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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我们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2016-08-22 迟宇宙 地平线NONFICTION


上周六下午2:30,地平线“星空下的征途”系列第四场沙龙如约开场,本期沙龙选取了非虚构写作范围内一个自带话题的领域:熟悉的陌生人——商业大佬的“记者朋友们”。迟宇宙作为本土商业史写作开创者,曾创作《联想局》、《海信史》等有影响力的商业著作。本次沙龙上,迟宇宙作为主讲人,分享了自己开始商业报道的缘起等过往,其中爆出不少记者与商业大佬之间不可言说的秘密——商业记者跟大佬能否成为朋友?如果你的写作对象跟你谈“钱”,你该怎么办?商业大佬下班后会干什么...在他看来,商业大佬本质上其实是“一个普通人”,从普通人的情感去观察一个企业家,会看到企业家的另一面。而在创作过程中,“一篇杰出的特稿首先应该是有高度的文学性和创造性”,如果进一步受限于现实的种种阻碍,那就写小说吧!因而,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小说的拥趸。在这场一个多小时的叙说中,迟宇宙透露出不少商业写作的得力tips哦!

以下为迟宇宙在沙龙的演讲速记:




1


1998年毕业进入《南方周末》,我一直做的是调查式社会新闻,中间也做过几个头版封面。写作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尝试,更强调文学化一点的东西,我个人比较喜欢类似于《纽约客》和《国家地理》的写作模式,尤其是关于一些农村调查,我希望把当地人文和他们的地域性格融合到文章里去。


当时《南方周末》比较喜欢干货,我自己喜欢的东西经常被编辑全删了。删我稿子的编辑现在是个出色的公司创始人,估值在5到10亿美金之间。1999年底时,因为当时我在广州住的地方叫学而优书店,所以我每天买经济类报纸,发现上面的东西我也能看懂。后来,我有一些机会去贵州的草海湿地保护区做采访,偶然遇到那边做的一个小额信贷项目,慢慢的对经济报道感兴趣了。


后来,我离开《南方周末》,我的同事方三文偶然说了一句话,做社会新闻没有前途,还是做经济新闻有前途。这句话对他好像是随口说的一句话,但是我当时的感触非常深。因为我一直觉得做社会新闻,分析问题的工具是单一的,当时做出来的思维模式是二元对立的,不是黑就是白,不是对就是错。尤其是在2000年左右的时候,恨不得一个人坏起来就是十恶不赦。


离开《南方周末》之后,我去了《经济观察报》,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我们分析一件事情、一个问题的时候,如果用经济的视角去看它,我们多了一个分析工具,更容易去接近事情的真相,接近本质。当然,我们也不可能完全抵达真相,但是会离得更近一点,甚至可能会对同一个问题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


比如说,发生了一个事件,我们就会去想谁才会是最终的获益者,他就极有可能是这个事情最主要的推动者。但是做社会新闻的时候,我们只会关注最表象、最激烈的冲突。后来,我慢慢的加入了经济类报道这一行。在2000年年底,我有机会去写《联想局》这本书,当时有三个人一起做这个项目,有李甬——后来去了网易、熊波好像去了央视。后来他们慢慢比较忙,淡出了这个项目。我当时是年轻,精力比较充沛,一直就跟下来了,这是《联想局》前面的事情。


也就是说,从写《联想局》的时候,我才开始真正加入这一行,我才开始真正深入的去了解一个行业。为了写《联想局》,大概在2002年的夏天——日韩世界杯的那一年,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住在海信那边,阅读他的档案,当时对海信提出了要求——和对联想是一样的,必须看到它最原始的档案。这就变成了我个人的第一本商业写作。


也是运气比较好,海信的档案保存得非常好,比联想的档案保存得不知道要好多少。因为联想的档案大量呈现出来的是会议纪要,比如,谁谁谁几月几号参加一个会议,得出一个结论,抄送给谁,通报给谁。而海信那边是会议记录,可以精细地看到他们怎么吵架、争论,连脏话等等都在里面,包括当时的动作——谁谁谁举手等等在档案里面都有,画面感非常强,对于我后来的写作帮助非常大。


