以作为动宾式使用，只是并非完全自由，往往要受到韵律制约，需与其他双音节组成四字结构或在对举格式中使用，如“扶梯而上”“一手 提包一手抱娃”“安排提箱、装箱、代理报关三检”。2+1VN 就不会被理解为动词，尤其 是其中的“V动宾＋N”，V动宾已含有一个名词性成分，再后加一个名词性成分 N，是不大可能构成动词的。而且 2+1 一般也不是三音节动宾式动词的韵律模式（吕叔湘 1963）。可否构成动宾结构可视为 2+1VNhead与 1+1VN 在语法功能上的分工。

（2）名词性的 1+1VNhead具有构词构语优势，如“核潜艇、猎潜艇”中的“潜艇”都不 能换成“潜水艇”；与多个其他双音节并举（如“飞机、舰艇或潜艇”）或与其他音节组配 （如由“扶梯”构成了“商场扶梯、室外扶梯、电动扶梯、安全扶梯、木扶梯、不锈钢扶梯、 家庭式扶梯”），1+1 既适于保持音节的对称与平衡，又显现出更高的组配自由度。

再来看“刀削面”与“手推车”这两组。《现汉》以“刀削面”释“削面”，“推车” 与“手推车”则没有彼此互释，这或与三音节和双音节的使用频率相差较大（据 BCC，定 中式中“刀削面”与“削面”的使用频率比为 406∶26）有一定关系，也应与 1+1VN 的语义 和功能有关。BCC 显示，“削面”作为动词（义为以刀削面条）不乏用例，而且其他意义 （如“以刀削面庞”“削物体”“风或景物在面前掠过”“用刀斜着去掉物体的一部分而形 成的表面”）较多，而“推车”在 BCC 中用为动宾式也很常见。二者的语义多样性或作为 动词性结构的凸显功能使得其与相应的 2+1“刀削面”“手推车”在语义和功能上形成了分 化，2+1VNhead具有专门司职表达定中式名词义的功能。

其次，2+1VNhead中的 V 双具有一定的构词构语力，不独用于 2+1VNhead。V 双“潜水、手 扶、手提、手推”未必可单用，但这并不影响它们构造其他多音节，从而体现出较强的构词 构语力，如“潜水员、潜水服、潜水泵、潜水设施、潜水安排”“手提袋、手提灯、手提电脑、手提弹簧秤”“手扶栏杆、手扶拐杖、手扶洗地机”“手推板、手推轮椅、手推服务、 手推代步车”。尽管这些 V双从历史来源上看是“从隐含到呈现”的产物，但是若从 2+1 中 的 V双（如“潜水”）与 1+1 中的 V单（如“潜”）的关系来看，又像是逆向的“从呈现到隐含”。只不过呈现有呈现的必要，因为 V双可以自由地构造多音节（如上述语例）；隐含也有隐含的合理性，因为 V单本已可表 V双之义，在现代汉语词汇最主要的双音格局中，单音节的构词力和自由性更强。 

例④c 的同义关系并非来自 V单与 V双的隐含与呈现，2+1 中的 V单与N单几乎没有必然的语义关联，N单只是 V单可带宾语成分的一种，但在由 V单参与构造的 1+1VNhead或 2+1VNhead 中，Nhead 对 V单语义准入的要求就是需要其启动 N单这一宾语成分，如“代词”中的 Nhead“词” 要求 V单“代”只能取“代名”义，“馆”要求“领”只表“领事”，“衫”的特点要求“套” 是“套头”的，“柴”使得“引”只能“引火”。换句话说，Nhead的语义属性制约了定语成分 V双中 V单与 N单语义关系的选择性。而在同义的 1+1VNhead中，V单与 N单确定的语义关系被整体压制（coercion）进一个成分 V单之中，语义识解时 Nhead 的语义属性会激活 V单中被压制的动宾语义，从而通达与 2+1VNhead相同的语义。

2.2 2+1VNhead与1+1NNhead同义

2+1 中的Nhead、N单以及1+1NNhead这三类N在2+1VNhead与 1+1NNhead的同义关系中起 着不同的作用。下面分别讨论。

（1）Nhead的功用压制使得 N单的隐含谓词只能为 V单。例如： 

   ⑤拦河坝—河坝、遮阳伞—阳伞、车行道—车道 

例⑤中，Nhead“坝、伞”都表人造物，其功用通常是确定的，如“坝”的主要功用是拦水，“伞”的主要功用是遮挡阳光或雨水；“车道”中的 Nhead“道”未必为人造物，但作为“地面上供人或车马通行的部分”，其功用特性明显。当 Nhead 前出现其主要功用的客体 （如“河、阳、车”）时，二者可以构造 1+1NNhead，这符合双音复合词内部功用义实现方式的选择规则（孟凯 2020）。如果需要激活一个谓词性成分来构成2+1VNhead，那么，与 Nhead 的功用相关、作为N单隐含谓词的“拦、遮、行”被呈现出来就很正常了。

