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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理论与批评】薛静 | “我爱故我在”:虚拟偶像与“情感真实主义”

文艺理论与批评 文艺理论与批评 2024-02-05

薛静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写作与沟通教学中心

本文刊于《文艺理论与批评》2022年第6期


摘要:虚拟偶像产业快速发展,但新兴的“虚拟主播”并未延续先前“虚拟歌手”的技术进步路线,而是靠着“后退半步”、加入真人的方式实现破圈,异军突起。重新梳理虚拟偶像行业的本次迭代,可以发现情感联结而非技术创新,才是虚拟偶像发展的突破口。同时,粉丝对虚拟偶像的认知,也超越了真实或虚拟的二分,在“情感真实主义”下,重构了高于真实与虚拟的价值标准,并将其扩展到现实社会之中。这也成为新一代年轻人连接个体命运与宏大话语的一种尝试。

关键词:虚拟偶像;粉丝赋权;中之人;拟真;情感真实主义


近年来,虚拟偶像行业发展之迅速,不断颠覆人们刚刚形成的认知。对一般人来说,“虚拟偶像”这个概念,可能刚与葱绿色双马尾的初音未来、灰头发蓝衣裙的洛天依挂上钩,但在虚拟偶像的粉丝群体中,这种印象已经过时。这类“虚拟歌手”(Virtual Singer)之外,以绊爱、A-Soul为代表的“虚拟主播”(Virtual YouTuber)强势崛起。不但头部主播的B站1粉丝数和获赞量在短时间内赶超了头部歌手,而且整体数量也令B站在直播类别里专门开设了“虚拟主播”分区以飨受众。这些都说明,虚拟主播正在成为“虚拟偶像”概念中新的主流。
相较需要复杂解释的虚拟歌手,虚拟主播其实通俗易懂:通过动作捕捉技术,由真人操纵虚拟形象,以直播与粉丝互动的虚拟偶像。不过,易懂归易懂,放在虚拟偶像的发展历史中,却也不免令人疑惑:虚拟主播看上去似乎只是现实中玩偶装、吉祥物的赛博翻版,为何在年轻一代中如此受追捧?而由此关联的现实语境中,无论是迪士尼玲娜贝儿的“敬业吸粉”,还是冬奥会冰墩墩的“脱头套惹众怒”,在人们谈论“外之皮”与“中之人”2时,虚拟偶像领域形成的认识论,作为网络原生代看待“真与假”的标准,也正在潜移默化地重塑现实逻辑。
“虚拟主播”这个新旧交织、虚拟与真实交织的领域,成为深入研究虚拟偶像及其粉丝的绝佳切口。为何从虚拟歌手到虚拟主播,虚拟化程度没有前进,反而后退了半步?粉丝深爱的究竟是技术带来的虚拟,还是割舍不掉的真实?正在形成的文化生态中,“00后”网络原住民又如何通过虚拟偶像体认自身?这将是本次研究着力回答的问题。

01



后退半步:从虚拟歌手到虚拟主播

“虚拟偶像”的定义伴随着行业发展而不断扩充,在制作形式、活动场景、互动模式等方面屡屡突破原有的设想。但在更新最快的ACGN主题在线百科全书“萌娘百科”对“虚拟偶像”的定义中,有两点始终未变:其一是“本身并不以实体形式存在”;其二是以粉丝二次创作来丰富其内涵。3这两点恰也对应说明着“虚拟偶像”之所以“虚拟”和如何做“偶像”的特征。

如今广为人知的初音未来,是虚拟歌手领域最具代表性的形象。她最初源于2007年日本软件公司Crypton Future Media以雅马哈VOCALOID系列语音合成程序为基础开发的音源库软件。用户在这款软件中输入歌词和曲调,就能够提取音源、合成歌声。软件包装上印有初音未来形象,最初是为了增加这种电子合成歌声的接受度。但是,随着用户“为初音录歌”的需求远远超越了单纯的软件使用,她逐渐拥有了生动的3D建模和丰富的人物设定。2010年,在日本KIMOTO公司的“Dilad Screen”2.5D半全息透明屏技术的帮助下,初音登上舞台,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使用全息投影技术举办演唱会的虚拟偶像。

初音未来

初音未来能够从虚拟歌手变为虚拟偶像,有赖于语音合成引擎和全息投影这两项技术的发展。4语音合成引擎让初音可以演唱粉丝创作的歌曲,在虚拟世界产生与粉丝的想象性交流,全息投影则让初音可以出现在粉丝面前,在现实空间产生与粉丝的想象性接触。虚拟世界与现实空间的双重联结,为偶像—粉丝关系奠定了基础,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商业代言活动,将粉丝的热情化为经济效益,可持续的产业生态由此产生。

