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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能对抗“遗忘”吗?

包比 一夜美学 2022-04-29


当 4 月 8 日零点的钟声敲响,和武汉一起解封的,还有全国人的心。就此如释重负了吗?大多数人恐怕都没有,太多生与死的见闻和难以忘却的回忆构成了这几个月的主线,很难将其从生命中剥离。生与死,苦难与回忆对人的烙印之深或许能贯穿一生,被这些亲吻过的艺术家则会在一次次创作中回顾与释怀。上周我们在死亡艺术中提过的艺术家Christian Boltanski就是如此。




死亡如常


1944年,通往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地铁修成,这条死亡通道让更多的犹太人走向生命的终结。这一年秋天,Christian Boltanski(克里斯蒂安·波坦斯基)在刚解放不久的法国巴黎出生。战争带来的伤害不会因为解放而转瞬即逝,Boltanski的父亲是一个乌克兰的犹太人,1943至1944年间,战争迫使他的犹太裔父亲整日只能忐忑地生活在巴黎家中的地下室里,因此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在Boltanski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 La Chambre ovale, 1967


Boltanski 12 岁就退学了,13 岁开始自学绘画,14 岁时他的画就得到了家人的认可,之后他打算做个艺术家。在这幅《La Chambre ovale》中,Boltanski的创伤感无处躲藏, 18 岁前他从未独自上过街,家里房子很大但所有人都只敢睡在一个房间里。在 60 年代末期以前,Boltanski创作了大量表现主义绘画作品,又销毁,后来才开始转做装置艺术。


尽管Boltanski已经尽量避免了在作品中谈到自己的人生经历,但人们依然能在他的作品中体会到大屠杀和死亡的主题。


▲《纪念碑》,1986

▲《纪念碑》,1987


清明节的时候,不少人从建筑的角度分享了世界各地的纪念碑,它们大多用大理石或青铜制作,牢固伟岸。Boltanski的这座纪念碑却只是用包装礼物的彩纸组成,脆弱易毁,纪念碑顶部摆着的都是小孩子的黑白照片,小小灯光照着,纪念刚萌芽就逝去的生命。


▲《圣坛》, 1988


受到唐纳德·贾德(Donald Judd)当时极简主义的影响,Boltanski喜爱在一些最小限度的日常物件之中揉入各种情感。1988 年的《圣坛》像是《纪念碑》的一次升级,同样脆弱的饼干盒子组成塔型的圣坛,微弱的灯光悼念着黑白的亡人,只是这次不再是孩子,而是被屠杀的犹太人。


事实上,从1986 年起,Boltanski就开始频繁地将光作为自己探讨死亡的重要媒介,可能用这种温暖的物质探讨死亡才不会让人望而退却。


▲《皮影戏》,1984-1997

▲ 《影·剧场》(1986年),帕尔马·马略卡展览现场,2015年


《皮影戏》将用铁条和铜做的木偶的影子打在墙上,诉说关于死亡以及死亡之后的故事。《影·剧场》也用了光影的元素,这些对光的运用看起来没那么温暖,放大了对死亡的思考,让人无法逃避。



1931年犹太学生在维也纳学校的照片也被用在作品中,这一系列成为纳粹屠杀犹太人的有力证据,作品中使用的所有元素和材料都提醒人们对死亡反思。“我的作品只是关于死亡这一现实,但并非大屠杀本身。”


▲《死亡的瑞士人》系列作品之一,1990

▲《死亡的瑞士人》系列作品之一,1991


Boltanski的《死亡的瑞士人》系列作品则披着戏谑幽默的外衣诉说无力而注定的死亡结局。他从瑞士本地杂志上剪下逝者照片,也建成塔型的圣坛,这些小盒子像是骨灰盒,承载着他们的一生。有趣的是“我们知道,瑞士人没有什么历史故事,(瑞士是二战中立国)他们似乎没有什么原因死亡。”Boltanski用这些瑞士人作为全人类的代表,预示着无人能逃脱死亡的命运。


▲《墓葬》,1996


1996 年,Boltanski又为无名的逝者举办了一场葬礼——《墓葬》。与蜡烛的传统宗教象征相一致,昏暗的灯光让人类专注思考生存的脆弱性和死者灵魂的永恒。四周布满的镜子则会让观展者看到自己,Boltanski希望用观展者的肖像反射代替纪念死者。“我对着我的脸照了一面镜子,以便看着我的人看到自己,因此我消失了”。


