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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纳多之味

2016-05-13 汤姆·朱诺德 地平线NONFICTION


采访39岁的莱昂纳多时,汤姆·朱诺德55岁。你可以感受到,眼前这个从孩子成长为时代巨星的男人让朱诺德疑惑,于是像当年面对弗兰克·辛纳屈的盖·特里斯一样,他采用了巨细靡遗的观察,如果还不够,那么就动用繁多的意象——以莱昂纳多命名的咖啡豆、他致力于拯救的老虎、以及这个男人扭动脖子的怪癖——来试图吹开莱昂纳多身上笼罩的过多幻象。就像扭动脖子的动作蕴藏双重意义一样,莱昂纳多其人也生活在多重空间里,他的敌人是核爆蘑菇云般的声望,他的目标是永远只忠实于自我,像溺水者般、教父般、王者般紧紧握住一种看似普通的生活。他的生活轨迹与普通人的完全相反,而敏锐捕捉到这一点的朱诺德,像日本厨师缓慢将三文鱼切分成刺身一样,努力将莱昂纳多身上的空间分层,细腻地辨别出他的愿望,和他的真实。

——地平线·钟娜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终于成为了一个真男人


文︱汤姆·朱诺德 

来源︱时尚先生(ID:esquirecn)


他坐在一间屋子里,正在谈论自己觉得多么舒适。然后转了转脖子。

 

问题在于他转脖子的时候,正是他说自己觉得多么舒适的时候——他正在就目前的舒适状态进行一次小型讲话。

 

他是这么说的:

 

“最近的大多数时候,过去的几年,我比任何时候都觉得自在。我总是这么说,有一天你会觉得:如果他们不喜欢,就滚蛋。除此之外你还能怎么样?你必须得顺从于生活,接受自己。嘿,看,作为一个成年人,我的体格还不赖。我不需要给什么人留下深刻印象。你问自己不同的问题:我想做什么?有趣的问题:我想要做什么?什么才能使我真正感到幸福快乐?我已经努力学会做我该做的一切。我知道我应该出现在那里,做出那样的表现……但实际上,问问你的内心深处——什么才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他第一次将脖子扭出声响是在讲话刚开始的时候,在他说完第一句话停顿的空当。

 

声音很响。

 

当时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坐在一家昂贵的大酒店宽敞空旷的会议室里。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他扭着身躯,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他穿的V领T恤的衣领与他套在外面的黑蓝格子衬衫的衣领没有齐平。他是要很努力才能让自己呆在原地不动很长时间的人之一,因此讲话的时候他会调整放松自己,把手放在膝盖上,脚放在地板上。一会儿又强迫自己正襟危坐,仿佛是被铁链困住的大力士。接下来:

 

当他说到“最近的大多数时候,过去的几年来,我比任何时候都觉得自在”时,他将脸颊转向右肩,呈45度角。一根青色的血管显现在他粗壮的脖颈上。

 

咔地一声。

 

当他说到“有趣的问题:我想要做什么”时,他将脸颊转向左肩。

 

又是咔地一声。

 

每一次的声音都清脆响亮,犹如手指有力地敲击在军鼓上发出的响声。动静大得在采访录音中都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他是一名演员,想象一下如果他在一部电影中正在谈论什么是幸福,然后做出这样的动作会是什么效果。想象一下他坐在一间大大的、空荡荡的屋子里,被房间的空旷和不复存在的精致优雅衬托得仿佛是个小矮人——椅子旁伤痕累累的桌子、他脚下变黄的地毯,还有高悬在他头顶的被灰尘覆盖的吊灯。再想象一下——他戴着一顶鸭舌帽,抽着一根烟嘴发着绿光的电子香烟……不,他一面抽着电子香烟一面吐着烟圈,尽管电子香烟是不用点火也不会燃烧的。

 

咔咔作响的脖颈能说明某些问题,不是吗?

