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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陈奋：深山密林，与黑瞎子并不美丽的邂逅
作者简介
陈奋，上海天山中学67届初中，1970年7月去黑龙江孙吴县兴北公社西南屯插队落户。1973年入齐齐哈尔大学中文系，1976年执教于黑龙江伊春市教育学院，后调转到江苏连云港外国语学校，直至退休，高级职称，在修辞学领域首次提出矛盾修辞格和复比修辞格，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一些散文和学术论文，主编过几本书。
原题
黑瞎子的故事
文 | 陈奋
去地营子前，老乡告诉我们那里山多，要小心黑瞎子。
黑瞎子，是东北对狗熊的叫法，因为它视力差，几乎看不见。但它嗅觉极佳，据说能闻到几里外的肉味。如此，农民告诉我们，遇到狗熊，首先是顺风跑，狗熊顺风追，吹起的长毛会遮住它的眼睛，还会堵住鼻子，影响它的嗅觉。另一个方法是装死，狗熊不吃死人。我听了，有些忐忑不安。
我们到东北农村不久，就有农民告诉我，冬天有人在后面拍你肩膀，万不可回头，那是狼的前爪搭在你肩上。你一回头，它就咬你喉咙了。反过来，在路上走，也万不可去拍人家肩膀，以免人家以为你是狼，冷不防从下面给你一刀。我以后一直提防着，虽然多次见到狼，却没人拍我肩膀，我也不去拍人家肩膀。时间久了，就淡忘了。这时听到狗熊的传说，我望着墙上“屯垦戍边”几个鲜红的大字，不禁感慨。我们与天斗，与地斗，现在还得与熊斗，可谓战天斗地驱狗熊。
地营子，离生产队有二十多里，是两山之间的洼地。那是一片广袤的土地，是生产队的粮食基地。周围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我们就住在用树枝搭就的简易的窝棚里。我们主要是去收割小麦，结束后就砍树，给农民和知青当过冬的烧柴。临走时，农民又不厌其烦地讲狗熊，反复叮嘱注意事项，叫我们小心，万不可大意。
到了地营子，就收割小麦。联合收割机一边收割，一边脱粒。收割机上有两个女知青，一个容貌秀丽，不苟言笑，大家管她叫冰美人。她们拿麻袋装脱粒好的小麦，然后扎紧，推下车。我们的任务是把满地的麻袋抬到马车上，马车再拉到生产队的打谷场上。
一天中午，趁休息时分，我们上山去捡蘑菇。一到山上，人就分开了。我东跑西颠，见一条小路有零星蘑菇，就顺着找过去。我知道这地方适合蘑菇生长，一定有密集生长的地方。果然，零星的蘑菇指向了一处灌木丛。我分开树技，刚想钻进去。不成想里面钻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猛地一惊，脑子里闪过黑瞎子三个字。此时跑已经是来不及了，我想起老乡的话，闭眼往地上一躺，装死。
不一会，耳边响起银铃般的笑声。我睁眼一看，一个女孩站在灌木丛边，巧笑嫣然，原来是冰美人。她刚洗过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我恍然大悟，她一定是听到了脚步声，从里面站起来，我看到黑乎乎的一团，那是她脑袋。我大窘，爬起来就跑，蘑菇也不捡了。
胡天八月即飞雪，收割完小麦，已是大雪封山。东北狍子没有吃的，就到我们收割完的小麦地里找吃的。我们决定猎杀它们，我们已有两个月不知肉味了。知青中有不少是民兵，手中有枪。可惜是三八大盖，一次只能放一枪。黎明前，我们去小麦地里趴着。我们反戴狗皮帽，反穿军大衣，那里面都是白的，跟雪地融为一体，不易分辨。
天蒙蒙亮，狍子从四面八方来到麦地，它们边走边吃搖曳在晨风中的零星的麦穗。离我们五十米左右，它们停住了，不安地东张西望。它们一定是闻到了生人味，虽然看不到人。我们一使眼色，十几条枪一齐开火。狍子惊跳着四下散开，一只也没打着。我们面面相觑，这样的枪法如何跟苏修作战？
