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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ADHDer的真实故事——“存在”

存在 ADHD互助联盟 2021-03-19

今天你ADHD了吗?

存在:关注ADHD互助联盟挺长时间了,一直觉得在中国做ADHD的科普是一件非常必要且很有意义的事,感谢公众号的创始人。


平常都是在看,今天我也来分享一下我的故事。


注:文章由“存在”原创。




1


我生长在一个沿海的十八线城市,一个曾经是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地方。


在我小时候,父母忙于生计,根本无暇顾及我的学习,按现在的话说,我是属于野生放养型。


在我26岁前,我从来没听过什么是ADHD,更别说它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当我知道ADHD的时候,我惊诧于这家伙与我家族的渊源,其实在我出生前,它已注定伴我一生,父母却浑然不知情。


可怜的是,我开了26年的拖拉机,居然以为这就是小车;可悲的是,更多的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开了一辈子;可笑的是,满大街的拖拉机,交警却视而不见;可惜的是,到处都是水泥马路,已然不见泥泞的田地。


ADHD就是那个拖拉机,我不知不觉开了它好久。


对很多ADHDer来说,从孩童到读书再到工作,都对他们充满了挑战,或许这个群体更适合远古时代。


2



在长辈的印象中,我从小就是一个"乖巧"的小孩,殊不知,在风平浪静的外表下,却是一颗暗流涌动的心。


上课铃声响起,我姿势端正地坐着,满怀期待地等着老师开课,这时窗外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过,它轻盈地舞动着翅膀,像有一根隐形的细绳拉动着我,我的思绪也开始翩翩起舞,跟着它飞过延绵不断的高山,穿过郁郁葱葱的丛林,掠过微波荡漾的湖面,最后降落在一片红色花瓣上,静静地吸食着花蕊上的花蜜,此时的我仿佛置身其中,也跟着咽起了口水。"铃铃铃。。。"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下课铃声,我恍然地被拉回了课堂。


我的课堂生涯就是在这样那样的精神游离中度过,因此从小到大,老师给我的评语无外乎说:"该生资质聪明,倘若上课能认真听讲,定能取得更好的成绩。"


按注意力缺陷诊断标准,这就是个ADHD-I型的小孩,即便在今天,这样一个小孩站在你面前,你可能也察觉不出有任何异样,他怎么可能是多动症?


相比ADHD-HI型的小孩,他隐藏得更深,更容易被家庭、学校、社会所忽视,由此带来的种种后果,只能由他自己承受。(我曾经无数次的否定自己,有时甚至要靠自欺欺人才能“瞒”过自己)


3



有研究显示,我国ADHD患者的就诊率为10%,我认为是高估了,因为大多数ADHDer或者是家长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ADHD,了解ADHD的专科医生太少,能确诊ADHD的专科医院更是少之又少。


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省内仅有的一家能确诊成人ADHD的专科医院),而且这些资源多数又集中在大城市,那广袤的大农村、十八线城市怎么办?


我偷偷畅想过,如果幼儿园老师和小学老师们能有一双辨识ADHD的火眼金睛,那该多好啊!


曾经在一个ADHD学生群与人讨论学习障碍问题时,被一个学生怼道:"你都读完大学顺利工作了,还敢说有学习障碍,你个假ADHDer。"


猛然我的心一下被触动了,顿时一股寒意,这个人不就是高中时的我吗?当时如果有人这么得瑟,我一定也是这么回应。


因为有阅读障碍,凡是涉及到阅读的内容,如果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我的思维就会自然的移开,这给我的学习带来了极大的困扰,每每都要将思维强行拉回来,一次次的徒劳,搞得我疲惫不堪。


读书太TM辛苦了,高二那年,我放弃了,反正我是个不会读书的人,我自己坐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与那些老师不想管的学生混在一起,从此我也被老师视而不见了,整天上课打牌下课打游戏,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多。


许多ADHDer可能从这一刻开始,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高三那年,父母闹离婚,天天吵架,我一回到家看到的都是鸡飞狗跳,全家笼罩着一股异常沉闷的气氛,日复一日,不断积累,好像随时可能爆发,我害怕呆在家里。