▲《黄昏》,2015


2015 年,他的展览中出现了名为《黄昏》的作品,展出的每一天都有一个灯泡熄灭,直到展览结束陷入完全的黑暗,这多像渐渐走向终点的死亡。



Boltanski的作品《最后一秒》数字计数器将在他离世的那一刻停止读秒,还活着就已经在探讨死亡之后的事情了。



2018 年,他在展览中悬挂了很多犹太人经常会穿的黑大衣,当你行走其中撩动衣服时,就像在和鬼魂擦肩而过。


▲《祖父之死》, 1974

▲《之后》,1996

▲《凝视》,2011



生命如斯


人生过半,在前期对死亡的大量探索后,Boltanski的作品开始追逐生命的意义。


▲《出发》《到达》,2015


出发,到达, 这两个霓虹灯词语几乎出现在Boltanski每场展览的入口与出口,它们既是展览的开始与结束,也象征着生命的。


▲《间隔》,2003


而在两个展区交接的地方则常出现这幅 2003 年的作品《间隔》,他从从孩童到老去不同年龄的照片被投影在窗帘上,循环往复,如同生命的生生不息。他视自己为灵魂的引路人,我们需要穿过他,才能真正进入到他的作品中。


▲《无人》,2010,Monumenta 展览现场,法国巴黎大皇宫


壮观的《无人》(法语为Personnes,有“人”persons与“无人”nobody的双重语义)是很多人开始知道Boltanski的通道,创作这件震撼人心的作品时,他已经 65 岁了,但创造之魂却还年轻有力。



在开阔的空间内,巨型的起重机抓钩毫无目标,也毫无目的地抓着这些从生活中收集来的衣服,升至空中,逗留片刻,再抛下,成千上万件日常衣物饱含的温暖记忆与冷酷无情的“上帝之手”形成了鲜明对照。这个作品中没有人类,每一件衣服都象征着一个人,随机抓取寓意着一种无差别的选择,隐藏了命运中难以预知的残酷,生命平等,但命运也无常。Boltanski曾表示自己不喜欢看到观众们站在作品前观看,而是期待他们可以走进作品里,《无人》的现场也特地开辟出一些通道,让观众走入衣服堆里。



《无人》在巴黎大皇宫Monumenta展览首展,后来又在纽约、米兰、日本、上海展出,每一次重现作品,Boltanski都会在当地重新收集衣物,使观者更能感知和作品的关联。


▲《机遇·命运之轮》,2011


在《机遇·命运之轮》中,3000张黑白色新生婴儿头像照片排列成一条运输带穿插在一排由铁枝搭成的棚架上,庞大的机器随意翻选着新生儿的照片,生命究竟是随机选择,还是命中注定的安排?Boltanski 与艺术家 Annette Messager 没有孩子,但他们保留了作品中的一些婴儿照。一块木板斜靠在一面墙上,上面刻有日期“1907-1989”,他说这是她母亲的画像:“生命就是两个日期之间的那一段小横线


▲《密语》,2017


2017 年,Boltanski跑到巴塔哥尼亚的一处偏远地区创作了《密语》。在印第安人的思想中,鲸鱼是创世纪的见证,掌握着宇宙的秘密。经过声学家设计,他用喇叭模仿鲸鱼的声音,风吹过时,喇叭作响,仿佛在向鲸鱼询问生命的意义。“百年之后,我的名字也许将被遗忘,但有人会知道,某个人曾经来过这里,试着和鲸鱼对话。”



在Boltanski巴黎郊区的工作室里,常年都有几个镜头将他的实时动态传回塔斯马尼亚古今艺术博物馆的人工洞穴,这是名为《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的人生》的直播影像作品。从2009年起,这所博物馆的创始人 David Walsh 每月都会支付 Boltanski 一笔薪水,用来24小时实时拍摄其工作室,到Boltanski离世时,这个项目才会中止,这应该会成为他人生最后一次关于生与死的创作。



回忆永恒


“最初,我试图保存每个人的记忆。

正如我常说的,

广泛意义上的记忆留存于书本之中,

而那些不甚重要的、

个人的记忆则如云烟过眼,

销声匿迹了。”


▲《自画像的可能性》, 2007,从变老后的样貌重新想象年轻时的容颜


除了生死,Boltanski更多的作品在调用记忆,童年的记忆,死者的记忆,个人的记忆和人类共同的记忆。


▲《D家庭相册》,1939-1964,1971


在 1939 到 1971 年间,Boltanski收集了友人Michel Durand的不少家庭照片,他按照时间顺序将它们排列,平凡又亲切的日常将人带回过去的记忆中,这些如今看来已经模糊的相片是他对消逝的时间和不可逆的回忆的深深迷恋。这组作品也在第五届卡塞尔文献展上获得诸多青睐。


