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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史丨周继环 :我不想当老大,却逃脱不了老大的命运

周继环 新三届 2019-08-29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周继环,1951年生于河南新乡,1958年随父母到山西太原,在太原工学院附小上小学,1964年升入太原工学院附中上初中,1969年底分配到大众机械厂一号铸造车间木工段当模型工,1975年进入太原工学院计算机专业学习,毕业后回到车间技术組当机械制图设计师。退休后在煤安检局老干部活动室做卫生服务。



我的人生之路

(节选)




作者 :周继环



我的父亲母亲



一张珍贵的照片,破旧不堪,翻拍修理后,美丽的全家福展现在眼前。那是1956年春节过后,我才五岁,是一个穿着花棉袄花棉裤花布鞋,满口河南话的农村娃。父母亲带我照相,由于人多,我等烦了,撅着小嘴留下了时光瞬间。


 

1950年代初,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考上了国家供给制的大学中国矿大。即将上大学时,父母亲怕他一去无返,便命令他完婚后再走,这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答应了。见到母亲端庄秀丽又聪明,父亲暗自欢喜,之后便有了我。


父亲安心北上求学,母亲生我留在爷爷奶奶家中,仅有小学文化的母亲感到了巨大差距,心想不妙,必须走出家门参加工作。有一天,母亲把我哄睡着了,她悄悄告诉奶奶说有人叫她开个会,就走出家门。又非常不放心返回来,爬在窗户上往屋里看,看到奶奶进了里屋去,就放下心撒腿就跑。


在我刚能咽下饭时,母亲便把我丢给了爷爷奶奶,参加了政府办的妇幼保健半年培训班。学习优秀又被送到河南洛阳卫校学医两年,分配到河南孟津县医院工作,不断学习进步。短短的时间里母亲进行了华丽转身,成为了一名国家干部医务人员。


母亲回到老家,见我快7岁了还没上学,就把我带了出来上学。那时我有了记忆,交通很不方便,坐上了一台拖拉机,在弯弯曲曲的土路上颠簸,来到了孟津县。这是一条街,一个储蓄所,一个书店,一个饭馆和一个医院,十几分钟就走到尽头的小县城。


父亲五年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当了教师。那一年,山西矿业学院要成立,他听党的话到艰苦的地方去,便来到了太原。我与母亲几经波折也来了这里,我转到了太工附小上学,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父亲有些清高,不愿同我们一起在筒子楼做饭吃,每天挟着饭盒吃食堂,一有空就扎入图书馆学习,很晚回家。遗憾的是母亲调来后并没有从医,领导派她组建幼儿园工作,母亲默默无语,带着我忙碌着。


婚姻是什么?就是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她明白爱一个人必须给他海阔天空的自由,要有包容心,也决不放弃自己要有智慧生活。父亲努力积极工作,无论是带学生下矿实习,还是农村“四清”或出差调研开会,总是说一声,打起背包就出发,很快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母亲很辛苦,又生了妹妹弟弟,有时我一觉醒来,看见她在灯光下补衣服干活……天冷时会给我们每人做一双棉鞋,春节给我们每人一件新衣服,把旧蓝裤子翻旧如新。


有一天,母亲用布票扯了7尺细条绒布,是给我们做鞋面用的。突然她改变了主意,把布放在床上,用尺子比划盘算,最后找出了一块天兰色的确凉布和棉花,用她那灵巧的手裁剪好,把棉花一片片拍好往里絮,当一件黑细条绒中式棉袄做好后,让父亲来试,正合身领口袖子板板正正,看到父亲挺拔的身材,母亲笑了,父亲也由衷的高兴。暖在父亲身上,甜在母亲心里,这件棉衣伴随父亲走南闯北好几年。


母亲无私地奉献着,就这样有人常拿母亲开玩笑说:“周老师一表人才,上大学时没把你甩了?”母亲一抿而笑。有一次说重了,母亲反驳说:“我又不是头秃眼瞎,有手有脚有工作,又不用他养活,为他生儿育女,有什么不配!”以后别人再不提了。


这就是我的母亲,柔弱的身体却有一颗不服输强大的心。父亲看到母亲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慢慢融入家庭生活,使我们日子过得其乐融融,并受到了良好教育。


