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我们所有人大胆
一个锁死的屋子里。
19岁少女，被一个中年男人从后面一把抱住：“你出不去的，别这么大惊小怪。”
故事有反转吗？
尖叫和哭喊后，女孩挣扎着拿起桌上的刀刺向男人。
男人死了，她逃出了屋子。
故事结束了？
结果是，她闯进了另一间更大的铁皮屋子——
德黑兰七冬
Sieben Winter in Teheran
最近，最有力、最摄人的一部纪录片。
对。
以上Sir说的那个故事，是真实故事。
因为真实，所以你完全猜不到结局。
当编剧在编故事时，会讲逻辑，讲人性法则，会为了影片高潮设计“最后一分钟营救”，会为了彰显正确价值观安排好人获胜、坏人落败的结局。
但现实呢？
这个真实的世界才不屑于博取你的掌声。
只会肆无忌惮地给你巴掌。
01
时间在2007年。
19岁的少女，原本幸福。
在晃动的家庭录像里，雷哈内赫（Reyhaneh Jabbari）无忧无虑、阳光明媚。
她充满活力地大笑、跳舞、扮鬼脸。
画面温暖而明亮。
可紧接着的镜头却是一盏极亮极刺眼的荧光灯和逼仄阴暗的牢房。
铁架床密密麻麻地排列。
铁丝网和肮脏的水池构成希望的反面。
牢笼。
只有眼前的这一个吗？
对于她这样的女性来说，诱捕的笼子其实早已潜伏在各个角落。
她不小心就踏进了一个——
身为室内设计师的雷哈内赫，受邀为自称是整形医师的中年男子萨班迪改造工作室，可到达后却发现这是一所全无商业气息的私人住宅。
当雷哈内赫履行了工作职责画好房间草图后，房间的大门已不知何时被紧紧锁上。
想逃。
大门纹丝不动。
想尖叫呼救。
屋外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房间里。
是铺上了床单的沙发和静静注视着猎物的强壮男人。
在萨班迪的眼中。
这是一次常规的“捕猎”。
他，前情报局官员，有专业技能，懂得利用法律，还有身份背景。
猎捕一个19岁的少女，不就是老鹰把玩小鸡？
因此，萨班迪面对雷哈内赫的愤怒和哀求。
不慌不忙、闲庭信步，自信到转身露背、可以随意挑衅。
这不仅出自身体力量的绝对压制。
更是因为在那个社会里——
如果你抗拒 你有罪
如果你自我防卫 你有罪
如果你顺从 你也有罪
可这一次，意外出现。
雷哈内赫没有屈从，反而利用萨班迪放松的间隙，用刀刺向了他。
这就是这件案件的开始。
一次失手的“捕猎”。
一场本不该有的“反抗”。
02
强奸未遂，自卫杀人。
我们通常会觉得，这是法律允许的吧。
可别忘了伊朗，我们能看到的新闻，也是这样的——
2019年，一名29岁的伊朗女性女扮男装潜入德黑兰体育场观看一场球队比赛，不幸被安保察觉并遭到逮捕。
在被判处6个月监禁后，莎哈在法院外点火自焚。
2022年，一名22岁的年轻女性被指控“未按规定佩戴头巾”，在伊朗街头遭到道德警察的暴力与逮捕，并在三天后去世。
引发了席卷全国的抗议。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雷哈内赫得案件会怎样判呢？
你能预感到并不乐观。
但具体真不敢细想。
由于雷哈内赫在狱中，纪录片《德黑兰七冬》的配音是由演员扎拉（Zahra Amir Ebrahimi）完成的。
而她的真实经历，与雷哈内赫形成了令人唏嘘的互文。
作为伊朗当红女星，2006年，因与男友私密视频流出，扎拉遭遇全国封杀，面临鞭刑和死亡威胁，最后逃亡到法国避难。
她侥幸逃出来了。
她仍然身陷囹圄。
她为她代言，代言着她们的命运共同体。
雷哈内赫的案件，在法庭上变成了“求爱”“自恋性格与过度期望”以及“蓄意谋杀”。
被告对受害人想与她同床的愿望 感到难以忍受
由于她的自恋性格 她的过度期望
即使对她没有构成威胁
她因愤怒而用菜刀刺进受害人的肩膀
甚至因为死者生前曾的特殊身份，案件被从重对待。
雷哈内赫，遭到刑讯、捏造证据，其家人遭到威胁与监听，甚至有意调查此案的法官也被即刻调离黑德兰……
在纪录片中，展示审判结果的镜头被配上了一段空灵的宗教性音乐，摇晃的落日镜头，反复低声的吟唱。
庄严和神圣下。
是同样令人敬畏的正义吗？
结果是，雷哈内赫被判处“血亲复仇”。
这是伊斯兰法里的一种死刑，受害者的家属被允许以相同的方式处决施害者，令其以眼还眼，但若家属选择宽恕，那么施害者则可以获得释放。
在雷哈内赫的母亲舒利（Sholeh Pakravan）坚持不懈的沟通努力下，死者的长子贾拉尔做出了让步。
条件只有一个：
雷哈内赫认罪，给他父亲“恢复名誉”，他就宽恕她的“罪行”。
盘旋在她头顶的秃鹫，好像终于可以驱散了，雷哈内赫终于迎来一线生机——
交出清白，换得生命。
这笔交易划算吗？
Sir在看纪录片时心里面也忍不住说：“认罪吧，认罪吧。”
然而没想到，这个少女选择的竟然是——
不！
03
雷哈内赫拒绝认罪之后，案件悬置了整整七年。
七年的花季，被囚禁在铁栏之中。
但雷哈内赫却异常坚定，她认为，自由不是逃出监狱的高墙，而是逃出思想和观念的高墙。
如果说第一次反抗，只是本能。
那么第二次反抗，是战斗。
背后，是这个“弱女子”希望改变困境的决心。
这个无比弱小却孤勇反抗的少女，引起越来越多人的关注，而她的存在无异于伊朗的一根倒刺。
《德黑兰七冬》虽然视角单一，只从雷哈内赫这一面讲述。
但限制也是显而易见的——
对于案件另一方的家属，纪录片难以深入地采访调查。
在被关押了整整七年后。
死者的儿子贾拉尔没有选择宽恕，雷哈内赫没能逃脱绞刑。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
贾拉尔到底怎么想的，纪录片没有了解到。
更无从知晓贾拉尔在巨大的舆论压力面前，是什么让他最终仍然选择了绞刑架。
贾拉尔完成了一场“复仇”。
但这真的就是他想要的吗？
要知道案件在全国轰动后，他本人也处在风口浪尖，如果他没有“遵循传统”，相比也会面临巨大的压力。
也许这个两个年轻人都身不由己。
被推上生死场，成为了传统的祭品。
影片最难能可贵的，是采访到了许多与雷哈内赫相关的狱友、朋友。
她们有的被遗弃。
有的被迫卖淫以供养家中的男孩。
有的流落街头，住在厕所里，不得不以贩卖毒品和身体为生。
因为雷哈内赫案件引发了关注，因为雷哈内赫的家人们的发声，一部分狱友得以离开监狱，改变了自身的处境。
雷哈内赫死去了吗？
其实，她已经把她的生命，她的自由，悄悄分给了别人。
雷哈内赫以另一种形式，在更多的女孩身上继续活着。
当她做出那个“不合时宜”的选择的时候。
为什么会如此决绝坚定？
或许是身在险境，她更清醒地认识到，不管怎么选，在那个环境里，你是女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合时宜。
七个冬天过去后。
一个鲜活的花朵凋零。
但让我们相信，她会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