初音未来大获成功之后,各种虚拟歌手风起云涌。中文虚拟歌手里,最为知名的是上海禾念公司于2012年推出的洛天依。洛天依出道不到两年,就拥有了首个商业代言,偶像人气得到商业市场认可;出道三年登上卫视跨年演唱会,演唱形式得到传统媒体接受;第五年则与禾念公司的言和、乐正绫等虚拟歌手共同举办万人演唱会,价值1280元的SVIP门票三分钟内售罄,演唱会视频在B站的播放量达到574万,国内虚拟歌手的产业生态也由此完满形成。

更重要的是,2019年,共青团中央牵头众多中文虚拟歌手推出国庆贺曲《地势坤》,拉开了官方与虚拟歌手合作的序幕,此后央视春晚、建党百年、北京冬奥等重要场合,虚拟歌手总会作为有机组成部分参与其中。官方宣传启用虚拟歌手,尝试通过征用二次元文化来获得年轻群体认同;而虚拟歌手则得到官方认可,作为亚文化获得了相对安全的生存空间。

洛天依

虚拟歌手似乎成了这个时代“技术解决情感”的象征,因而一段时间内,论及虚拟偶像的发展,人们言必称技术。但令人意外的是,虚拟偶像的新一轮热潮,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由技术创新引爆,恰恰相反,虚拟主播的诞生,更像是“技术退步”的结果。2016年,怀抱“我想创造出和我们在同一个世界线和时间轴里的,让别人觉得实实在在活着的‘存在’”5的想法,J.松田受到YouTube主播使用动漫形象出镜的启发,与团队共同制作了绊爱(Kizuna AI)这一虚拟主播—既然完全依赖技术构建的虚拟偶像无法实时交流,那么就后退半步,让技术融合真人,加入一位“中之人”来完成虚拟偶像与粉丝的沟通。

在创作团队最初的设想中,虚拟主播是不可动摇的中心,“中之人”只是声音和动作的提供者,相当于虚拟主播依托的肉体,是被神选中的“祭司”。但随着绊爱在YouTube上进行直播,她活泼可爱、迷糊蠢萌的性格在“中之人”的实时演绎下日渐丰满,更诞生了各种设计之外的名梗。粉丝对虚拟主播的喜爱,越来越多地与“中之人”关联起来。一方面,虚拟偶像“中之人”的出现,让实时互动成为可能,甚至成为其主要活动形式,广受欢迎。绊爱在YouTube上仅13个月粉丝数就突破百万,还受邀成为日本观光局的“日本旅游宣传代言人”;另一方面,这种粉丝错认带来的巨大成功,却让制作团队产生了事与愿违的巨大焦虑:“我想象的虚拟主播的定义,在用户心中不知不觉被改写了。结果就是焦点成了‘中之人’。我只记得在这波思潮中,我放弃了挣扎,任凭巨大的挫败感冲击着我。”6

被誉为“虚拟主播始皇帝”的绊爱

矛盾之下,绊爱所属公司Activ8的负责人大坂武史,多次强调虚拟主播的主体性,将“中之人”归为“声音模特”(voice model),并提出四人共演绊爱的“四个绊爱”企划,但遭遇了粉丝们的强烈抵制。几经起伏,企划最终未能全面实施,2022年2月26日最后一场线上演唱会后,绊爱无限期停止活动,世界第一虚拟主播就此隐退。

绊爱时代的落幕,并未让虚拟主播热度消减。2018年绊爱活跃于YouTube时,日本Hololive公司亦推出了一系列虚拟主播,2019年更是与B站达成合作,进军中国、抢滩市场,不但接连推出白上吹雪、凑阿库娅两位爆款主播,而且凭借矩阵般多元又齐全的主播类型,一度拿下虚拟主播领域的绝大部分市场。2020年B站关注数前十的虚拟主播中,日本虚拟主播占据七席。但2020年9月,赤井心、桐生可可两位虚拟主播先后在直播时发表涉及中国领土问题的不当言论,Hololive的致歉声明也出现阴阳版本。在各方压力下,Hololive中国分部的主播陆续退出B站,也就意味着退出了中国市场。“虚拟主播”中,“真人”的加入带来了独特的吸引力,也带来了大量的风险。

尽管接连两次虚拟主播赛道受挫,但粉丝的期待成为召唤第三次崛起的号角。2020年末,字节跳动联合乐华娱乐推出了虚拟偶像女团A-Soul,这一团体在公司口碑不佳的情况下逆势翻盘,短短数月,队长贝拉的B站“舰长”7数量破万,比Hololive鼎盛期高出一个量级,人气队员嘉然也成为B站首位粉丝数量突破百万的“非转生”8虚拟主播、名列B站年度百大up主9。如果单纯以数据来衡量,嘉然的视频获赞量和粉丝互动数据甚至超过了虚拟歌手洛天依。嘉然粉丝之活跃令人惊叹,他们富有创造力地生产出了大量名梗、金句、表情包,用许多“震惊体”“诈骗式”描述将网友们“骗”进嘉然的科普页面,令虚拟主播日渐出圈。当A-Soul团队爆出劳资纠纷时,粉丝们更是化身骑士,用连日热搜捍卫偶像合法权益,也让更多人开始深入关注虚拟偶像领域。