当时我们家有一套老房子,一直用来堆放杂物没人住,我借机和我爸说我要搬过去住,那边清净适合备考,我爸同意了。


住到老房子后,我整天就一个念头:逃离、逃离、逃离。


逃离这个暗无天日的家,逃离这所泰山压顶的学校,逃离这座无所依恋的城市。


所谓道路千万条,我居然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当时的我,单纯得像个傻冒,固执地认为只有考上外地的大学,才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远走高飞。


有了这个强烈的动机,我开始想学习了,由于之前基础太薄弱,又拉下几乎一整年的课,加上更有注意力缺失的问题,困难可想而知。


现在回过头来想,如今即便是梁静茹在场也给不了我那般迎难而上的勇气。语文和英语都需要大量的阅读,这让我异常痛苦,要知道我直到现在也没完整看完过一本小说。


当时的我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只要一走神就抓头发、拍大腿、打耳光等等),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硬啃。


以至于短短几个月熬出了满头白发,到现在都还没变回去,即便是这样自虐式学习,仍然收效甚微,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鸡永远不要和鸭比游泳,不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语文和英语就随它去吧,转向数理化。这个调整让我找到了一丝成就感,我只需要理解再运用就行了,不用一直盯着书本。


高考那年,我凭借最后几个月的刻苦努力,考上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飞到了外地。


4


到了大学后,我像是笼子里放飞的鸟一样,没人管我,终于可以自由飞翔了。


谈恋爱、抽烟、喝酒、泡网吧、酒吧、KTV。。。该玩的都玩了,直到最后挂课毕不了业,我才傻眼了。


我编造了各种理由找各科的老师求情,好在许多老师年纪大比较心软,给了我一条出路,剩下的几科也在作弊中通过,最后勉强毕了业。


毕业那年,一家在美国上市的公司来学校招聘,我幸运地通过了面试,去到了北京工作。


本以为我可以就这么在北京落地生根,结果一个冲动给断送了。


几个月后,我的顶头上司因为之前答应我的事突然反悔,我去找他理论,他一副理直气壮地说:"那又怎么了?"


我当时一下子就火冒三丈,情绪失控,抄起旁边的书架,直接劈头盖脸地砸去,隔壁的同事听到动静连忙过来劝阻,那个王八蛋躲到一旁报了警。


到了警局,我一再向警察表示我是一时冲动,看我是名毕业生,警察没有拘留我,一番严厉地批评后,我写了一封诚恳的悔过书,就让我回去了。


这事很快闹到了集团,我俩都被解雇了。唉,一首刀狼的《冲动的惩罚》送给各位ADHDer们。


这事之后,我跟一网友去了深圳。往后的五年我换了五份工作,每份工作刚开始都觉得挺好的,可做一段时间就觉得没意思,开始了松懈-厌倦-跳槽的周而复始。


这样的职业路径是ADHDer最常见的,也是他们最吃亏的地方,就像挖井的故事讲的,每每你挖到快触及水源时,你又重新换了一个地方,最后你得到了几十个坑,却没有一口井,需要水时还要向别人讨。


其实你付出的不比别人少,你也不比别人笨,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怎样避免这样的重蹈覆辙?值得各位ADHDer们深思。


5


第六年我选择了创业,现在看来是注定失败的,因为当时我根本就没准备好就上路了。


信心满满的我,付出了百分之一百二的汗水,九个月后终于失败了,因为劳累和饮食不规律还患上了胆汁返流型胃病,很长一段时间晚上只能坐着睡觉。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跌入谷底,开始沉迷于枪战游戏带给我的快感,没日没夜的玩游戏,以至于体重瘦到90几斤。


有次以前的同事来找我,一见面第一句话就说:"靠,你是不是吸DU了?"。


渐渐地,我开始变得不想说话了,除了点外卖,我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我抑郁了。


有一天早上,我刷牙的时候瞥了一眼镜子,我一下愣住了,一个满脸胡渣、眼圈发黑、满眼血丝、脸颊凹陷、头发凌乱的家伙,这不是我!


