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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岳史风 | 学高德劭 润物无声——牛致功先生访谈录

唐潮杂志 2022-03-19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陕西师大历史文化学院 Author 吴小龙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牛致功教授身为隋唐史研究大家,在隋唐史研究方面成果卓然。先生年高德劭,虽退休多年,仍心系隋唐史研究。他在耄耋之年决定捐出自己的毕生积蓄,于2019年设立陕西师范大学 “隋唐史研究传承奖” 奖学金,令人敬佩。在第二届“隋唐史研究传承奖”颁奖前夕,历史文化学院的师生代表拜访了牛致功先生,并将访谈记录结合相关资料整理成文,以飨读者。

      学高德劭 润物无声

            ——牛致功先生访谈录

                  吴小龙 师瑞青

 

01.

漫漫求学路,殷殷学子心

问:牛老师您好!您能给我们讲讲您的求学经历吗?早年经历对您今后的工作与生活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呢?

答:我生于20世纪20年代,老家在河南偃师牛庄。那时候生活十分困难,加上我的父母过早去世,我仅上了一年初中,就被迫放弃学业。抗日战争胜利以后,我变卖了父母留下的土地和房子,读完了初中。1948年 3月,家乡解放,我当了一年小学教师。接着,我到洛阳读完高中。1951年高中毕业,我响应国家号召进入军事干部学校,被分配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步兵学校学习。这时我是“投笔从戎”,学习的是军事技术,所受的思想教育是安下心、扎下根,全心全意为祖国的国防建设贡献一切。所以,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去大学读书,更不会想到会去大学任教,从事学术研究

  但就是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军营中的生活几乎每天都在重复,1952年的一天,像往常一样,早晨正常出操。就在出发之时,指导员在队前点了 11个人的名字,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指导员宣布:接到上级命令,国家即将开展第一个五年计划,需要培养大量的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建设人才,凡年龄在28岁以下,有高中二年级以上文化程度者,都要到大学去学习。我恰符合这些条件,便服从了上级命令,上缴枪支弹药,准备去大学学习。所以,这时我跟“投笔从戎”的班超正好相反,我是放下枪杆子,拿起笔杆子,到西安师范学院去上了大学。当时我已经24岁了,正是现在青年人读研究生的年龄。

(牛致功先生与大一新生交谈)

  在那个年代,即使在大学读书学习,也并不容易。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使得经济发展严重 失调,全国陷入困难时期。我当时想的是要想读书,还是到首都北京去,于是考上了北京大学历史系研究生。我在北大的硕士导师是汪篯老师,当时他是反右倾的重点,正在挨批。所以见面时,他情绪低落,只是寒暄了几句,也没有说研究生的学习问题。紧接着又参加了几次反右倾的批评会,算是研究生入学思想教育了。不到一周,我又去农村参加劳动锻炼,三个月后才又回到北大。但当时学习的主要是《列宁主义万岁》,批判修正主义。整天集体学习,开大会讨论批评,根本无心读史书、写论文。再加上生活所迫,我又终止了在北大读研究生的进程,回到西安。所以,我只当了七个月的研究生。

  回忆往昔,我们这一代人经历的事情比较多,我出生在军阀混战时期,童年时失去双亲,成长时期的记忆是炮火纷飞、颠沛流离......在战乱年代,那是真正的国破家亡。现在回想起来,我的整个青少年时代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求学经历确实很坎坷,学生时代也算是磨难重重。虽然读书之路受到一些影响,但总体来说,我还是很幸运的。从农村到城市,在师大读书、学习,又在师大教书,确实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唯一坚定的信念是努力学习,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我得感谢当年的坚持,坚持读书考大学;也要感谢当年的选择,选择放弃北大学习返回陕西师大教书。


问:您的求学经历,真的是曲折而丰富,我感觉就像听故事一样。那上大学后,您为何选择历史学专业?又有哪些有趣的故事呢?

