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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不要凡尔赛

挂挂釉 露脚脖儿 2021-09-16
这段时间几组有关暑假的消息突然蹦出来，迅速刷屏。
先是教育部发文说，支持开展暑期托管，各地教委迅速形成方案，比如主要针对二到五年级，比如每期时间长短；然后就传出老师们的寒暑假“相当于取消了”的传闻，以及暑假成了“第三学期”的说法；紧接着教育部马上“辟谣取消教师寒暑假”，说暑期托管服务是遵循学校主动、社会参与、教师志愿、学生自愿、公益普惠等基本要求，说取消教师寒暑假”的说法没有依据。而托管服务“应以看护为主，合理组织提供一些集体游戏活动、文体活动、阅读指导、综合实践、兴趣拓展、作业辅导等服务，但不得组织集体补课、讲授新课。”所以“暑期托管变成第三学期”的说法也是不符合实际的。
官方层面讨论完，关于暑假的讨论渐渐开始下沉，就我看到的，讨论没过多久，老师和家长“吵”起来了，气氛相当激烈。
当然，争吵的点很容易想到。老师自然是不愿意失去寒暑假时间的，虽然现在各地公布的方案大多数是十来天的样子，但这件事一旦开始，便很难预测往后的发展方向；
而站出来的家长们——也并不是所有家长都站到对立面去——纷纷表示：学校托管有必要，暑假没人看孩子是个很成问题的问题，而学校托管可以解决问题，把孩子往那一送，多么样的踏实。
这种讨论一旦广泛开展，就难免跑偏，大家情绪激动之下，就把话题继续发散开来：
“老师”这个职业是不是有这个责任？
爹妈的孩子到底是给谁生的？
老师们的工作时间是不是一直占着便宜？
被996搞到没时间照顾孩子的家长们是不是应该该找谁找谁，而不要否定别人的辛苦，把别人拉下水？
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沦丧？
各路诉苦一开麦，讨论就进入到了情绪层面，离科学越来越远。
我们都知道，情绪这道门一打开，基本就跟理性讨论无缘了。情绪只能抒发和宣泄，而无法拿来讨论，任何人也不能在情绪上说服别人，一旦说话越来越难听，就几乎跟骂街没什么区别。
大家都有自己的苦处和不易。我既是个必须得上班的家长，自家亲戚里也有当教师的，多少可以理解，但我在这件事里有个想法，这个讨论里唯独缺了一个重要的成员：孩子。
我看到这条消息之后，我特意问了下我儿子。
我：“如果让你暑假到学校去，你去吗？”
我儿子十分警觉：“干嘛？！”
我说：“别这么激动。去学校不是让你上课，也不用学习。主要在老师的带领下，跟同学写写暑假作业，看看书啊，定时运动运动啊之类的，到了五六点钟就散。”
他：“五六点才散？不去！”他特意把我的“就”换成了“才”，并加了重音。
我：“为什么？又不用你上课，还能跟同学在一起，多好啊，不无聊。”
他：“那也不去！”
我：“急什么啊，你都没问去多少天就说不去。”
他：“多少天也不去！”
我：“说说道理。”
他：“周末让你去单位待着，不用上班，在领导的带领下，跟同事聊聊天，看看书，下班时间到了走，你去吗？”
我听了差点骂街。
我虽然没想到自己能如此入戏，但这个回答的结果其实跟我预期相同，这证明了我对少年儿童的感同身受能力仍旧没有跑偏，没有愧对我这个“家长群里的卧底”、“孩子派出的细作”的称号。
对于大多数少年儿童来说，寒暑假绝不仅仅是一个“悠长假期”，更是一个心理支柱，在“漫长而艰苦”的学期里，承担着相当重要的激励作用。两假之中，暑假尤甚。
对我来说，这一效应还加个“更”字——我这个人心散，后半学期能够过下去，全靠暑假续命撑着。“马上就放假了”成为仅排名于“挨大嘴巴”之后的能让我坐在桌子前学学习的第二生产力。
随着暑假临近，这个念头每在我脑子里出现一次，就会给我的“快乐弹簧”再加一分劲儿，你可以感受到胸中那种洪荒之力的积累，你知道，它释放的那天一定是天崩地裂唯我独尊。
这种记忆极其深刻，以至于多年后我在学习胡克定律时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这根快乐弹簧的的弹性系数超过一切材料，最终在期末考试交了卷子的一刻到达极致迸射出去，身未动，心已远，脑中高呼着“只要等卷子发下来签字时再挨顿抽就解放了！”，整个人要从座位上弹起来。有时候过于兴奋把持不住，弹簧崩早了半小时，那么分儿下来后这顿揍就更瓷实些，但比起放暑假的快乐来说，都不算什么。
天将降大假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大脸盘子，劳其屁股蛋子——饿不饿的倒不担心，当我妈叫我吃饭时，这个风波就过去了。都是觉悟。
这种心态特别好，有时候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有一次我内心实在控制不住，在挨揍的结尾笑了出来，我妈以为把我打傻了，至少一个月没敢再招我。