看到这人我感觉全身的毛孔都竖起来了。曾经那个充满理想,阳光帅气的校草呢?我才20几岁,未来的路还长着,就这么自甘堕落?我不想这样,我应该是病了。


当时住的地方,有家中医院离的不远,我就去看了。开了一堆中药来,我喝了半个月,没有任何改变,当医生再要给我开药时我拒绝了,他说那你去找找心理医生吧。


我在网上找到本市一家三甲医院有个心理咨询科室,便去了。挂完号等了近两个小时才轮到我,里面坐着一位40来岁的心理学博士,他一手接着电话一手示意我进来坐,然后匆忙挂断了电话,开口道:"怎么了?小兄弟。"


我顿时觉得这人挺亲切的。而后我就一五一十地向他介绍我的情况,前后也就说了五六分钟,事情还没讲完,他就打断了我,说:"你的情况我大体清楚了。。。。。。",后面说了什么我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一直想着我话还没说完呢。


最后给我开了两种药,交代了吃法,就让我回去了。


拿到药一看都是精神类药物,叫什么名字有点忘了,反正就是镇定和抗抑郁一类的,对于这样一次咨询,我感觉太失望了,出门随手将药丢进了垃圾桶。


之后找到一家心理咨询室,咨询师认真的听完了我说话,我满怀期待地等着她拿出灵丹妙药,结果给了我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抚,我感觉她说的都对,但都没有击中要害。


后面又找到一所中学的心理咨询老师,他听我说话时一直"嗯嗯"并点头回应,我以为他能理解我,结果是他像教小学生一样教我要这样要那样,我瞬间觉得智商被碾压,其中他教了我一种方法:绑一条橡皮绳在手腕,当有杂念的时候,另一手拉开橡皮绳再松手。


我当真买了一条扎头发的橡皮绳,尝试这个方法,最后整个手腕被弹得淤青红肿,杂念依旧还饱含疼痛。(我好后悔当时老师没让我绑在脖子上,不然他真的成功了,我也解脱了。)


几次碰壁之后,我觉得没有人可以帮我,每天心情都极度低落,没有食欲,对什么事都提不起一点兴趣,头发开始大量脱落,我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那会儿正好碰到汶川地震,各种救援消息铺天盖地,其中讲到一名男子被困废墟多日,靠着各种自救撑了下来,我立马影射到了自己,我现在就像是被困在一座情感废墟里,别人帮不了我,为什么不能自救呢?


6


我查到了隔壁市有在培训心理咨询师,我立马报了名,开始了每周两天,驱车30几公里去学习。


我发现当有了一个强烈的自救动机时,什么胡思乱想都灰飞烟灭了,变得异常专注,我只有一个信念:搞清楚我到底是怎么了。


慢慢地,我接触到了各种心理学术语,知道了各种心理学疗法,我开始尝试运用到自己身上。其中认知行为疗法对我影响最大,我通过不断地自省,发现自我性格中隐藏的根,其实很多偶然实则必然,调整看待世界的认知,认同帮助他人等于帮助自己,投身到志愿者服务。。。等等各种改变。


哲学家笛卡尔的一句话"我思故我在",让我豁然开朗,当时我反反复复想不开的困扰是既然如此痛苦,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真的有必要存在吗?我能消失吗?


他的这句话让我找到了答案:当我在怀疑和否认自己的存在时,其实我已经存在。后来,我给自己取了个网名叫"存在",一直沿用至今。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我的症状渐渐减轻,我开始找工作了。



7


一次路过一家小店买东西,从里面悠然地传出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仿若雨后彩虹,瞬间让我心情倍感舒畅,也跟着会心一笑,我借机说了声:"啥事这么好笑",三步并作两步迈进里屋,探头一看,原来是三个人在打牌,笑声来自一位18、9岁的可爱女孩,此刻她脸上还挂着笑容。


看完我便走了,一路上我耳边一直缭绕着那挥之不去的笑声,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个女孩。