父亲给我订了少年报、小学生作文,还买了许多小人书,我再也不惧怕严肃的父亲。一天老师让画一个图案画,我不知如何下手,就问父亲,只见他拿笔斜着画了水波纹,不规则的菱形块,格中画了小鱼吐泡,另一画水草,我高兴地跳起来,开阔了视野,丰富了想象,我可画任何形状,小树上小花小鸟。


父亲会拉二胡,教我们唱歌,尤其“文革”期间,给我们讲历史故事,教会我们许多革命歌曲。


1969年底,我刚参加工作,父母亲却因备战下放到了霍县农村,我与大妹留在太原,母亲带着妹妹弟弟前往。当我问起母亲在农村的日子,她不愿提起,只是说刚去住的破窑洞,大冬天大雪纷飞,四面透风,想打浆糊贴门缝和窗缝,刚抹上就冻了,一觉醒来尿盆便一层冰。我知道她下乡后又背起了药箱当了赤脚医生,曾踏雪为农村妇女接生,冒雨给病人打针送药……历经苦难痴心不改,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父亲仍然抽空学习,去书店买了电子技术书看,还练着自装半导体收音机,喇叭一响,欢声笑语传四方。父亲最高兴地事是被西山矿务局请去搞科研,还说在矿上吃得饱吃得好。


回到太原后,他参与组编新教材,站在讲台上把课讲得有声有色,仍然是一个神采奕奕。他从一个跟上时代潮流深受学生爱戴的好老师,逐渐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教授。


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在父辈一代人知识分子的努力下,山西矿业学院与太原工学院合并成为一所山西省最大的211工程的综合性理工大学,为国家培养电子工程、矿山机械、现代建筑、化工物理、通讯工程……等无数科学技术人才。


那一年我要结婚,父亲笑眯眯的递给我一本厚厚《家庭大全》的书,内容包括医药、烹饪和缝纫等,告诉我有问题找书本,知识就是力量,努力学习都可以解决,真是父爱如山。父亲对我的影响深刻,不仅有学问,更在于其身上那种中国传统文士的风骨和情趣。


感谢父母,不仅给了我生命,还使我懂得信仰理想奉献和爱情。他们青春已逝,容颜已老,八十多岁正享受着改革开放的幸福生活,愿他们身体健康,革命人永远是年轻。



成长的脚步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不知道童年的时代度过的,每当回忆起来总觉得有些心酸,当你看完后就会明白,1950年代的人的童年都是这样度过的。每家的孩子多,进过大跃进的大食堂,吃过最多的盒子饭,吃的最香的包子,是榨过猪油榨子包的菜包子,见过院子里一个小山似的煤堆和烧土堆,家家都有挖的菜窑放冬天的大白菜和萝卜。


1958年,父亲从北京调到了山西矿业学院教书,母亲也从河南孟津县医院调到太原工作,她回到老家把我带出来上小学,那是我度过最短暂快乐的时光。星期天,会带我去宽影幕看电影,还去过美丽的晋祠公园玩。


有一天,河南老家爷爷找的后奶奶来了,她老是来送留在老家的大妹。她长的黑黑的,肉泡的小眼晴,骨碌地看着四周,看着陌生人。两块方格大手绢做的背心紧裹着那凸出来的小肚子。母亲一脸的嫌弃,连说带骂道:"这个妮长的像了谁?这么能吃把肚子撑了这么大,5岁了不会数数真笨,我怎么越看越像奶妈。"我小心地过去拉住了她的小手,她与我差五岁,是父亲大学毕业后生的,在老家寄养。从此家中便有两个受气包,妈妈的出气筒。


母亲又生了老三,一看又是女孩,心里又凉了,但是她亲自带就无比上心。困难时期,吃不上喝不上,营养不良,瘦得的像猫样,母亲说她得了肺炎,要去医务室拿药回来给她打针,我看着她哭声越来越小害怕,叫邻居说:"老三快死了。"母亲进门就给她打针,她才有了哭声。在母亲耐心照顾下,居然活了过来,母亲松了口气。稍大点后,这个母亲最痛的尖嘴猴三常在母亲面前翻闲话,告黑状,惹得母亲经常打我和老二。


