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长崎事件，前十年与后十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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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崎事件，前十年与后十年（上）
表面上看起来，长崎事件和后来发生的甲午战争似乎并没有直接关系。
长崎事件事起北洋水兵违纪嫖妓，急于当权的皇帝、帝师和满清很多大臣、南洋水师等非淮系的势力，也借这一事件起哄李鸿章治军疏忽。
在他们和李鸿章本人看来，北洋海军更像是李鸿章淮系家产。
满清后党、帝党和各路洋务诸侯在攻瑕索垢，李鸿章在有苦难言，大家你推我挡，却都没有注意到日本悄然的变化。
长崎事件尚在善后谈判期间，日本朝野很多人上书明治天皇要求发展海军。日本海军专家、海军大学校长伊东佑亨在评价日本海军战力时，上书陈述：
只要定远和镇远两舰，就能把（日本）全部常备舰队送到海底。
为此，明治天皇下诏：立国之务在海防，一日不可缓。
为了加速日本海军建设，在长崎事件同年，日本内阁即通过了以发行海军公债，筹款大力发展海军，三年建造包括一等铁甲舰在内的各类舰只54艘，合计66300吨的军备扩张议案。
就此，日本海军发展进入了快车道。在1888年和1890年，日本议会两次提出海军扩张案。再行购买、建造4艘军舰。
后来在甲午海战中，主炮达320mm口径的日本联合舰队主力战舰严岛、松岛、桥立等，均是在这一时期购回、服役。
1892年，随着日本在“殖产兴业”方面取得成就，经济迅速发展，日本有了自行建造10万吨军舰计划。
这时，在满清洋务运动寥寥无几的铁路上，为保护帝国龙脉，驴子和马继续拖着车厢的“火车”，欢快、绿色出行。
远远看去，围绕国防军事工业为主体的采矿、冶炼、航运、铁路等企业，依旧是生机勃勃。
运作这些企业的官商们走南闯北，也很精明强干。
然而，他们忙于赚钱，依然没有顾得上建造和1886年长崎港口船坞相当的船坞。
定远和镇远这样的超级巨无霸战舰，维修保养，也仅靠工匠们零星补补修修。
平远号巡洋舰，满清自造最高水平战舰，甲午战争后被日军俘虏。南洋大臣外交索取未遂，编入日本舰队。1904年爆发的日俄海战中，平远号巡洋舰被编入日本第七战队，于战争中触雷沉没。
在自造军舰上，满清在洋务运动时期自造最大军舰平远号巡洋舰，到了十九世纪90年代，于吨位、马力、火力及其他指标上，已经落后于同期日本制造的桥立、秋津洲等巡洋舰了。
长崎事件像是满清帝国花费巨资组建舰队，然后，再以这支天价的舰队，免费向落后的日本，作了一次免费、义务的现代化的海洋战略启蒙。
GDP不及满清十六分之一，人口不及满清十分之一的日本当然倍受启蒙。
虽然还是买不起如定远、镇远这样的铁甲舰，但是，长崎事件到甲午战争不过短短八年，日本励精图治，其海军可以投入作战军舰吨位，已经悄悄超过了号称世界第九的满清北洋海军。
反之，北洋海军自长崎事件次年购回致远、靖远、来远、经远四艘巡洋舰回国后，直至甲午战争爆发，再未购置一舰一炮。
日本海军扩军延续到战争爆发前夜，明治天皇及日本朝野勒紧裤腰带，购回了在甲午黄海海战影响极为重要的快速巡洋舰吉野号。
在黄海海战中，日本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以快速巡洋舰吉野号为旗舰，向北洋舰队右翼发起攻击，击中超勇、扬威两舰，冲乱北洋舰队队形并击沉了致远舰。
致远舰沉没，使得北洋舰队无法保持战斗队形，呈溃乱态势。
黄海海战中，满清北洋舰队用散煤续航，拉起漫天黑雾，携带不过半个基数与日本联合舰队作战。
激战时，对日本舰队威慑最大的定远、镇远铁甲舰，305mm主炮炮弹也不过数枚。
看似运气、天命，其实早有注定。
长崎事件后，日本不仅在武备上暗暗赶超满清，日本媒体、文化界也以长崎清国水兵暴行、长崎暴动等名目，以报道、小说等，进行广泛的“爱天皇爱日本”的抒情。
击沉定远、镇远号，大量日清必有一战的文学作品、儿童游戏应运而生。
由此，日本开始流行军国思潮抒情，慢慢地摸顺了日本民众的大脑。日本近代仇华、排华的国民情绪阴影落下。
水兵违反军纪嫖妓、斗殴激发的长崎事件，是北洋水师“曾经阔过”时，干过的最无聊的事情。
铁甲舰影视剧照。参考历史，还是演员演得好。
北洋四大主力舰舰长约束部属不严，导致水兵一而再上岸与日本警民冲突，甚至私下架炮，炮口指向长崎市区，叫嚷与日本断交，不仅深度刺激日本反弹扩军，还在其他方面，也给后来的甲午海战带来了重重阴影。
