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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应霁专访|食物,常常可以用来解答很多问题

青云文社 青云文社历史研究所 2022-10-31

欧阳应霁采访视频

一人一味,一食一思。如果说顺德对于美食的呈现有一千种,那么我们对于顺德美食的认识与解读或许会更多。

 
当顺德的饮食被融入不同的情感、文化,甚至解读,它更是被赋予了时间推移的味道、所至人情的味道,以及文化交融的味道。这些味道,在从过去到未来的漫长光阴中与劳作、故乡、商贸、艺术、文化等名次融合在一起,成为情感与智慧的混合,在交织着的情感中又蕴含奋发向上的情调。

“一思一食”系列的第一期发生在冬至前,我们邀请中国第一代全方位美食生活家欧阳应霁来到顺德,行走与感受顺德,将独特的体验和独特性的艺术表达与顺德在地文化发生碰撞。

这位认真的“跨界媒体导游”,因为热爱美食,不仅出版了人手一本的《半饱—生活高潮之所在》、还和《舌尖上的中国》导演合作了纪录片。

自香港理工大学设计系获取荣誉学士及哲学硕士以来,长期对现代家居生活、建筑设计潮流以及饮食文化趋势观察研究,大量撰写相关评论推介文章,发表于海峡两岸暨香港报章杂志,出版生活写作系列,旁涉漫画创作。近年积极参与饮食文化视频的拍摄制作,创办“味道图书馆”及“半饱厨房”,策划艺术主题餐宴活动,活跃于自媒体平台,进一步实践理想生活的全方位体验分享……

作为香港美食界的种草狂魔,欧阳先生自言:

“要做个贪心、快活、认真的人。”


欧阳应霁参与“一思一食”分享现场




以下为本次“一思一食”行走与分享的旅程中,青云文社对于欧阳应霁的专访,本文经过受访者授权发布:


青云文社:关于您过去的一些经历,从求学开始,身份的跨度很大,您是从非常年轻时就乐于尝试不同的领域吗?
 
欧阳应霁:可能是因为贪心,也可以说创作人都必须是贪心的。我们从事创作,就是把对世界好奇的万事万物,尽可能把它吸收进来,自己会觉得很好玩。但如果要有一个创作呈现,也是尽量吸收消化之后,在创作里有所表现。
当年可能还没有所谓“Crossover(跨界)”的概念。从一开始我就认同这种跨界的组合,理解创作本来就是跨界,本来就是各种组合。随着年龄、时间、精力的变化,你就会觉得要越来越集中,找到你自己的定位,找到最能表达自己所有想法的是哪一个点,哪一个领域有最好的表现。2003年左右,我就真的给自己一个决定:之后做的所有项目,所有的创作内容,都要跟食物或者饮食文化要有关系。
 
青云文社:当时是一个什么契机您选择了食物?
 
欧阳应霁:2003年是非典,有危就有机。平常我的工作都是跑来跑去、飞来飞去的。非典那段时间我正在做香港、台湾、内地各个不同创作领域里的家居整理的工作,关注创作人是怎么处理自己的家居生活的。但非典一开始,尤其是从香港开始,几个月的时间几乎都不能出去了。我就跟我的摄影师说,既然我们没有办法出去,如果我们真的一直在家里,应该要完成一个什么项目。
 我第一本跟食物有关的书《半饱》,就是在那几个月里完成的。平常我去吃馄饨面,去一个老店,总是挤满人的,在非典时,一个下午只有两桌人,我就是其中一个。我突然有一个很强烈的危机感,怕这些我们从小吃到大的食物,可能有一天因为种种原因就没了。我马上有一个这样的冲动,觉得我要在短期里或者等疫情过去后,真正认真地开始来为我从小好像熟悉,但也很陌生的内容:关于香港食物的书要做出来,就是两三年后完成的《香港味道》。
从2003年开始,无论是写作,还是不同的商业的合作,我都刻意引导,都要跟饮食的内容相关。一路下来,包括写作、饮食空间的体验、美术馆和画廊里的餐宴,包括后来各种餐饮的体验,各种不同的形式,都是在当代饮食生活这个大的框架里进行的。

欧阳应霁走访顺德黄连村,品尝本土小吃钵仔糕



青云文社:这二十年来,香港的味道有变化吗?
 