答:说到我与陕西师大的故事,还要追溯到20世纪50年代。既然决定上大学,那就需要考虑选择一所高校和一个专业。而我们这些调干学生要上大学,必须要遵守一条规定,就是只能选择西北地区的高校来填报志愿。至于为何要选历史学专业,那是受了中学老师的影响。上初中时,校长是暨南大学历史系毕业的;上高中,校长是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的,这位校长还在1950年当选洛阳市的副市长。所以当时我想,学历史的人不仅可以成为学生敬仰的老师,也能成为当时社会上的名人。当然我个人也是喜欢历史的,喜欢读历史书,听历史故事,所以当时就选择了历史学专业,成了陕西师范大学(当时叫西安师范学院)历史系的一名本科生。

  在同班同学中,我年龄较大,比最小的同学要大六七岁,大家都叫我老牛。当时我压力很 大,至少年龄上我是不占优势的,再加上自己智力不突出,又是从部队调到学校的,脑子里空空的,没有文化。记得第一次来学校,看到什么都很好奇,有一次还误闯到校长办公室,以后就再也不敢去了;见到系主任时,我直接给老师敬礼,闹了不少笑话;第一次来师大图书馆,看到里面有那么多书,看书的同学也很多,跟中学的完全不一样。当时就想,还是当学生好,学文化好。所以我就开始刻苦学习,加倍努力,想着勤能补拙,争取在相同的时间里学到更多知识。我的史学专业学习之路就此开启,并下定决心为其奋斗终生。

02.

三尺讲台,深情守望

问:您从师大毕业,又留校工作,直到退休,都是在师大度过,可以说是老“师大人”了。我们不禁对您和师大的故事感到好奇,想请您给我们讲讲。

答:本科毕业后我留校任教,成为历史系的一名老师。初登三尺讲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完全没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魄力。为了避免讲课出现失误,我都会认真备课,提前试讲多次。除了做好助教的日常工作,我还抽出时间努力读书,提高专业水平,让自己肚子里有货,讲出来的东西才能让学生信服,真正学到知识。阅读中,我在《人民日报》读到陈垣老前辈的一篇文章,知道了老先生在中年时代把《资治通鉴》读了七八遍,我真的很佩服。对我来说,当时想着读上两三遍也就可以了,结果这个愿望到现在也没能实现,注定是今生的遗憾了。

  还有一件事,我至今还记得,那就是“我与历史系主任”的故事。1983年秋,校领导要让我做历史系的系主任,这对教师来说可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我把它看成是人生道路上的“曲折”。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自认为个人能力有限,不具备做领导的才能,难当大任,也担心领导不好,耽误了历史系的发展。又一想,当时自己已经 55岁了,如果再干上四五年系主任又该退休了,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史学研究。所以,我向校领导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但结果未能如愿,再加上身边朋友的劝说,我只好担任了历史系主任。大概干了一年,我切身体会到遇到的困难比想象中多得多。从历史系的工作考虑,从自身实际情况考虑,决心辞掉系主任的工作,让有能力的贤者来当。后来我就向党委递交了辞职报告,半年之后,领导同意了我的请求。那种如释重负,像解放了一样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我应该是开创了陕西师大系主任主动辞职的先例。


问:牛老师,本科毕业后,您应当有很多选择的余地,当时为什么选择留在陕西师大呢?

答:我从师大毕业后,确实面临着很多选择。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在全国困难时期,考上了北京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从西安辗转到了首都北京。结果在北大并不安定,政治运动一点也不比西安少。这才意识到从西安到北大来读研究生在当时是个十分错误的选择,于是又萌生了返回西安的念头。之所以产生这个想法,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在西安做助教时的工资要高于研究生的补助,当时又有孩子,负担比较重,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终止研究生的学业,返回西安去教书。可想而知,这个程序也是很麻烦的,虽然陕西师范大学同意我回来工作,但北大却坚决不准,说中途退学,对北大影响不好,所以我只好写信给教育部,总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就这样, 我又从北京返回到西安,在陕西师范大学开始任教。至此,我在北大的学习,也可以说我的学生生涯彻底结束。

  我之所以留在陕西师大,主要是因为对师大有感情。当我从军队转入学堂时起,不论是在师大读书,还是从北大弃学回师大教书,当历史系主任,又到唐史研究所做研究、培养研究生......我的命运便和陕西师范大学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再也没有分开过,不知不觉已快七十年了。而西安又是我国十三朝古都,历史遗存丰富,文化底蕴深厚,对我来说是读书学习、做学术研究的首选之地。陕西师范大学又是海内外隋唐五代史研究的重镇,扎根唐都长安近八十年,中国唐史学会也诞生在这里。我个人是非常喜欢隋唐这段历史的,从留校时就打算为隋唐史研究奋斗终 生,所以留在陕西师大是我最正确的选择。

