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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不会做饭,她是不是不爱我?

2016-08-28 汤姆·朱诺德 地平线NONFICTION


“xx号,外婆叫你回家吃饭啦”、“xxx,你妈叫你回家吃饭!”——食物和爱密不可分,没错;但食物与母亲的联系似乎更加牢固,以至于当我们急切地渴望暗示一种满怀爱意、带着儿时温暖的味蕾体验时,我们首先会说,“妈妈的味道”、“外婆的味道”、“姥姥的私房菜”……可是如果你的母亲不会做饭、不爱做饭、拒绝做饭呢?你是否曾感受到失落、伤心与背叛?

用《我父亲的时尚建议》颠覆了“父亲”的刻板形象后,汤姆·朱诺德用这篇《我母亲不会做饭》重新定义了食物与爱的关系,与这位特别的母亲达成了和解。

做饭从来不只是女性的事,它也并不是爱的唯一语言;烹饪是一种自由,爱也是,我们不用将二者捆绑出售。如果你的妈妈做饭,那么跟她说一声谢谢吧;如果她不做,那么也没关系。

——地平线.钟娜


我母亲不会做饭


文︱汤姆·朱诺德

译︱钟娜

译文来源︱地平线(ID:dpx-nonfiction)


我的母亲,弗兰西斯·朱诺德,不仅仅是一位母亲,不只是一个当妈的。她是一位女爵。她是个风流角儿。她这辈子都是个珍·哈露(美国电影女演员,性感女神)式的浅色金发美人,我从来不知道她头发的真实颜色。她喜欢去赛马场,喜欢去餐厅。她不喜欢做饭。


她还是做饭的——她别无选择——既因为这是她们那一代的惯例,也因为,如果我母亲是鲁尼恩·达蒙(美国记者,擅写纽约地下生活)笔下所写的那种“美人儿”,我父亲就是个“浪子”,一个小拇指戴戒指的骗子,在许许多多的夜晚去母亲想去的纽约餐厅,但在回家的那些晚上,又会高声询问菜上桌了没。所以母亲把菜端上桌。她一年要做三百顿晚饭。


她用黄油和奶酪做意面。她做肉汉堡,把肉饼放在热烫烫的平底铁锅上不加油地煎,直到它们表面煎出一层硬壳。她做炒蛋,独门诀窍是加一勺的水。她烤西冷牛排,上面撒盐和“风味牌”调味品——谷氨酸钠——她还做用“猛料苏珊”这种甜酸酱料腌渍的鸡肉。甜点她做“乳冻”、“果冻”或者“超级香牌”巧克力布丁。

 

(“乳冻”牌和“果冻”牌速成甜点)


我不得不喜欢她做的菜——只要她遵守土豆泥原则——我也的确喜欢她的菜。简单来讲,土豆泥原则是这样的:世界上是没有难吃的土豆泥的,只要它们是真的土豆,并压成泥。我们经常吃土豆泥——此刻我还能看见肉汉堡上的血流到盘上的土豆泥里——无论它们是成块的还是豆沙状的,尽管母亲没有做土豆泥的天赋,这些都无所谓;只要她做的是土豆泥,它们就是完美的。我爱土豆泥,就像我爱她。但在我的盘子上,土豆泥隔开了战舰灰的羊排和橄榄黑的青豆;而在我心里,它区分了“我妈妈讨厌做饭”和“我妈妈讨厌做饭得不得了以至于她也讨厌为我做饭”这两种感受。


你瞧,我认为母亲讨厌做饭的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是她讨厌给我父亲做饭。她从来没法让他满意。事实上,她太讨厌给他做饭了,他维持这段婚姻的方式就是免除她做饭的职责——他会带她去罗斯福赛马场,他们在云端赌场吃饭,而我待在家里,用平底锅煎一块西冷牛排。但我也免除了做饭的职责。我上了高中,神志恍惚、贪心不足,突然间有了忤逆的自由,也就是说我能畅所欲言地说出真相。和绝大多数人类一样,我从小就将食物和爱挂钩;当我开始自己做饭后,我开始意识到更必不可少的是食物和诚实之间的关联。“哦,我撒谎可烂了,”母亲经常这么说,然后漫不经心地咬定她“花了好几个小时在热烤炉边”做我们盘上躺着的“大餐牌”冷冻炸鸡腿。她边说边心知肚明地咯咯笑着,那笑声既是认罪,也是警告,警告我们决不能揭露她的罪状。食物的确是爱,而我们也不得不吞下所有人都知道的谎言,以示母亲我们爱她。



