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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老

2016-02-21 陈湘鹏 地平线NONFICTION


衰老和死亡相邻,作为一生的某个阶段,它被回避、掩盖和抛弃。如果你还没有衰老,你就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有陷入这一问题中时,你才会为人类世界的巨大的冷漠地带而惊惧。我试图从生理、社会、家庭、心理各个重要角度把这一阶段放置在面前,一睹衰老生活中的巨大挑战,以及正义在最重要时刻的极度匮乏。

这个世界向你敞开着,来看看你在地狱里的情况吧!

——地平线·陈湘鹏


衰老

文︱陈湘鹏

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日,没有志愿者的日子里,它是一个纯粹真实的老人的世界。它在早晨九点后的阳光里漂浮着、呻吟着、下坠着。它在日常生活之中占据着分量,共享着时间和空间,但它是一个隐形的世界。这个世界的核心,是无尽的孤独和苦楚。


集体舞


甘露园社区的一片操场上,老年人聚集在一起,在明媚的阳光下跳着一种改进的秧歌舞。60多人的方阵显示出一种步调一致的美感,音乐声在空气中缭绕,退休生活的安详令人动容。如今,遍布中国城镇的每块空地上都有这样的图画。这是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的直观景象。然而在歌舞声中,前景并不美好,老龄化将像洪水一样漫过中国经济的田地,有可能使这个庞大经济体的结构问题还未解决,就落入未富先衰结局。


这种集体秧歌舞并不是在展示乐观,而是人们为自我保健进行的努力,老人们保持健康,与接踵而至的慢性病作斗争,为避免吃药、住院,跳舞是最实际的选择,他们相信跳舞能为家庭省下一笔巨大的花销。集体活动也有助于保持精神健康,降低癌症的患病机率。因此,不能小觑这一中国特色的街头运动,集体舞成为中国老龄化问题的第一道防线,是一场人民战争。


在秧歌舞方阵之外的城市角落,是一些更为衰老的,体质更差的人。徐克茂坐在操场远角的一张石凳上,度过他的普通平静的一天,他像蜥蜴一样僵着脖子,老人斑落在粗糙的皮肤上,只有眼珠偶尔会转个方向。有人跟他搭话时,他突然就恢复了活力。他介绍说,40年前,这里是一片麦地。80年代初,农田被填埋并建起了水泥瓦厂。90年代,工厂倒闭,改成了社区。作为拆迁户,他花了几万块钱回到这里。5年前,他骑三轮时被撞倒,从此患有心脏衰竭,走起路来会感到呼吸困难、腿脚无力。天气好的时候,他坐在操场上看跳舞,中午回家为自己做一碗棒棒面,更大的花销是每天80元的药片儿。“每天吃药都吃饱了。”张谷源说“我是农民,这些钱报销不了。他们是居民,他们能报。”




这揭示了操场上的老人方阵的分裂。在社会巨变中,这些老人属于不同的阶层和角色。刘金健很胖,身体占满了一张轮椅,脸上定格着一种着急和疼痛的表情。“是中风。”他语速急促地说,“4年前,我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他19岁在水泥瓦厂工作,59岁病退,药费报85%。他身旁有一辆14000元的电动车用以代步。他和水泥瓦厂的熟人们打招呼,互相攀比病情,“我比他好点,他那是癌症。”或者“化疗算啥,神经疼起来才真要命。”“疼一点总比老年痴呆好吧?”


10点半,健身活动将近尾声,操场上的人数减少了。一位拄拐棍的老太太,手里拿着老年证和一张百元钞票,像踩在冰面上一样挪着脚步,过马路时颤抖得很厉害,她停下来站在路中间,一辆蓝色江铃在她后面无奈地等着。她刚从居委会领了养老金,想去买个发糕,但一条200米的路,要消耗她半个小时。她曾是幼儿园教师,十几年前,儿子得病死了,接着老伴也死了,她却孤零零地活到94岁。街坊里的“干女儿”会来帮她洗澡、做家务。“我对你说,干的还是不如亲的。”她狡黠地笑着,“我活够了,随时准备报销。”她终于买到发糕,像发条鸭子一样钻入一家单元楼。身后的广场上还在播放一曲节奏强劲的舞曲,一首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散布着狂乱与平静的冲突: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

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游过了四季 荷花依然香

等你宛在水中央

 

衰老日程

 

余庆祥爬不动香山了,事实上他已经不知不觉取消了这项爱好。工作上也开始吃力,上午参加半天会议后,他就会推掉下午的会议和晚上的饭局。三五年前,他一晚上还能看半本书,如今两三页就让他感到入睡困难。熬夜之后,第二天就得躺半天来恢复体力。他到医院里检查,胆上有一个小息肉,肾上又有个小囊肿。让他吃惊的不是检查结果,而是别人的态度。