我必须得认识她,我灵机一动,在路旁的奶茶店买了10几杯珍珠奶茶(忘不了当我说一种口味来一杯时,店员的表情),提着满满两大袋奶茶冲进那家小店,一进门就说道:"前面新开了家奶茶店,老板请大家免费试喝"。


里面的人一下子跑了出来,也不问是真是假,就开始抢,拿到手就插吸管开喝,此时我接着说:"有领到的要签一下手机号,不然我回去不好交差。"


我将小票翻到背面递了过去,他们三人奶茶都喝了也不好意思拒绝,都在上面写下手机号,我留意了一下她的号码,从头到尾我始终不好意思看她的脸。


我说了句:"剩下的也都请你们了",把手里余下的都递给了他们,伴随着一句"谢谢啦",我带着满面春风走了。


8


N年后,她已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没错,她成了我的老婆,我两个孩子的妈。


因为我自身ADHD的原因,生活总是弄得一团糟,她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


原来鞋子可以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鞋架上,而不是趴在门口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原来洗好的衣服可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衣柜里,而不是躺在贵妃椅上叠高高;原来吃完的碗筷可以当天就洗净沥干,而不用泡在洗菜池里游个两三天...


她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和面对生活的态度影响着我,像是照顾小孩一样将我的生活起居安排地井井有条,我之前怎么没发现生活是可以这么美好的,糟心的情绪变少了,一切变得顺心,我活得更积极阳光了。


(作为一名ADHDer,我认为伴侣的选择实在太重要了,如果不是幸运地碰到我的老婆,我相信我的生活依然是一团理不清的毛线。)


我现在有个外号叫“超级奶爸”,我们一家人出去玩,基本上都是我在带小孩。


经常有小朋友的妈妈问我老婆,“你是怎么把你老公调教得脾气这么好的?”。


呵呵,这哪里需要调教?分明是"气势碾压”(家庭氛围对我的改变)。ADHDer在生活中其实特别需要助理,来帮他搞定方方面面的琐碎杂事,在我们没生小孩之前是我爱人一直帮助我,后来有了宝宝,我成了她的小助理,经常要我帮忙给宝宝泡个奶粉、换个尿布、洗个澡等等(因为老婆自己带小孩,又要洗衣做饭,经常忙不过来)。


慢慢地我发现,其实对一个家庭来说,没有所谓的谁该做什么,谁又该做什么,我们是一个圆,哪段弧线不一样?


我的家庭角色开始转变,不再是她来整理鞋架,不再是她帮忙叠衣服了,不再是她来收拾碗筷。


9


我在这个家庭里,磨平了之前冲动的棱角,脾气变得越来越温和,心甘情愿地从小爷沦落成奶爸。


家庭对于ADHD的影响,它像个放大器一样,可以让ADHDer的好变得更好,也能让他的糟变得更糟,就看你让它朝哪个方向。


可能源于从小对美好家庭氛围的缺失,我一直渴望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直到现在我真正拥有时,我一刻也不想离开。


我太依恋这个家了,依恋我的爱人,依恋我的儿子,依恋我的女儿,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是小孩,他们才是大人,我有多么的离不开他们,他们给了我数不尽的爱,也让我的爱有了去处,让我有了存在的意义。


家对于ADHDer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家庭本身的定义,特别是在孩童时给他的感受。


当初因为离家的力量让我重新拿起了课本,现在同样是因为家,让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现在的我觉得,ADHD其实就像是近视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需要的是找一副适合的眼镜,便能继续前行,你终将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不管这条路是怎样的,你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写到这里时,我看到窗外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过,它轻盈地舞动着翅膀,像有一根隐形的细绳拉动着我,我的思绪也开始翩翩起舞,跟着它飞过延绵不断的高山,穿过郁郁葱葱的丛林,掠过微波荡漾的湖面,最后降落在一片红色花瓣上,静静地吸食着花蕊上的花蜜,此时的我仿佛置身其中,也跟着咽起了口水。


"铃铃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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