据伊藤博文在《机密日清战争》，宗泽亚在《清日战争》的记载。
在长崎械斗中，北洋水兵参加械斗，混乱中在现场遗失一本小册子。
日本人得到小册子，在由记载的0到9数字规律组合中，很快便认定了是满清电讯密码。
因为满清在洋务运动中发展电讯，却坚持不使用拼音。是以，几次试验，日本根据汉字特点，破译了北洋舰队电码，并借以掌握了满清电讯密码编排规律。
伊藤博文和宗泽亚在著述中认为，甲午战争最早的丰岛海战、北洋舰队出行状况、甚至包括战后李鸿章马关谈判，日本都以破译满清密码而抢得先机。
当然，长崎事件对甲午黄海海战影响最为重要的，还是满清自己好大喜功，愚蠢而主动暴露虚实。
自己没有供大型军舰停泊的船坞。于是，定远、镇远、济远等三艘世界当时顶级名优战舰，一起开进了日本的船坞。
大修期间，日本海军各类专家乔装工人，轮番上阵，对定远、镇远、济远、威远等舰结构、炮位、火力、装甲、动力等等核心部位进行反复考究。
这些数据，不仅使得日本造船业凭空飞跃、领先满清，更在后来两军海战爆发时，为日军处处争先，提供了最准确、真实的数据。
海战不久，日军抢先一炮，定远旗舰主桅中弹，信号索具被毁、飞桥垮塌、重伤北洋海军统帅丁汝昌。
其他进入长崎船坞由日本人大修过的镇远、济远两舰，在黄海海战时，其主要炮位、指挥塔等要害，也是倍遭日舰狂轰滥炸，继而，诡异地失去强大的战力。
一而再，再而三，北洋舰队最强大的三大铁甲舰处处挨打，成为摆设，这绝不是日本海军快船、神炮的运气。
1895年2月17日。长崎事件不到十年。
这天上午8点半，日本联合舰队军舰耀武扬威驶入亚洲最大的军港威海港。
汽笛长鸣中，日本军舰上的日本水兵整肃列队，趾高气昂登上满清帝国北洋海军的战舰。
他们用生疏的汉语，喝令沉默不语的北洋海军官兵降旗、列队、离舰。
铁甲战列舰镇远、铁甲巡洋舰济远以下，满清帝国北洋舰队平远、广丙、镇东、镇南、镇西、镇北、镇中、镇边等十艘主力军舰，全部降下满清龙旗。
这些军舰被日军俘虏后编入联合舰队。
其中，一代名舰镇远号参加了日俄战争，后来被作为靶船，拆卸。
终于昂首阔步登上刘公岛，曾经对定远、镇远气消胆夺的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佑亨踌躇满志。
他在北洋海军提督府签署受降命令。“特别恩准”了练习舰康济号在接受检查后，悬挂龙旗，作为丁汝昌等人棺材的运送船开往华界。
午后，孤零零的康济号汽笛哀鸣，在曾经拥有世界顶级规模的北洋海军军港上空，袅袅盘旋，久久不散。
康济号上，装载着北洋舰队将领们的五具遗体，在零散的北洋舰队投降官兵茫然、散乱的目送中，凄然离去。
他们是丁汝昌、刘步蟾、杨用霖、张文宣、戴宗骞。
这些被认为是民族英雄的人，多是战败后自杀，多数以服鸦片自杀。
1896年，长崎事件后十年。
这时，满清帝国的北洋舰队早已白茫茫消失得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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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甲午战争和马关条约给满清帝国画了一个非常悲惨的句号。
三国干涉还辽，满清前门拒狼后门揖虎。
赔款2.3亿两白银，割让台湾列岛也被割让给了日本。
传统的华夏朝贡体系崩溃崩溃、传统东亚地区国际秩序不复存在。
虚胖的满清帝国被国弱民贫的日本一脚踹倒，满清帝国形象坍塌。
于是，世界列强以俄、法为首，心急火燎赶往东方，各自扭住满清帝国纷纷攘攘，落井下石索取各自的利益。
这时，南洋大臣刘坤一派出使臣找到日本政府，以日本联合舰队是与北洋舰队开战，而南洋水师和北洋海军不是一家为由，要求日方归还被俘获的平远号巡洋舰。
使臣巧舌如簧，日本人一脸懵逼。
这时的李鸿章，已经不再是伊藤博文美誉的大清帝国中唯一有能耐可和世界列强一争长短之人了。
甲午战争完败，失去北洋舰队和北洋新军后，年过古稀，两眼昏花的李鸿章，只能茫然看着洋务运动辉煌的大厦坍塌。
洋务运动很多项目事官府与民资合作建成。苦心经营近三十年，内忧外患之下，帝党、后党、洋务派、统制派捞钱捞权更为急切。
他们轮番坐镇各地官府，不断排斥民资，抽离资金，强派冗员。
辉煌一时的洋务运动终于暮气沉沉。
8月28日。李鸿章奉命出使俄国参加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加冕礼。
沙俄是三国干涉还辽的发起人。