虚拟偶像女团A-Soul
虚拟偶像形象可爱、性格讨喜、不会塌房,还能根据粉丝喜好进行调整,比真人好太多—这是行业对外介绍时最常见的说辞。但是,按此趋势,虚拟偶像在去真人化的虚拟歌手之后,难道不应该攻克技术难题、向更加虚拟的方向发展吗?为什么反而“后退半步”,引入曾经被摒弃的真人,继而大获成功?
纵观虚拟主播的发展历程,A-Soul的爆红绝非偶然,在绊爱、Hololive两次“中道崩殂”后,受众需求没有减弱,反而不断积累。尽管粉丝不断看到虚拟主播在引入真人成分后带来的种种问题,但与偶像实时交流的强烈渴望,超越了对潜在问题的担忧。“后退”带来的革新,打破了行业曾有的技术迷思。粉丝们那些对精美立绘、流畅动捕的花式夸耀,可能只是出于某种自我辩护的策略—“崇拜技术”比“依恋情感”听起来更理智、更高贵。实际上,虚拟偶像领域,量变引起质变的发展过程里,技术带来的其实只是量变,情感联结的变革才是引发质变的关键。

和“我输入你歌唱”的单机式虚拟歌手相比,粉丝们与虚拟主播同时共处的直播间成为仪式性空间,在你来我往中建构共同记忆、激发共同情感,形成了更加紧密的群体认同。虚拟偶像的粉丝群体,将情感寄托在了这个真实与虚拟交织的形象之上,这就带来了一个追问:真实与虚拟之间,粉丝究竟将自己的情感安放在了哪一端?


02



情归何处:捍卫真实还是捍卫虚拟

很多人曾问:虚拟主播的卖点究竟是那层皮,还是皮下的中之人?

答案其实很简单:两者都是。

就像美味的饺子,皮是它好看又标志性的外观,但馅儿才是赋予其灵魂的存在。10

虚拟偶像粉丝群体的情感模式,其实连粉丝自己也无法完全准确地自陈。如同上述这段二次元自媒体汇总的结论,“外之皮”与“中之人”看似地位同等,但“但”“才是”“赋予灵魂”的措辞却透露出,这份“一视同仁”背后,隐藏着对“中之人”既肯定又抗拒的复杂心态。而当偶像、公司、粉丝三方利益发生冲突,粉丝面临“皮”与“魂”二选一的极端情景,他们才会展示出最终信仰、捍卫的东西。

回到世界首个虚拟主播绊爱的时代。2018年绊爱迎来高光时刻,YouTube订阅突破百万,拥有日本周播综艺,并且谋求进军中国等海外市场。爆红带来的,一面是工作类型增多、强度加大、市场多元,一面是雨后春笋般的新人主播,试图以更频繁的直播互动抢滩蓝海。于是,在2019年5月25日,绊爱发表视频《如果说有四个绊爱,你信吗?》,表示绊爱发展出了三个新的自我,并在6月陆续推出了2号、3号和会讲中文的4号绊爱。

绊爱的虚拟形象没有改变,但“四个绊爱”带来的“中之人”变动,却让粉丝疑窦丛生。特别是新歌《sky high》的歌词“原型终将睡去,继承而来的基因,如雪之降临”,加剧了粉丝对初号绊爱会被雪藏的不安。随后,原由初号预告的中国生日会,由4号出席;粉丝为初号设计的游戏礼物,由3号进行游戏直播……官方越是希望混淆四位“中之人”,让她们共同服务于塑造“绊爱”,粉丝们就越是千方百计地要将她们分辨清楚。

虚拟和真实的薄薄帷幕,最终被初号“中之人”春日望所打破。她发布的推特“不想输给讨厌的大人,想保护自己”11,被解读为对“四个绊爱”企划的不满。随后,公司CEO大坂武史发表声明,虽然表示初号不会停止活动,但多次将“中之人”称为“声音模特”,并在此后的行业对谈中强调“绊爱是AI、没有中之人”,试图弱化“中之人”在绊爱IP中的作用。虚拟主播的“皮”与“魂”之争,成了摆上台面的问题。

而粉丝的选择是:爱她,就取关(取消关注)她。即使是公司试图取悦的中国粉丝,也同样表达出了激烈的反抗,不断在B站视频的评论区和弹幕中劝人取关,以此施压。绊爱的B站粉丝短时间内减少20万,YouTube粉丝数与好评量也急剧下滑。数月博弈之后,公司终于让步,试图以几个绊爱分号运营的方式挽救败局。然而经此一事,绊爱元气大伤、难掩颓势。一年之后,绊爱宣布将于2022年2月26日举办最终演唱会,之后进入休眠状态。“虚拟主播界的始皇帝”就此谢幕。