“医生跟你谈话的时候,说你有点毛病是正常的。”他回味着这里的潜台词,“你好好的反而不正常。”


这意味着一件事,欢迎来到一个“新”世界。


一副老花镜出现了。“看书的时候,还戴近视镜。开车的时候要换另一副了。”余庆祥在55岁那年遇到了另一个自己,“我不认为我就是那样,我想再锻炼一下,再挑战它一下,但最后我得承认,50而知天命,我的天命到来了。”


“从医学角度上,这个进程很早就开始了。”瑞健国际护理中心王萍女士介绍说,“这就像一个时间表,到点就闹铃。”


女性25岁就开始慢慢长出皱纹,而男性35岁时,脸部皮肤开始干燥、粗糙、松弛、面部轮廓不再清晰。


肺活量从20岁起开始缓慢下降,到了40岁,一些人就开始气喘吁吁。30岁时,男性每次呼吸会吸入946毫升空气,70岁,这一数字降至473毫升。


大脑中的神经细胞在22岁开始慢慢减少。40岁后,神经细胞将以每天1万个的速度递减,从而对记忆力及大脑功能造成影响。


男性头发30岁后开始变白,女性则从35岁左右开始。


30岁后,肌肉衰竭速度大于生长速度。过了40岁,人们的肌肉开始以每年0.5%到2%的速度减少。


35岁骨质开始流失,进入自然老化过程。80岁时身高会降低5厘米。


40岁时心脏开始衰老。随着身体日益变老,心脏向全身输送血液的效率也开始降低。

 

眼睛在40岁开始衰老。近距离观察事物会非常费劲。接着,眼睛适应不同强度光的能力降低,对闪耀光更敏感。


肾于50岁开始衰老。肾滤过率从50岁开始减少,后果是人失去了夜间憋尿的功能,需要多次跑卫生间。


50岁时,前列腺增生困扰着半数以上男子。正常的前列腺大小有如一个胡桃,增生的前列腺有一个橘子那么大。


55岁左右听力开始衰老。60多岁以上的人耳道壁变薄、耳膜增厚、听高频度声音变得吃力,所以在人多嘈杂的地方,交流十分困难,半数以上患有老年性耳聋。肠道在55岁开始衰老。人体消化功能下降,肠道疾病风险增大。


60岁后味觉和嗅觉逐渐衰退。65岁后,我们的声音会变得轻声细气,且越来越沙哑。女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沙哑,音质越来越低,而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弱,音质越来越高。


59岁的余庆祥在同学聚会时,就看到这样一群声音嗡嗡的老人。大家的头发都白了,没白发的人只是一群更可怜的秃头。大家的兴趣都跟炎症,糖尿病、心血管有关,癌症话题则是一项讳忌。聚会上酒量也没了,饭量也小了,开车离去时,心情更糟糕。作为一家基金公司的总裁,他感到自己的信息处理能力也在老化,现在面临两个选择,“死死抓住权力,或是“明智地退休?”是否应该把上亿的基金降到一千万级以下的规模。这也是一个衰老的标志,调低风险偏好度。

 

大家庭

 

3月15日下午,在张承咏80岁生日的小型party上,陪伴他的不是儿女、同事,而是七、八个20岁的志愿者和老年医院的护工。他们吹熄了一只大蛋糕上的八根蜡烛,唱起了生日歌。清华大学的学生献上了一段相声和一组合唱。赢得了养老院居民的掌声。


下午5点多,学生们离开了。张承咏回到一间8张床的房间里,睁着眼睛想事。在安静的房间里还睁着七双眼睛,其中五位无法下床,有两位必须在护工帮助下翻身。这里300多名老人们,大多骨瘦如柴,在松堂老年关怀医院度过人生的最后一站。白色的房间里有一股发甘的药水味。晨雾般的寂静,有时会被一声痛苦的嚎叫划破。


“这不影响我,北京人老说精气神,我就活个精气神。”张承咏说。每个周末,都有些志愿者来这里陪伴老人,清华学生、义工联、萤火虫志愿者协会都和张承咏交情很深,周六上午他就坐在大堂的凳子上迎接他们,布兜里放着相册和剪报本。


相册首页是他的母亲,其余大部分照片是他的孙女和志愿者们。这位中石油管道局的高级经济师,自己得了帕金森综合症,老伴患有三期糖尿病。老伴由大女儿看护,自己由二女儿照顾。但女儿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忙,“她应付不来,就把我领到这儿来了。”