日本曾经在《马关条约》要求满清割让辽东半岛的条款。正欲在远东扩张势力的沙俄联合德、法两国对日本进行交涉。最后，通过追加赔款保全辽东半岛。
甲午战争把满清帝国打回原形，满清再无与世界列强争衡的军队，于是，洋务运动以夷制夷演化成满清帝国的外交诈术。
孟子认为，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
洋务运动产业兴邦的梦想破碎，满清再无“恒产”，往来国际事务也就更信赖国学为本的“纵横诈术”。
满清满心企图通过诈术外交，借助更为强大的俄国之夷，制衡正在崛起的日本。然而，以李鸿章及满清帝国权贵们当年的智商，无非是一厢情愿。
这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最早自作聪明的最典型的与虎谋皮式外交。
长崎事件十年后，在甲午战争惨败的满清帝国与沙俄签署了《中俄密约》。
条约规定满清与沙俄联合抵制日本同时，沙俄还借以华俄道胜银行接造修建由黑龙江、吉林至海参崴的铁路。并独霸了满洲境内铁路干线及支线的租借权。
不动声色中，枕戈待旦的沙俄军队随铁道线的建设和经营，跨过国境线，如蝗虫一般向东北地区蔓延。
日俄战争中被击沉的俄舰。
《中俄密约》签署的次年，沙俄舰队擅闯占领北洋舰队基地旅顺，强行租借了旅顺、大连及其附近海域，占据了整个辽东半岛，取得了梦寐以求的不冻港。
近代史上，俄国在对华国土鲸吞蚕食的“俄害”，现在说来怵目惊心。回望历史，满清帝国与沙俄签署的《中俄密约》，实为中国遭到“俄害”的滥觞。
沙俄最猖獗在庚子国变时。
俄军先后占领奉天、长春、哈尔滨、锦州、铁岭等重要城市，随即，以沙皇叔父阿列克塞耶夫为总督，悍然成立了囊括中国东北的沙皇远东总督区。
这便是臭名昭著的沙俄企图鲸吞中国东北的“黄俄国”计划。也是日俄战争爆发之前因。
后来，满蒙悬案、中东路战争、九一八事变、伪满洲国和蒙古分裂等等影响中国历史的大事件，多多少少都受到《中俄密约》的牵连。
现在人们多多少少认可了李鸿章是满清裱糊匠，同情了他在签署《马关条约》时的一片苦心。
不过，说李鸿章是卖国贼，就凭《中俄密约》，真不算冤枉。
出席沙皇加冕礼，签署《中俄密约》之后，李鸿章决定一路向西，访问欧美列国。
满清没有国歌，在俄国访问时所到之处，李鸿章竖起耳朵听完沙俄国歌后，这位三十年办洋务与洋人打交道的权臣，这才尴尬想起满清国歌大事。
金殿当头紫阁重，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天日，五色云车驾六龙。
在五声古曲伴奏下，这首被列强嗤笑为“中堂乐”的满清国歌，随着李鸿章漫游欧洲后，一路漂洋过海到了美国。
李鸿章在美国的访问总算为满清长了东方大国的面子。
1896年8月28日，长崎事件十年、甲午战争周年。李鸿章抵达纽约。
为迎接李鸿章的到来，度假中的美国总统赶赴纽约会见李鸿章。纽约港口到处挂起满清龙旗，礼炮轰鸣，万人空巷，人人学唱“中堂乐”。
各国记者云集，各报号外雪片般纷飞——美国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李鸿章的报道。
关注新闻的美国人这才在李鸿章的相关报道中，了解到了满清博大精深。
李鸿章随行携带玩赏珍禽8笼。其中，包括两只活泼可爱、会说汉、英双语的奇种鹦鹉，云南孔雀。
李鸿章每餐都有燕窝、鱼翅。那些美国人吃惊、不解，为什么视为废物的燕子口水，鲨鱼鳍中软骨，在神秘的满清，可以熬制成上佳的“营养品”。
当然，最让美国朝野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们吃惊的，还是李鸿章使团魔术般携带的数不胜数的御赐衣物、日用、酒水、菜肴、皮蛋、酱菜、汤药、皮蛋。
专供李鸿章出访煮茶的雪水，也用瓦罐泥封，更是浩浩荡荡装了几大车。
李鸿章抵达纽约港口。
孤陋寡闻的美国人啧啧称奇声中，大洋彼岸，只有满清帝国漫山遍野的饥民们贫贱的生活，一如既往。
只是，曾经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已经嘎然收场。
淞沪铁路路轨堆在台湾沙滩生锈，北洋舰队的军港在秋风中凋落。
唯一热闹的还是紫禁城。
这里，在慈禧太后及后党们虎视眈眈中，急于揽政的皇帝与急于上位的帝党官僚们，正在跃跃欲试，准备一场新的流血的宫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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