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丨马小冈： 无良专家与“瘦肉精”的陈年旧事
作者简介
作者在法国巴黎荣军院
马小冈，男，1948年生人，曾在中直育英小学校（现在的北京育英学校）、北航附中（老三届）、中国人民大学（1978级）就读。下过乡，扛过枪，进过厂，经过商。当过杂志社总编辑，音像出版社社长，文化中心秘书长，经济研究员，民企总经理，国企董事长。中南海下海干部第一人（1984.10）。
原题
化作春泥更护花
近几年转基因食品安全问题在民间与官方争执不休，其中转基因技术的一个关键主角是美国孟山都公司。在所有高科技领域的技术转让和产品推广中，美国一向对中国持封锁或刁难态度，然而唯独在转基因技术和产品的推广上，美国人“大方”的出奇，这种现象着实令人感到一些诡异。
本人对农业方面的高新技术持警惕态度，因为美国孟山都公司在我心中一向是负面印象。之所以会有如此感触，均来自我的一个哥们儿的亲身经历。这里暂且管这哥们儿叫做“老书生”吧！
据那位“老书生”说：美国是一个信仰基督教的国度，但孟山都、杜邦这类生物公司以人工转基因技术干预自然规律，这种行为与基督教“上帝创造世界”的教义是严重相悖的。“老书生”说，实在搞不懂这些美国超级企业集团为什么对转基因技术如此上心？他们不怕转基因技术存在道德伦理的风险危机，更不在乎这种技术对人类生存有潜在杀机吗？
这哥们儿以意识形态给我开蒙扫盲，不知咋地我感觉他真不愧戴了一顶“老书生”的帽子。美国人一向是实用主义者，啥子基督教教义，其实都是扯淡。但是他的切身经历就让我感到有些沉重了。
那位“老书生”告诉我，现在许多坑害人的东西用高技术做包装，始作俑者往往是光环笼罩下的专家权威，无良也！对生物技术产品必须慎之又慎，一旦端上老百姓的饭桌上，那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当年央视《焦点访谈》披露“健美猪”事件后，舆情大哗，国人感叹饮食几无安全净土，只是矛头纷纷指向养殖户的道德良心，板子却唯独不打“瘦肉精”的始作俑者，岂不怪哉？
“瘦肉精”如同“苏丹红”、“三聚氰胺”一样，绝非产自寻常百姓之家，若不是背后有高手推动，最初养殖户根本不知道“盐酸克伦特罗”、“莱克多巴胺”是个神马玩意儿。而美国孟山都公司正是“莱克多巴胺”（Ractopamine即“瘦肉精”）的始作俑者。从“瘦肉精”在中国问世以来的十多年间，逐利者前仆后继，利益链条一旦结成，要想斩断，谈何容易。
作者在公司办公室
接下来那位“老书生”给我披露了一个“瘦肉精升级换代”的真实故事，借此机会也请诸位了解一下那些背后的科技“专家”在利益链条的最前沿是如何操作的。
话说那年南方某地有一名叫“蓝鹰高科”的公司与某高校农科组签署了一项投资开发“瘦肉素”的合作协议。据说这个“瘦肉素”是国家“七五”、“八五”科技攻关项目，集一群生物专家多年的科研心血，但说穿了就是研发“瘦肉精”的升级换代产品。“瘦肉素”最独特的是它具有隐蔽性，犹如运动员服用的皮质类固醇，目前尚无手段能对其进行检测，而且它不像“瘦肉精”那样将药物拌在饲料里，而是对猪注射针剂，迅速而不露形迹，如此一来不仅猪的体重猛增，而且瘦肉浑身披挂健美如牛。
但猪被注射后高烧不退且惊恐万状视人如敌，每日注射时即嚎叫着四处奔窜，四肢颤抖竟如筛糠一般。这种“神药”刚一入市即成为养殖户的抢手货，据农科组专家解析，对“瘦肉素”投资具有核裂变效应，市场前景不可估量。
“蓝鹰高科”是国有控股企业，该公司从农科组手里得到“瘦肉素”独家转让权如获至宝，先后投资2300余万元，这些资金有相当一部分以工资、项目费的形式流进了那些“专家”的腰包，同时“瘦肉素”迅速具备了小规模生产能力。正当曙光初现时，不知什么原因“蓝鹰高科”董事长以年事已高为由，辞职不干了。
由于“蓝鹰高科”是当地国有控股集团里唯一的高科技生物企业，原任董事长又顶着一个“两院院士”的显赫招牌，董事长的位子居然空了一年多无人接任。但是公司股东不忍巨额国有投资付之东流，经过再三考察，终于推选了一位老成书生接棒——就是俺那哥们儿“老书生”。
可是新任董事长的到任让那些已肥得流油的专家们拿捏不准了，“蓝鹰高科”原来的头儿是农科界的技术权威，说穿了就是圈内的自家人，现在国有大股东弄了一个局外人进来，这个新来的主儿能接受摆布吗？
农科组专家的顾虑并非多余。那位“老书生”外表看着斯文，但却是个经过风浪摔打的人，否则国有大股东不会轻易把这副担子交给他。更要命的是“老书生”是个喜欢较真的爷们儿，甫一上任他就说：“蓝鹰高科？怪了！鹰哪有蓝色的，叫菜鸟还差不多。”这一下不打紧，专家们果真把他当“菜鸟”看了。
“老书生”瞧那群专家俯视的眼神里饱含傲慢，于是谦逊地说：“各位老大，俺才疏学浅不曾学过生物，恳请你们先把这兽猪药讲清楚再谈继续投资不迟吧！”
“上课？晚了。听说过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吗？E=MC2，核裂变！高科技的东西复杂地很哩！”专家们很是倨傲与不屑。
“神奇！真正神奇！兽猪药能够扯上原子弹，那一定是有什么污染问题吧？”
“哪里的话！我们专家研究项目的主旨就是时时刻刻对人民健康负责。”
“那好！择日咱们先来一席炖猪肘子，尝个鲜儿好不好啊？”
