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经典童话，浑身都是尴尬
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我想要吐槽经典童话了。
作为一个前动画导演，我其实是读经典童话长大的，一辈子热爱奇想。小时候没觉得那些经典有什么不对劲，也确实被激发出很多天马行空的幻想。
但随着长大，我才慢慢地意识到，很多古老的经典童话故事里都充满了恐吓、偏见、愚昧和反常识，到处都是坑。它们到底有没有在我的人格形成时期洒过魔咒？难说！但起码我知道我青春期时的爱情观蠢破天际。
现在，见过了世面，我成长为了三观正常的独立女性、两个孩子的妈妈。当我再给女儿们读这些经典童话时，就更加不能忍了！遇到那些观念奇葩之处，简直想把书一把火烧掉。
有挺长时间，我都在让孩子们躲开这些经典童话。我也看到网络上经典童话的绘本仍然卖得如火如荼。不止一次书商推荐让我团购经典童话，不管画得多美我也一直是摇头。
但最近，老二Sula生日前，朋友送了她一整套的经典童话系列。我以怀旧的心情犹豫地打开来和孩子们共读。Suki和Sula果然就和我小时候一样，一下子就陷进去了，被那里的幻想、魔法、浪漫迷得如痴如醉。
但是朗读出声的我，真的是读到浑身尴尬！以当代女性和妈妈的视角再一次审视其中的内容，很多童话都在美好奇想的包装下，传递着语义不明的陈腐观念。拍案而起，所以今天，就让我来聊聊经典童话里的坑吧，尤其是那些原著。当然很多现代版本的经典童话，已经刻意修改过故事内容，即便如此也好不到哪里去，让我都来八一八。
小红帽
童话里说：
原著故事是大灰狼去到小红帽的奶奶家，把奶奶吃进了肚子里，等着小红帽出现。小红帽观察着大灰狼扮成的奶奶，感觉不太对劲，但也没有逃跑，最后被狼吃掉了。猎人来了，给大灰狼开肠破肚，救出了小红帽。
我看到的：
这是一个没头脑的蠢孩子不懂得自救，最终成为受害者的故事！挽回性命需要他人的拯救。
小红帽已经看出“奶奶”的模样不对劲了，还不懂得逃跑，这个智商，着实让人捉急。
世界上最著名的、传播最远的格林童话，在我看来很多内容都是残暴和黑暗的。女孩活生生被狼吃掉、狼要被开肠破肚才能救出孩子，这个画面感可真是鲜血淋漓......
当然童话故事也是有意要映射真实世界的残酷的，目的是让儿童做好心理准备。但描写危险与困境，难道不是为了激发出孩子的勇敢机智么？写一个受害者的故事，只能起到恐吓的作用，也就是老人常对孩子说的：“外面有坏人.....”然而对策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然，一些现代版本的小红帽已经去掉了血腥的部分，不再有小红帽被吞噬和灰狼被开肠破肚的桥段，但小红帽仍然是个没头脑、需要被拯救的受害者，“恐吓”是孩子读到的核心内容。
另外，原著故事里的年龄偏见也让人很窝火：为什么小红帽就可以被拯救，奶奶就要被吃掉呢？老年人是没有价值的，故事里隐藏着这样的观念。
小人鱼
童话里说：
小人鱼救了人类王子，并深深爱上了他。她向海的女巫祈求，用自己的声音换取了一双腿，离开大海去到王子的身边。女巫给她的条件是，只有她得到王子的爱，才能活下来。然而王子没有认出她就是救命恩人，与别的公主成了婚，小人鱼悲伤地化成了海上的泡沫。
我看到的：
安徒生的小人鱼童话是我童年的最爱了，百读不厌，爱情的凄美让我感动掉泪。于是也成就了我的琼瑶式的爱情观，坚定地相信着，遇到爱情就要飞蛾扑火一样、不顾一切地牺牲自己，任何要求男人回报的想法都是俗不可耐......如果我能够坐上时间机器，真想回到十六岁，几巴掌打醒自己。
现在成了妈妈，我可真害怕女儿变成为了爱情盲目牺牲一切的傻瓜！抛弃家人、无视自己的属性、承受痛苦折磨、为他改变自己，都是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无怨无悔。
小人鱼啊，你可以化成泡沫，但不要教我的女儿成爱情的炮灰！
又一次，经典童话里的女主人公等待着被男人拯救，男人不搭手，女孩就只有末路一条。
当然，我也看到过现代版本的小人鱼故事，改写了死亡的结局，与王子结婚大团圆。避免了一把炮灰，成就了一个俗套。
杰克与魔豆
童话里说：
杰克用一头牛与路人换了三颗魔豆，种下了以后长成了森天藤蔓。他爬了上去，发现了巨人的城堡。巨人的妻子警告他躲起来，他偷了巨人的金币逃走了。第二次，他不顾巨人妻子的警告，偷了巨人的会下金蛋的鸡。第三次，他偷了巨人的竖琴，把熟睡的巨人吵醒了，巨人很愤怒，顺着藤蔓追赶杰克。杰克叫母亲用斧头把豆茎砍断，让巨人跌落而死，从此杰克和母亲过着富裕的幸福生活。
我看到的：
我只想说......巨人到底做错了什么？巨人就不能有巨人人权吗？巨人就活该被偷，还要摔死吗？这样的设定也就是告诉孩子：有一些人，不管他的行为是什么、有没有伤害别人，他出场就是需要被打击的、他的存在就是该死的，这不是偏见又是什么呢？
杰克的形象又是正好相反：他教给孩子，可以偷窃、可以伤害他人，还可以为占有不劳而获的财富而感到骄傲和光荣。
白雪公主
童话里说：
白雪公主的后妈嫉妒她的美貌，让猎人把她带入森林杀死。猎人放了她一条生路，白雪公主发现了森林深处小矮人的居所，于是与他们生活在了一起。后妈皇后三次乔装打扮，欲杀害白雪公主，第三次用毒苹果得了手。白雪公主死去了，小矮人把她放在了水晶棺材里。有一天，王子路过看到了美丽的白雪公主，亲吻了她，于是她把毒苹果吐了出来，复活了，和王子结了婚。
我看到的：
这个王子像话吗？对一个死去的人一见钟情？亲吻了一具尸体？让人想想都浑身不自在......