写出来之后,我也请几个朋友看了,包括出版社的人,这么文学化,故事这么细,是不是虚构的?然后我就给他复印回来档案看了一下,确实是这样的情况。他们经常做会议记录的时候,前面某个人讲话会打个括号,表情是什么,都会有,挺好玩的。


我一直觉得中国自七八十年代之后进入向商业文明快速推进的时代,视频化的时代慢慢形成,商业才是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本质特征。所以我们这一批做媒体的,还是有义务记录下这个时代,记录下这个变化。我在写《海信史》和《联想局》的时候,对自己是有期待的——当时的目标是我要写一本真正的商业史,而不是一本来自企业的营销传记,或者是它的商业合作项目。我想写一本真正像西方的纪实写作一样,完全按照历史写作的模式来操作。


其实这两本书写完之后,很多年我就没有写企业史,没有再做这方面的尝试。这可能和我的习惯有关系,做完了一种尝试之后,我又觉得再往下做没有什么意思,想试一下别的。我个人比较喜欢伯恩斯坦的金融三步曲:巨人、金融家等等。我就在想,既然是这样一个剧烈变化的商业文明的时代,我们可以再尝试着进行一个虚构类的写作,一定要有真正的文学文本能够与这个时代相匹配。后来我一直写商业题材的小说,今年应该会在人民文学出一本短篇的商业文明小说集。




2


我对这个领域的期待希望有机会在我们共同关注和参与的这些人身上实现(可能不是在我身上实现),有机会创作出真正的纯文学商业题材的伟大作品,这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也包括未来会在各个领域出现真正有价值的,能够产生广泛影响力的IP,它可以更加商业化,就像我们说的《华尔街》,港剧里面的《创世纪》、《大时代》、《世纪之战》等。这个时代很多要素其实是之前在美国、香港那边发生过的,在我们身上有一部分重现,这个对我们来说还是有很大机会和挑战的。


Tips1:借着这样一个机会说一下,一个写作者或者媒体人跟企业之间应该保持怎样的相互关系?
在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的关系问题上,要多关注民营企业和股份制企业,全力以赴地支持民营企业发展。因为民营企业不仅是更富活力和商业的主体,也会是我们创业者和媒体人的商业合作伙伴。
我相信国家电网这样的公司,不会是我们的合作伙伴,我们也不会认为它除了大之外,会有多大的活力。我们肯定更关注、更欣赏的是像腾讯、阿里这样的公司。当他们变得足够大的时候,我们心里面还是觉得很充满期待,我们也会关注一些传统行业的民营企业,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后来会写娃娃哈的原因,因为这是传统领域没有趣的一家企业,本身的故事是极其枯燥的。
Tips2:在中国公司和跨国公司的关系问题上,全力支持中国公司发展,并且鼓励和帮助他们成为世界级企业,带着批评和带有帮助的目的,但不要刻意获得对方认同。其实我们不是排斥跨国公司,现在大部分中国公司也是跨国公司,跨国公司基本实现了本地化,但有的是在游戏规则和潜规则下本地化了。
我说的中国公司指是在充分竞争领域的中国公司,比如说在互联网或者是其他的一些社交、金融创新方面,或者是日用消费品方面,要支持他们的发展。因为我们还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我们某个人的价值观差异有多大,但是我们还是希望这个国家有一个相对好一点的经济态势,能够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成长,最底层人民和中产阶级能够有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至少还是需要公司这种经济体来带动。


Tips3:在商业伦理和社会责任的关系问题上,首先关注商业伦理。只有商业搞好了,才会存在责任,不能本末倒置。

弗里德曼写过一篇文章,里面大概有一句话是,商业伦理本质上是守法经营,为股东创造更多的价值。我记得很早以前我写过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中国的企业家其实没有做到足够好的时候,到处去爬山、种树,或者是去支教,这并不能代表企业的社会责任。企业真正的社会责任是首先要把企业做好,这个是非常商业化的东西,而且即使是做了公益,承担社会责任,我也认为应该商业化的运作它。


Tips4:在企业家、投资人和用户的关系问题上,三者利益必须兼顾,不能只顾一头。企业较注重用户体验,也要清楚自己的首要服务对象,管理层要认清自我,不要产生身份误读。
最后一句话的来源就是因为王石的事件,我还是觉得要有基本的游戏规则。我相信很多朋友是非常支持王石的,其实我在写关于王石的稿子之前,我和王石以前是有过几次接触,做过一些访问,也去过深圳参加他们的一些聚会。从情感上来说更支持王石,但是慢慢的你会发现因为一些判断——王石放出来在北京会议上的判断,再加上其他的一些东西,中间产生种种误解之后,最基本的东西大家开始产生偏差了——这个偏差就是谁才是企业的主人。