欧阳应霁:对,每一个地方的味道,随着时间推移,肯定会有变化,无论是一个大的城市还是一个小的乡镇。
过去二十年,也是香港经历起起伏伏的二十年,味道肯定有变化。当你进入味道,或者英文我们说taste或者说flavour,这些观念、过程、定义,就会发觉不只是食物本身,不只是食材本身,不只是烹调方法本身,它跟整个社会大的环境、氛围、人心的取向或者是各种社会经济的发展、政局的变动,都很有关系。所以香港的味道肯定也一路在变,我们也没有办法判断究竟是在一个高峰还是低潮,因为这些都是相对的。你也可以说香港味道的丰富度在过去二十年、十年里也达到过去从来没有的高度。
内地有很多不同菜系,1997年之前其实没有那么完整的同时存在,国际的味道也一样。有很多年轻的国外厨师,他可能打算要进入亚洲或者中国,香港是他们中间过渡的城市,他们都很愿意在香港做尝试,尤其是有创意的尝试。我们现在在香港能吃到的国际的口味,这个高度也是在二十年前没有过的。
但同时反过来因为经济情况的变化,要在香港经营一家餐厅,成本比过去高得多,所以失败的经验也可能远超过去。有餐厅出现,有餐厅倒下,这个竞争的激烈也是过去二十年没有过的。
 
青云文社:香港这种味道的变化会让您产生一种陌生的感觉吗?
 
欧阳应霁:对我来说,味道它不是一个固定的状态,味道一定是在变化的,所谓饮食文化一定是高高低低变化的,他永远也不应该有,也不会有一个静止的状态。我明白也是很坦然接受这个变化的,如果要说我们现在真正能吃到过去所谓古老的味道,我觉得是很难的事情。
 
青云文社:听您刚才的描述,好像您是在二十年前就“半饱”的概念或者指导思想。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
 
欧阳应霁:说到半饱,很多朋友会说这是很禅意的,或者是提倡半满半饱。坦白说,我就是跟大家开一个玩笑。因为知道下一个街角还有更好吃的东西,所以要保持半饱,可以继续一路吃下去。
当然,我常常在提的一些概念,背后永远会藏一个我觉得比较好玩或者比较调侃的观点,这可能也是我的性格。
说到《半饱》,有很多朋友会有各种不同的解读。作为一个创作人,这可能也是他的一个企图,别把事情说得太死,要让阅读有更多的可能性,让大家有各种不同的理解。
作品完成之后就有自己的生命,有被解读的各种可能性,我会尽量让这个可能性被保留下来。读者或者观众有他们自己的判断和认识,甚至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加进去,然后继续发酵。我觉得这才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创作和阅读的状态。
    
青云文社:刚才您说到对食物有一种贪心,但您的身体状态保持的非常好,有什么养生的秘诀吗?
 
欧阳应霁:我觉得很幸运也很幸福的是,过去这么几十年都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从没有后悔也没有抱怨工作忙和累。身边的朋友、伙伴,也很支持我,已经是一种很好的状态,有一个比较好的心境。 
我也不属于超级喜欢运动的类型,保持相对静态一点的运动的方法比较适合我,比如有一段时间做瑜珈,后来打坐。饮食方面,我们工作上也很容易工伤(指吃胖),就只能越来越在意每顿的量。我要尝试各种不同的味道,量要控制好,哪怕超级喜欢吃某几个菜,还是要控制住。平常就是很简单的,多喝水,我是比较早睡的人,尽量晚上12点前,但也超级早起,早上七点前我肯定会起来,长期几十年都是保持这样的习惯。
如果若说真的要有什么很关键的,可能有几个习惯可以是作为谈资可以说一下。
一个是橄榄油,每天早上我一定有两勺橄榄油,一勺是空腹吃进去的,另外一勺是刷牙的,要好的橄榄油。这个对身体的状况可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影响。另外有一段时间是蜂蜜。我年轻时有过一段鼻炎,身边的朋友都提议要吃有机的蜂蜜,加上有机的苹果醋。很短的时间内就把这个毛病给解决了,但吃蜂蜜也是很长一段时间的习惯。
橄榄油也好,蜂蜜也好,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两样跟自己身体相协调的食物,找到这一两样长期的坚持,也不要把它太神化。你自己身体知道的,哪怕是白开水,如果你觉得某一个温度的白开水是对你的身体好的,就要坚持。
现在太多所谓养生、保健各种秘方,背后也是一些商业产品。我们要有足够的能力去做这些判断,让身体的需求真正得到回复和答案。


欧阳应霁拜访顺德连峰食品厂,感受冰花梅酱的制作过程


青云文社:您有一些关于食物的艺术作品,比如之前的《曲奇》,当时您做这个作品的起心动念是什么?
 