回去后，我们瞄着一百米外的一棵树，天天练枪法。只是不能放枪，要节约子弹。此后，我们隔三差五地去小麦地里埋伏，但直到雪深三尺，狍子再也不能到麦地去觅食了，我们连一只狍子也没打着。
狍子不再来了，野兔倒是经常出没。每天劳动结束后，我们就到山上的雪地里找野兔脚印。找到后，就在脚印的树边上装几个套子。野兔外出觅食和回窝，只走一条路，并且是奔跳着前进。它被套住后，只要往后一缩，就可逃脱。它却只知往前窜，这样铁丝就越勒越紧，直至把它勒死。我们隔一段装一个套子，野兔就成了我们的盘中餐。虽然僧多粥少，但聊胜于无，大家还是兴高采烈。可是好景不长，我们周边的野兔都没了，因为一个山头只有一对野兔。好在这里是丘陵地带，几米到十几米高的小山头连绵不断，我们套野兔也就越套越远。
一天中午，风和日丽，我翻过好几个山头去下套子。在一处灌木丛我看见黑乎乎的一团，我擦擦眼镜上的雾气，没错，白雪中有一处黑乎乎的。我想那一定又是冰美人，因为只有她看见男的会躲起来。上一回把我吓个半死，这回我可不客气了，就把你当狗熊，拽拽你头发，叫你吃哑巴亏。
我抓住黑头发，往外一拽，只听见一声咆哮，可谓“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我惊得目瞪口呆，我遇到了真正的狗熊。跑是不行的，雪地里狗熊跑得比马还快。装死也不行，你刚拔它毛，一会就死了，它不把你拍个稀烂才怪。可是贫下中农又没教第三种躲避的方法，怎么办？我急中生智，看见一棵树就翻身跃了上去。这几下动作一气呵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我自己也颇为得意。
然惊魂乍定，我暗暗叫苦。这是棵只有碗口粗细的柞树，野猪拱几下就倒了，几百斤重的狗熊一扑，就算树不倒，我人也给扑下来了。可是周围又没有粗的大树，我不禁埋怨起冰美人，第一次我把你当狗熊，这一次我把狗熊当成你。到底你是狗熊，还是狗熊是你？我屯垦戍边，难道要到狗熊的肚子里边？
我自怨自艾，却没发觉狗熊有什么动静。大着胆子往熊那里一瞅，它还躺在那里。我猛地想起老乡说的，狗熊在冬眠期间是不进食的。它冬眠一个月左右会醒来一次，醒来就啃熊掌吃。遇到好天气，它就出来散散步，晒晒太阳。冬眠结束后，熊掌就如同狗掌一样不值钱了。这只狗熊一定是啃完自己的熊掌后，出来溜达溜达，此时它可能正在晒太阳，也可能又进入冬眠的朦眬状态中。
我喜出望外，飞快溜下树，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地营子。大家听说了，拿起枪就要去猎杀，但下午要出工，毕竟工作第一。况且，等到我们再赶过去，狗熊可能已经走了，只得作罢。
冰美人听说这件事，看见我就笑。这使有些男知青很不满，因为她对他们冷冰冰的。这时已有不少青年谈情说爱，我不想谈，只想屯垦戍边。因为我妹妹已经去上学了，以后要轮到我，只有表现得比别人更好。否则，三十多个知青，凭什么你家两个都上学。再说，人家朝你笑，可能是觉得太滑稽可笑了，哪有两次把她跟狗熊搞错的。所以当凣个好哥们来跟我开玩笑，我就跟他们约法三章：大丈夫马革裹尸，不赶跑苏修这只北极熊，何以为家？马革裹尸，他们不知道，但只要不是狗熊肚子裹尸，那就没什么可怕的。我们一起喊起了流行口号：屯垦戍边！
春节前，我们回到了生产队。村里一片喜气洋洋，墙上“屯垦戍边”几个红色大字在霞光下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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