 

在一部电影里,它可以被视作一种肢体语言——等于一种诉说。它能够揭示角色的性格。如果编剧在剧本中写到这样的场景,一定是为故事本身服务的。如果导演要求演员表演这个动作,一定是因为它能表达导演想要表达的观点。如果这是一个演员在镜头前做的,则可以说明他是一个多么听从直觉的人。通过活动脖颈,他能够给剧情增添紧张效果,传递危险讯号,或者,至少能降低他对舒适感的要求。有一点是肯定的:没有哪个演员会在影片中毫无缘由地像他那样活动脖颈。

 

但事情是这样的: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并没有在演电影,他只是在表现自己生活中的样子。他活动一下脖颈也只是活动一下而已,不是什么关键的肢体语言,不代表任何意义,因此没人预料到。甚至都没想到你会就此提问,当你突外然在谈话中问及的时候听起来有些奇怪:

 

“你刚才转了一下脖子。”

 

“是的。”

 

“而且扭出了声响。”

 

“没错。声音还挺大。”

 

于是把脖子扭出声响这件事就成了衡量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两种生活的标尺:

 

在漆黑的电影院里,它可能含有某种特别的意义。

 

在大白天,什么意思也不包含。

 

***

 

有个人走进位于好莱坞的Dan Tana’s。是另一个人,不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但这个人,瑞克·约恩早在1999年时在Dan Tana’s拥有一样非常值钱的宝贝——那就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当迪卡普里奥还是个孩子时他就把他当做客户了。等到这个小男孩终于长成少年,他用两部影片向新一代电影爱好者宣告了他所拥有的才华,他的一位朋友说,这两部影片分别是《毕业生》和《午夜牛郎》,不但达斯汀·霍夫曼一举成名,同样呈现在观众眼前的还有全新的电影表演风格。那些电影还包括《男孩的生活》和《不一样的天空》,在第一部电影里,男孩和罗伯特·德尼罗演对手戏,第二部电影里,是和约翰尼·德普。随后他又出演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和《泰坦尼克号》,而后一部片子令这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一夜之间成了全球炙手可热的影视巨星。所以约恩到Dan Tana’s见朋友时,他被叫到坐在一张桌子旁,皮肤晒得黝黑,戴着一副大大的黑色太阳镜的人身旁,那人就是卢·瓦泽曼。

 

瓦泽曼是好莱坞的智多星,他不仅洞察力惊人,而且下手总是很准。他是智者和暴徒、教皇和恺撒、达里尔·扎纳克和亨利·福特的结合体——他一手掌控着由他所创立的产业。现在他想和约恩谈谈他的客户。

 

“卢老了,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岁数。”约恩说,“一两年之后他就去世了。但当时他知道我是莱昂纳多的经纪人,想给我一些忠告。他说,‘只让他们在黑暗的房间里见他。’我花了些时间想弄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它的意思只是让人们到电影院去看他的表演。那就是黑暗的房间的意思。”

 

现在可比原先难多了,约恩说。现在要避开公众的视线生活可比瓦泽曼那个年代难多了。随便什么人都有相机,每个小报摄影师都会用手机摄像头拍照。男孩生活在一个明星随时被监控的环境里。不过,在“保持神秘感”方面他一向做得不错。约恩说——在黑暗的剧场里演戏。除此之外,他也已经不再是小孩子。那段日子,当你打电话给瑞克·约恩想谈谈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他的反应是:

 

“电影界的王者!”

 

 ***

 

他是个很称职的王者,一如君王们该有的样子。

 

不,实际上我们对他在荧幕之外的生活知之甚少。我们知道的是他拍电影已经拍了很长时间,他似乎给自己营造出了一份十分优越的生活。他从事着有意义的工作,有群值得信赖的朋友。他有权决定自己想拍什么样的电影,并且能挑选导演和女搭档。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最近他选择到那些自己能发挥最大作用的地方去。他不但很有天分,而且积极主动。他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坚定又投入,虽然没上过很多学,却懂得了做功课的价值所在。有时和他聊起生活,就像是与一个平时只会在菜单上点菜的人谈论食物——好吧,菜单上的菜品价格昂贵种类丰富,而他已经具备足够的本领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总是有很多要求,他也总能严格地把握自己的生活,从他年纪很轻的时候就是。站在我们的角度上,还有什么比问他关于生活失控的问题更好?如果面对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或是布拉德·皮特或是马特·达蒙,我们还有什么问题可问?我们对男孩变成王者之类的事情抱有偏见,我们总是想看到他们为了获得桂冠,付出了某种形式的努力——经历激烈的斗争,上演讲班,或是与一个悲惨的女王结婚。但我们能让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如何向我们证明他自己?我们是否能因为他的成长之路太过一帆风顺就不把他当男子汉看?