我买了万科的股票,我就是万科的投资人,虽然是最小的那一个,我就有同股同权的基本权利,这就是游戏规则。


Tips5:在大企业和小企业的关系问题上,关注大企业天经地义,同时要帮助小企业,警惕大企业的谄媚本能,更要警惕大企业的阴暗面。好的大企业的垂范意义要超过大量的测试。我们关注大企业,超过两千亿的公司,比如说腾讯,我们会更苛刻,因为一个更好的腾讯,或者一个更好的阿里,其实更能带动五百亿、五十亿以下市值的那些公司变得比他们现在更好。因为他们如果做的不好,会被淘汰。所以对一个行业领军企业的苛刻,其实是意味着对整个行业要求的提升。


Tips6:是在风口产业和传统产业的关系问题上,要着重关注和警惕风口产业的机遇和风险,也要关注和警惕传统产业的机遇和风险。颠覆创新有用,只颠覆不创新无聊。
同时也要意识到,传统正在成为负担。比如说娃哈哈,我写了那本书以后,宗先生一直在说互联网毁了传统经济,尤其是互联网金融这一块。但是我们也仔细地看了一下,从2012、2013年之后,甚至更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娃哈哈没有推出一款真正的像以前的营养快线或者纯净水一样有影响力的爆款产品,这就是它的创新能力在下降,包括我们今天说的消费升级,他没有进行升级。

前一代人,基本上是以互联网为敌的一批人;后面的一代人,基本上是互联网原住民。很有趣的一个现象。


Tips7:是在行业龙头之间的关系问题上,客观、公正、不偏不倚、不要站队。需要站队的公司一定不是好公司,习惯站队的媒体人,都是烂人。真正的大公司其实是不需要站队的,因为它能够承受得起批评,批评是打不垮一家公司的,而且批评会刺激它倒向更好的方向。很多时候我们媒体去批评一家企业的时候,这个企业其实还没有想清楚这些方面的问题,一个批评的声音会让他想得更加清楚。


Tips8:在当下和未来的关系问题上,要放眼未来,鼓励创新者尝试和冒险,并不是摸黑和打压。
未来已来,只是尚未流行。要允许一部分人走得比我们更快、看得比我们更远。我也看到一些稿子对某些行业的判断和分析,基本上是用过去的判断思维和模式形成的,我们没有办法说他错。我们判断一家公司好坏的时候,究竟用什么标准?用市盈率还是市销率还是同时进行呢?比如说一家公司亏损的时候,不可能用市盈率去判断,但是他已经是一家比较大规模的上市公司了。你用市销率判断也很难判断,因为他的流水很大,按照常规市销率标准10到15倍来做,应该是一家上万亿规模的公司,这个判断标准是不同的,在这个方面我们还是需要更客观,包容性更强一点。
Tips9:在是非关系问题上,对犯错误的公司实行惩前毙后,治病救人的方针。要允许人家犯错误,允许帮助他们改正错误,他们不改,就逼着他们改。这是我们基本的游戏规则——善意与耐心。
当然也碰到一些很坏的公司,有一家公司叫电通,因为它是日资企业,《新京报》当时做了一篇丰田的稿子,举出了几个丰田的问题,电通停掉了《新京报》所有的稿子。我们经营的同事问我怎么办,我们说不刻意做什么,不需要进行沟通,沟通也没有意义,确实《新京报》当时创刊还没有太久,我建议只做一件事情,我们不关注它。

因为这个事情是丰田引起来的,丰田施以电通压力导致的,我说我们不关注丰田,这个汽车领域里面还有无数家大公司,我们可以关注更多其他的公司。过了大概半年之后,丰田去找我们聊——你们得关注我们,大概就是这样的。我们不需要通过摸黑或者刻意去报道它的负面,我们只需要做的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是我们忽视你,我们用这种方式逼着他们改变。