曾记得父亲常在上班的职工食堂吃饭,饭后就一头扎进图书馆不断学习,很晚回家。母亲带着我和大妹在大食堂里吃饭。有一次,母亲用小盆打回了一个烩菜,白菜帮子和白萝卜红萝卜水煮菜,红萝卜切的滚刀块很大,我吃了一块又甜又咸,觉的很难吃就吐出来了。突然母亲变脸,她大声骂:"你给我吃,有营养。"我喃喃说:"我咽不下去。"她突然拿起书包朝我的头上摔来,我沒防备扎上了头。书包一层布,里面有一个沒有边框的破石板,一下头破血流,母亲叫快摁住,找到了菜板,把消炎药撖碎往我头上撒,我咬着牙挺着,第一次领教了她的厉害。


大妹上学后,要交3块钱书本费,拉着我的衣襟让我去要,还沒等我开口,母亲大声训斥:"连妈都不想叫,还想要钱,叫她自己来,多叫几声我才给……."星期天,我们三个到外边玩,不知到老三故意踩玻璃,一下把脚扎破,她哭得哇哇,我速迅背她往家跑。沒进家门母亲听见,在二楼走廊追着打我。我撒腿往楼下跑还沒站稳,一脚踢来,我从楼上滾下,居然沒受伤。我爬起来,撒腿就跑。


夜深人静时我悄悄回来爬上了床,我理解了“打碎的牙必须往肚里咽”。隔两年母亲又生了老四,又是个女孩。母亲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有了四条桌子腿终于顶上了个宝贝,终于有了小弟。奇怪的是老三老四营养不良,体弱多病,而小弟却身体挺好,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一个标准又漂亮的男孩。


家中好吃的好用的都是归她们,而我与大妹每天都在母亲的命令下,不停地干活。随着孩子多,生活的压力,母亲的身体逐渐衰弱,她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漫骂也越尖酸刻薄。打骂我和大妹成了家常便饭,而母亲亲自带的三个孩子,她却沒骂过一句,沒动过一手指。所以,自己生的孩子必须自己带,才会有感情。


在我十来岁时,便与大妹承担许多家务。自己的衣服不仅要自己洗,还要涮锅洗碗扫地。那年代,每家烧大煤,每天我要倒三大冒尖脸盆的炉灰,系件破衣当围裙,用肚子抗着下楼倒到指定的煤池中。再从自家的煤堆上铲三大盆煤,二盆烧土和均匀,再端回家厨房小煤池和成煤泥,这才是三天的用量。


星期天,母亲给了我鸡蛋号,叫我去城里柳巷副食品商店买鸡蛋。拿上个篮子,我一早就出发,从矿院走到移村上了公交车,一路到大南门下车后,走很远的路。到了副食店还沒开门,一打铃开门我就直冲卖鸡蛋柜台跑,一瞬间排起长长的队,等待售货员抬出两筐鸡蛋。买好后小心谨慎地提着这一篮鸡蛋,十来岁的孩子会深感自己有了责任,仿佛看见了母亲盼望的眼神。一路走走歇歇走走,我也知道我连鸡蛋皮都挨不上,但也必须这样认真做事,等到家后就将近中午了。


有一天,母亲悄悄走近了我身边,从手中塞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我受宠惹惊,她悄悄说:"别让她们看见,"我瞪大眼睛问:“为什么给我?"母亲和蔼地笑着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原来母亲心中还有我,母爱的暧流一下传遍了全身。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定量的粮食不够吃,但可以提前一星期买下个月的粮,粮站排队买粮的人特别多。又是一个星期天,在一个寒风冽冽北风吹的凌晨,我还在睡梦中,母亲悄悄走到我床前,把我叫醒:"老大,老大快起床,早点去粮站领个号,开门后你爸推自行车去,今天必须买粮。"


我真无奈,揉着朦胧的眼睛,穿衣走出家。重机粮站过了下元十字路口还要走一截,我看到街上几乎无人,仰望天空还有眨眼的群星,我大声地喊了一声:"我不想当老大!"童声穿透感动了老天,“啊,多好!”我竟領到了第三的号,紧捏在手中,期盼着开门进屋等就不冷了。

 

与父亲买完粮回到家中,还沒歇一下,母亲又拿了一个带盖的茶缸,递给了我:"去下元村农户家中去买一斤羊奶。"到了下午,我先去锅炉房借平车,爸爸拉上我俩要去远下元煤场买煤,那段路是大上坡与大下坡,上坡时我拼命地在推。