 

***


几年前,他在一架飞机上。他正前往俄罗斯。他要与弗拉基米尔·普京会面,普京召开了一次旨在保护西伯利亚老虎的大会。他将保护西伯利亚虎视作自己的责任。他正在飞往莫斯科的航班上。他经常坐商务舱,他的朋友说,毕竟他不过是个普通人。飞机从肯尼迪机场起飞,飞到了海洋上空。他看着窗外,发现一个引擎爆炸了。

 

回想一下《阴阳魔界》中的场景:还记得剧中人向窗外看,发现怪物正把飞机翅膀撕个稀巴烂的情节吗?莱昂纳多超喜欢那片子。他还想着要自己拍一部《阴阳魔界》这种风格的电影。但这时候,他,是第一个发现引擎爆炸的人,他不知道引擎是不是真的完全爆炸了。如同许多名人一样,他知道如何在飞机上好好睡一觉,所以他想可能是自己在做梦。或者像是约翰·力特高在剧中扮演的角色一样。他想,真该死!但他不想站出来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紧接着头等舱发出大叫“该死的!”叫声非常之大,带着浓重的俄罗斯口音。然后灯全部熄灭了。随后另一个引擎,第二个引擎,也不工作了。他坐在这架正飞行在大海上空的飞机里,漆黑一团,安静极了,好像一切都宣告结束。当然,机舱里有人大喊,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祈祷,正是那死一般的安静使人们做出种种疯狂的举动。飞机正在滑翔,伙计。飞行员不得不关闭工作的引擎,以确保爆炸的引擎不会着火。

 

他此前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有一次他跳伞的时候降落伞没有打开。他一直向下坠落、坠落、坠落,耳边只有持续下降过程中怪异的安静……直到他的教练剪开了伞包上纠缠在一起的线。因此他对这时的感觉一点也不陌生。他曾经体会过。他对自己说,这一点儿也不好玩,与此同时,他听到那些俄罗斯大佬用带着浓重俄语口音的声音喊道:这不好玩……

 

后来,第二个引擎重新开始工作,他们向高空飞去……不过他们必须得先兜一个小时的圈子,在海上消耗掉一部分燃油,否则机身太重无法迫降,降落在亮着红灯的柏油碎石路面上。他能够看到,透过窗户望向远处,希望的火光就在那里,而不是毁灭之火,他们越来越接近——最终平安降落,他还给机组的工作人员签名留念。

 

他要想想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他必须要决定是否还继续坐飞机。他不大情愿,倘使你有那样的坠落经历,就会意识到空中存在的危险——那可是在天上。失去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你很可能被淹死。但他必须得继续飞行——这是人们没有意识到的——他肩负责任。于是他找到一架愿意飞去圣彼得堡的私人飞机。然而在大西洋,发现私人飞机所装载的燃料不足以飞到俄罗斯,于是他不得不更改计划,先到达赫尔辛基。最终他还是到了圣彼得堡,参加了普京召开的大会,为东北虎捐了一笔钱——从私人账户中拿出了100万美元。普京由此不但发现了一个和他一样热爱老虎的人,也找到了一位伙伴。他们中一个是政客,所具备的权力让他活得像个明星;另一位是个影视明星,他的名望让他生活得像个政客。他们是同一类人,都生活在一个出类拔萃跨越国界的名人圈里,普京宣布召开大会后,请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来支持他。他重述了整个故事。最后,普京用俄语宣告,迪卡普里奥是一位 “nastoyashi muzhik”:

 

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普京与莱昂纳多交谈

 

***

 

他看上去仍旧不像个大男人,至少从他的脸庞上看不像。他拥有一张闻名天下的面孔——最大的特点就是看起来永远像个孩子。他38岁了,模样和16岁时并无太大差别,不同之处仅仅在于那时他是一颗冉冉升起、前途无量的新星,如今他已经成为国际巨星,他的名声早已不是卢·瓦泽曼的“小黑屋”所能装下的了。他长着一副招年轻女孩喜爱的娃娃脸,皮肤柔软光滑,或许看上去也更让人有安全感:一张美丽的面孔,和美女们的样子差别不大。时至今日他依然如故,他的脸庞仍旧保持着在荧幕上给人留下的神秘感。

 

私底下,他本身就具备他所饰演角色的特质——干净的脸颊,迷人的双眸,不是因为他眼眸的颜色,而是因为他注视着你时那种灵动的神情,他宽阔的额头,轻轻皱眉的时候总是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那样子很快又会消失,他长着一张典型的美国面孔,宽宽的脸庞,线条柔和,留着一圈胡子,富有异域情调的深色浓眉就像是哥特式大教堂高高拱起的弧线。八年前,曾有一个女人在一次派对上用红酒杯袭击他的脸部。但如今他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伤疤。