欧阳应霁:我一直在做各种不同的尝试,可能用饮食的内容或者我的一些收集,让它们进入到我一些具体的工作项目里。当我对这个地区的饮食有一定理解之后,就会设计在这个餐宴作品里。这其实是很直接的应用。我们每个工作的人都会这样处理一些素材用在一些项目里。
 我也有其他创作的冲动,比如想把这些内容放进我的绘画作品里,尤其这些绘画作品是介乎抽象跟具像之间的,除了技术上要讲究,内容上也要做到平衡。
这种种对我来说都是一些新的尝试,而且是一路过来的挑战。我也比较愿意有这些挑战、矛盾、冲突。这样一路走来,无论哪些内容作为创作里的主要元素,还要对内容背后的文化背景、历史有自己的理解,才能合理地进到我的作品里。
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设计的处理,我的本科学的是设计,设计就是解决问题。对我来说放在面前的所有都是一些问题解决的方法,我的方法论也并没有太复杂,就是东西清清楚楚地放在前面,综合自己美学的判断和做人处事态度来进行选择。当理清了之后,就比较自然地将挑出来的元素,放进自己的创作里,而且它不是一出来就OK的,它肯定是面向大众的,大家有各种不同的看法,你有没有能力在短时间里把这些回馈做很好的整理,决定你下一步怎么走,第二步之后第三步怎么走。我现在每天都在这样的状态里。因为我不喜欢重复,所以哪怕我十年前二十年前做过,当时是看起来不错的,但我真的很不愿意去重复那些所谓成功的经验。
当年的成功经验,放在现在整个大环境里,搞不好就是失败的开始。保持对现在的大环境敏感性,辅以自己一些处理的方法来判断,让自己一步一步可以走下去。
 
青云文社:《曲奇》这个作品之前有做过一个互动的环节,观众给您写一句话,就可以换一块曲奇饼干。
 
欧阳应霁:对,我参与了今年上海油罐艺术中心举办的艺术节,这个艺术节是面向公众的活动,所以我想要设计一个大家都能理解也愿意参与的环节。比如这个主题叫《曲奇是有的》,哪怕我画了10张、20张作品,我不想它就仅仅是一个画面呈现在大家面前,所以希望大家参与进来。既然我是画这个曲奇,这个曲奇是由蓝色石头演化成第二阶段咖啡色的十几张曲奇,每一个画面都有一句话要说,我希望大家能参与进来。因此做了这样的安排,每天烤300-500块曲奇,分给来的观众,但他们要有一个交换的方法,就是要说一句话,这句话是它最想在那个当下说给自己听或者说给最亲的朋友听的。所以他要在纸上写那句话,留一句话给我,我拿到那句话,就会把我烤好的曲奇给到观众。
就是这样一个交换,本来我想那么简单,会不会效果不好。但大家很能进入。因为平常去看展,也很少能真正互动,所以大家都很开心,又吃到曲奇,又有一些想发表的。无论大人还是小孩的留言,都会发觉真的很精彩。
大家的回馈也会影响我下一步继续把这个项目延伸下去。但下次可能就不是曲奇了,可能是面包、可能是披萨。用一个比较特定的造型,用各种食材或者各种烹调方法来呈现。
 
青云文社:当时这些留言有让您印象特别深刻的吗?
 
欧阳应霁:有,比如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写了“我很想去多多家,跟她一起玩。”就这样一句话,我就觉得那个小朋友在当下渴望能跟她最要好的朋友待在一起或者是进一步地了解认识。
你会发觉很有趣的是,有些话看起来就很一般,但谁在讲,在一个什么情景下或者状态里讲,那句话就会变得特有意义。这也会影响到我做的一些判断。不要小看一些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但它可能是每个人心底最想表达,最希望达到的一种生活的状态。我常常被这些感动。
 