“四个绊爱”事件暴露出的,不仅是公司、“中之人”与粉丝在利益上的矛盾,也是几方在虚拟偶像主体认定、在真实与虚拟等元问题上的分歧。绊爱的创始团队,将绊爱视为虚拟化的存在,直播只是她的一种交流方式,声音与动作的演绎,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他们苦恼的是:明明是喜欢二次元的粉丝,为什么还要拆解绊爱的形象、搜索“中之人”呢?12但对于粉丝们来说,“绊爱不是虚拟的,她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粉丝对绊爱的欢喜,是超乎于形象的,直达内心的感情”。13“皮魂合一”时万事太平,一旦“中之人”将要离开,留下的那个纯粹的虚拟形象,是无法成为这份感情的寄寓之所的。粉丝们所捍卫的,绝非虚拟。
绊爱落幕,群雄逐鹿,中国的虚拟主播市场由A-Soul一统江湖。虚拟偶像女团A-Soul,由向晚(Ava)、贝拉(Bella)、珈乐(Carol)、嘉然(Diana)、乃琳(Eileen)五位成员组成。2020年末出道的她们,凭借各具特点的形象、才艺与个性,迅速获得了多元粉丝的关注,及至2021年中,俨然坐稳B站虚拟主播领域的头把交椅。2021年6月5日,A-Soul官方宣布将要参加B站年度线下大型展会BilibiliWorld(下文简称BW),并透露会安排一对一互动环节,引发粉丝群体热议。
按照一般的粉圈逻辑,能够在公开活动中与偶像近距离接触、一对一互动,令人求之不得,甚至可以说是“粉丝朝圣”的绝佳机会。但对于虚拟偶像的粉丝来说,这一安排带来的不是欢呼雀跃,而是议论纷纷。首先,在虚拟偶像的圈规之中,搜索并披露“中之人”信息被称为“开盒”,“试图发掘未公开中之人的虚拟UP主的中之人信息的行为被认为是非常失礼的”14,视同人肉搜索。线下一对一见面,即便是五位主播全身变装,也难免极端粉丝偷拍跟踪、谋求肢体接触、骗取联络方式,挖掘“中之人”的真实信息。其次,互动机会靠购买互动券获得,那就会有黄牛混入,最终炒高票价,让一对一互动成为“石油佬”15的狂欢。A-Soul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获得众多粉丝的好感,正是因为虚拟主播们在直播间内维护人人平等的秩序,注重整体氛围而非讨好个别粉丝,官方这一行为也与此背道而驰。
尽管官方表示会加强安保、杜绝黄牛,但并未获得认可。A-Soul粉丝三大聚集地—豆瓣魂组、百度asoul吧、NGA玩家社区A-SOUL版—发布声明联合抵制本次活动。在激烈的反对声浪中,官方迅速决定取消一对一环节,并发布《来自A-SOUL制作委员会的道歉信》,信中自陈初衷:
我们的思考是,即使是“虚拟”的,也希望能和大家有更多“真实”的互动以及和真人直播不一样的线上互动体验,抱着这个初衷,我们在持续探索全新的模式……针对这次【见面会】我们原计划从海外采购5套力反馈手套,实现真正的和虚拟角色握手的体验。16
这一细节遭到了粉丝一致的“愚蠢”评价,一位7级资深粉丝的发言获得了高赞:
工具人想要突破一种虚拟与现实的隔阂。大家只是想要建立一个虚拟的乌托邦,一个虚拟的精神寄托。
鼠鼠人虽然喜欢美好,喜欢月亮。但是鼠鼠人从来不希望月亮掉到臭水沟里来。17
和“四个绊爱”事件相反,BW事件中,运营方不是让中之人远离,而是让中之人走近,试图创造更多“真实”的互动,但却同样遭到了粉丝的反对—他们不想知道中之人的信息,不想感受虚拟偶像的实存,不想在虚拟世界中复制现实世界强者通吃的丛林法则。运营方希望“道成肉身”,粉丝们却说“不要肉身”。如果通往“真实”的是千疮百孔、污水横流的栈道,如果“真实”本身缺乏价值,或者承载着他们所反对的价值观,那么又为什么要追求真实呢?换句话说,粉丝们所捍卫的,也绝非真实。
这两个虚拟偶像领域影响颇大的事件绝非孤例。粉丝们究竟爱的是什么?如果是“虚拟”,为何在“四个绊爱”事件、A-Soul珈乐休眠事件中,竭力肯定中之人的价值、捍卫中之人的权益?如果是“真实”,为何强烈拒绝一对一握手会,虚拟形象与真人共同出道的易安音乐社、22/7组合均反响平平?
一个超越“真实与虚拟”的价值取向已经呼之欲出。粉丝所捍卫的,既非真实、也非虚拟,这两者都是可供切割的材料,用来让粉丝重组出“不是真实、但像真实”的对象。东浩纪在论述日本二次元群体文化消费时指出,他们“并非单纯消费作品(小故事),也非其背后的世界观(大叙事),更不是故事设定或是人物(大型非叙事),而是更深层的部分,也就是消费广大御宅族系文化的资料库”18。网络时代信息的海量化与碎片化,让人们对文化商品的认知单元沿着世界观—故事—人物—人设逐步分解,对网络原生代来说,更是裂解到了更小的“元素”,每一趣缘社群将与自身相关的元素汇集,形成一个个资料库,也即数据库。对于虚拟偶像的粉丝群体而言,他们既不像绊爱的创始团队那样笃信虚拟,也不像A-Soul的运营团队那样追求真实,而是以技术搭建的形态作为骨架,将“中之人”身上他们喜爱的特点作为血肉,拼搭出属于自己的、高度模块化的虚拟偶像。他们乐于将“中之人”“游戏高手”的特点添加到虚拟偶像身上,也同样果决地将“中之人”吸烟、恋爱,甚至直播时的不当言行,划归为“中之人”个人行为而非虚拟偶像所为。他们游走在真实与虚拟之间,采撷最好的元素,创造情感投射的对象。虚拟偶像的优势,并不在于“真实或虚拟”,而在于“拼搭的权力”。
对于网络时代诞生的这代年轻人来说,年节才见的远亲、客气相处的同事,这些客观存在的真实,往往只是空洞虚无的能指;另一方面,趣缘社群的好友、游戏动漫中的角色,这些网络空间中的虚拟,却成为主观感受中真情实感的来源。这种颠倒,带来了他们对主体性和价值观的重构。雪莉·特克尔在《群体性孤独》中讨论人类与机器人的情感关系时,有个生动的比喻:生病时,护士握着我们的手安慰照料,她内心深处是否真的关心我们,这重要吗?“机器人‘举手投足’间都流露着它们的‘在乎’。如果我们足够坦诚地去回答‘机器人在乎什么’的问题时,我们就必须接受它们在终极意义上是‘冷漠’的事实。”19年轻一代并非不知一切虚拟的背后是0和1,但面对虚拟、萌生真情,成为他们新的主体认知方式:通过对虚拟世界的拼搭重组,一方面发现自身的欲望与焦虑,感知本体存在,另一方面对他者实践“拼搭的权力”,感知对现象施加的能动影响。这一语境下萌生的主体认知,被学者王玉玊提炼为“二次元存在主义”:“我选择,我相信,我行动,我创造自己的价值与信仰,我为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负责。”20
在此基础上,如果要问虚拟偶像的粉丝们究竟“情归何处”,答案其实是“情自归处”。网络时代中,技术的发展并不能带来情感的满足,人们的情感模式从由客观世界被动激发、投射向外界,转变为由主观世界主动激发、照映向内部。可以将之归纳为“二次元存在主义”框架下的“情感真实主义”:主客体间(粉丝与偶像间)想象性亲密关系的缔结,并不是因为客体真实,而是因为情感真实。“情感真实主义”的三个重要特征是:首先,爱欲的对象是否在客观上真实存在、具有各种美好特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粉丝能够调用其提供的数据库,拼搭出一个符合需求的形象,并在主观上相信这一爱欲的形象存在,甚至公认虚假的爱欲对象反而可能使爱欲形象的搭建更加自由,也即爱欲的对象与形象并不统一;其次,这一条件下激发的情感,与其他环境激发的无异,爱欲情感本身是真实且可流通的;最后,粉丝对其拼搭权力的认知从自在到自为,行使权力、塑造形象、产生情感的过程,令其得以感知自身的全部欲望与恐惧,确认自身的存在,“我爱故我在”。