Tips10:是在媒体与公司的关系问题上,坚持善意、良知、耐心的原则。与此同时,不要与你批评的公司及其关联公司发生任何财务往来。如果是我个人的关系,我个人是这样的态度——不用担心他们咬你,咬回去就行了。有一家公司,我们做内容创业之后,发生了一些冲突、分歧和交结。在这个过程中,对方提出来投放广告,它的关联公司和第三方公司也提出来,要请我去做顾问,以及提出来在深圳我们有基金,可以投你。后来我们明确地跟对方说,我们不会跟你们产生一分钱的往来关系,也许过了五年、十年,那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这个是我们基本的判断,不与庞然大物为敌,被迫为敌的时候不要畏惧。如果相信自己是对的,要坚持下去,对的东西为什么是对的?因为你坚持说,坚持写,坚持你的观点,所以它才是对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巨人永远岿然不动,一切庞大的事物终将崩塌,时间而已。历史就是这样,没有一个帝国能够保持在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几个帝国,也不过是几百年的时间,企业就更不用说了。大家都在说百年企业,我们真正见过几个?听说过几个?真没有那么多。




3


我读大学的时候特别想写小说,当时只是在写诗,但是觉得写小说才是一件很牛的事情(写诗当时我觉得也挺牛的,笑)。小说我写了一些,总是觉得写得很不好,比我写的诗要差很多。我很羡慕余华他们这些人,怎么想出那么好的故事。


大概到了2002年的时候,我就想重新试试写写小说,我发现一些素材慢慢丰富起来了,以前得不到的素材现在都得到了。当时通过新浪的社会新闻都可以看到(当时还是PC端)很多很好的故事。再到后来,余华的《第七天》出来之后,我记得媒体采访他的时候问,余华老师,你是怎么想起这么好的故事?余华说,你不看新浪的新闻吗?我那段时间确实是通过新浪新闻找小说的素材,那上面的素材比我想象更离奇,更复杂多变。


到后来,我自己也开始写一些偏商业题材的短篇小说,发现了很多素材。比如,说台州一家上市制药企业,他的公子来接班之后,用一年还是两年的时间,通过赌博输掉了整个上市公司。还有一些猜测,媒体已经披露出来了,是他和朋友做的局。


这个通过新闻写作和非虚构写作无法呈现出来,但是虚构写作会给你提供更大的空间,这是小说更大的优势(有些朋友认为小说是更高级的写作模式)。


还有一个是三一重工和中联重科之间的事情,如果说出来的话,都是真实的话,很惊心动魄,涉及到相互之间的间谍、绑架,各种各样的——非常惊心动魄,比警匪片还警匪片。最离奇的事情是前几年发生的国美事件,国美收购大中的时候,各方参与,大中电器发现间谍门事件,涉及商业间谍,第二天突然开新闻发布会,但是最终又没有召开,但很快国美36亿元收购了大中电器。到后来陈晓在国美的时候,黄光裕入狱,陈晓和国美之间的纠葛——鸠占鹊巢,想控制国美控股,再到后来当稳定了局面后,黄光裕开始反击,再到后来,杜鹃出狱,稳定了国美的局面。


其实这样的一个故事,要比《中国合伙人》要精彩得多,这才是真正最惊心动魄、充满力量的商业故事,这样的商业故事要去写好是很难的。


如果是非虚构的话,你要获得各方当事人的充分配合,比如说,如何采访到黄光裕这个最直接的当事人。现在比以前好一点了,因为传说中制造这起事件的人已经垮台了。但是你需要到监狱里采访到这样一个人需要多方配合,一个是监狱方,第二个是国美方,还有黄本人的配合。你要采访到他的家庭,采访到张大中和当初的那些背叛者,甚至有一些背叛者现在还在那边工作,他们等着黄光裕出狱的那一天,就是他们离开公司的那一天。


这里面两波人非常有趣,一波人做到那一天就走了。这种千丝万缕的关系最有趣,而且在商业领域里面,这种关系要比我们传统生活里面更复杂,更微妙。


企业家是世界上身份最复杂的群体,比如说,他的家庭关系、社会关系、供商关系都错综到他一个人身上,你去描述和记录这样一个群体,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现实超越想象力,这也是我现在开始慢慢有胆子写小说的原因了。我们要讲述什么,我们想记录什么,我们想做什么,现实超越想象力会解决我们原来困扰的问题,我们讲述的是我们的素材和题材,用一个写作者的视角来说,现在已经是遍地黄金的时代。我们想记录的就是这样一个时代,想做的就是能够记录这个时代,如果有机会,每一个从事这个领域的写作者,还是要怀抱着小小的希望,有一天这个领域里面会呈现出真正伟大的作品。