（2）N单的语义隐含着 V单的语义。例如：

   ⑥照相机—相机、照相纸—相纸、航空港—空港 

例⑥中，由于 1+1NNhead“相机、相纸、空港”中的N单“相、空”是由 V双“照相、航 空”简缩而来，相当于 V单“照、航”的语义被压制进了 N单之中。

 (3) 1+1NNhead整体语义隐含着 2+1VNhead中V单的语义。1+1NNhead 最凸显的语义特点 是其整体功用义中隐含着 V单义。例如：

  ⑦试电笔—电笔、打火机—火机、滑水橇—水撬、滑雪板—雪板、输油管—油管、肉用鸡—肉鸡、 肉用鸭—肉鸭 

例⑦中，1+1NNhead 所表事物多为人造物或人类饲养以供食用的动物，其为人类所用的 意图或目的性非常明显，其功用义的隐含谓词其实就是 2+1VNhead 中未进入 1+1NNhead 的V单，如人们制造“电笔”就是用来试电，人们专门饲养的“肉鸡”就是为了食用其肉。

还有一些 1+1NNhead是基于其形式角色对 V单的隐含，如“（连）裤袜”区别于其他“裤” 或“袜”的特点就是“裤”与“袜”连在一起，“气（生）根”的特点就是根生长在空气中。无论是功用角色还是形式角色隐含了 V单，此类 1+1NNhead中的任何一个 N 都无法单独隐含 V单，如“电”或“笔”自身都有多重功用，都无法单独表示“试电”义；“裤”或“袜” 也各有不同形式（如长短、颜色、图案），单独使用时根本无法表达“连（在一起）”之义。因此，只能是 1+1NNhead这个双音组合体才隐含了 V单义，必须基于 1+1NNhead这个双音节来 分析其中两个 N 的语义关系。

综上，2+1VNhead与 1+1（VNhead或 NNhead）具有同义关系且均非羡余性的，原因在于二 者各有适配的韵律结构、语义条件与功能语境。否则，二者将不大可能长久共存于共时词汇系统。

2+1VNhead与 1+1 不同义、具有区别性是二者共存于共时词汇系统的常态。本文的研究 对象也证实了这一规律，约三分之二的 2+1VNhead与 1+1 是异义的，包括语义性异义和结构性异义两类。 

3.1  2+1VNhead与 1+1 的语义性异义 

所谓语义性异义，是指 2+1VNhead与 1+1 的异义源自差异性成分的语义。表现如下： 

（1）1+1 与 2+1VNhead具有上下义关系 

多数情况下，1+1 为上位义词，2+1VNhead为下位义词。例如：                         ⑧1+1VNhead：含量—含金量、加赛—加时赛、量器—量角器、起价—起步价、吸纸—吸墨纸、蒸肉—粉蒸肉 

1+1NNhead：词法—构词法、电池—蓄电池、货单—提货单、坡路—下坡路、心病—疑心病、电 机—电动机 这不难理解，音节（形式）的加长等于增加了语义限定，而限定越多，复合词的语义内 涵就越丰富，语义域就越窄。这符合 Lakoff & Johnson（1980/2015）提出的数量象似性原则 “形式越多，内容越多”（More of form is more of content.）。在以分类性为本质属性的定 中式复合词中，上述影响的结果通常会形成以双音词为上位义词、以三音词为下位义词的上 下义分类关系格局。上位义词 1+1 与下位义词 2+1VNhead主要是通过明确动作的支配对象 （1+1VNhead—2+1“V 动宾＋Nhead”）、补充动作行为的方式（1+1VNhead—2+1“V状中＋Nhead”）、 补充对象的隐含谓词（1+1NNhead—2+1“V动宾＋Nhead”）三种方式来形成对应的。

也存在以 2+1VNhead 为上位义词、1+1 为下位义词的情形，如“抒情诗—情诗”，表达情感的诗都是“抒情诗”，其中一类表达男女之爱的诗才叫“情诗”，2+1 比 1+1 义域广， 是上位义词。这组可能与“情”进入构词后具有了一定的语义特指性有关，如“情诗、情书、 情话、谈情”中的“情”特指“爱情”，“春情、催情、发情”中的“情”特指“情欲”。“情诗”中的“情”并非抒情义，而是“情”多义中的一种。这种音节配置的上下义关系不符合上述形义象似性原则，十分罕见。 