松堂医院是京通高速路边的一幢四层苏式建筑,顶部覆盖着仿古的四角大飞檐,前院里修有凉亭和假山,院落东侧设有一间东林寺的佛堂。大厅里的宣传墙上,贴满了老人与志愿者的照片。老年关怀医院的主要顾客是失能老人、久治难愈和家庭无力照顾的老人。医院配置有医生、护士和十几名穿着红套头衫的护工。护工们和老人同室吃住,以保证二十四小时的照料。从早上7点开始,他们要为病人擦澡、喂饭、推出去散步、服侍大小便、洗衣物、陪聊天。这些工作从早到晚重复着,到半夜三点,还有要求翻身、大小便或是其他各种意识错乱的要求。


“像我这种病一般医院不收,现在治不好的病,医院都不收了。最后我从报纸上听说有这么个医院,就来了。”张承咏说,“一个月一千九,住在八人间里,不包括吃,不包括买药什么的。”


首次参观松堂医院的志愿者,尽管小心翼翼地走入一个衰老的人类世界中,仍会长久地被这里的景象紧紧地揪住内脏。病房内是一副副瘦骨嶙峋的人类肢体,躯体上面安装着空洞的眼睛,扭曲的嘴巴犹如被大风吹去声波的嚎叫。一个人通过鼻管进食,另一个却正在护工的帮助下排便,走廊里站立着一位老太婆,在一头蓬乱的白发里,斜睨着眼睛。每个人走进时,她就凑上来问:“你把我的信带来了吗?”


一个衰退的世界里,感情和思维都受到了扭曲。据瑞健国际护理中心介绍,岁月变化和疲劳导致大脑器质性变化,引起脑功能降低和脑功能丧失;因为高龄,生成在脑神经内、外的物质进一步引起脑神经细胞功能降低和丧失。老人会滑入一个充满幻觉、妄想、徘徊、无兴趣和易兴奋怪诞的世界里。3年前40岁的曹凤霞从山西来到松堂做护工。第一个晚上,一位老人半夜起床告诉她“儿媳妇偷钱了”,要采取行动。另一位老人每天都会叫嚷“我的饭里放毒了。”还有人会忘记已经进食,再三要求进餐。一些老人望着窗外的空地,认为“有人在那里”,并且与窗外的人开始谈话。还有一些老人则具有攻击性行为,会踢打自己的亲人。张承咏老人在2013年开始患有帕金森症的一种新表现,他会无目的地来回行走。反复想起却又忘记行动的目的。

 

老龄化全景图

 

2013年,中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将过2亿,占总人口的五分之一。把松堂医院扩大一百万倍,就是中国社会即将呈现的巨幅画面。从微观上看,家庭结构普遍成为“421”,30岁的独生子女要负担赡养父亲、母亲、爷爷、奶奶四位老人。正值为事业忙碌的子女,几乎没有时间照顾老人。探究个人压力的背后,是更为深层的问题:养老政策步调错乱;养老产业利益扭曲;社会养老金准备不足。三种力量叠加,使养老问题正在激变成一个困局。


1949年建国后,城市居民养老由全民企业包揽。农村的公社制度则被设计为农民的集体保障,实际上两种路线纷纷陷入了破产。这一时期的养老双轨制却遗留了下来;20世纪80年代,农村打回原形,归零为家庭养老;90年代初,国有企业破产淡出,养老被推向社会,由国家、企业和个人按比例分担; 21世纪初,企业与个人的比例逐步加重,而事业单位、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的养老政策开始产生分化。民营企业和养老政策一并被推向市场,潮涨潮落,使得一部分居民养老处于破产境地;农村养老几经呼唤,于2009年,推出全国性农村养老保险制度,3.25亿的中国农民60岁以后可以得到国家的基本养老金,每月55块钱。这只算是用一种尴尬,代替了另一种尴尬。到2013年,人们终于算出了一笔帐:现在30岁的人,223万才够养老。这个结论,使年轻一代的养老计划整体覆没。


目前亟待解决的三个问题是:


一、农村养老仍处于自我了结状态:中国老龄事业发展基金会会长李宝库称“中国农村老人的自杀率是世界平均水平的4倍到5倍。”在湖北京山地区,甚至出现了自杀屋、自杀洞。相当多一部分老人因为患病,不愿拖累子女,选择老屋或荒坡、树林、河沟,安静地自我了结。据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调研,农村自杀人数比例占中国自杀人数的90%。