我只要在家中,就永远有干不完的活……甚至到了"六一"儿童节,学校组织去公园活动,都被母亲剝夺。那天,老四感冒发烧肺炎,母亲毫不犹豫命令:"你今天哪也不能去,给我看着她们,我带老四去儿童医院输液,中午回不来,老大你带她们随便吃。"这个妹妹号称"林黛玉",常常一病花尽父母一半的工资,到月底时沒钱花,母亲还得去借,使我们家生活更加困难。


记得有一年春节,我不知道母亲怎么聪明巧妙的安排,在他们都吃完饭后,叫我和大妹再吃,说蒸了一碗带鱼,端上来时,我与妹妹赶快捞着吃。除了鱼头就是鱼尾,没一块像样鱼块。我喝了一口汤,告诉大妹,我们只能喝汤了,我们泡着大米吃吧,汤很好喝。有一次,我见大妹问起这件事时,问她还记的不?她说记的妈妈是用钢青盆蒸的是二米饭。


我的童年也有许多快乐,就是在学校里课余时间在操场上疯狂地跑追遂玩耍。尤其星期六的下午,课少我们可以继续玩一下午。在那个年代里,我们与伙伴们玩跳绳、跳皮筋、踢盒盒、踢踺子、扔沙包。我看到俄罗斯名著契诃夫短篇小说《万卡》之后,想起孤儿万卡给乡下的爷爷写了封信,希望救他。我便想起在老家对我特别好的叔叔和姑姑,也动手写了封信给他们,只想要两只圆珠笔,至今还记忆犹新。


在我们那个年代里,从沒提过什么是苦,什么是累,更不知道什么叫叛逆。只知道老师讲什么就是什么,父母叫做什么就做什么。直到1969年底,我正十八岁,从太工附中老三届里,经过工宣队军宣队政审,父母都是党员,之后要到个大众机械厂的兵工厂工作时,到医院体检透视照像,医生说我曾经得过肺结核己钙化了。


我立刻跑回家问母亲,她有些难过地说:"六年级时,有一次你咳嗽得很厉害,我光顾你妹妹弟弟,沒理会你,你是老大身体好不治而愈了。"我哭着说:"妈,如果因这病别人不要我,我就工作不了咋办呀!"我就这样走过了童年,曾得过肺结核,还能不治而愈。我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乎"!


母亲聪明会办事,看见老二上初中也不喜欢学习,就想让她工作。她背上小弟,一边是老三,一边是老四,脏兮兮地拖泥带水的来到了学校,找到办公室说:“铁建招人,家庭困难,二姑娘也不能上学,学校照顾开个证明就行。”结果学校便同意退学,也开了证明。


大妹那时只有15岁,长得瘦又黑,连发育都沒有,很像过去的童工,就这样去了铁建,挖土方、抬石头,她年纪小,干不动也咬着牙挺。含着眼泪写回了一封信,说修铁路正干活时,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等回到工棚,连换洗的衣服都沒有。母亲看完信后,沉默无语。


到了老三17岁时,还继续动员知青去农村插队,虽然母亲百般疼爱老三,也难逃过一劫,还好她被送到了西山一个郊区农村插队。一到星期天,母亲就准备些咸菜饼子叫我送去,一路骑车上坡,有时还下车推着走。


有一次,给玉米喷农药,她不懂风的方向,结果,风吹到她脸上的农药过敏,肿得像个茄子,住着窑洞又湿又潮,她脖子里耳朵跟长滿了癣,让你看了头都麻,天寒地冻还是要去上山修大寨田,平山头挖土方。


快中午时,队长照顾老三让她下山拿饭,她挑着所有的饭盒,一勺红面擦鱼一勺土豆丝,到了山上已冻成了冰块,几根柴火点着倒点水煮透,一团浆糊就是当年知青的饭。


那时天真烂漫的知青都不敢落伍,如果出勤不够,还得从家里拿钱。老三说刚去挖土翻地,别人干的快干完去抽烟休息聊天。而自己不行看着留下的一溜地,还有手上的血泡,咬着牙含着泪继续干。天天出工,还在墙上记着自己的工分,做着年底分红能拿上钱的美梦。


