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文章，作者采访了几位95后殡葬师，这是一群每天都在经历生死的年轻人。

采访前觉得他们很神圣，是生命最后一程的灵魂摆渡人。

采访后觉得他们很神秘，因为问题中断的理由各式各样，“我去火化间调下设备”，“稍等我去给逝者化个妆”。

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了些鲜为人知的职业日常，但更多时间是在探讨生与死。

话题包括但不限于——

如果一个人孤独终老，死后会怎样？

如果发生意外死亡，被留下的亲人是什么状态？

目睹这么多死亡之后，如何看待活着？

以下是他们给出的回答。

特别鸣谢：

@云云 20岁 殡仪专业学生 

@YJ 24岁 入殓师 从业2年

@WLH 25岁 礼仪师 从业1年半 

@清心 26岁 入殓师 从业2年半

@小曲 21岁 礼仪专业学生 

图：来源于电影《入殓师》

@云云

做殡葬师的人里有一部分是“殡二代”。

小时候知道我爸是殡葬师，还有过跟他断绝父女关系的冲动。

当时我去单位找他玩，他在外面和家属聊天，我在火化间里玩电脑。

后来想上厕所，一打开门，两具遗体在门口摆着，我当时就吓尿了。

跑回去拿座机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哆嗦。

问：后来为什么踏入这一行呢？

每天在火化间写作业，什么场面都见过。

后来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可以直视死者的遗体，并且内心很平静时，我就觉得死亡没什么好怕的，这不过是一个人生命走到终点了而已。

能陪他们度过生命最后一程，我觉得还挺有意义的。

@小曲

小时候鬼片看多了，特别想当个鬼门关掌门人啥的，后来选专业也是图刺激。

我们学校殡葬专业排名数一数二。

葬礼司仪、入殓师、墓碑设计、火化设备都会教，知识点很全，还特别与时俱进。

比如学校最近研发了一个遗体SPA。很多家属不喜欢亲人去世后身体又冰又硬，我们就全方位按摩，涂抹沐浴露，逝者身体会相对松弛一些。

之前有个微博话题叫#用你的专业说一句情话#，我们跟着评论：

你的遗体，我画！

你的骨灰，我装！

你的墓碑，我设计！

我们专业还有个梗：假如你看见鬼，第一句话跟它说什么？

我觉得我可能问他：你吃饭了吗？

说实话，不恐惧也不惊讶，甚至有种老朋友似曾相识的感觉。

起码在心里这股新鲜劲散去之前，我都会为祖国殡葬事业好好奋斗的。

图：来源于电影《入殓师》

@小曲

只要你踏进这一行，所有人都会帮你练胆。

大一寒暑假我们去殡仪馆实习，馆里分配师傅带我们，我遇到的第一个师傅比较狠。

那是我头一次接触真尸，进门前我觉得自己一生所学只为此刻，终于要为殡葬事业奋斗了。

进门后就看到一个面部撕裂的死者，估计是凶杀案被劈了。

师傅特别淡定，“把面部缝和一下”。

我能听见他说啥，也看得见要做啥，但四肢就是动弹不了。

师傅看我一脸嫌弃，然后自己弄了。

我以为师傅会体谅我，结果并没有，他开始帮我练胆。

第二天法医送来一个开颅解剖过的尸体，师傅又让我缝合。那个剖得更狠，更难下手。

我颤抖着手把它缝好之后，愣是两天没闭眼，一闭眼就是尸体的样子。

直到有次，我缝合了一个2岁小孩的遗体，特别小，缝的时候很小心，我感觉一条小生命在我手上，虽然她已经不呼吸了。

那次我觉得尸体再吓人，也不过是之前和我们一样普通生活着的人。

有什么可怕的呢？

@清心

入行前我看过无数篇灵异小说，但工作后，恐惧还是会被一次次刷新。

我晚上去山里面收过尸，跟同事去河边搬过高腐死者。

也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有小孩刚出生没抢救过来的，有上吊舌头伸在外面的，有被工地钢筋扎透头的。