青云文社:这个项目本身就很甜,从曲奇到跟参与者一种情感的流动,让人感觉到心很暖,就像食物给人的那种滋养。
 
欧阳应霁:对,所以有时候你也不要低估自己在做的事情。它可能挑战的是你有没有把里头的可能性提到某一种高度或者某一种饱满的状态,把它比较勇敢地推出来。因为你可能想到了,但没做或者少做了一点什么。
现在有些创作真的做得很夸张,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但是出来效果也一般般,钱也花了,时间也花了。但有时候原来你抓到一个点,做得深,做得细,出来的效果,就刚巧很好。我觉得多一点研究,就是一些很微妙的心理,或者在当下社会这么浮躁的情况下,怎样可以有一些相对安静一点的、细腻一点的情感流动,这样往往会比较能真正打动人。


欧阳应霁拜访顺德连峰食品厂,感受冰花梅酱的制作过程

青云文社:食物在我们看来都特别容易得到,现在生活节奏又很快,很多人没有办法给自己做一顿饭,就选择外卖或者很粗糙的来面对食物,您用食物不断地跟大家对话,甚至产生更多交流,让我觉得非常美好。
 
欧阳应霁:我作为当事人,也不会太神化有多么伟大或者多么厉害。坦白说,这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只是必须有些人往这个方向先走一步,或者把这个做法提到某一种生活的高度,美学的高度。它不算是一种什么仪式感,但是又有仪式感的事情。
 
青云文社:您今天在顺德行走,顺德的美食留给您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欧阳应霁:尝了很多顺德美食,却还没有沉浸到顺德真正的生活里。以我对外在最直观的感知,觉得这是一个生活的地方,这是一个有可能可以相对简单、直接真实生活的地方。它可能少了所谓大大城市的格局,大家之间的工作或者商业矛盾也没有那么明显。可能它内在还是有的,毕竟这是一个商业社会。
这就让生活节奏或者本土的氛围,可以有多一点余地。因为这个城市真正的文化底蕴还是跟食物紧密连接在一起,如果是这边土生土长的顺德人,或者在这边生活工作过相对长时间,也把自己认定是属于顺德的,他们也一定会为这边的食物有那么一点自豪和骄傲。
食物作为顺德的文化底蕴,会成为一个城市文化的名片。每一个顺德人都是一些角色的担当,觉得谈到食物,都有发言权,甚至都有代表性。这是我接触的顺德朋友给到我的一个印象。
    
青云文社:顺德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它是世界美食之都,全世界只有8个美食之都,但推荐米其林餐厅时,在顺德却没有任何推荐。对不熟悉顺德的人来说,这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您怎么看这件事?
 
欧阳应霁:这也真正反映了无论是米其林也好,或者其他饮食的评奖也好,它也有它的局限,它也有一些特定的机制。因为所有评审机制,它背后也有一定商业的原因,也有他们判断的各种标准。
如果我们举米其林为例,他们的评判肯定有一部分是要看到进食的环境、装修或者各种服务的标准,而且标准也基本上是以西餐 Fine dining 的标准来做判断的。
在这方面,是不是一定跟这么本土的顺德的饮食环境能接上轨?我觉得这个轨是接不了的。顺德人、广州人或者广东人,应该从来心里就不会把所谓的评价作为判断他们饮食高低唯一的标准,也没这个必要。 
往往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事情也这样发生,我觉得不必太在意,我们知道,但也不要把它太当一回事。
无论是顺德的餐饮或者顺德的整个饮食文化,是为所有有机会走出去、站出去的粤菜甚至是中国的餐饮,作为一个最强大的背书或者后盾的。顺德菜提供了餐饮里需要的那种对食材的来源的坚持,对烹饪方法各种细节的要求。当然,一些最基本的服务精神、态度,从经营者到厨师到服务员,这边都有。只是我们要按哪个标准来判断,这就见仁见智了。无论如何“厨出顺德”,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欧阳应霁走访甘蔗试验场

青云文社: “厨出顺德”是不是只是顺德一个职业偏好的问题?
 