（2）2+1VNhead与 1+1 形成反义关系

反义关系的形成主要来自 2+1 比 1+1 多出来的那个成分。例如：

 ⑨抗毒素—毒素、无烟煤—烟煤、禁制品—制品、排风扇—风扇 

例⑨中，前三个 2+1 都含有明确的否定成分“抗、无、禁”，这些否定成分并非是对 1+1 的否定，而是先与 1+1 中的前位成分结合，成为前位成分的反义表达形式，即先构成动 宾式“抗毒、无烟、禁制”，再与 Nhead构成 2+1VNhead。“排风扇—风扇”的反义关系则是 由内隐于 1+1NNhead词义中的谓词性成分与外显于 2+1VNhead中的 V单所构成的，即“风扇” 词义中隐含着功用义“生风”，与“排风（扇）”构成反义。上述两类具有反义关系的 2+1VNhead 与 1+1 的形义匹配基本还是符合数量象似性原则的。 

（3）2+1VNhead与 1+1 语义关系较远 

如果 2+1VNhead与 1+1 的语义不具有上下义或反义关系，那么，入词成分义的不同往往会导致二者的语义关系疏远。如“回头人—头人”中的“头”义不同，“回头人”（指再嫁的寡妇）整体隐喻，其中的“头”仍为人体部位这一本义，但“头人”中的“头”则是形容 词性的“领头的；次序居先的”，因而“回头人”与“头人”语义截然不同。2+1 中的 V双 多是动宾式或状中式，语义内容相对丰富，与 1+1 中的 V单或 N单的单一语义通常不会一样， 有些 2+1 或 1+1 还发生了语义特指或引申，这使得二者的语义一般会比较远，如“吹鼓手— 鼓手、导火线—导线、滑雪板—滑板、同路人—同人；电阻器—电器、外来语—外语”。 

3.2  2+1VNhead与 1+1 的结构性异义 

所谓结构性异义，是指 2+1VNhead与 1+1 的异义来自于结构关系的不同。这就是我们在引言中确定此类词汇现象时认为 2+1VNhead与 1+1“结构关系基本相同”的缘由，因为存在 着少量结构性异义。此类差异体现在 2+1VNhead 与 1+1VN 之间，因为 1+1VN 比较自由的常 规结构关系是动宾式，形成定中式名词有条件制约（参看赵倩 2020，张舒 2021）。所以， 不少 1+1VN 构成了动宾短语，如“登（陆）艇、对（台）戏、接（班）人、开（口）饭、 立（法）法；（粉）蒸肉、（气）生根、（水）浇地、（物）联网”。结构性异义是外显的， 因为结构关系的不同肯定会造成语义差别，只是有时语义之别不那么疏远，如经常被讨论的 动宾与定中共词的烹饪类歧义词（如“蒸肉”），定中式是动宾式的受事转指，两种结构的 语义关系较近，但依然不同。给歧义性的 1+1VN“蒸肉”添加一个食材类方式状语成分“粉” 构成 2+1VNhead“粉蒸肉”，就实现了对 1+1VN 的消歧。2+1“粉蒸肉”只表限定关系，是 对 1+1VN“蒸肉”的二次分类。 

总体来看，2+1VNhead与 1+1 的语义性异义和结构性异义符合形式与意义正相关的数量 象似性原则，同样体现了韵律与语义的互动关系。

本文研究对象的对应关系比较特殊，不过正是这种特殊的对应可以将复合词法中韵律与语义的互动关系很好地呈现出来，因为不同韵律词语（2+1 和 1+1）的结构关系和 Nhead基本相同，定语成分部分重合，所不同的主要是构词对应性与语义对应性，而构词对应性往往来 自于语义的需求与制约。这正是由韵律与语义在复合词法中的互动所致。

正如前文所述，数量象似性原则（Lakoff & Johnson 1980/2015，Croft 2003）在汉语复 合词法中起作用，“形式越多，内容越多”，同构（均为定中式）的 2+1VNhead比 1+1 形式 长，语义内容就更多，语义限定也更多，语义自然也更明确、更细化，可能成为 1+1 的下位义词。不过，音节加长，语义不容易凝合，为了提高成词性，2+1VNhead 的语义有时会衍生隐喻义，且隐喻义往往会成为常用义，如“出气筒、吹鼓手、当家人、导火线、对台戏、 分界线、含金量、试金石、下坡路”。 

相对而言，1+1 词形短，语义内容和限定较少，适用域就更广。与 2+1VNhead 成分形类相同的 1+1VN 全部是字面义加合型的组合，尽管有些是短语，如“登（陆）艇、画（镜） 线、接（班）人、开（口）饭；（水）浇地、（粉）蒸肉”。可见，当 V单与 N单的结构和 语义关系不够紧密时，1+1VN 难以成为定中式复合词，而会构成离析性较强的动宾短语；1+1VN 构成定中式复合词则需满足某些成分无句法独立性（如“量器”中的“器”）、成 分义无直接的语义关联（如“吸纸”）、VN 语义专指（如“滑板”）等条件限制。与 2+1VNhead 成分形类不同的 1+1NNhead 均已成词，不过，其语义凝合度仍然不及 2+1VNhead，几乎没有发生隐喻。