白雪公主又是一个不能更愚笨的女人，不懂得自救，无论小矮人如何嘱咐，她还是一次次被皇后欺骗，小矮人使尽洪荒之力也挡不住猪队友成为受害者的命运！
但不管怎样，容貌胜于一切。白雪公主的最大美德就是她的容貌了，变成了尸体也能得到爱情。又一次，女主人公需要被男人（王子）挽救命运。
另外，故事传达的观念是：一个女性如果离开家，她的价值实现也仍然是搞内务。受到小矮人的保护，白雪公主能交换的是，洗衣做饭和打扫卫生。
当然，迪士尼电影也扛不住经典童话里赤裸裸的对女性的偏见，电影里的白雪公主也是要反抗和斗争的。
睡美人
童话里说：
美丽的小公主被坏女巫诅咒，她15岁生日时被纺针扎破了手指，于是与整个城堡的人一起沉睡了一百年。只有遇到真爱时，她才能重新醒来。
我看到的：
只有真爱才能拯救命运，不然女性就是活着也如同死了，毫无作为。
女主人公又是一个无法自救的被害者，除了美丽一无是处，只能等男性来救赎。
灰姑娘
童话里说：
灰姑娘总是被后妈和两个姐姐排挤，像女佣一样被对待，每天干着粗活。王子举行选妻舞会，两个姐姐打扮隆重地去参加。灰姑娘在仙女的魔法下，变身成盛装的美丽公主，出现在舞会上。王子一见钟情，可灰姑娘会在12点时被打回原形，逃走时她掉落了一只水晶鞋。王子找遍了全国，寻找能够穿得下水晶鞋的人，最终找到了灰姑娘，与她结了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看到的：
灰姑娘是这些经典童话女性角色里，稍微有一点性格的，起码除了美丽以外，她在对待小老鼠时显示出了乐观和善良。然而打动王子的心，她靠的还是美貌，只有盛装打扮得像一个公主，她才能获得王子的注意。
在原著童话中，细节也是相当地匪夷所思：两个姐姐为了试穿水晶鞋，一个切掉了脚趾，一个切掉了脚后跟。
另外，为什么到了12点，灰姑娘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原形，却只有水晶鞋还是水晶鞋呢？老R一直这个bug感到愤愤不平。
美女与野兽
童话里说：
贝尔的父亲在经商回家的路上，为了给小女儿采一朵玫瑰花，被愤怒的野兽活捉。释放他的代价是，必须送女儿去野兽的城堡陪伴他。
贝尔被囚禁在城堡，在她与野兽相伴的日子里，野兽对她彬彬有礼，两个人都爱读书，因此相互产生了好感。贝尔一直拒绝野兽的求婚，直到野兽遇险、即将死去时，贝尔才承认自己深爱着野兽。咒语解除，野兽变回了王子，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看到的：
贝尔是经典童话女主人公里，我还算可以忍的一个。起码在这个故事中，你能够看到在爱情的发生中，相处的份量大于容貌。贝尔也显示了她的善良、坚强和爱读书的品质。
然而，对于野兽与美女的相爱，我还是会读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不管再怎样彬彬有礼，野兽也是美女的绑架者。即便有浪漫爱情的包装，这个故事的本质其实就是“被囚禁者爱上了绑架者”，这在现实世界的心理学中被称为“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又称为“人质情结”。被害者对于加害者产生感情、认同加害者的观点，这些情感在心理学上被认为是不理性的、滥用同理心。
我们真的希望自己的女儿们为这样的人质情结而动容吗？
豌豆公主
童话里说：
有一位王子，什么都好，就是找不到满意的对象，看谁都觉得不是正宗的公主。
有一天风雨中一个落魄姑娘来到城堡，号称自己是真公主。老皇后为了考验她，在卧房里的二十张床垫子下面放了一颗豌豆。公主一连几天无法合眼，她的皮肤太娇嫩了，被豌豆咯得睡不着。于是大家相信了她是真正的公主，王子选她为妻。
我看到的：
其实安徒生一直是我很喜欢的经典童话作家，这个故事的本意也是出于讽刺：用豌豆证实公主的真实性、以显示封建统治者的荒唐。
然而问题是，和《皇帝的新装》不同，读这个故事的孩子们意识不到讥讽的层面，她们只能推理出最直接的逻辑：
只有真公主才值得去爱 + 真公主的美德是敏感与较弱 = 那么我也要敏感娇弱，才能得到大家的爱。
姜饼人
童话里说：
一只刚烤好的姜饼小人为了避免被吃的命运，从烤箱里逃出来，一路狂奔，躲过了老爷爷老奶奶、猪、牛、马。在过河时，一只狡猾的狐狸欺骗说会载它过河，最后狐狸把它吃掉了。
我看到的：
这是一个可爱勇敢的小角色为命运抗争最后被欺骗成为受害者的故事。
通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告诉孩子的是.....????