欧阳应霁:历史上在中国做厨师,很多是因为干不了别的行业,只能做这个或者是可能很早出来工作,就会跟一个师傅,厨师是其中一个选择,厨师的社会地位一向都不是那么高。 
但随着大环境一路的变化,虽然目前中国的厨师的社会地位还没有达到他们应该有的那个标准,但比从前已经好很多了。我接触很多做厨师的朋友,也有不少年轻人,不光把厨师当成一个职业的需要,更多是兴趣的所在,甚至是事业的开始。
这可能是这一两代年轻人比较明显,对自己社会身份定位有不一样的看法。如果从这一点来看,无论这些年轻的厨师将来从事哪一个菜系职业的选择,总是能从中国或者顺德得到很多做厨师必须要守住的元素,都能从顺德这个厨师的体系里得到他们的灵感,或者得到整个从业理念的坚持。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青云文社:在法国会有蓝带的甜品师,他们自身的认同和社会上的认同都很高。但现在我们对厨师这个职业没有这么深的认同,这是一个社会认同感的问题。您怎么看这件事情?
 
欧阳应霁:要全国各地一下子把厨师的社会身份地位提到某一个高度,有点太理想主义了。但如果先从顺德,整个社会氛围,起码是这个小社会的氛围,都是对厨师、对食物,对做得好的餐饮有一个认同,有支持鼓励,愿意去跟这些厨师做交流,让厨师们知道原来他们不是孤独的在厨房里的一群人,是有整个社会支持的,在顺德就很明显有这个氛围能做到。在顺德一个小范围里,从政府、专业团队、专业教育训练、餐饮的经营者、食客、媒体,可以把顺德建成一个餐饮界比较有充分的社会地位的示范。在我熟知的中国城市乡镇等各种环境下,顺德是比较有可能性的,首先历史已经有这个背书,当下社会再来做一种整合。当然,这肯定要各种实践,比如有一个顺德美食博物馆,这个博物馆不光只是一些展陈,需要有一些比较具体的活动、互动,甚至是政策,可能要提到这样一个高度,才让这个社会的上上下下都一起努力,而不是厨师本身。厨师本身顶多就是在厨房里练功,但他练这个功,要得到认同,得到整个社会的支持,这真的是一个全民运动来的。


欧阳应霁走访甘蔗试验场



青云文社:大家都有说顺德人自己本身就是顺德传承的一部分,顺德味道就是家学,每一个顺德人都是顺德美食传承上的一环。从您的体验和感受来看,您会觉得顺德的食魂是什么?
 
欧阳应霁:我今天在一个糖水铺里问一个老板娘,她是经营糖水铺的家族成员之一,她公公就是这个糖水铺的创始人。
我很简单直接地向她请教这个糖水怎么做,这些食材是不是一年四季都有等等。类似这样的问题,她都有一个很完整的答案。而且这也不是她随随便便来应对一下客人的,她是真心知道这些食材好在哪里,重点在哪里。 
我是通过餐饮的经营者、资深的厨师这样一些人,让我直观地感受到早就已经是顺德人的基因。这些点就在生活的细节或者大家的交谈里呈现了。
 
青云文社:您会关注除了顺德这种传承的味道以外,一些特殊的口味,比如妈妈的味道,您有什么有印象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欧阳应霁:用另外一个角度,食物也是跟记忆、回忆有很大的关系。
食物肯定也是一代一代人的累积,每个人大概有三代到四代的记忆的传承,所以我们说的妈妈的味道或者奶奶的味道,其实就是自己家里最亲的人的一种传承。这是属于小家的。这个小家整理好,累积下来,就是大家了,是一个集体的回忆。我常常很关注,每一个哪怕最简单的在家里做的饺子或者是煎一个荷包蛋,每家都有自己很特殊的处理的方法,各家不一样的小小的味道的变化,就成为所谓“妈妈的味道”的精神所在。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有这个担当,就是把自己家里的那个味道好好记录一下,老人走了,这些味道随时就没了。
我希望大家真的能把自己家传的味道都好好地记录下来。因为有了这个累计之后,才有这个大家集体的回忆。这是一步步需要做的事情。
 
青云文社:您曾提到您的家庭成员会带来五湖四海不同的菜系,您能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个背景吗?
 