情感真实主义不是回避或搁置真实与虚拟,而是尝试寻找一种方式,超越简单的真伪二分,塑造不被束缚的理想形象与理想环境。在现实实践中,网络时代、二次元文化下成长起来的一代,并非一味沉浸于自己想象出来的乌托邦,而是借助情感真实主义下对自我主体性、对自身权力与理念的体认,尝试寻找一种再造现实的可能。


03



再造现实:拟像下的主体性

不仅个人能够在认知过程中依照“情感真实主义”建立主体性,而且众多个体也能依此形成新的集体认同,并且创造新的拟真空间。鲍德里亚在论述后现代文化现象时,提出了“拟像三序列”(The Three Orders of Simulacra):仿造(counterfeit)、生产(production)与拟真(simulation)。仿造追求的是模仿和复制自然,核心是自然价值;生产追求的是模仿物之于人的功能,核心是商品价值;拟真则是以编码构筑的超真实世界,前两阶段中作为被模仿物的对象消失,核心成为符号价值。“拟真不同于虚构(fiction)或者谎言(lie),它不仅把一种缺席(absence)表现为一种存在(presence),把想像(imaginary)表现为真实(real),而且也潜在削弱任何与真实的对比,把真实同化于它的自身之中。”21而虚拟偶像及其粉丝所共同营造的,则是在当下这个真实与虚拟交织、宏大叙事与个体生存脱节的语境中,重新探寻现代性意义上人的主体与权利的拟真空间。

虚拟偶像女团A-Soul出道时,因其由乐华娱乐参与打造,被视为“来自资本的傀儡妄图破坏我们纯洁的v圈”22。然而这些负面印象,随着虚拟偶像出人意料的互动反馈而迅速消散。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A-Soul人气成员嘉然的“小作文落泪事件”“宅舞20连”与“压制SC”三大经典互动。