1970年代中期,国庆节时全家终于团聚照了像。几年后大妹铁建回来分配了工作,她己变成婷婷玉立的大姑娘,老三插队三年后,父母单位矿院后勤招工照顾子弟,老三分配到医务所当了护士,我工作五年后推荐上大专,按父亲级别我们家又分到了三室的楼房,我家的幸福生活开始了。 



摆摊第一人



1978年,国家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也吹开了母亲一颗躁动的心。在我母亲身上,始终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她想要办的事,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挡。那时母亲面临退休,她不声不响地规划起自己的退休生活。


母亲利用她当幼儿园领导的人脉关系,跑前跑后地几经波折下来,终于办了一个个体户的营业执照。她兴冲冲地抱着这镜框跑回到家里,得意地往桌子上一放给我们看。全家人大吃一惊,我看见上面写着“经营小百货服装”。身为教授的父亲严肃起来说:“胆真大,你也不怕别人笑话?”母亲说:“他们今天笑话,明天笑话,后天就不会笑话了。”文化不高,说得还有点哲理。


父亲深深知道也阻挡不了她那狂野的心,也就不吭气了。我的母亲就这样成为了矿院高校个体户摆摊第一人。


那时在河西政府对面马路边,刚摆放了一批铁皮柜台,上面还有铁架子,拴个绳子可挂东西或衣服等。母亲就是这第一个租这批柜台的人。


刚开始母亲问父亲要存折取钱投资,父亲早料到说:“不行,那是我给儿子准备的娶媳妇的钱,坚决不能动。”母亲便向我诉苦道:“老大,我也挣工资,这存折怎么全变成你爸的钱了。一点也不想给我,我会想办法的,谁也别想阻拦我。”


有一天,她突然跑去我大妹亲家咨询。那时大妹的公公在海子边开了个门面房,做箱包生意,从河北白沟进大批货。她去后亲家说:“你可以从我这记账赊货,但必须是拿我过季淘汰积压的,卖后只给我本钱就行。”


母亲高兴地点了点头同意了,一天背一包,几天后有五个编织袋的货,用个自行车,前挂后搭艰辛地每天出摊。刚开始,母亲一个人的摊很凄凉,她挂那么一点东西摇摇欲坠,坐着小板橙上望着来往的人群,每天坚持早出晚归。要是我早打退堂鼓了,她一直坚持到人多兴旺的摆成了一条龙。


我们家的生活规律也被打乱了,我每天下班与父亲一起做饭,饭后我每天不能午睡,还得给母亲送饭,多年都是这样,送完后回家收拾完就该骑车上班。母亲从此不再管家务,自由自在活的潇洒。


星期天,我把自行车抬出楼,又帮她提货出摊,一包一包挺沉,父亲看见后也来帮忙,提了一包刚下楼,碰见了几个父亲正教的大学生,奇怪地问:“周老师,你这是忙什么?”父亲急忙把大包编织袋的货往我怀里塞,脸也红了说:“女儿出差,我送送。”立刻扭头上楼,母亲很不滿意嘟囔着说:“知识分子的面子比钱还重要。”我不由扑哧地笑了。


就这样,母亲每天都能挣点小钱回家。每天到晚上饭后,她就会把每个口袋翻个遍,把钱往桌上一掏,仔细分类数,仔細粘贴又脏又破的钱。全家都看见她开心的样子,都不再说什么了。只有父亲唠叨说:“你累不累呀!”带着关心和埋怨。


母亲越干越大,从一个柜台到三个,最后变成了五个。她又去旧货市场买了一个倒蹬三轮车,出摊方便多了。家中所有的开销不再用工资,全花她挣的钱买粮买油卖菜等。父亲仍然把他俩的工资条贴在一个杂志中,记着自己的财务账。


有一天,母亲失落地回到家中,没精打彩地说她旁边摊位來了个刚结婚的小媳妇,工商所让她腾出两个柜台给她。还说小媳妇年轻漂亮,每天晚上都把进的裤子熨一遍,都熨坏了三个电熨斗,嘴巧很会说话也招人,小伙子大学生民工都买她的。她卖的价格高,很挣钱,我卖的价格低也不行,我的货卖不动了,心里有些不平衡。