欧阳应霁:很多朋友问我为什么会对食物有一种敏感,甚至把它当成我工作和创作那么重要的一个元素。
我觉得真的跟家里分不开,我外公祖籍福建,是印尼华侨,他在印尼出生,年轻时回到上海读书和工作,三四十年代战乱时从上海一路南下,在厦门待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我外公要做生意,也去了日本一段时间,最后才回到香港。我们小时候的餐桌很复杂,我们家有一个像家庭成员的老管家是广东新会人,家里的口味,在一天的三餐到五餐里,完全可以有不同的选择。
    
青云文社:基因里就带有这么多地方的味道。
 
欧阳应霁:我就常常跟我身边的朋友说,味蕾的开发跟我们创意的开发,甚至我们做人的一些基本态度,都是有连接的。因为越在小时候吃到越多的味道,包容、接纳任何事情的能力会相对强。这也是自身的一个体验。
我也反复在想为什么一步步这样走过来,我才觉得不是我选择食物,是食物选择了我,是这样一种关系,所以我愿意把自己所有的精神时间重点都放在这上面。
我也用食物,饮食文化这个大的范畴来跟这个社会和跟其他人沟通,因为我毕竟还有一个媒体人的身份,这个媒体人的身份很重要的就是沟通,要把一些想法说清楚、说明白、说准确,食物在里面是扮演一个媒介或者一个平台,让我所有的想法能说清楚。

 欧阳应霁走访黄连古村


青云文社:您在创作时会觉得食物在跟您对话或者它到了您的身体里以后会感受到它在怎样运转吗?
 
欧阳应霁:肯定,哪怕是在对的时候喝一杯开水,那么简单的东西,其实它都是在听我身体的要求。其实很多事情身体都知道,你身体有了这个需求时,也在对的时间给到身体一个这样的回应。食物常常是可以解答、解决或者处理很多问题的。我也不是神话食物有多么厉害,但往往它是物理上、生理上的一个沟通的媒介。食物是无限大,但它也是无限细腻,它会进到你的身体。
 
青云文社:《黄帝内经》里说“不时不食”。
 
欧阳应霁:对。这在说一个二十四节气的事情,但它也就是我们日常生活每一步,每一步怎么走,每一步怎么跟外界有一个连接、对应、交流。大的事情是这样,小的事情也同样是这样。
 
青云文社:在您的家庭中,冬至一般是怎么度过的,有哪些吃的东西?
 
欧阳应霁:广东人都有说冬至大过年。小时候不知道冬至大过年是什么意思,后来具体的体验是冬至那天家里一定要聚在一起吃顿饭,因为接近冬天了,就会有很多当季食材出现在餐桌上,包括各种腊味,更多时候是有鸭,它会取代鸡。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鸭子在这个季节里长得特好。就像我们家里通常是吃鸡的,但冬至的餐桌上会有一个鸭的菜式,比较特别一点。还有汤圆,这跟北方吃饺子可能很不一样。汤圆,我们家肯定是作为甜品的。起码那顿饭是大家一定要回家吃的,它的重要性不比年夜饭要轻。
 
青云文社:您一个人时,会给自己做点东西什么吃?
 
欧阳应霁:有些食材对我来说是所谓Comfortable Food,很暖心的,吃了我就会比较淡定。可能是鸡汤下最简单的素面,肯定要煎一个荷包蛋。就这些简单得不得了的组合。有了这些,我就觉得是温暖的,给自己的小小的安慰。

欧阳应霁参与“一思一食”分享现场


青云文社:您对自己的定位可能是一个创作者,这就可以涵盖到您之前很多跨界,但我看到外界给您的标签更多是“生活家”。这两者之间在我看来是差别挺大的。不知道您自己会怎样去看这样的标签?
 
欧阳应霁:无论你说生活家或者我自己的定位创作人也好,都是一些标签。重点是你有没有很清楚认识到自己的能力在哪里,什么是你能力范围以内的,什么是超出你的能力范围的,你可以做多少,有做得多好或者有做得多跟你的初心没有违背。甚至到了某一个年纪,做什么对我目前来说不是最重要,是不做什么才最重要。这跟每个人的社会经历、经验、年纪都很有关系。但如果再把它说得简单一点,这些标签都是可以丢开的。
“生活家”到现在还是蛮商业的定位。生活家在职业上就可以做这个,但好像违背了生活本身。如果只是为所有的商业或者职业服务,这个生活是不是真正要的生活,也不一定。
 创作人,好像是自己对自己一个很高的标准,但在某一个点上也蛮虚的。这些怎么说,怎么定义,都有很多不同的方法,重点是你自己问自己,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真正不需要的是什么。
 我几乎是每天甚至每分每秒都在问自己,尤其在当下这么复杂的社会大环境里,如果定位一错,可能很多事情就不如想象或理想中发展。只能不断地调整自己,就好像不断滚动的一块石头。为什么我画石头,我把石头变成曲奇、面包、披萨或者饺子,都可以的。但它是在不断滚动的,不断变化的,它每天呈现的可能都有一个不同的面貌,看起来好像不一样,但我心里知道它都是同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就是我自己。
 
青云文社:一直想问您为什么会选石头这么一个意象,最早是怎么有这个构思的?
 
