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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雄:游戏帝国 金钱买卖

2016-01-12 地平线NONFICTION


据说在古希腊,标题可能是创作中最不重要的事情。剧作家们认为标题只是使这一部剧区别于另一部,怎么来都行。毕竟那是精神产品稀缺的古希腊,2000年后人类精神产品已经丰富到过剩,标题上的挤眉弄眼似乎理所当然。我仍然喜欢这篇稿子现在的标题,虽然改成《游戏制造者》或《中国式游戏》能更直白一点。

游戏的历史或许比人类更长。我家两只猫对逗猫棒的热情,让我相信生命对于互动的需求是一种本能。猫玩逗猫棒并不是为了逗主人开心进而可以吃到罐头,它们只是喜欢。人类在温饱之外的一切似乎也可视为游戏。月底银行发来工资到账短信,那声音就跟LOL里击毙小兵20枚金币叮当从天而降一样美妙。

网络游戏在中国十几年,关于网游的报道也屡见不鲜。这篇稿子源于两年前我在知乎上看到一个故事,讲五六人的网游开发团队轮流值班,一个充值玩家得到了当财神爷般供奉。很多报道都可总结为“金钱游戏”四个字。问题是玩家和开发者何以对“骗”心照不宣,我的故事从屏幕背后的隐身开发者展开,这是一个新的视角。开发者在后台窥见的人性隐秘,让他们自己感到兴奋、震惊和绝望。本文的主人公是我的一位开发者友人,出于我们间的信任,或者是一种从业者被压抑许久的倾诉欲,他花了三个月跟我慢慢分享了这个奇怪的心路历程。故事的尾声是,这篇报道发表后不久,他回到了C公司。

以上就是本文的副标题。

——地平线·张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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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霸王:人名币玩家PK正常玩家



造物主的买卖

文︱张雄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ID:Peopleweekly)



不是“造物主”


北京地铁里有各种乞讨者。有的背着吉他弹唱,有的把MP3连着音箱装包里代自己唱,也有人什么也不带,径直走到你面前伸手要钱。这些人或安静或聒噪,来了又去,一刀只是看看他们。有天他遇到个鬓角很长的微胖男人,他的头发梳理得很好,松垮的裤子和红褐的肤色却显出一种肮脏。他拿着一叠《北京晚报》,嘴里说:帮帮忙吧。一刀叫住这人,说自己要买份报。他接过报纸从钱包里拿出一元钱,那人伸出指头告诉他,报纸卖3元。


他愣了下,因为《北京晚报》本来就卖一块钱。但报纸已拿在手里,又碍于旁人目光,此时已不便反悔,他只好又掏出两元。报纸翻开,只有四分之一叠。


几天后他又碰见此人,便远远拍了照发在微信朋友圈:“这个杂碎最可恶的地方,就是阻止了人们向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行善。”


每天一刀都要从西南四环大兴区搭地铁一路换乘斜穿北京城,到北五环外的公司上班。我们想找他拍张在地铁里的照片作为杂志配图,他有些不大乐意。他解释自己的收入水平完全可以买辆车,无奈北京的限购政策,他还没摇上车牌。


一刀今年31岁,在一家游戏公司上班,年薪30万。我认识他很久,却并不知道他的工作内容。直到某天说起各种网页上满天飞的flash广告,“屠龙宝刀,一点就送”、“谁说黑人不能玩三国的,张飞不就是黑人么,快来和黑人兄弟打江山”那类游戏。他说他就是做那种的。我是个英雄联盟玩家,但从来没点进去过这种游戏。我觉得它们操作简单,画质粗糙。我并不知道这种游戏原来这么赚钱。


一刀喜欢的作家村上春树曾说,在今天,电子游戏比任何东西都更接近文学。他称在写作时常感觉自己是一个电子游戏设计师,编造游戏程序是一种“超脱”的感觉。事实上村上本人并不喜欢玩电子游戏,但他对游戏的这番评论将设计者放到了一个神秘而威严的位置,使得我对一刀的工作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有点好奇他是否如造物主般开天辟地、点石成金,把屏幕背后的玩家勾进这个伊甸园,他蹲在服务器这边偷窥他们。


“我们不是‘造物主’,”一刀说,“确切说是把部分造物的权利出售给玩家。”


“怎样出售?”