塞翁失智，焉知非福。
我之所以说寒暑假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假期，是因为寒暑假对一个孩子最大的意义，并不是“休息”、“歇着”，而是“不用上学”。
只要了解的人，都知道我在讲什么。
“不用XX了”，是人生极致的快乐。你可以尝试用“明天不用上班了！”来体会一下内心涌起的快感——当然这句话从老板嘴里说出来除外。
放暑假这种远超其他美事的愉悦其实是来自于一种可以逾越规则的快乐。
甭管市井还是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大家打小就都知道，孩子到了岁数奔学校去，是天经地义绝不动摇的规矩，不管是水深火热的美帝儿童还是我们的亚非拉少年，都必须必的上学，一个也跑不了。
但就在这天经地义的规矩里，能有那么段非年非节的时间，不用上学，不用去学校，不用在教室里待着——众所周知，暑假作业都不是作业，有八百种方法糊弄过去——这是何其珍贵的日子。
每天看见爹妈臊眉搭眼的上班去，而自己又在床上打了个滚，这种仅属于少年儿童的特权感，最让人沉迷。
暑假里，一个孩子算是逾越了他这一阶段人生里最大的规矩，这种幸福的心理因素远大于实际意义。
暑假给了孩子身边各种关系一个缓冲空间。在暑假里，你尤其可以感受到距离产生美的道理。
再温柔的老师，看了一学期也难免满脸横肉；再亲密的伙伴，经过这么长时间也两看相厌起来，是时候给彼此一些距离让对方的形象重新构建恢复健康了。
你在这学期里的所有江湖恩怨爱恨情仇，都能在暑假的日子里慢慢变淡，被悠长的时光抻展，被炎热的天气熨平。
这件事特别神奇，只要放了暑假，只要不在学校里，在任何一个地方看到学校认识的人，不管是校长、主任还是老师、学生，都变得美好了很多。
横眉立目不给好脸的教导主任管不着你了，你知她的喜怒都与你无关，她的严厉对你用不着，你可以直面她的凝视，内心毫无波澜；
手欠嘴贱的同学，在胡同里碰见了照旧对你是一番欠招，但你此时心态平和了很多，甚至有一丝豁达，你微笑着想：骂吧孙子，开了学再打你丫的。
是的，暑假就是那个各种办法都解决不了问题后会想到的屡试不爽的用针扎的“reset”孔，你可以恢复出厂设置，面对下一波后浪。
暑假给了孩子们安排自己生活的权利。
这是少有的放权时光，是少年儿童当家作主站起来的高光时刻。
几点起，几点睡，平时规定得死死的，在暑假里家长都不那么较劲了。晚上在楼下多疯一会儿，也没人扯着脖子往回喊了——但也不至于太晚，白天已经玩了三起儿了，有点倦了。
从早上起来到爹妈下班时间，尽情安排自己的生活。
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没有摄像头，他们兹要不回来，绝不知道我在家里干嘛。有心的家长也不打算知道，管不了还不如不知道。
我妈单位距离家骑车十来分钟，有时候中午会回来给我做饭，这经常会打断我的安排，后来为不让她回家，我锻炼了热饭的技能，架蒸锅、接水、划火柴、开煤气罐，拧阀门一气呵成。
对于我来说，一天里最美的时间绝不是随时可以跟小伙伴在外面疯，而是午饭后天气最热出不去门的独处的下午。
从厨房里洗个碗，打开冰箱冷冻室，拿出北冰洋的袋儿凌挤进去，翻出几本闲书杂志，或是打开电视看会电视剧，以各种没规矩的姿势边吃边看，没吃够再挤点，绝没人嫌我贪凉；把一抽屉玩具全倒在床上，任由我的意愿摆摊儿，没人盯着我唠叨；拿着书堂而皇之进厕所拉屎，半小时也没人敲门催促——我连门都不关！
总之，我的地盘我做主。外人看起来多么无聊的时光，但只要是我自己的，就足以让我爱得深沉。
暑假有很多可爱的、快乐的、幸福的事，我有机会很想写一写，但无论如何，暑假在我的青少年的记忆体系里占有重要的地位，远超过它本身的意义。这可能也是我在面对新暑假安排时，第一个产生的想法是抛开了家校关系，想听听孩子到底怎么想。
因为我知道，暑假去学校，无关他做什么，在老师眼皮底下，对孩子来说，很可能是个不那么美好的事。
希望暑假这个本应该每个孩子享受的“特权”，不会因此“卷”起来，希望“我暑假不用去学校”这种再正常不过的事，不会成为孩子之间凡尔赛的对话。
家长一定有若干理由送或者不送，但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既然是“自愿”，那我们不妨也去问问自己的孩子，他是怎么想的。
因为，暑假是属于他们的。
每个孩子心中，都住着一个孙悟空。他们今后可能有无边的神力通天的本事，成为所向睥睨的斗战胜佛。但不管他们今后有着怎么样的未来，我相信，他们一定希望能在成佛之前，能有把紧箍松一松的机会，接长不短地回到齐天大圣的岗位上乐呵乐呵。
毕竟我们作为过来人都应该知道，后面的修行，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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