欧阳应霁:有些朋友问:“欧阳,为什么你做的所有东西都有一个蓝色的元素。”我也在反复问。当然,我喜欢蓝色。但到最后,原来它是一个宿命。为什么说一个宿命?因为我叫应霁,“霁”本身就是蓝色。我跟蓝色的关系可能就是天注定的。
另外,为什么画石头,我的英文名字Craig,这个英文名不常见,其实名字的本意就是苏格兰海边的一块石头,它的语义是一块石头。
有些可能是你很早期做的决定、选择,它会影响你一辈子,到某一个点它就会出现。
如果你说再放回大一些的文化框架里,中国人是有石头情结的。孙悟空是石头,贾宝玉是石头,女娲补天也有泥巴和石头,更不要说中国文化传统里各种石头意向的出现。既然是一个中国人,选石头也是一个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我有没有给这块石头有一个不同的处理,在这个当下的环境里,这块石头滚动的方法,滚动出来的状态,有没有跟其他之前别的石头不一样,可能我关注的就是我有没有赋予这个石头不一样的状态。
 
青云文社:您这块石头在顺德碰撞出了什么样的火花?
 
欧阳应霁:这一趟来顺德,我们来来往往经过很多河道,这些河道跟顺德的关系怎么样,我看看有没有办法真的掉进河道里又再捞出来。
我在路上看到好多石头加工的工厂,看看这两天有没有机会去看一下。比如苏州边上有太湖石,这边的石头是哪边的石头,有没有一个名字能叫得出来?处理什么石材,这边好像也有它的套路。我想尽快发现一下,顺德跟石头有没有某一种连接。
  
青云文社:您近期有什么规划吗?
 
欧阳应霁:我现在每天有各种邀约,尤其是来自媒体和自媒体,有各种形式的要求。但疫情期间,我回到一个最原始最基础的绘画,我会愿意把这个真正排在前面,之前都是画A3大小的作品,最近在画一些2.5×2.5米的大作品。之前没有太多机会这样画,画了之后就回不来了,发觉站在那个画面面前,就好像跟它有很多很强烈的能量的互动和交流。我现在愿意把这个放在我所有工作的前面。
接下来的三五年,我的时间精力会花在这上面。因为你们年轻,可能还不知道要面对自己体力、精神有可能改变的那种状态。我常常会跟自己说,要把每一个做的事情当成最后一个做的事情,但同时也是一个全新的事情。我一直尤其是最近这样要求自己。
    
青云文社:其实是一个排序的问题。
 
欧阳应霁:它也是一个工作方法,时间安排的事情。说起来没有那么夸张,理想或者什么的,其实它真的就是一个时间安排、工作安排。我现在比较能平衡这些,话别说得太复杂,其实它很简单,每个人都要处理这些事情,不是什么艺术家创作人才要面对的,每个人都要面对。
 
青云文社:很禅宗,很当下。 
 
欧阳应霁:当下是假的。根本就没有当下这个事情。我写过一句话:’过去的过去,未来的未来,其实是没有当下的。’ 你当下是几万分一秒?因为那一下要么就过去了,要么还没有来。这个我们自己好好拿捏一下。

 



关于“一思一食”

一人一味,一食一思。如果说顺德对于美食的呈现有一千种,那么我们对于顺德美食的认识与解读或许会更多。当顺德的饮食被融入不同的情感、文化,甚至解读,它更是被赋予了时间推移的味道、所至人情的味道,以及文化交融的味道。这些味道,在从过去到未来的漫长光阴中与劳作、故乡、商贸、艺术、文化等名次融合在一起,成为情感与智慧的混合,在交织着的情感中又蕴含出奋发向上的情调。那么,从不同艺术、文化的角度出发,对于顺德美食的“求真”又能激发什么新思考?我们将在“一思一食”中邀请到艺术家与学者来到顺德度过美味周末,在两天时间里共同探访顺德之味,寻访美食的制作、对谈美食背后的意义,将以轻松有趣的畅聊方式将艺术、文学的视角与思考注入美食的诠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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