 

他的模样如今已经不再被视作一种纯粹的赐福。他的经理人瑞克·约恩说他是“一个长着男一号面孔的性格演员”,他已经懂得如何让自己的形象和角色融合在一起,而不是因为自己的长相导致角色之间缺少差异。他在最近的两部片子中都展现出了独特的个人魅力——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胡佛》中他借用了化妆术,而在昆汀·塔伦蒂诺的《被解救的姜戈》中则用一种“古老的沙上色法”将他的牙齿染黄。他的朋友们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男孩气的旧形象,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努力表现,让观众承认他们心目中稚气的小伙子已经长大成人。

 

不光是长相的问题。虽然已经到了中年,但他从未经历过其他男人那种被环境逼到不得不迅速成长的境地。他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他没有犯下什么错误必须要承受代价。恰恰相反,他所走过的人生正是其他男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除了成功,他不必背负任何东西——名望、尊敬、金钱、有意义的工作和来自四面八方的赞誉。他的许多朋友都说起过他是个成熟的人,但谁也说不清他这份成熟是打哪得来的。

 

“莱昂纳多已经成为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我所认识的19岁的莱昂纳多是个男孩。”迪卡普里奥出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导演巴兹·鲁赫曼说,这部电影让他在年轻人的市场中大受欢迎,也为他出演《泰坦尼克号》获得轰动性的成功奠定了基础。从某种意义上讲,鲁赫曼是最后一个见证迪卡普里奥成为他口中的“像甲壳虫一样有名气的大明星”的蜕变过程的。

 

现在,二十年过去了,他导演了迪卡普里奥今年夏天上映的新片《了不起的盖茨比》。说起迪卡普里奥的成熟,他言辞中既有惊喜又有宽慰。“我对人们说,他们必须得明白莱昂纳多只会拍电影。他对其他事物没有太多了解。我觉得这是一个悖论。毫无疑问,他的确是成熟了,长大了,但对于莱昂纳多来说,他成熟和成长的方式却和一般人大不相同。没人知道莱昂纳多顶着多么大的荣誉,盛名之下,人很难不变得疯狂。但名望却没害了莱昂纳多。他懂得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莱昂纳多那时大概只有12岁,和母亲一起走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他在洛杉矶的街道上看到一个男孩在拍一集电视节目。试镜的时候他认出了那个男孩。他在洛杉矶参加过不少试镜,所以见过许许多多从表面上看和他差不多的男孩——他们怀抱同样的梦想,有着同样的决心,而且同样地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但这个孩子,托比·马奎的确很像莱昂纳多:他从小在洛杉矶长大,一直由他的单身母亲照看,他不会说五种语言,他只想要——需要——表演。因此迪卡普里奥让妈妈停车,就像,现在。“我几乎是从车里蹦出去的。”他说,“我喊着,‘托比!托比!嘿!嘿!’他说,‘哦,是的——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家伙。’我把他当作朋友。当我想把一个人当作朋友的时候,就把他当作朋友。”



年少的托比·马奎尔和迪卡普里奥·莱昂纳多

 

就这样,一段伟大的友谊开始了,这也是迪卡普里奥花费精力在他周围组建起一个代理家庭,从而使他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和这群人生活在一起。他一定想象不到自己能火到这种程度,他和马奎尔都承认两人之间的友谊绝非是两个年轻人偶尔成了朋友,很大程度上这是由于迪卡普里奥的有意安排:“如果你不知道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就不可能取得莱昂纳多那样的成就。”马奎尔说。迪卡普里奥想要和马奎尔做朋友,还有卢卡斯·哈斯和后来的凯文·康诺利,就像当他希望在某部影片中担任角色一样。他们都是童星,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他们都明白严酷的竞争会对在单纯环境中形成的友谊造成威胁——他们也都知道迪卡普里奥和他们不一样。

 