  陕西师范大学在我最无知懵懂的时候,教我知识,供我读书;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养育我,供我谋生;在我取得一些成绩的时候,给予荣誉,获得满足。陕西师范大学就是我的家,一辈子都要坚守的家。我有三个儿女,两个在国外工作,他们都希望我放松一下,到他们那里欣赏一下异国异地的风光,过几天闲适自得的生活。经过再三考虑,我最有感情的还是陕西师范大学,还有家里那十几平方米的书房。留在师大,过得便是舒适的生活,所以我一直没有答应。

  以前教书上课时,穿梭在师大校园里是幸福;后来退休后,在师大校园里散步休憩是满足;现在赋闲在家,又是知足。现在想想,我的一生,收获、成绩、荣誉、安定......大都是师大赋予的,我庆幸自己留在了陕西师范大学。


问:陕西师大被誉为“教师的摇篮”,形成了“扎根西部、甘于奉献、追求卓越、教育报国”的西部红烛精神。您就是这一精神的践行者,一朝立在三尺讲台,便用五十多年默默守望,从没有离开过课堂,您把最好的年华献给了教育事业,其间有哪些老师、学生或教学片段给您留下了深刻印象?

答:我很庆幸,在学生时代,遇到了史念海老师当时老师教我们中国古代史,是我史学学习的启蒙老师。当时,我刚来西安,在西安没有安家,过年放寒假大家都回家了,就只有我还待在学校。大年初一那天,史念海老师就把我带到他家吃饭,先生教我读书学习,也跟我聊生活琐事,这对我印象非常深刻。

  我也很庆幸,在陕西师大上学期间读了些有关哲学方面的书。所以在任教时,学校领导分配我教两年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教学任务完成得不错。改革开放后,我作为教师真正开始教学与研究工作。在历史系,我所从事的是中国古代史教学,头脑也恢复到单纯状态,不再是根据政治运动的需要取舍教学内容,更不再用生搬硬套的手法去为现实斗争寻找历史渊源,对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的评说也更为客观了。

  后来当过一年的历史系主任,主动辞掉主任职位后,我又从历史系调到唐史研究所工作,教学任务主要针对的是硕士研究生。这对我来说,是第一次接触,没有经验。当时,我为研究生开设了“隋唐史研究与有关文献”“《资治通鉴》与隋唐史研究”等课程,主要从《资治通鉴》等传世文献来研究史料的问题、史学研究的方法问题,将历史资料进行分析、研读,纠正一些想当然的问题,重新审视历史。这也是在弥补当年“未读八遍《资治通鉴》”的遗憾。赵文润同志也开设了“敦煌吐鲁番学与隋唐史研究”等相关课程。幸好有赵文润同志的真诚帮助,他常常对我的失误主动补救,我俩配合默契,工作非常认真,所以,研究生的教学任务完成得也还不错。

  当年我有一位叫王元军的研究生,现在是首都师范大学书法研究所教授。他在读研究生阶 段时,很有问题意识。他发现在教科书及相关研究专著中,房玄龄和杜如晦虽并称“房谋杜断”,但翻遍群书,有关房玄龄成为贤相的理由都无迹可寻。于是,他查阅相关资料后写成了《评所谓“贤相”房玄龄》一文 ,还交给我,让我对其进行修改。在这篇文章中,他对房玄龄的为人,所处的政治背景进行了深入挖掘,找到了产生这种误解的根源所在。我认为他的观点明确,很有见地。我记得很清楚,后来他投到《争鸣》杂志,很快就得以发表,不久又被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隋唐五代史》专题1992年第9期全文转载。好文章总是会被关注的,当年我们请香港唐史专家黄约瑟来历史系做学术讲座,讲座中黄先生还以元军的这篇文章作为研究历史人物的成功范例,对此我为他感到开心,同时也感到自豪。

03.

忠于学术,笔耕不辍

问:听说您先前撰写的《安禄山史思明评传》即将再版,编著的《牛致功隋唐史论集》也即将出版,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我们也了解到,50多年来,您先后出版的个人专著就有6部,参与编著、合著有7部,高质量的学术论文达一百余篇,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著作和论文都是您退休后写成的, 这让我们后辈十分敬佩。您能简单给我们介绍一些您的研究成果吗?