虚拟偶像直播中,常会朗读并点评粉丝投稿的“小作文”23,因为粉丝用语往往夸张肉麻,偶像朗读会带来强烈的喜感,于是成为活跃气氛的经典互动环节。2020年12月30日嘉然的直播中,有份来稿则一反常态,用朴实的语言讲述了自己的生活:昨天打赏了30元,“于是今天晚饭的鸡胸肉少切了一半”“家里老人的手机坏了,没法远程解决问题”……24这些生动的细节,将大城市打拼的普通年轻人的生活描摹得无比真切,让同在直播间的粉丝们产生了强烈的代入感。而作为偶像的嘉然读到这里,并没有像通常那样为他提供温柔的安慰或可爱的鼓励,而是忽然停顿,背过身去,双肩轻抖、语带哽咽—她哭了。

这一幕,是虚拟偶像发展史中极富象征性的一个场景。为什么嘉然忽然转身?不是因为当众落泪有些害羞,而是因为彼时的虚拟皮套根本没有“哭泣”的动作模板。虚拟偶像流不出电子眼泪,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哭了。正是在此刻,“相信她在流泪”的真实感动压倒了“她有没有流泪”的真假追问,甚至让后者显得如此荒诞,更衬托出前者的真诚。如同科幻电影中,机器人通过产生爱而“成为人”,情感突破了真实与虚拟的界限,虚拟偶像以她超出设定的“哀”的表达,获得了“相信”、被指认为存在,粉丝也通过自己的“爱”产生的影响,感受到了群体的同声共情、确认了自身主体性,完成了“爱与哀的双重指认”。