马奎尔曾有一次发现的机会,当时迪卡普里奥打败他,在《男孩的生活》中赢得了主角,而马奎尔则得到了一个扮演他朋友的角色……这使他有机会在拍摄现场亲眼见识迪卡普里奥是如何花费心思为演出做准备的。康诺利也曾亲眼见证了迪卡普里奥是如何在《不一样的天空》中饰演一个精神失常的男孩,这个角色为19岁的迪卡普里奥赢得了奥斯卡提名,用康诺利的话说,“这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不,这并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状态,他们仍旧住在西木区和影视城的临时住所,像狼群一样在洛杉矶东游西逛。但这改变了康诺利对他朋友的预估。他始终认为——而且坚信——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是个“痛苦的普通人”。但他不是,根本就不是,至少在做演员的方面不是。于是他帮助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过上那种在别人看来正常的生活。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二十年前,当巴兹·鲁曼邀请他到澳大利亚去拍摄《罗密欧与朱丽叶》时,迪卡普里奥将他的商务舱机票换成了5张二等舱机票,带着朋友们一同前往。

 

“我想,他意识到自己回不了家了,”鲁曼说,“于是把整个家都搬了过去。”鲁曼是对的,在两方面都是。迪卡普里奥在他的朋友们还在为得到角色而苦苦挣扎时获得的盛名,既是一种释放又是一种消除。一方面,他能做任何想做的事——拥有任何女人,拍任何电影。另一方面……好吧,“我觉得,天啊。我还没弄明白名气是怎么一回事,不明白当个大红人应该是怎样的,我甚至不明白与其他产生轰动效应的电影相比,《泰坦尼克号》有什么不同。没有范本可以参照。没人教我该如何面对时时刻刻都活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的日子,也没人告诉我当别人对待我的方式、看待我的眼神与对别人不同时如何表现才算正常。”朋友是他的依靠,而他也乐于把成功的果实与朋友们一起分享。他们是同一类人,可现在他们臭名昭著——都是因为上世纪90年代末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泡妞圈子“Pussy Posse”——因为他的名声坏了。但让那些事都见鬼去吧,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他的朋友们有不少已经凭借自己的实力功成名就——托比·马奎尔因《蜘蛛侠》名声大噪,凯文·康诺利则是得益于在《明星伙伴》中饰演的在生活中充满理性智慧的超级巨星。渐渐地,他们开始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孩子,但迪卡普里奥却没有。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但实质上和过去没有分别,只是他生活圈子的范围有所变化。他仍旧一心扑在演艺事业上。当然,他的生活中也有女人,有些还是有名的美女,但他说:“动辄就出门在外六个月进行拍摄,要么就是到摩洛哥之类的地方去,这样的生活不利于恋情的发展。”他养了一只狗,但不得不交由母亲照顾,因为“如果靠我喂,它早就饿死了”。过去两年他拍了三部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被解救的姜戈》还有《华尔街之狼》,等他终于回到家里,他的朋友们打趣他说:“伙计,这儿都不是你的家了。”

 

不,他不可能过上常人的生活。但他的朋友们可以。他们都是“僚机驾驶员”,十五年之前甚至更早的时候,他领着他们在洛杉矶、纽约和巴黎过着奢靡的生活。如今他们角色对调,换做朋友们领着他参观厨房、天井,借此一窥当地的舒适生活。康诺利和迪卡普里奥住在同一个街区——“只相隔十间房子。”他说。马奎尔也是。所以他们可以往来密切。他们周六一起打篮球,一起看电视里的体育节目,他们在一起讨论如何整修房屋,或是干脆漫无目的地闲扯。“我们之间尽是些说完就忘的谈话。”康诺利说,“你甚至无法想象有多无聊。”至于迪卡普里奥?他是街区里的莱昂纳多叔叔,听到这样的称呼或许有点儿怪异——但这正是他所追求的,因为这意味着自由。

 

“人们总是说,‘你一定觉得很辛苦吧,连屋门都不能出。’”迪卡普里奥说,“我则会回答,‘不,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时都是。’‘不,你会上街吗?’‘是的,我一向如此。’‘当真了,一直就是。’你能感觉到他们想要保护你,让你远离他们想象中的生活。”

 