父亲笑着说:“老婆子,别争了,你有退休工资,挣个三瓜两枣就行了,人家要靠这生活。再说你也不看看你那裤子,跟你的老脸一样全是折,谁还愿意去买,这年头年轻就是本钱,你没有啦。”一下子全家都逗的哈哈大笑,连母亲也笑出了泪花。再苦再累,有个温暖的家,就是幸福的港湾。


有一天,老三的女儿从公园路小学路过家,有些饿先找点吃的。父亲看到了问:“郭琳,你的眼睛怎么发红了?”郭琳说:“姥爷,学校最近传染红眼病,我也被传染上了。”父亲又幽默地说:“唉,这紅眼病不该你得,应该你姥姥得,她做卖买每天数钱,什么都不顾,真钻到钱眼里了,我对她真沒办法,告诉她说别看你今天闹的欢,就怕将来拉清单,她不听,走着瞧吧。”后来父亲的话真应验了。


由于母亲也是老党员,退休后光交党费,而不过一周一次的组织生活,正赶上改革中整党整风,大伙对她意见很大,批评不断,她过不了关,只有停下来做检查。我只见她愁得眉毛皱成了疙瘩,拿了张只写了“检查”两个字的稿纸,不知道下文该写什么了。


我妹老三农村插队回来后,到了矿院医务所药房上班做拿药工作,那天正碰上,母亲说:“老三,快救救我吧,这一遍一遍检查都过不了关。”老三很机灵的说:“妈,别着急你瞧我的,我来替你出气。”


之后一天,当那个后勤管母亲的处长去药房取药时,正巧碰上老三,一看药方说:“这个沒有,找大夫重开。”拿上药后处长说:“怎么这么少?”老三说:“大领导,这是药又不是叫你吃糖豆。”等到第二次时,那个处长醒悟了,笑咪咪地对老三说:“三姑娘,你妈的检查通过了。”


老三爱好文艺,高兴地唱起了流行歌曲:“山不转水在转,水不转云在转,沒有憋死的牛,只有愚蠢的汉。”处长听见转身快走。母亲解脱了,以后每次开会都请假按时参加开会。回家后还夸父亲:“你爸真有远见,料事如神赛过诸葛亮。”


一个大雨天,母亲不能出摊留在家中做饭,她己不适用,酱油醋也分不清,突然心血来潮,找了个笔写个醋字贴上,可又不会写要強又不想问,憋了半天写出了个酸字,便高兴地贴上,父亲看又乐了讽刺挖苦说:“老婆子真有办法,醋字不会写就写酸,那酱油不会写该写啥?盐呢又咋办?”又把全家逗笑了,母亲急了说:“你有文化,却沒我挣的多。”这时父亲又哑巴了,我们全家又笑了,母亲终于占了上风。


小弟理工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矿机工作,遇见了两个矿院毕业的工程师,曾是父亲教过的学生,直看的小弟上下打量,开玩笑地说:“小周,听说你父亲在矿院讲课很有名,但听说你妈更有名。”说完后便“哈哈”大笑。小弟一下脸红到脖子跟,什么也不说也跟着笑,因为他心里明白,人家指的是什么,意思是说你爸讲课讲的好,有名气也比不上你妈高校摆摊更出名。回到家后弟弟讲起,母亲却说:“儿子怕啥,你就告诉他们说,靠劳动挣钱光荣。”我父亲又说:“感谢邓小平,咱家出了一个体户,使我们的生活水平提高,已经达到了小康。”


母亲摆摊开始在河西马路对面,后又搬到转弯重机那条街,之后又搬到书店旁新开的露天商场。冬天下雪她也不愿在家,他们会用个破桶,几块劈材点燃取暖烤火,夏天再困也坐着,我给她织的深兰色毛外套硬穿的变成灰白色。


冬去秋来多年,直到下元旱冰场商贸城建立,她才租了摊位搬进去,不再受那寒冬之冻,夏季炎热。但是她老了,腰也弯得再也直不起来了。母亲姓刘,父亲又开玩笑说:“老太婆,你看你缩的,孙子辈都超过你了,你真变成‘刘罗锅’了”。母亲说:“我就希望一代比一代强,几个女儿都沒赶上好时候上大学,等孙子辈考上我就不干了。”