上述 2+1VNhead与 1+1 的语义表现似乎有违词长与词义普遍的反向关联：词长越短，词 的义项越多（王惠 2009），实则不然，因为有些 1+1VN 的短语性使得其必然难以多义；而 2+1VNhead 的多义主要源自其惯用语属性和成词要求。事实上，2+1VNhead与 1+1 的上述关系体现的正是复合词法中韵律与语义的互动关系：韵律加长，结构容易松散，语义内容增加， 往往语义限制也更多，所以，长韵律结构（如 2+1）的成词性若要增强，难免需要借助于语义的深度融合，如隐喻化、特指化等；语义表达的严密性与精确性是语言发展的需求与趋势， 这就要求词法在原有双音格局的基础上通过音节长度的调节来实现，三音节也就自然而然地 形成了与双音节既有互补、又有叠合的分工格局。 

韵律与语义在词法中彼此牵制的互动关系也在语法功能或语用上有所反映。比如，无论 1+1VN 与 2+1VNhead是否同义，1+1VN 不一定是定中式名词，作为动词或动词短语（如“一手提包一手抱娃”“安排提箱、装箱、代理报关三检”）使用还是很常见的，这不同于 2+1VNhead 确定的名词性，因为 2+1VNhead不是好的动宾式韵律，如不说“*租借房、*购买粮”，所以 2+1VNhead 往往构成定中式名词。在对举或并列结构中，韵律要求相对严格，需保持音节对应，如前文所述“飞机、舰艇或潜艇”，又如“潜艇部队、潜艇学校”等，与其他双音词搭 配时，“潜艇”不宜换成“潜水艇”，即使可以替换为“潜水艇”，二者的使用频次也有差 别，如北京大学 CCL 语料库显示，“潜艇部队∶潜水艇部队”为 134∶2，使用频次差距明 显。词语（尤其是双音节）常常出现于对举格式是汉语“不对言无以明义完形”思维的一种体现（沈家煊 2019）。

本文关注汉语定中式复合词中一种特殊的对应，即结构关系基本相同、中心成分相同、 定语成分部分重合的 2+1VNhead与 1+1 之间的对应关系。二者同义对应受到隐含—呈现规律，2+1 和 1+1 语法功能和构词构语能力的差异，Nhead的语义启动作用以及 Nhead、N单和 1+1NNhead 三类 N 不同的语义作用等因素的影响；二者异义对应是常态，包括语义性异义（上下义关 系、反义关系、语义关系较远）和结构性异义两类，总体上符合形义数量相似性原则。基于上述分析，我们探讨了这类词汇现象体现出的汉语复合词法中韵律与语义的互动关系。

复合词法中韵律与语义的互动关系在派生词法中也有所体现。如由类后缀“-奴”派生 的 1+1NNhead“房奴、车奴”与 2+1VNhead“租房奴、购房奴、卖房奴、租车奴、购车奴、卖 车奴”体现的就是“货单—提货单”类的上下义关系，1+1NNhead“房奴、车奴”只显现了 对象，其隐含的谓词具有多种可能性。当然，一般会有一个默认的常规隐含谓词，如“房奴、 车奴”默认的隐含谓词更可能是“购（车奴、房奴）”；2+1VNhead“租房奴、购房奴、卖房奴、租车奴、购车奴、卖房奴”则通过还原确定的隐含谓词，实现对 1+1NNhead“房奴、 车奴”的次分类。只是派生词法并非汉语的典型词法，其反映的韵律与语义的互动可能不如 复合词法那么复杂多样。

韵律与语义的互动是词法界面（interface）关系的一种体现，本研究表明其在汉语词法 中比较普遍，复合词法尤是。汉语词法凸显的复合性类型特征决定了其内部界面之间互动研 究的复杂性与深广度，值得进一步关注与探讨。

作者简介

孟 凯

个人简介：孟凯，女，1976年出生，哈尔滨人，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博士，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国际教育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世界汉语教学》编辑。中国语言学会会员，国际中国语言学会（IACL）会员。已出版专著一部，发表论文30余篇，主持教育部项目一项，校级项目多项。

研究方向：汉语词汇语义学、词法与句法接口研究、对外汉语教学
联系方式：mk0451@sina.com

教育背景：

1995.9-1999.7  吉林大学新闻专业  文学学士学位

1999.9-2002.6  吉林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字学专业  文学硕士学位

2006.9-2009.6  北京语言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  文学博士学位

本文来源：《汉语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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