 (“大餐牌”冷冻鸡腿)


母亲第一次打破土豆泥原则的时候我还在上高中。换个角度来说:当我第一次打破这条规则——如果食物是爱,那么我便有义务接受母亲关于食物的谎言——的时候,我还在上高中。我说:妈(我总管她叫妈),土豆是怎么回事?母亲说:什么怎么回事儿?我说:这不是土豆。是盒装罐头。母亲:盒装罐头又怎么样?它们还是土豆。我:这不是土豆!母亲:你吃不出区别的


母亲就这样说出了烹饪技艺的关键信号。我能吃出区别,我余生都在证明我能吃出区别。正如我母亲下出结论做饭是件不值得的事,我得出的结论是它值


我的母亲是位好母亲。我是个好儿子。我母亲是个遭到背叛的女人——我很早就知道了——因此我努力做到绝不背叛她,正如她出于本能从未背叛过我。但现在我觉得被她背叛了,因此我学习下厨,作为报复。每次她来我家,我都会让她切菜,下达精确的指令。“这个怎么样?”她指着切得乱七八糟的西兰花问我,我会告诉她再切小点儿,整齐点儿,她会说,“你真是个烦人鬼”,或者“强迫症”。能惹她如此恼怒,我病态地感到自豪。我母亲虽然不是大学毕业,但她也不笨。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最后饥饿还是占了上风,人的事情总是如此。父母搬到我家附近后,我们每周日邀请他们来共进晚餐——听起来这已经像两家话了——我会做焖牛肉,任何菜鸟厨师都知道,这道菜也遵循类似的土豆泥原则:只要你往焖锅里加足够的料,烤的时间足够的久,它就不会难吃。但我母亲并不知道。因为她年纪太大,切菜时犹疑不决,她就在一边看着我做菜,习惯性地轻笑。“你在笑什么,妈?”“没啥。就笑笑。”但她感兴趣的不仅仅是我的傻气,而是我的傻气换来的结果——让食物变得美味。“你用的是哪种肉?”她总会问,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想知道,她就说,“哎,它总是那么嫩。”这时我才明白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明白的一件事:母亲不会做饭。她不知道能让你做好任何一道菜的诀窍:如果它嫩,高温下迅速地烤;如果它老,用低温慢慢地烤。很长时间以来我以为母亲讨厌做饭是因为她是个差劲的厨子,因为她排斥我们所以排斥做饭,因为她打心底里就是个骗子。现在我知道她讨厌做饭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做好它,她不明白一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

 

(焖牛肉)


父亲去世后,母亲去了养老院——更准确更残酷地说,是我送她去的。她过得挺好,就是食物是个问题。“妈,吃点东西。”“我不饿。”“别这样。这里的菜不赖。”——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会大盘大盘地吃。“臭死了,”她会说,然后绝不让步。她九十二岁那年的某一天,她开始拒绝进食,当她住院静脉注射流食时,她中了风,失去了自主进食的能力。我和她的老年学专家商量,他告诉我她最后会怎么死去,他告诉我,如果她不通过输食管进食的话,最后会死于营养不良带来的各种并发症——她会死于饥饿。他不想给她插输食管。我也不想,尽管我再清楚不过她求生的意志和医学指令。但我从没问过她。我每天都去,试图用勺子喂她吃农家干酪,它们像沙子一样从她嘴角滑落。我甚至给她做饭——加黄油和奶酪的意面,这是我爱上的第一道菜;焖烤牛肉,这是她说好吃的最后一道菜。我是这个家的厨师,这意味着我努力维持我的家庭,让他们关心这件不得不做的事:吃。但我母亲不用再关心了。她甚至不需要吃了。作为一家之厨,我温柔地喂她进食到最后一刻,直到她死于饥饿。


责任编辑:钟娜

  排版:韩柯

本文为地平线译文。原标题为《My Mother Couldn’t Cook》,原载于2010年9月的《时尚先生》,获詹姆斯·彼尔德散文奖提名。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提取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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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汤姆·朱诺德

非虚构撰稿人,自1997年起担任《时尚先生》主笔,贡献了美国杂志写作的若干名篇,如《坠落的人》、《堕胎主义者》、《强奸犯说他很抱歉》、《我父亲的时尚建议》、《我母亲不会做饭》等。曾两度获得美国国家杂志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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