“这个……怕搞不到，紧俏得很哩！养殖户自己都舍不得吃哩！”
“嗯？是舍不得吃，还是根本就不敢吃？”
“这这……哪里的话！听说味道很鲜美……”
“听说？看来俺得去找个明白人问一问。”
“除了我们，还有谁是明白人啊？”
“农业部的贾某，嘿嘿，俺老同学哩！”
这一回轮到专家们的脸变成了菜色。
农业部的老贾听说“瘦肉素”已在私下里小批量上市，顿时脸就黑了。原来“瘦肉素”早就上了黑名单，“蓝鹰高科”永远别想拿到《新兽药证书》和《兽药生产许可证》。
“老书生”这时如梦方醒——“蓝鹰高科”的前任董事长辞职不干了，原来如此啊！老贾还向“老书生”披露了一个细节：“瘦肉素”的专利持有人——美国孟山都公司表示，农科组的“瘦肉素”与他们的专利极为相似。又是一个原来如此！抄袭哟！
再往下就是一场战争了。
“老书生”认定那群专家把“蓝鹰高科”的国有投资当成中饱私囊的提款机，他们把“蓝鹰高科”的企业性质逼退到实验室的附属地位，这哪里是公司行为！于是他断然终止了对农科组的项目投资，并封存了“瘦肉素”的所有产品。
农科组的专家们断了财路，怒不可遏，于是将一纸告状信递到了市长手中；而“国”字头的某生物中心主任也与农科组联手参战，竟然当面威胁“老书生”：“你一个小小的蓝鹰高科董事长竟敢叫板国家科技攻关项目？瘦肉素是列入国家七五、八五科技攻关项目的重大课题！”
可“老书生”不吃那一套：“呵呵，好一个义正辞严呢！我就纳闷了，既然如此，你们有最充分的理由在本单位立项，正大光明地向国家申请资金扶持，干嘛千里迢迢跑到我们这里来伸手？蓝鹰高科是企业，它既不是财政局，也不是慈善机构，没有义务拿股东的钱为你们捞名捞利！”
“你！……你们主管高科技的市长不就是×××吗？我定要问问他，是谁给了你这个胆！”
没想到“老书生”不是个软柿子，他一把扯下斯文书生的面皮，冲着生物中心的头儿吼道：“你想威胁我吗？呸！你们这群伪君子跟我来这一套？妈了个巴子你们翻错了眼皮！你们把美国的馊饭拿到中国当香饽饽卖，你他妈的以为老百姓都是傻瓜呀？你等着，咱们法庭上见！”
原来这“老书生”面皮下面是一副曾经做过丘八的筋骨，且在江湖上碰西壁撞东墙早已满头是包了，根本不在乎什么棒子！后来他果真一纸诉状将农科组和生物中心告上了法庭。
“国”字头的生物中心主任这一下子筛糠了，他知道如果此事闹到上面，他的乌纱帽将会不保！于是他立刻软下身段向“老书生”告饶，但是“老书生”却说：你知道当年拿破仑攻入俄罗斯的故事吗？拿破仑不堪忍受严寒的冬季，于是向俄国沙皇请求停战，但是亚历山大一世回复说：“我的战争才刚刚开始！”既然你们又写告状信又给市长打电话，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你们了！
“老书生”说到做到，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令“蓝鹰高科”彻底销毁了“瘦肉素”的菌种，从根本上切断了“瘦肉素”再生产的可能性。
作者在生物实验基地。摄于2005年
往下的结局就可以料想了——“蓝鹰高科”吹灯拔蜡， “老书生”与农科组的投资项目同归于尽。市场上再没见“瘦肉素”的身影，“瘦肉精”的升级换代从此销声匿迹。然而国有股东以没有其他位置安排为由，借着国企改制之机让58岁的“老书生”提前退休以平息这场战火。
后来“老书生”对我说，以一己之力拼掉了坑害老百姓的伪科技产品，做个无名英雄也值了！俺则想，那哥们儿虽然老成，但骨子里毕竟是书生，其内心仍然是过了气的理想主义。面对强大的利益集团，自己孤军奋战，你拼了老命去堵枪眼，去维护国有资产，可国有股东却不护着你，何苦呢！
这正是最可悲的地方——“老书生”的较真把国有资产投资的重大失误的天窗捅破了，那些股东没法交待，对你唯恐避之不及呢！何况你把事情整得这样明白，当初决策者的颜面往哪里放？在他们眼里国有投资归根结底是纳税人的血汗，丢了就丢了，反正掏得不是国有股东自己的腰包。而老百姓又不知道你的大义凛然所作所为，有什么用啊？但是一身傲骨的“老书生”却对我吟诵起龚自珍的诗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故事讲到这里，本该收尾了，但一则消息又令俺忍不住想再补上几句：2011年7月25日河南焦作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瘦肉精”刑事案件，以犯有“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判决主犯刘襄死缓。一个销售640万元“瘦肉精”（获利250万元）的主犯被判死缓，那些圈走2300余万元的农科组专家们听到此消息之后，不知作何感想？但是俺敢肯定，此时“老书生”一定是心中坦荡学唱杨子荣《打虎上山》的那一段：“恨不得急令飞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
嘿嘿，说到这里，老童鞋也许会说，你咋这么了解这件事情呢？莫非是……，木油错，那位“老书生”正是鄙人也。
写于201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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