嘉然在直播中因粉丝“小作文”而转身流泪的画面

而“宅舞20连”和“压制SC”两则事件,则从公正和平等的角度,令粉丝在这一拟真空间中,完成了再造现实的想象。嘉然首次进行直播时,圈内粉丝带着对“无能爱豆靠娱乐资本大割韭菜”的反感,发表大量恶意攻击,甚至很难找到正常互动留言,但嘉然依然坚持完成3小时直播,并连跳20支宅舞,体现了高超的技艺、体能与心理素质,也展现了3D建模的精致与动作捕捉的流畅。虚拟偶像以实力亮相,粉丝也甘愿自打耳光、转黑为粉—很多彼时写下负面留言的粉丝,今日再看已戴上了粉丝勋章—双方共同践行了对“公正”的想象。直播之中,观众可以通过打赏主播发送醒目留言(SuperChat,下文简称SC),一般主播也会立即念出SC的ID和内容表达感谢。而当嘉然与一位粉丝互动,突然闪现一条打赏千元的SC,其他粉丝弹幕膜拜,嘉然却坚持完成与原先普通粉丝的互动,并表示:“你们是在跟SC聊天还是在跟然然聊天啊,请你们尊重一下然然好吗?”再次打破习以为常的“金钱至上”,引领粉丝重归“人人平等”的理想秩序。
鲍德里亚在“海湾战争从未发生”的惊人之语中,流露出的是对媒介变革时代的忧思。网络时代的媒介不再致力于传达现实或模拟现实,而是开始“生成现实”,通过冗余的信息堆砌塑造出超真实的拟真,用以传达某种既定的符号价值。而人们一旦接受,甚至会按照拟真来改造真实现实。这对有志于传递真相的传媒领域是巨大的挑战,也成为当今信息战角力的关键。但是,这种媒介变革对于已经“事先张扬了虚假”的虚拟偶像领域来说,却可能打开新的想象空间。
对于现今如火如荼的网络直播,从购物到健身,从吃播到闲聊,人们往往是身在局外时觉得乏善可陈,深入其中却又欲罢不能。这其实是因为,狭窄屏幕中的直播间,已经具有多人聚集在同一场所、对局外人设定门槛、形成共同关注焦点、分享共同情绪或情感体验这四点特征,形成了赛博空间中兰德尔·柯林斯定义的“互动仪式链”25,而互动仪式会产出属于这一群体的情感能量、抽象符号、群体团结与道德准则。虚拟偶像的直播比其他直播更典型之处在于,它不展现或模拟现实,而是借助这一互动仪式,在虚拟空间中生成新的拟真。曾经启蒙理想所描绘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这一代的虚拟偶像与粉丝都无法临摹,但在拟真之下,想象的公正以君子协定的方式约束着偶像与粉丝双边,缺席已久的人人平等被重新认真维护。并非所有的虚拟偶像都带有“创造新世界”的宏愿,但希望长久运营的虚拟偶像,往往会为粉丝呈现出这一爱欲形象与公共空间破土而出、由你设定的过程。互联网虚拟空间中的理想秩序,就在这些二次元年轻粉丝的见证下生长出来。他们一面自称“鼠鼠人”、用萌化语言包裹着自轻与自嘲,一面又因一无所有而无所顾忌,以赤手空拳与赤子之心直面世界。
新一代“95后”“00后”的年轻人,在对宏大叙事的认知上,与“80后”“90后”稍有不同。后者的关键词是宏大叙事的消解或曰碎裂,但前者则更感受到宏大叙事与个体命运的脱节。2008年全球金融海啸之后,全球化趋势中出现明显的逆全球化回流,各个区域的民族主义都有所上升。《黑塔利亚》《那年那兔那些事》衍生的二次元民族主义、网络空间中“小粉红”群体的话语与行动,都在影响着“95后”“00后”,近年来中国国防外交、航天航空取得的诸多成就,亦能够让他们清晰地感知到“宏大叙事”是存在的。但另一方面,作为个体而言,网络空间集中呈现出的社会问题,年轻一代因疫情而在求学、就业上遭遇的诸多困难,又让他们产生了许多对个体命运的思考。对国家前景极度乐观,但对个人前途充满迷茫,成为这一代年轻人的典型特征。基于此,尝试在“宏大叙事”与“个体命运”之间建立连接,再造作为中间物的社会空间,成为他们的一种实践方式。
这些来自互联网、二次元的年轻人,感受过ACGN作品描绘的少年热血、经历过虚拟偶像演绎的逆风翻盘,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心理学意义上的虚拟“演练”,一旦进入现实社会,就开始了属于他们的“实践”。他们主体性的建立更多源于自身,因而比前几代更加强烈。“80后”与“90后”们初入社会时,首先遭遇的是“没吃过苦”“独生自私”“草莓族”等污名化的打压,而这一代年轻人却率先指认、命名了社会中的陈规陋习,旗帜鲜明地反PUA,被戏称为“整顿职场”的一代。而他们的休闲方式,从真人CS、密室逃脱到剧本杀,也常常体现出类似于电子游戏的高度设定化特征,将虚拟搬演到现实之中。二次元存在主义之下,真实和虚拟已经没有了天然高下之分,但并不意味着作为主体的他们会偏安于虚拟一隅。他们以虚拟空间中的拟真,改造现实社会,从而在对个人命运的掌控感中,获取一些感知宏大叙事的片刻。
技术与文娱碰撞而生的虚拟偶像,让人们再次对技术发展与偶像工业产生了新的认识。科技行业过去20年的飞速发展,难免让人们产生一种技术以一己之力领航社会发展的错觉。技术毋庸置疑会带来许多元爆,但后续接连的再次爆发、持续发展,则需要人的情感与信念作为动力。人类没有那么容易被诱惑,绝大多数的沉迷都是共谋。
而对偶像工业来说,“虚拟偶像终将取代真人偶像”的业界论调亦是画饼,目前的中国大陆偶像产业,真人偶像的粉丝群体以女性为主,而虚拟偶像的粉丝群体中则有83.47%是男性。26遭遇“塌房”的真人偶像粉丝,并不会转投虚拟偶像怀抱,虚拟偶像覆盖的大多是二次元受众。两者与其说是替代关系,不如说是互补关系,共同反映出年轻一代的爱憎与需求。
同样是基于偶像崇拜的情感,虚拟偶像和真人偶像共享了诸多相同的底层逻辑。而虚拟偶像的蓬勃发展,则为研究者带来了一个更加抽象化、典型化的研究模板。“真实与虚假”是认识论的元问题,在这一点上的分歧,成为网络时代粉圈内外互相视为异端的源点。粉圈之外的人们看来,偶像是整容的皮囊、虚构的人设、低下的能力,更重要的是,粉丝与偶像永远不会发生什么真正的联系,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幻象付出爱与钱?但在粉圈之中的人们看来,偶像值得喜爱,恰恰是因为他兢兢业业地维持着这种虚假。在这份虚假之上,粉丝对理想伴侣的想象得以附着,还可以通过二次加工将之调整到最完美。既然粉丝在这段关系中付出的是真情实感,那么偶像又为何不能在“情感真实主义”的意义上为“真”?虚拟偶像的诞生,将偶像工业对真假问题的态度,以最坦诚又最激进的方式呈现给大众:这是一场“事先张扬的虚假”,粉丝早就知道所爱非真,但粉丝们并不在乎。因为“爱”本身就足以让粉丝感受到存在。

加里·格兰特(Cary Grant)