答:《安禄山史思明评传》这本书于2000年由西安的三秦出版社出版,系统论述了安史之乱的全部过程,并通过其全部过程说明这一事件产生的社会影响。我是1994年退休的,这是我退休后撰写出版的第三部书。之前,我在新旧《唐书》的基础上抉择取舍,采用现代白话文的语言形式叙述历史,与杨希义教授合著新编二十五史之一的《唐书》,于1997年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初版,又于1998年在香港中华书局再版,这是我退休后撰写的第一部书。第二部书就是《唐高祖传》,本书肯定了唐高祖李渊在建唐过程中的历史功绩,纠正了史书中美化袒护唐太宗李世民的偏颇,这本书写于1997年,用了一年时间写成,1998年在人民出版社出版。《唐代史学与墓志研究》是我退休后撰写的第四部书,当年校友张沛同志送我一本《昭陵碑石》,这让我对碑文和墓志萌生了兴趣,陆陆续续撰写了十几篇文章,后来就想仿效把碑石文献汇编成书的做法,把这些论文和我以前写的有关唐代文化的论文,合编成书,这本书就于2002年在三秦出版社出版了。算起来,我退休后写的几部书总字数也达到了上百万。

  我退休前参与编写的书,像《中国通史》隋唐部分(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陕西通史》隋唐部分(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资治通鉴新注》(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中国改革通史》隋唐部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史学论丛》(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等在我退休后都相继出版,这才可以有机会得到同行同仁的批评指正。

  关于论文集中的论文,有的撰写时间就更早了。有我年轻时写的,有我教书时写的,也有我退休后写的,时间跨度很大、研究内容也很丰富。如1980年发表了《从司马光对唐朝几个问题的评论看〈资治通鉴〉的中心思想》(《陕西师大学报》1980年第3期);1981年发表了《从太原留守到建唐称帝的李渊》(《陕西师大学报》1981年第3期),1986年发表了《有功于唐代史学的韦述》(《史学史研究》1986年第 2期),1993年发表了《圆仁目睹的唐武宗灭佛》([台]《历史月刊》1993年第4期),1995年发表了《试论〈贞观政要〉的中心思想》(《唐研究》第1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1996年发表了《关于〈尉迟敬德墓 志铭〉中的几个问题》(《碑林集刊》第4辑,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6),《〈安元寿墓志铭〉中的几个问题》(《史学月刊》1999年第 3期),2000年发表了《魏征的史学观》(《法门寺唐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2000),2003年发表了《武则天称帝的真相》(刊《武则天与嵩山》,中华书局,2003),等等。论文集共收录论文40篇,内容涉及《资治通鉴》《贞观政要》等历史典籍的研究,韦述、魏征等史学家研究,李渊、武则天等帝王研究,尉迟敬德、安元寿等墓志研究,涵盖了隋唐史学史、政治史、文化史等诸多研究领域。

  近几年来,由于身体原因,我阅读与写作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无法再继续从事史学研究。所以,《安禄山史思明评传》的再版,《牛致功隋唐史论集》的结集出版,要感谢我的学生。像王双怀、拜根兴、介永强等同志,现在他们都是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的教授,他们向我提议,可以对早年出版的专著进行更新再版,把以前发表的论文进行精选,再结集出版。我觉得建议可行,他们立即着手,代我完成相关事宜,所以这些工作的完成离不开学生们的热心推动与辛苦努力。我非常感激,也对给他们增添的巨大工作量和诸多麻烦表示抱歉。希望我做的史学研究,能够被大家接受,可以为我国学术界尽一些绵薄之力。


问:您是隋唐史研究专家,一生都致力于隋唐史研究,为我们后辈树立了榜样,那您是如何做研究的呢?可否分享一下您的心得?