有时候会拍自己的大腿，想着我一个月4000块钱怎么受这种罪。

想过改行，但每天都会路过殡仪馆大堂，看到妈妈在葬礼上读孩子的日记，老伴走了之后家人失心痛哭。

我这人就容易心软，就没走成。

干殡葬这一行，能让更多人体面离开这个世界也算是积德。

至于胆子这回事，时间一长就练大了。

@WLH

入行更需要勇气的地方，是面对社会偏见的时候。

同事教我不要定位在殡仪馆，要定位在门口的加油站。

因为你定位在这里，有的司机就不想来。

点外卖也是，接单基本随缘。

我们之前加班住在骨灰楼，那是馆里新建的，窗也没有安，门也没有安，有点像鬼楼。

那天晚上小哥到楼下给我打电话时，声音都在颤。

把外卖交到我手里之后他说“以后我可再也不接你的单了”，然后一路往外跑。

他没有恶意，就是单纯害怕。

不过有些商家就比较不友好，点外卖的时候就直接取消我的单了，也不打电话。

我觉得死亡不是什么避讳的事，殡葬也是三百六十行里的一行。

如果被更多人理解，我们会很开心的。

图：来源于电影《入殓师》

 @云云

人死了之后，很多东西都带不走的。

一直带在身上的金属镯子、项链，在炉里烧不掉。

最爱读的书，写了一辈子的日记，烧完有大量的灰，也不行。

家属经常会有一个想法：什么都给他捎（烧）过去。

最爱请求我们烧手机，因为里面有很多照片、信息、回忆。

我每次都要劝阻半天，手机不能烧，烧了会爆炸的。

所以人死后真的是赤条条地离去，能带走的只有躯体。

福建大帽山陵园

@WLH

你以为每个人死后都会有人记挂？其实不是。

每个殡仪馆的冰柜，都存放着多年无人认领的尸体，甚至一冻就是好几年。

有些是被遗弃的，有些是有亲属但无法联系认领的。

其中有很大一批，是独居老人。

他们一个人在家，突发心脏病或者器官衰竭，猝死后很久没人发现。

一般是邻居最后发现，然后报告居委会处理。

现在独居老人会有登记记录，政府有补贴，居委会会帮他简单办一下葬礼，但毕竟没有亲人，告别仪式也很冷清。

我见过烧炭自杀的老人，去世了7天之后才被发现，应该是无依无靠活不下去了，抬过来时尸体已经腐烂得不行。

这种情况我们只能以最低的优惠和价格，先给他放在冰柜里，然后等亲属在规定年限内来认领。

但其实还有很多老人是没有结过婚的，他们独自过完了这一生。

图：来源于电影《入殓师》

@YJ 

我们都希望自己去世时会安详地躺在床上，爱人握着你的手，亲人在身边，但事实上没人能把控自己死亡时的状态。

去年有位年轻女逝者，去世时正是生理期。

虽然去世时人体内血液不流了，但血还会残留在体外。

我们帮她清理下体，去除渣滓，然后用脱脂棉塞住。

那个场面，谈不上很体面。

还有昨天运来的三个男人，是一起车祸出事的，一个被烧焦，另外两个当场死亡，临终还保持着开车时蜷缩的姿势。

前几天附近地铁站工人拎着塑料袋来我们公司，说施工时挖到了一个弃婴，我打开袋子一看，脐带还连在婴儿身上。

所以说死亡有时真的很偶然，是种不可抗力。

@WLH

我在殡仪馆上班最大的体会是：有些事活着的时候很复杂，但死后却变得很简单。

之前一个男生，把他女朋友杀了，后来自己跳河自杀。

最后双方家属竟然一致决定，让他们一起开告别仪式。

还有一个死者，跳楼自杀。

家属来探尸，其中一个亲属是做法师的，在那里抛起了铜板，抛完了和死者老伴说：“别担心，他和我说了，他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当时我心里嘀咕，不想离开人家跳什么楼啊。

人死了之后大家很少去追问为什么，只想给这个事赶紧画个句号。

我见过有家里好几个孩子的，互相因为“谁该出葬礼钱”争吵不休。

有最后直接把死者遗体捐献，省丧葬费的。

还有人刚走，就在外面讨论怎么分遗产的。

你永远没有办法预计死后会发生什么。

图：来源于电影《入殓师》

@清心

我在葬礼上见过很多复杂的人性，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爱你的人还是会真心为你流泪，怀念你。

上周有个婆婆的老伴去世了，白天守灵的时候状态都挺好，还招待亲友呢。

我们这边有个民俗叫“开光送路”，遗体送出去开光时，厅堂不能空。

她就一个人留下来了，我在门口守着她。

她一个人跪在那里，掰着指头数。

什么时候认识他，什么时候嫁给他，什么时候生孩子，什么时候孩子结婚。

一边数，一边念叨：“谢谢你啊，老头子，谢谢你，你怎么走那么早啊，老头子，怎么留我一个人啊。”

婆婆又爱又埋怨，人前没流的那些眼泪，那会全流光了。

图：来源于电影《入殓师》

@云云

学了这个专业后，我开始理解那些想去自杀的人。

因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牵挂的事，家人、朋友、爱好等，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

那他内心得承载了多大的绝望？

@YJ

做殡葬师后我有点相信因果报应了，不然太难解释这一切了。

车祸、滑倒坠井、疾病，都有可能丧命，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善始善终。

有句老话，阎王让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可能这就是命，人生无常。

殡仪馆大厅

 @清心

工作第一年，我就跟爸妈交代了自己的后事。

之前给两个小孩做过入殓，印象特别深刻。

一个1岁多，病逝，妈妈没给孩子穿衣服，让他光溜溜地来到这世间，光溜溜地去。

还有一个12岁，收尸时，妈妈哭得撕心裂肺。

我当时就有一个感觉：人要随时对死亡做好准备。

于是我就想，如果我意外死亡，我要怎么办。

我就拉着我妈跟她讨论，我妈跟我说，你有病啊。

我继续说：“妈，我要是哪天突然死了，给我穿上漂亮的小裙子，画上一个欧美妆，会场全部用鲜花装饰，把我的所有朋友请过来给我上炷香，最后，不管是试管还是领养，都再要一个，有一个寄托。”

然后我妈还是说，你有病啊，不过是哭着说的。

做殡葬之后，我有点无法理解那些每天说活够了的人。

活够到底是什么概念，你真的觉得自己活够了吗？

起码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还是希望能把每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这样才不会留下遗憾。

写在最后：

关于生和死，日剧《入殓师》里面有句话让人印象深刻：

河里一群鱼拼命地向上游，即使看到同伴尸体被冲下也无动于衷，还是奋力往上游着。

图：来源于电影《入殓师》

我们和鱼一样，虽然知道生命有尽头，但依然努力地活着。

勇敢地面对死亡，积极地活着，并在过程中学会告别。

这些经历是生命之所以珍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