“玩家可以通过付费,获得本来只有我才有能力做的一些事情,去改变那个游戏。有些东西我不能卖,但绝大部分都可以考虑。”


“立即抄一款出来”


我认识一刀大约在2008年,那时他还在湖南老家一个小镇上的曾国藩故居工作。作为一个西部师范院校文博专业的毕业生,这份工作颇为对口。其网名源自“一刀平五千”,是王莽篡汉后发行的货币名称,只是容易被外行人误认为某种武侠刀法。我见过很多地方上的小职员,他们大多安静而本分,与小镇小县城浑然一体,但一刀有点不一样。彼时他血气方刚,斯文中很见些冲劲儿。后来他考入长沙一家都市报当记者。2009年他见一家游戏公司在北京创业,便去投简历,竟也一路顺利过关。


我知道一刀对游戏见多识广。也许是受到家乡先贤曾文正超强自制力的感召,他玩游戏从不上瘾。作为玩伴,也很少见他在打游戏时忘情激越。他谈起各类游戏如数家珍,就如评论员之于足球比赛,专注却也疏离。这让我多少怀疑他是否因为热爱而入了游戏行。


但他从长沙来北京倒很说得过去。即便在报社,他也很难找到人能跟自己聊聊托尔斯泰,他知道自己会被认为很装。长沙的享乐氛围渗进城市的角落,它试图同化每个人的人生观,他感到厌恶。北京游戏公司的创业给了他逃离的机会。到公司报到,他见到同事们的专业五花八门,有学核电的、数学的、汽修的,还有学声乐的,他心想这北京还真是包容。


游戏公司的工作并没有想象中困难。他拿出自己编写的游戏剧本念给老板听,故事共五章,当他讲完第一章的梗概,老板说停,可以了,这已经够一个让玩家玩20-30小时的游戏了。老板又问:你对加班怎么看?他想了想说:公司创业期,加班加点都很正常。


事情就这么成了。他觉得自己的专业底蕴加上勤奋,足以应付这份工作。电子游戏在此时已算不上新兴行业,但他或许赶上了中国电子游戏发展最快的年代。从业6年,一刀的工资也翻了6倍。


2011年,一刀策划的一款叫《电影之城》的手机游戏上线。玩家可以在游戏中搭建好莱坞电影拍摄场景,在电影“拍摄完成”后会获得开发者对这部电影的评价。那是一刀的工作内容,他认真为每部玩家完成的电影撰写影评。


一刀在家中书房,屏幕上播放的是他策划的游戏《电影之城》


来自玩家的反馈很不错,除了稳定性不佳外这几乎是一款无差评的游戏。老板也信心满满,他表态如果游戏表现好,他会投更多的钱来宣传。


那是一刀自认为最好的作品。他喜欢看玩家们在游戏里当导演。“我以前听过一个舞蹈家说,不论贵贱,不论社会地位,当你来到剧场欣赏我的舞蹈,在那一瞬间,我们都是平等的。”他说,“我比较喜欢这种感觉。”


如今《电影之城》在网上只留下了一些简介资料。事实上半年后游戏就被迫下线了。此时一款现象级的网页《神仙道》大热,吸引了游戏全行业的关注。


《神仙道》是一款战斗游戏,玩家可通过充值去打败关卡里的Boss,以及战胜其他玩家。在过去的单机游戏里也有关卡,但并不需要付费,玩家要不停地磨练自己才能过去。在《神仙道》里,一切通过付费可以更轻松过关。


黄金时期的《神仙道》曾一度达到月收入1-2亿元人民币。《电影之城》中也有付费项目,一刀算了下跟老板交底:如果再给一点时间,我们特别努力的话,每个月大约能收入百万吧。


老板指示立即停掉《电影之城》,要他们“抄一款《神仙道》”出来。一刀认为开发组并没有这样的实力。他辞职了。他理解老板不愿创新,“大家都这么干,去抢谁最先做出第二款、第三款。可我抄人家抄到一半,又出现一个比《神仙道》还厉害的,你叫我抄那个,我怎么办?”


(未完)


本文原载于2015年10月20日《南方人物周刊》,经作者授权发布。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提取全文。




地平线会员简介







张雄

曾任南都周刊记者,现任南方人物周刊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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