答:在大学当老师是需要从事一些研究工作的,我从留校后就开始致力于隋唐史研究。所以,现在每当看到书房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我都会想起年轻时做研究的情景。曾经的我,也是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受到的打击也不小。还记得我写的第一篇文章,当时是投到了《人文杂志》,结果给我退了回来。对此我疑惑不解,因为自己觉得写得很好。可是放了一段时间,再拿起来看,果然发现了很多问题。也就理解了杂志编辑不给发,是有道理的。后来我又反复修改,终于发表了。我总结认为,写论文要以史料为依据,从事实出发,这是标准。看得多了,掌握史料就增多了,写得多了,对历史的兴趣也就越来越浓厚了,有了兴趣,学术水平也就相应提高了。

  著名学者季羡林曾说:“越是年纪大,脑筋好像越好用,于是笔耕也就越勤。”我退休以后,也确实出版过几部专著,发表过几篇学术论文。但我可能不具备季羡林先生的能力,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到古稀之年以后,我的精力越来越不如以前,每天工作的时间逐渐缩短,思路也开始变得不太清晰,散步、看电视的时间反而增加了。不过,老牛拉破车,慢而不停,每天都有所前进。所以大家要清楚,学术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它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们常说“漫漫学术路”,如果真的爱历史、爱学术,需要我们花毕生的时间去坚持。

04.

提携后进,不遗余力

问:您在陕西师大学习、工作研究七十年了。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概念,我们由此感受到的是您对师大的热爱,对学术的挚爱。2019年,您捐出自己的毕生积蓄,在陕西师范大学设立“隋唐史研究传承奖学金”,这让我们后生晚辈十分敬佩、感动。那您设立奖学金的初衷是什么呢?

答:唐太宗说,人有三面镜子: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一个社会总需要有一部分人能够深入地投身于历史研究之中,这样我们的社会才有希望发展得更好。

  陕西师范大学坐落于古都西安,是隋唐史研究重镇。从我入校学习到留校教书、做研究,一生几乎都是围绕着隋唐史,想着为中国隋唐历史文化的传承尽一份力。但近几年,我由于视力原因,加上身体不济、精力有限,基本告别了历史学研究生涯,追求了大半生的事业不得不就此放弃,对此我十分不舍,深感遗憾。那我要如何继续关注历史学研究呢?我的子女都是学理工科的,无人继承我的史学研究事业,每当想到这里,总会感到有一些失落和惆怅。而陕师大的隋唐史研究事业,若要持续、深入发展,还是要依靠我们历史系的年轻后辈来传承、发扬。我希望看到这份事业“后继有人”,思索再三,与家人商量后,决定在陕西师范大学设立“隋唐史研究传承奖学金”,激励我们的青年学生可以致力于隋唐史研究。

  有了这个想法,就想尽快付诸实践。但是我年事已高,具体的事情不可能再亲力亲为了。所以我决定将这个奖项委托给我的儿子牛旭风、陕西师大历史文化学院的领导以及我的学生(拜根兴、王双怀等),由他们全权负责,以保证“隋唐史研究传承奖学金”的正常评选及颁发。同时,我希望这个奖项的设立,能逐渐发展成一个激励学校产出优秀研究成果的平台,带动更多的爱心人士捐助,团体支持,企业资助等,让这个奖项资金不断扩大扩容,可以得以持续地发展,使其影响力越来越大。以此鼓励更多优秀的年轻人参与角逐,激励产出更多优秀研究成果,真正地推动隋唐史研究事业的传承,为隋唐史的研究培养更多人才,贡献更多成果。我也真心地希望这个“隋唐史研究传承奖学金”可以发展为母校陕西师范大学的一个品牌奖项,持续闪耀师道传承之光。

(陕西师范大学首届“隋唐史研究传承奖学金”颁奖仪式)

  “少年强,则国强”,这个世界属于未来,属于青少年,属于勤奋努力的有志者。我希望能用另外一种方式再为隋唐史研究尽一些力,以我所能扶持更多有志年轻人,让他们接过传承历史学研究的火炬继续走下去。希望你们年轻一辈,能比我们走得更长、更远。对我来说,只要自感有点效果,也就不算徒劳无益。


问:作为前辈学者,您对我们这些后辈又有什么建议或期望呢?