4


商业故事逻辑很简单,就是“商业+故事”——商业领域的非虚构写作。


有几个决定因素,第一个因素是我们的关注点和切入的模式。现在我们很多的同行和朋友在写一个东西的时候,一直在思考,我们究竟重点讲述这个故事还是去讲述人,还是更多的关注商业本身。这个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两难的处境。更多地去讲述一个故事的话,会让这个故事显得更好看、更丰满。


但是商业领域还有一些特殊的需求,除了满足在写作上的阅读愉悦感之外,很多读者还追求一个基本的实用价值,这就涉及到商业题材写作的另外一个层面,我们能不能给他们提供超越阅读愉悦感之外的价值。


对一个写作者在商业领域的修养过程,我先从采访商业企业家开始,后来慢慢开始关注资本市场,慢慢看一些财报(现在也不敢说能够看得多懂,基本上能够看明白),也通过财报里的一些数据看出比较特殊的变化。我在《新京报》的时候特别羡慕做上市公司的那些记者,我想,他们拥有多好的资源,他们可以看得懂财报,看的清资金流向,如果他们对产业多研究一点,会成为这个领域里面很牛的记者。好像在当时的日报里面,产经和财经分业是非常明显的,各过各的。现在好很多,出现了产经和财经的融合,这个确实是对一个写作者的专业素养有比较高的要求。


2007年5月我在万科参加一个活动的时候,当时很多人都在,柳传志也在,有人问,你们那个圈子是不是真的那么烂?回答得很腼腆,不是那样的。又问其他人,你们大家平时在家里干什么?还没有等到大家说什么,有人说看一点烂电视剧,有人说我们也是这样的。柳传志就说了一句话,看来我们都是一般人。


这句话以前我也发现了,这批企业家无论是年长还是年轻的,他和我们普通人一样拥有最基本的诉求和最普通的情感,甚至在情感方面,他们会比我们缺失的很多,他们没有时间去陪家人,会有更多的时间在企业身上。比如说宗庆后之前和他的女儿关系很疏远,关系很不好,很多这样的事情。


我们跟这批企业家99%是一样的,很简单的道理,他们也要生病,他们生病之后医疗条件比我们好一点。他们也要吃饭、也要睡觉、也要娱乐。可能娱乐方式比我们丰富的多,到家之后就是打开电视机,电视机里面放的全部是抗日神剧,大部分人都喜欢看这些,基本的情感是这样的。这就是我们的结论,在我们看一个企业家形成结论的时候,一定要以我们最普通的,来自于我们个人最真实的情感评价他们,不需要去仰视,也不要再去刻意地俯视,我们是什么样,他也是什么样。


当然和写作者也有关联,如果一个写作者是非常年轻,没有做过父母,没有结婚,没有生过孩子,没有带过孩子,没有经历过幼儿园、小升初等等痛苦的事情,很多事情很难有切肤的感受,那种痛苦很难去理解。但是总会有一些人是超过经验本身的,拥有那种天赋的,这样的写作者我也是见过的。




5


至于写作本身,去做,去写,去思考。在写的过程中开头很重要,包括我自己,开头如果能写出来,这个稿子就会写得很流畅。因为开头基本上是给一篇文章定调子,一篇稿子的价值观就在前面的几百个字里面,甚至第一句话里面就呈现出来了,包括写一个人的时候。我们说第一句话定义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会形成这样一个判断。


所谓的“三倍魅力”,是在写作的时候,强调同一件事情的时候,用三倍的模式去描述。再一个是比喻和隐喻的使用,很多非虚构写作一直比较排斥隐喻和比喻,我一直觉得比喻和隐喻是我们在特稿写作里面最常用的一种模式。因为只有比喻和隐喻才能更好地呈现出他的冷血性和最微妙的感受,超越了“一加一”的感受,尤其是涉及到非常微妙的内心情感的一些东西,没有办法用科学解剖一样的东西直接呈现出来。