▲《生命的穿越》,2005


2005 年,Boltanski对这些家庭照片再创作,它们被印在纱布上,仿佛随时间流逝而褪色。


▲ 《米奇俱乐部1955年的62名成员,被选中的儿童照片》,1972 


似乎是《D 家庭相册》开启了Boltanski对收集的执著,他从小时候保留的米奇俱乐部杂志上剪下一些小朋友快乐生活的照片,拼接在一起,试图通过这一行为与“一个正常的童年”建立回忆与联系。


▲《Francois C 的衣物》,1971


以自己6岁侄子的衣物鞋帽为主题的系列摄影作品大概也是这个由来,他关注小人物的命运,那些“随着死亡会消失的记忆”。


▲《重组试验》,1970-1971


Boltanski还将自己童年回忆中的物件做成了石膏模型,其中有些已经在时间的磨蚀中化为了灰尘。他说他在22、23岁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童年,他感到痛苦并努力将剩下的东西汇聚在一起。但童年的记忆就像这些石膏灰,全都散落了。


▲《大衣》,1991


在 1991 年《大衣》的创作中,他用一串蓝色的灯光环绕着大衣,这是所有关于消失的人和时间的探讨中的代表作。


▲《心之档案》2008,心跳采集室,《档案》展览现场,马加辛三号美术馆


2005 年,Boltanski有了更大的动作。因一次偶然录下自己的心跳声后,他开始将心跳声作为创作媒介,“每一个人的心跳声都是最为独特却又是最为虚弱的,随时与死亡一同终结”。他在全球各地开展《心之档案》项目,希望可以收集到全世界所有的心跳声。目前已有超过12万人的心跳声被收集到,保存在他创建于日本丰岛的心跳档案馆里。


▲心跳档案馆,2010


他曾说过:“我是一个描述寻常事物的艺术家,我是一个联系大众情绪和个人情感的艺术家。我希望大众可以融入我的艺术,并产生情感的共鸣。”录下心跳就像给生命拍了一次纪念照,这是活着的见证,也会成为回忆的寄托。Boltanski说他很遗憾没有更早想出这个项目,而错失了录下祖父、祖母心跳的机会。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来这里录下心跳、寻找他人的心跳,在心跳中找回爱的回忆。



去年,这座心跳博物馆还来到了国内,藏在重庆武隆懒坝国际禅境艺术度假区内。走进“心室”,你会看到墙面四周的黑色镜面亚克力均对准心室中闪烁的白炽灯,灯光让心跳可见。


▲《人类》,2011


与 2005 年的《生命的穿越》类似的是,Boltanski在 2011 年将报纸上收集的 300 个死者的照片印在纱布上,组成层层布帘。纱质的布料让这些肖像神秘又朦胧,企图走近看个真切时,又游离开,就像记忆永远无法被清晰完整的拾起。


▲《圣地·智利》,2014


现在,Boltanski已经不太爱使用人像照片创作了,他用风铃代替人。2014 年,他开始跑到无人之地创作,世界最佳观星地点——智利的阿塔卡马沙漠,也是皮诺切特时期大量政治犯的葬身之地。在这片土地上,他放置了800个日式风铃,按照出生那晚的星象图排列悬挂于金属支架上,无数渺小的亡灵或许早已被人遗忘,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再次得到纪念。参照路边悼念亡者的纪念碑,他将这件作品命名为《圣地·智利》。


▲《圣地(魁北克)》(局部),加拿大,2017


在日本丰岛、死海沿岸,以及魁北克的奥尔良岛,他重复着这样的行为。人迹罕至的地方不会有人来打扰这些“亡灵”,只有自然会将他们再次带走。



2017年,Boltanski将这些制作成影像作品,观众仿佛来到一个离世的圣地,这也成为“亡灵”们最后的回忆,永久的回忆。


▲《最后的教室》,2018



🖤



▲《发言》, 2005


人在活着的时候都是特别的,但死后难逃遗忘。记忆终究有限,还有什么能留住他们,Boltanski的艺术就在向“遗忘”发出挑战。


Boltanski曾强调自己非学者型的艺术家,他相信即便文化之间存在差异,每个人也面临着相似的问题、相同的疑惑。他的作品爱用日常之物作为材料拉近和观者之间的距离,他希望不懂艺术的人也能走近他的作品,就像去心跳档案馆录入心跳一样,让记忆永存。每个人都是宝贵的,别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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