答:你们跟我当年入学时一样,就是我的学弟学妹。我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刚入学时, 对什么都好奇,也什么都想学,漫无目的。其实,大学跟中学还是不一样的,这个时候就要多去图书馆走走,看看书,但不要受一本书的影响,而是要多看,广泛阅读增长见识,当你看得多了,慢慢地就知道哪类书对你有帮助,也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以我自身为例,我就是沾了读书的光。1964年,全国困难时期刚过,政治运动又迅速开展,随即1976年,“文化大革命”又席卷而来,这对文科教师来说无疑是一次致命打击。运动爆发期间, 根本不适合读书学习,更何况是搞学术研究。我也确实浪费了很多宝贵时间,但在那个特殊时期,我还是有一些收获,那就是又读了一遍《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红楼梦》,也在报刊上发表了几篇文章。所以我就是依靠读书,在故事中寻找乐趣,依靠书写,在政治束缚中感到一时轻松。

  我们是师范类院校,毕业后多数是要当老师的。所谓“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为人师表者,方能教书育人”。在五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我给自己立下一道铁律:“上课必须要备课”。既然要备课,那涉及的知识面就要广泛,不能说教什么,就只学什么,只懂一点点。就我而言,读书范围还算广泛,所以授课内容也就比较丰富。作为历史老师,我还教过哲学,虽然主教中国古代史,我还教过史学史。所以说,虽然我们学的是历史,但还要利用课余时间涉猎哲学、文化等等,拓宽自己的知识面。当然,其间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而所谓的困难,无非就是学习有困难,比如有时候会感到很迷茫,不知道学什么,或是不知道怎样去学。所以,我个人的建议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多读书,充实自己,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只要努力学习,学习上的困难自然就会迎刃而解了。

  说到建议或期望,其实我在与一些年轻人,特别是在和自己的学生接触与交流中,深深体会到他们正在超越我,或是早已超越了我。我的学生中,有相当一部分在高等院校任教,甚至还是教授、博士生导师;也有一部分在党政部门工作,成为领导,肩负重任;还有的在出版社、文博、社科院、考古所等研究机构工作,在各自的岗位发光发热。孔子在《论语·子 罕》中说:“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两千多年前的孔子早就认识到年轻人能够超越前人。我相信新一代青年也定能超越我们这一辈,我很开心你们能超越我,因为学生超越老师,意味着社会又向前发展了,年轻一代又为历史的进程增添了新的内容。我也相信你们当中定有相当一部分会从事史学研究,我们的学术研究事业也确实需要你们年轻一辈来传承。但是千万不要急功近利,更不要畏惧失败,半途而废。所以,做研究时要做好前期准备,多读书、勤动笔,培养研究兴趣,兴趣来了,才不会感到枯燥,做起学术研究来也就有动力。

  人的一生很短暂,一定要珍惜。你们青年一辈,生活在和平安定、奋发向上的新时代。这个时代赐予了你们学习的机会,同时也赋予了你们理应承担的责任。年轻人应该不畏挑战,抓住机会,承担起责任,勇往直前,让中国历史文化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问:您的嘱咐我们记住了。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05.

结语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年轻时,牛致功先生勤奋刻苦,沉浸在自己的学术研究与书写世界之中,怡然自得。先生秉承“西部红烛精神”,甘为蜡烛,默默奉献,又似园丁,辛勤耕耘。五十多年的教学与研究,可以说是相当漫长,而先生却五十年如一日,编教案、做笔记、写论著、做研究,笔耕不辍。退休后,先生又于耄耋之年捐出自己的毕生积蓄,设立“隋唐史研究传承奖学金”,仍以“不知老之将至”的精神,继续关注陕西师范大学的隋唐史研究,殷切关怀正走在学术成长道路上的青年后浪。先生这一善举,深刻诠释了老一辈的教育情怀、师大情怀、历史情怀、师者情怀。衷心地祝愿牛致功先生身体健康,幸福安康!

牛致功先生简介

牛致功,男,1928年2月生,河南省偃师市人,1956年毕业于西安师范学院历史系。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驰名海内外的隋唐研究学者。曾任陕西师大历史系系主任,兼任西安唐代文化史学会会长、陕西省历史学会副会长、中国唐史学会副会长、陕西省文史研究馆馆员。长期从事中国史的教学与研究。代表作有《唐高祖传》《李渊建唐史略》《唐代史学与墓志研究》《唐代碑石与文化研究》《安禄山史思明评传》《牛致功隋唐史论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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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来源/《中学历史教学参考》2021年第一期、“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公众号

责任编辑/周恺人

审核/胡耀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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