二、城市居民养老资源稀缺:在城里,65岁以上的老人每千人拥有的床位数不过23.5张。保守估计,养老机构的床位缺口数量在300万以上。北京一所普通街道养老院一般要等两年左右,才轮得上一张空床,“只有等走了一个,才能进来新的。”而价格低、条件好的公共养老资源,演变为权贵阶级的疗养院,需要“打招呼”才能入院。民间学者为之计算过,北京最火养老院要排100年,广州进公办养老院要等14年,入住青岛养老院需排14年。


三、养老资源分配不公正:中国养老群体,实际上被政策划为三辆列车,特快上的公务员、快车上的事业单位、慢车上的企业单位、以及徒步旅行的失业者和农民。


1993年我国引入了养老保险制度。由于改革遇到了较大的阻力,到1995年,机关和事业单位养老金没能纳入社保体系,继续由财政负担。这就造成了养老金的双轨制。


在“养老双轨制”的区别对待下,机关单位职工在长达30年的时间内,全部让纳税人为其缴纳养老保险。却能领取5倍到50倍左右的养老金。“只领不缴”和“身份差距”引起了相当大的不满情绪。


针对上述问题,国家出台了一份简单的令人诧异的政策,一份延长退休年龄的解决方案推向社会。


“在这种背景之下,延长退休年龄,把拿钱的人变成出钱的人,是一个自然的逻辑。”北京大学人口所穆光宗教授说,“发达国家生育率越来越低,人的寿命越来越长,人口老龄化越来越严重,导致退休金压力太大。”延长退休年龄可以大大减轻退休金的压力,政府是最大的受益者。


政府与民间利益博弈,引来一片埋怨:“三十年前你们宣传“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我们信了; 二十年前你们改为“计划生育好,政府帮养老”,我们依然可以接受, 十年前你们彻底颠覆了过去的承诺,改成了“养老不能靠政府,要求加社保”,我们交钱养老也认了! 现在我们老了,又说适时推迟养老计划!

 

超现实主义

 

“北京的一床难求,其实是个伪命题。”王帅说,“最为明显的标志,是今年2012年床位增加了二十多万。”


王帅是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益研究院,养老研究中心主任。他指出,一方面北京第一福利院门口的长队要排十年,一方面大量民办养老院的空置率很高。“这是个极不协调的一个现象。”


社会养老巨大的漏洞,推动了民间养老投资的热情。这种热情积蓄了十年之久,一直以来民营资本都在追问,养老问题是否可能转化为一个巨大的商机。


资本关注的问题是,成本和利润。房租在这十年变成了一个勒索各行各业的恶棍;而40年代出生的老年人,把为自己花钱也看作是罪恶。这个市场有需要,也有资本,却迟迟没有书写下文。王帅曾经投资了一个居家养老项目,在社区里办一个老年版的托儿所,对老人进行日间照料。两年下来他陪了400万。此后他转向养老事业的研究,发现亏损是普遍现象。北京民营养老院床位空置率常年达到30%以上。上海浦东65家民营的养老院的空置率也超过30%。“经营情况算好”的北京民办养老院年盈利不过在10万元左右。大部分民营养老院都在生死线上等待政府补贴。


英智养老院吸收了瑞典的经营模式,将康复治疗和生活照料相结合,吸引了一批社会地位和收入较高的老年人。它拥有双人间、单人间和vip房,每个房间都拥有卫生间,提供24小时热水,提出一种“女儿式护理”的服务水平。而全院工作人员30人,收护34位老人就达到饱和,这种较高水平的服务需要较高水平的收费,每人每月至少6000元。因此这里成了老干部、老教授、老艺术家、和香港、台湾亲属的“老上流社会”。2013年,出于某种考虑,英智养老院被北京国资委收购,性质一变也成了公立医院。


需要梳理的不但是高成本和低利润的矛盾,还有护理人才的收入和素质:护理人员从专业技术、工作强度和难度上,比普通家政人员高很多。实际上这个群体的收入水平却很低,由于民营养老院很难支付高工资,中国护理人员群体,反倒以专业技能和教育程度最低的农村劳动力组成。

 