关于想象力与细节,很多的东西已经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力。甚至很多时候,不需要我们再去提供想象力。细节这一块有很多,单纯的细节是毫无意义的,一个细节只是为了印证另外一件事情或者另外一个细节,只有能够对整个文章其他部分产生作用的时候,它才是有价值的。


我的同事冯超前一段时间写了一个稿子,很有意思的稿子,大家都知道我们说“中国互联网的最后一公里”,里面有很多细节,那个地方有中国的互联网公司,其实最早应该是联想。融创中国孙宏斌是当年被柳传志送进监狱的人,如果他没有出局的话,可能就没有杨元庆接联想的事情。孙宏斌出狱之后,柳传志又资助了他,做了顺驰,顺驰后来与万科竞争,垮掉了,孙宏斌又开始再次创业做了融创中国。这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在里面,这个事情就变的很有趣,它就形成了一个网络。


在这个网络写到融创的时候,如果没有和联想之间发生关系,这个细节是没有意义的,它只是一个楼盘在那里——一个普通的楼盘。如果写到孙宏斌与联想之间的纠葛,它就有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在里面。所以一个细节必须作用于文章中的其他部分,这样它才是有价值的,才能呈现出更多更丰富的信息。


Tips1:写一篇文章的时候,我们希望语言的使用是优雅、清晰、准确的,但是也有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用暴力的语言更直接地去展现出我们的观点。但是在这方面需要达到一种均衡,怎么样达到均衡,得看每个人在写作上的一些个人感受。


Tips2:如何进行自我训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我自己经常做的一件事情是随手在纸上乱写乱画,写上几个词、几个字或者几个名字、地点。如果不去考虑现实的情况,我会把它变成什么样的故事,有一个基本的方向。


我其实比较喜欢看NBA的报道,这后来也变成我的基本写作训练的来源之一。我记得2002年姚明刚去休斯顿的时候,第一场比赛打完了,上场11分钟之后出了一篇文章,我当时非常惊讶,关于姚明的新闻报道可以这么写。那篇文章没有写比赛,是写姚明去休斯顿的时候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然后又写到在那一段时间里,休斯顿最重要的事件是什么,大致的意思就是说休斯顿给姚明留下的印象远没有姚明给休斯顿留下的印象深刻。


这在美国、休斯顿媒体报道领域也是很普遍的。无论是NBA还是其他方面的新闻报道,有一些基本的东西,比如说我们一直认为没有价值的背景的东西,很多细节的使用,在他们使用起来都是很从容的,也是很有价值的。


如何定义一个商业人物,其实就是要赋予他一个意义,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里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可能会被赋予一个什么样的意义、他的历史地位、他的价值,还有一个是如何找到他独特的性格,他是一般人,我们是什么样的,他其实就是什么样的。


Tips3:如何进行积累,这也是我个人的一个经验。对我感兴趣的那些人,我自己建了一些档案,不定期的更新,把所有关于他的或者他企业好的报道,我都会搜集到一起,过一段时间建一个比较长的文档,有十几、二十万字,打印出来去看,看完了之后删一部分里面的东西,所有稿子里面重复的、带水分的东西删掉,只剩下有价值的素材。过一段时间再删除一些,最后到我采访之前的时候,他的档案里面大概会有五到十万字我认为精华部分的东西。


这也是我的两个结论,一篇杰出的特稿首先要关注的,应该是高度的文学性和创造性,这对任何领域都是通行的。文学对我们特稿写作来说,本身就是创造性的,如何让我们的文本更具有创新价值,如何让我们的表达、表述更丰满、更丰富。另外一个判断是,把一件事情清晰、准确、优雅地写出来,把一个人的丰富和复杂写出来,就这样。



责任编辑:十三姨

摄影:谢丁、叶丹艳

排版:韩柯

特别鸣谢:

感谢薛健先生为地平线“星空下的征途”系列沙龙提供全程赞助。

感谢腾讯为本次沙龙提供场地支持。

地平线会员简介


迟宇宙

中国特稿写作实践者,本土商业史写作开创者,著有《联想局》、《海信史》。曾任《南方周末》记者、《经济观察报》首席记者、《新京报》副总编辑、《东方企业家》执行出版人、《中国故事》发行人,现为《商业人物》新媒体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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