穿靴子的猫
童话里说：
一个磨坊主给三个儿子留下了遗产，给老三的只有一只猫。老三问猫：我们要怎样才能不饿死呢？猫穿上了靴子，想要帮助主人摆脱贫困。它首先抓了一只兔子送给国王，说是卡拉侯爵送的。然后当国王与公主路过时，它让主人假装溺水，被国王所救。它让割麦子的农夫们和国王说，他们为卡拉侯爵工作。它又去怪物的城堡杀死了怪物，对国王说这是卡拉侯爵的城堡。
于是国王错以为老三就是卡拉侯爵，拥有巨大财富，就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从此老三飞黄腾达。
我看到的：
三观，三观呢？！穿靴子的猫的“聪明才智”，揭示的不就是在社会中，那些通过谎言和欺诈、利用他人，不择手段往成功攀爬的投机者的思维方式吗？在这个故事里，他们不仅有着正面形象，而且他们的“战利品”又一次是女性。
不知道公主在与“假冒伯爵”的婚姻中，真的能happily ever after吗？
写到这里，我已然吐槽无力，尴尬癌都犯了。
大家在那些“书单”中，别只要看到“经典”，就忙着买单吧！经典童话里有很多的坑，坑里臭气熏天。
然而，也不能一杆子打翻所有的经典童话，还是有几部是我个人很喜欢的。
最爱安徒生的《丑小鸭》，这个故事无数次地感动过我。它传达给孩子的信念是：你不用在意别人对你的评价，相信自己的价值，总有一天，你会像天鹅一样发现真正的自己，展翅高飞。
我也很喜欢《绿野仙踪》。想要回家的桃乐西、没有脑子的稻草人、没有勇气的狮子、没有心的铁皮人，他们都有自己的渴望。在追寻梦想的路上他们直面挑战，在这个过程里，他们获得了成长，拥有了头脑、勇气、爱心，桃乐西也终于回到了家。我喜欢这个故事传达给孩子的关于“成长”的意义。
好吧，我今天把很多经典童话说得一无是处，但我并非完全禁止孩子们读这些童话。
我能够理解孩子们为什么喜欢这样的故事，它们确实能够唤起孩子们的奇想，她们在这样的想象中感到幸福。就连我自己，也大爱着经典童话绘本中的唯美插画，尤其是20年代的黄金时期的插画风格曾很深地影响过我。只是对于故事，我们要小心里面的那些观念陷阱，要多和孩子对话，确保她们能够有正确的三观。
我们都想要孩子们能够成长为勇敢、独立、机智、博爱、并能够凭己之力造福人类的人。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强烈推荐孩子们去读真实的人物传记。
我们最喜欢的一套读物是《little people big dreams》，讲述历史上的伟大女性的故事。居里夫人、阿加莎·克里斯蒂、香奈儿夫人、弗里达·卡罗......每个故事都是从一个普通的小女孩讲起，展示她们如何发现自己的力量、克服困难、成为卓越的人并影响世界。
Suki和Sula非常喜欢这套书，被这些真实女性的经历所鼓舞。虽然她们也爱看童话里的公主故事，但如果你问她们：“你将来想当公主吗？”她们会说：“才不！我要当宇航员和科学家。”
用真实人物的传记来弥补经典童话里的偏见吧！
我们的孩子们，才不是等待爱情来救赎的受害者，她们必定要成为用自己的力量掌握命运、从而改变世界的人。
安潇 2018年7月 于 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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