但他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没人知道,而当你对他说没人了解他的生活时,他会回答,“真的,哈——我觉得恰恰相反。”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我们只能窥视到他作为演员的生活,在他人看来,他已经将生活过到了极致——他的生活一度无比恢弘,又无比渺小。人们总是很容易怀念他,看着他从一个小男孩长成大人,即便他根本无需迫使自己成长。我们很难有机会看到他的朋友们在昔日见到的场景:一个男人,因其具备的天赋和背负的盛名过着不同寻常的生活。在他们眼中,他是一个忠诚又慷慨的朋友——是他们当中的一分子,他在凯文·康诺利母亲的葬礼上担任护柩者,并在凯特·温丝莱特近期的婚礼上将她交托给新郎。他们看到了―个大多数时间是赢家、偶尔失败的男人。被问及莱昂纳多是否有过伤心的经历,康诺利说:“当然——非常伤心。他的心被一个女孩儿伤透了。”但他们也共同看到,一个男人“极度地保护他的隐私不受侵犯”。他们也有义务为他保守秘密。这就像是小说中的情节——如果莱昂纳多由于太多出名而易受伤害,他同样也将自己全副武装——而凭借他们所扮演的角色是无法得以一窥的。他们不但在保护他们的朋友莱昂纳多,如果他们做不到这点,也不会在他的圈子里。他生活在一个受到严密保护的关系网里,他的朋友只是构成的一部分。“他的朋友们是衡量他生活常态的标准。”一位曾与他有过密切合作的好莱坞制片人说。“然而对于一个人来说,从十三岁起就始终拥有同一个固定的朋友圈子,这件事正常吗?问问你自己——你在那个年纪的朋友如今还有几个留在身边?事情总是在不断变化。但就莱昂纳多而言,其实什么都没变。”

 

***

 

不久前,他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一个重大决定。他必须要决定是否出演巴兹·鲁曼的《了不起的盖茨比》。鲁曼问他愿不愿意加入。这是一个重要的、具有标志性意义的角色——用鲁曼的话说“相当于美国人的哈姆雷特”,但这并不在迪卡普里奥的考虑范围之内。这是索尼公司的项目,而迪卡普里奥和华纳兄弟之间有合约,但这也不是原因。鲁曼和迪卡普里奥通过电话,他知道迪卡普里奥之所以犹豫要不要演盖茨比有个特别的原因:

 

盖茨比长得很帅。

 

鲁曼之前和迪卡普里奥谈合作时也曾遇到过类似的状况。当年他邀请迪卡普里奥与克莱尔·丹尼斯共同出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时就曾遇到过。迪卡普里奥的成名主要在于他塑造的极具性格的角色,他明白鲁曼塑造的罗密欧将改变他的生活。他是对的。如今在《了不起的盖茨比》问题上,他面临着同样的抉择。《泰坦尼克号》上映后的15年里,他都在努力摆脱自己英俊小生的形象,摆脱他作为影星的迷人魅力,摆脱那些需要靠他出卖色相吸引观众的影片。他曾经与史蒂文·斯皮尔伯格、雷德利·斯科特、克里斯托弗·诺兰、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合作,更是与马丁·斯科西斯有过五次合作。他始终把做男主角的责任看得很重。“作为男主角要承担的责任多得多。”他说,不但要注重角色的塑造,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对故事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当我拍摄《不一样的天空》时,我可以把意大利面吐出来,爬到树上去,制造各种噪音,全凭我乐意,因为阿尼必须推动故事的发展,让故事看上去合情合理。”现在要拍一部多少与他英俊相貌相关的电影他很犹豫。

 

“劝说19岁的莱昂纳多下决心出演罗密欧充满了戏剧性。”鲁曼说,“他说,‘我不想再来一遍’出演盖茨比,结果他还是演了。两次一样。”

 

让迪卡普里奥改变想法——或者说说服他的——是那本书。鲁曼把第一版送到迪卡普里奥那里,结果他读了至少20遍。他发现了个角色,“这个农民得不到美国贵族的接受与认可。”迪卡普里奥说,“他永远也不会成为那些人,永远也不会真正融入其中。”他不但非常富有吸引力——盖茨比还要用他的吸引力去掌控别人,他必须通过掌控别人来达到鲁曼所说的“崇高的目标——得到一个单身女人对他的倾慕”。一旦迪卡普里奥明白盖茨比的迷人魅力完全是这个角色本身的需要,便应承下来。最终他的表现证明了“他毫不掩饰地表明他在银幕上的形象简直迷倒了一大片人”。鲁曼说:“莱昂纳多此次做出了巨大的飞跃,不再惧怕展现出盖茨比这个角色所必须的超凡魅力,在他拍过的许多电影中,他都刻意收敛。”

 

但他首先给托比·马奎尔打了电话,问他是否愿意出演盖茨比唯一的好友尼克。

 

***


他有史以来做出的最重大的决定其实算不上是决定。还没到做决定的时候,这件事对他来说不是选择,而是一种渴望,一种需要。他想要那样,直到他成为这样——成为他目前的生活状态。

 

“它是我最早的记忆,想要做这件事。”他说,“小时候有一次我去听音乐会,然后跑到台上跳起舞来,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当时就像是个小杂耍演员。我模仿所有到我父母家里的人,在学校也一样——如果有十分钟的午饭时间,或是课讲完了,老师就会说:“来,莱昂纳多,来表演点儿东西。”

 

自那时起,他的生活非常之简单。他所做的第一个决定引发了后来的无数决定。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在《泰坦尼克号》后曾一度陷入疯狂,为所欲为,但我们能看出,他只要决定两点:

 

要接哪部戏?