曹凤霞已经在松堂医院里干了3年,她在119房间里照顾4名老人,是这里一名资深护理人员。第一天来松堂医院的时候,她弟弟和她打赌,说她干不完一周就会辞职。她的工作包括给老人喂饭、洗衣服、擦身子、伺候大小便、聊天和散步、处理紧急情况。然而实际内容都比字面意义复杂一百倍,喂饭的时候,老人会像喷泉一样往外喷食,像电击一样全身抖动。喂完两名老人后,曹凤霞胳膊都酸了。帮助老人排便时,她戴上一幅薄膜手套,把手指探入老人的肛门里抠拽。夜生活更热闹。1床老人大声说梦话、2床老人要换尿布;3床老人要喝水;4床老人要上厕所……在松堂的第一个晚上,曹凤霞一夜都没闲着。但曹凤霞和弟弟赌气,干了半年后才辞职。在劳动力市场上,她曾经去过积水潭医院当护工,“那里工资高,但管得太严。”她说,“在松堂,还可以自由些。我在这里信奉了基督教,很多姐妹们干这个实际上就是发善心。”她离开过三次,回来了三次,在松堂已经累计干了3年。


曹凤霞照顾4个人,每月拿1900元。其中基础工资是1600元,包含一个老人的照顾费,多照看一个老人多拿100元。选择照顾8人间,就能拿到2300元的最高工资。由于“年轻人不爱,中年人不屑,护工沦落到只有中老年人才肯干的境地”,护工从业人员年龄逐渐走向了高龄化,最高的竟达到了68岁。


目前缺乏自理能力的3300万老人,按3比1比例配备,需要护理员1000多万名,但实际上从业人员不足百万,其中约一半还是文盲。专业的护理人员更是奇缺。全国所有机构的护理人员仅有20余万人。


2012年的养老资本仍旧推波助澜,意欲把养老市场推向一个金光灿灿的豪门产业。记者参观了泰康人寿在昌平的养老项目,泰康人寿在北京昌平购入一块30万平方米的土地建设养老社区,这一项目计划2015年入住。在泰康的设计里,一个养老特色的房地产项目周边有医院、公园、商场。大楼和大楼之间有遮风避雨的玻璃走廊,走廊里安装着隐蔽的扶手,巧妙地回避老人的自我弱化心理。浴盆无需抬腿,可以侧面打开。墙上的颜色柔和而有生机。陈东升在新闻发布会上说:“中国作为最大的新兴工业化国家,现在正向中等发达国家迈进,这个迈进是中产阶级的崛起,而中产阶级对于养老具有很高的需求。”

 

这项养老计划每年需缴费250万元。在享有保险利益的同时,可以享受到“入住养老社区资格”。保险合同产生的利益,可以用于支付社区每月的房屋租金和居家费用。


大量的民营资本正在宣传一种贵族化的养老方式。有些定位为医养结合,有些宣传为皇家护理,有些噱头是女儿式照料,最没创意的叫国际先进。琳琅满目的老年生活,似乎总有一款适合您。大家摩拳擦掌,准备迎接老龄化中国的到来。养老产业普遍有这样的乐观态度“再有五年,等50年代人到了70岁,全面进入养老市场,养老产业就会有一个飞升。大地上传颂着一个故事,就是所有人的努力,只为打造一个老头和老太太的迪斯尼乐园,这听起来是如此超现实。

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日,没有志愿者的日子里,它是一个纯粹真实的老人的世界。它在早晨九点后的阳光里漂浮着、呻吟着、下坠着。它在日常生活之中占据着分量,共享着时间和空间,但它是一个隐形的世界。这个世界的核心,是无尽的孤独和苦楚。


在松堂的前厅里,张承咏讲述着故事的黑暗版本。1952年从石油学院大学毕业,进入石油部做了4年企业管理。五十年代,他作为专家坐飞机去出差,飞机在四川的路上,出了机械故障掉下去了,而因为病患延误的张承咏侥幸躲过一劫。1957年,张承咏被打成右派,差点饿死在夹边沟。1966年,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关了一年半。有很多人没放出来,关下去的,有的病死了,有的自杀了。1976年唐山大地震中,震区需要雷管和炸药。他开着一辆车,满拉着雷管和炸药,独行在河北省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再次走向一条死路。


“十八大那几天,我一直想代表老人反映一个要求。”他颤抖着从布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笔记本里夹着几张报纸简报,“我给你读读这个,这是报纸上登的一个新闻。”


报纸上记录着一则短小的故事。北京通州的一个母亲,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哀求了3年,儿子终于答应了,他给母亲买了一瓶老鼠药,妈妈喝死了。儿子被法院判了两年徒刑。张承咏伸出变形的食指,在那一段文字上划着:“老人应该有安乐死,有时候活着是个痛苦。她妈妈活得太痛苦了,才让儿子给她买老鼠药,儿子被判刑,这个不人性。把老年人最后的权利都剥夺了。”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地平线会员简介






陈湘鹏华谊兄弟签约旅游达人、作家,《迷失世界》系列旅行节目创办人,从事文学、绘本、影视艺术创作。著有《创造性之爱》《中国人眼里的中国》《迷失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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