好莱坞最富魅力的演员加里·格兰特曾说:“我和我的观众一样,都很想成为加里·格兰特。”因为在那个作为偶像的“加里·格兰特”身上,寄托了观众对于英伦绅士的种种至美的想象,它远远比他更加重要。网络原生一代,早已清楚自己所喜爱的对象—无论是动漫游戏,还是各类偶像—并非“真实”,他们所动容的、所捍卫的,是通过真实情感重构出的理想秩序与美好品格。因此,从真人偶像圈的禁止“私生”27,到虚拟偶像圈的“严禁开盒”,从根本上讲,都不是为了保护“人”,而是通过隐藏人来保护“形象”。因而迪士尼人偶宁可中暑晕倒,也不能当众脱下头套,而当颇受欢迎的吉祥物冰墩墩被好事记者自行扮演,粉丝会愤怒地投诉至奥组委,以惩罚真人来维护虚拟,或者说,维护真情。
虚拟偶像的发展史,不是由虚拟的技术引领,而是由对偶像的情感所引领。在虚拟偶像身上,这一代年轻人从自身情感的声呐回波中确认着自我主体的存在,超越了关于真实或虚拟的二元选择,重构了高于真实与虚拟的道德标准和价值判断,并尝试将其扩展到现实社会之中。而这份自无菌的虚拟空间培养而成的理想主义,能否形成稳定的自足生态,能否完成个体命运与宏大叙事的连接,值得我们持续的观察与研究。
(清华大学“写作与沟通:偶像”课程学生白佳琪、邱文对此文亦有贡献)

[本文系清华大学2021年本科教育教学教改项目“基于青年学生偶像崇拜的课程思政研究”(编号:ZY01_01)的阶段性成果]


1 B站,即哔哩哔哩网站(https://www.bilibili.com/),是中国年轻一代、特别是二次元群体聚集的文化社群和视频网站。

2 中之人,源于日语“中の人”,指隐藏在虚拟形象下、操纵其进行活动的人。

3 见萌娘百科“虚拟偶像”条目,创建日期:2016年3月15日,引用日期:2022年9月1日。

4 高寒凝:《偶像本虚拟:偶像工业的技术革新、粉丝赋权与生产机制》,《媒介批评》第九辑,2019年11月。

5 J.matsuda:『キズナアイは確かに実在する。』,note.com,2022年3月13日。引文为笔者根据日文原文翻译。

6 同上。

7 成为B站“舰长”,类似成为某位主播的付费会员,每月费用为138元(连续)/198元(单月),舰长数量是衡量主播盈利能力的重要指标,“万舰”意味着每月至少带来138万元的经济回报。贝拉是B站全站第二个达到这一成就的主播。

8 采用虚拟形象进行直播的博主中,有过真人出镜,后以虚拟形象替代的,被称为“转生”,自出道就完全是虚拟形象的,被称为“非转生”。

9 up主,最早源于英语“uploader(上传者)”,经日语“アップロード者”意译变形而来,指在视频网站、论坛等网络平台传视频音频文件的人。

10 游戏青年社:《初代虚拟主播绊爱,宣告“死亡”!》,知乎专栏2021年12月10日。

11 引自春日望于2019年7月26日发布的推特。

12 J. matsuda:『キズナアイは確かに実在する。』

13 彳亍不如行:《一位中国粉丝致大阪武史先生的一封信》,哔哩哔哩2019年8月17日。

14 见萌娘百科“虚拟UP主/梗”列表,创建日期:2022年3月16日,引用日期:2022年9月1日。

15 石油佬,指虚拟主播圈中进行大额打赏、消费的粉丝。

16 A-SOUL_Official:《来自A-SOUL制作委员会的道歉信》,哔哩哔哩2021年6月9日。

17 啵啵子犬ww:“评论《来自A-SOUL制作委员会的道歉信》”,哔哩哔哩2021年6月9日。“工具人”指虚拟偶像的制作运营团队,“鼠鼠人”是互联网丧文化中对自己如下水道老鼠一般身处社会底层的萌态化自嘲。

18 东浩纪:《动物化的后现代:御宅族如何影响日本社会》,褚炫初译,(台湾)大鸿艺术股份有限公司2012年版,第82页。

19 雪莉·特克尔:《群体性孤独:为什么我们对科技期待更多,对彼此却不能更亲密?》,周逵、刘菁荆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44页。

20 王玉玊:《“选择服从”与“选择相信”——“二次元存在主义”的内涵与实践》,《文艺理论与批评》2018年第4期。

21 马克·波斯特:《让·鲍德里亚思想引论》,张云鹏译,《南阳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8期。

22 引文为A-Soul粉丝对自己最初听闻A-Soul时反应的总结,在粉丝圈中广泛流传,可见Eliott_Official:“评论《【2月14日】♡您有一份视频请查收♥》”,哔哩哔哩2021年2月17日。v圈,即虚拟主播圈(vtuber圈)。

23 小作文:即网络空间中,以比一般性发言更长的篇幅,陈述事件、表达情感的文字。粉丝写给偶像的小作文,往往以夸张的修辞赞美偶像、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

24 贾布加布:《【A-SOUL】嘉然12.30小作文评选开始啦!【直播录像】》,哔哩哔哩2020年12月31日。

25 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林聚任、王鹏、宋丽君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79页。

26 V面观测中心:《【虚拟主播观众总体情况】虚拟主播成长问卷分析2021(上)》,哔哩哔哩2021年12月2日。

27 私生,即“私生饭”,指通过偷窥、跟踪、偷拍等极端形式,获取明星工作及私生活信息的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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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理论与批评】薛静 | “我爱故我在”:虚拟偶像与“情感真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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