 

要和哪个女模特约会?

 

如今他已经成熟起来,但成熟并不意味着复杂。他承担着许多责任,不过那些责任几乎都是作为演员所要承担的。诚然,他所做的关于出演盖茨比的决定——还有他所做的成立制作公司的决定,都是缘于他孩提时代所做的最初的选择。改变的只是他有多大的能力和权利,正如华纳兄弟总裁杰夫·罗宾诺夫所言:“我还没听说过莱昂纳多想拍哪部戏没拍成的。”关于要不要接拍一部必须要展现自身吸引力的电影这样的艰难决定,从表面上看,和那种决定你人生方向的决定完全不是同一回事。莱昂纳多还曾做过其他决定吗?他是否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在生活中面临着种种抉择——那些与艺术和名利无关的艰难抉择?或者,他是否在孩提时代就已经被打上烙印,注定要成为今天的他?

 

“我要做出许多选择。”他说,“但你得知道——在这个行业里,有许许多多的人满怀热情渴望成为演员。你会好奇自己将成为怎样的人。你还未完全成熟,你试图决定在过了八年到十年之后,自己要成为什么样子。我总觉得自己会像个丧家犬,要么是因为我穿得破衣烂衫,要么是因为发型糟糕至极。你必须得明白——能走进这扇门就像中了彩票一样幸运。如果你还能打拼出一番事业,那就基本可以等同于中了大奖。我总觉得,好吧,现在你拍了这部片子,我很幸运能拍这部片子,如果我不全力以赴——如果我不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就是白白浪费这难得的机会。这种想法始终推动着我。”

 

根据他的表述,基本上,是的,他从小就被铸就了今天的样子。他还说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就比许多看似成熟的人更对自己负责。他的生活不但为他提供了我们认为可以允许他拒绝长大的条件——名望大到可以为所欲为——它或许和经历失望和痛苦一样,最终都能使人成长;他的生活也证明,所谓的成熟并非必要。当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被问及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为什么是好演员,他说:“因为他乐在其中。”

 

而莱昂纳多本人,在他活动完脖颈后,给出了他自己的回答——做什么能使我真正感到快乐?——答案似乎是不言而喻的:“就是我正在做的事情。”

 

2010年的一天,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要做决定的范围拓宽了。他仍旧会问自己愿意接哪部电影,要和哪个模特约会。但他还要考虑有哪些物种亟待保护。他给世界自然基金会的负责人卡特·罗伯特打了一通电话,请他到洛杉矶去。罗伯特去了。他们在好莱坞的一家餐馆碰面,“我们在这顿漫长的午餐中谈论为各类物种提供保护。”迪卡普里奥想保护老虎。他从小在洛杉矶长大,他过去时常到史前动物大坟场拉布瑞亚焦油坑去玩,去看保存在焦油坑里的剑齿虎遗骸,好奇这种动物是怎么从地球上消失的。他时常到自然历史博物馆去,思考除了做一个著名演员,他还想做什么。如今他已经成为了著名演员,他不光是爱老虎,他认为没有老虎的世界——或是只能在动物园里见到老虎的世界——简直是“他妈的噩梦场景”。处于濒危状态的不仅是老虎本身,更是整个野外生态系统。世界的领导者。”卡特·罗伯特说,“好比普京,好比不丹国王,还有莱昂纳多,都在老虎身上多多少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它们处在食物链顶端,它们是猎食者,而且还长得那么漂亮。有什么理由不爱它们?”

 

有个人到莱昂纳多的家里帮他做咖啡。这个人叫做托德·卡迈克尔。他是位探险家,写下了户外徒步的记录,还在极为偏远和贫瘠的地区建立了一个咖啡种植场,从事咖啡购买、烘焙和销售的营生。他还坚信“每个人都该有自己钟爱的动物”。卡迈克尔喜欢印度尼西亚红毛猩猩,当他听说迪卡普里奥最喜欢的动物包括苏门答腊虎,立刻拨通了他的电话。“我本以为电话顶多两分钟就得挂断。但我们一直聊啊聊,最后想出了一个产品。我说‘我要亲自去给你做杯咖啡。’”

 

他的意思不是说要研磨咖啡豆然后加水。他的意思是要专门为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生产一种咖啡豆。迪卡普里奥将把自己的名字放在上面,他则负责在自有咖啡品牌“白鸽”旗下销售这款咖啡,所有所得都将捐给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基金会。咖啡会以莱昂纳多命名。因此卡迈尔克特意跑到洛杉矶与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共进午餐的咖啡,并创造出一种独属于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咖啡。

 

午餐是在迪卡普里奥家中进行的。食物是从外面点的。卡迈克尔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并观察迪卡普里奥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我给他莴苣,他摇摇头。我说‘不要苦味?’‘不要,不要苦的。别指望让我吃莴苣!’”

 

从许多意义上讲,这就是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生活的精髓。他有一种王者风范。在家中他感到舒适时这种气质就会流露出来。这是为了一项事业,但他却有足够的掌控权。莱昂纳多咖啡要传递出慷慨仁慈和反对歧视的理念。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把自己的名字拿出来用用,只要这是莱昂纳多咖啡就足够了。

 

于是卡迈克尔带来咖啡,烘焙咖啡豆,迪卡普里奥品尝过后惊喜地发现这正是他想要的。

 

“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天才。”卡迈克尔说。




***


他在酒店会议室的座椅上表演。他在表现。他可以让自己不像巴兹·鲁曼说的那么“魅力无限”,但仅此而已。他坐在椅子上谈论着他收集“旧物件”的热情——各种东西他都喜欢,从骨头到原版电影海报——他希望借此看到一个未经过滤的世界,一个没有受到媒体和名利场打搅的世界。他说,对他而言,最纯净的世界是庞贝古城。你一定要去看看,朋友。你一定要早起,趁着清早就去,趁还没人,没有游客,好好去欣赏那些定格在死亡瞬间的人们的化石,他们来自两千年前。他们在死亡时扭曲的肢体被永久地记录了下来……此刻,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坐在他的椅子里,开始表演,模仿那些“濒死时夸张的动作”,身子蜷缩,手捂住脸庞,用他修长的手指按住胸口,像个默片演员似的,他学着一个母亲怀抱着自己的宝贝,她知道这是生命最后的时刻。

 

之后,他始终没有停止表演。他非常兴奋,充满热情,他喜欢告诉你到哪里去玩,哪些东西值得去看。在外面拍了两年电影之后他又回倒洛杉矶。尽管他现在比过去感觉自在多了,但他还是在犹豫该不该休假。他刚刚活动了脖颈,谈论了哪些事情使他真正感到快乐。他继续道——“我说的是在人生任何情况下,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的条件下。我有一家制作公司,一个基金会,我有许多责任。不是指家庭——就是有许多责任。但如果你不在,一切会照常运转。当你回来,情况就变了,你要去这儿,你要去那儿,你要做这个,你要签订那个,你要读剧本,你要拍照片,你要接受采访,你得开会,这个人需要你,那个人需要你,让人觉得——等等,我能不能……先喘口气?”他继续说着,越说越快,几乎要上气不接下气了,基本上已经喘不过气了。然后他像模仿意大利庞贝古城里濒死居民的默片演员一样将手放在脸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说道——

 

“哦,该死的!”

 

然后戛然而止。

 

你真该尝尝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咖啡。咖啡豆采集自海地、秘鲁、巴西和埃塞俄比亚,所有的利润都会用于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基金。但你一定要细细品味,因为在咖啡中你能品尝出他的味道。咖啡不苦,也不甜。实际上很难说清是什么味道,它会在你的口腔里留下余味,在那里,各种味道会渐渐显现出来,存在由不存在来定义。咖啡的口感很柔,但却带着几分刺激——你必须得亲自体味。你要好好想想它究竟是像你在影院中看到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还是你光天化日之下看到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责任编辑:钟娜

排版:韩柯


本文原载于《时尚先生》2013年9月号,经授权发布。


作者简介


汤姆·朱诺德

非虚构撰稿人,自1997年起担任《时尚先生》主笔,贡献了美国杂志写作的若干名篇,如《坠落的人》、《堕胎主义者》、《强奸犯说他很抱歉》、《我父亲的时尚建议》、《我妈妈不会做饭》等。曾两度获得美国国家杂志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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