我女儿是1980年出生,1998年她在改革开放中一路顺风考上了内蒙古师范大学。那时国家房改,我们三口小家刚买了一百平米的住房。手中便没点积蓄,接到录取通知书后,我急得心急火燎,满嘴起泡。爱人家弟兄三个还有个妹妹,他母亲曾1962年被压缩带着四个孩子回到河北农村,后落实政策回太原,条件也不行。我只有向母亲借,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下。


有一天,全家都在如开会一样,母亲郑重地叫住我说:“老大,你能把女儿培养成一个大学生,给咱家开了个好头,我与你爸商量好,拿出一万块钱奖励。今后订下规柜,谁的孩子考上大学我都出一万。”我激动地含着泪向父母鞠躬:“谢谢爸妈!”这钱解决了女儿上大学的燃眉之急,那时每月工资才三四百。当女儿四年大学毕业,这个下元商贸城因扩马路而拆,母亲也结束了她个体户生涯,回家休息了。


母亲84岁时,有人说这是个坎。那年7月份时,她病得很历害,喘不上气,情况危急,弟弟把她送进心血管医院,刚检查完她就坐公交跑回家。孙女己出国留学,说:“奶奶,你不住院我就不出国上学去了。”母亲才住院,检查是肺大泡破裂引起肺阻塞,又转到山大医院做了微创手术。现在科技发达,打了洞到肺,用吸管吸脏物清肺,母亲便好了。


十几天的住院出来后,母亲身体很虚弱。女儿开车送她回家,下车后一边是弟弟一边是女儿,掺扶着下了车慢慢走。突然,她看见几个老太太在院中聊天,立刻甩开了胳膊,对女儿和弟弟说:“离我远点不用扶。”说着抬头挺胸,抖足精神,昂首阔步,耀武扬威地走大有气势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有人问:“老刘出院了?”她高兴的说:“沒事,做了个微创就好了,现在医学发达,赶上好时候可要多活几年。”大伙说:“看你气色不错。”她又显摆说:“全凭孩子们孝顺,孙子辈都出动了。”大家说:“老太太有福啊。”母亲骄傲地说:“这话我最爱听。”女儿笑着回家给我表演这段故事,使我看出母亲“女强人”不服老的倔强性格。


             

我和女儿



1983年夏季的一天,大众机械厂部给了一号车间技术组去青岛学习《压铸模设计》一个月的名额,组里数我年轻,决定派我去,我犹豫一下答应了。回到家里抱起两岁多的女儿,心中有万般不舍,便与爱人商量转入他机关幼儿园,路过鼎章照像馆留下了瞬间。女儿那时乖巧可爱眼睛会说话,但为了我学习工作进步,跟上时代步伐,只有狠心让她锻炼一下,拿着照片我踏上征途。


那是个暑假,在一所高中大教室上课,全国各地有四十多个学员,上午上课下午自习,晚上有台黑白小电视看,正当中国女排打世界杯,每晚人多围的水泄不通,当看到女排夺冠后,人群沸腾。学习女排,振兴中华,每一个热血青年在改革的洪流中,都不甘落伍。梦想从读书开始,事业靠本领成就,人生命运靠自己把握。


学习完后我心急火燎往家赶,一进家门,女儿一下扑来抱住我的腿委屈“哇哇”大哭,我一下把她揽入怀中,亲吻她脸上的泪花……她赶上了一个伟大的时代,一路顺风,1998年考上了内蒙古师范大学,一列火车把她送到千里之外大世界。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女儿毕业后当了一名老师,标准80后,爱好广泛文体活动样样参与,很会享受生活,看着时尚杂志,穿衣戴帽随着流行走。今天是韩范,明天是欧派,后天盘起头来是古典。我有时看不惯说她“月光族”,她总是有理,振振有词。她说“妈,你知足吧!我不啃老你应偷着乐,你不要太较真,生活要学会像猫头鹰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我决不会像你老两口‘古董’一样生活。一件背心夏天穿了冬天套,谁还现在穿自己织的毛衣。”要跟上时代消费观,拉动国家GDP。


有一天,女儿写论文要去省图书馆查资料,我也要去,她答应了,但约法三章:一是一切行动听她指挥,二不许乱跑乱说话,三遵守图书馆纪律。我全答应,赶快拿上老花镜,笔记本和笔,同她开车一路前行。路上导航指引,我刚想问导航收费不?立刻就把话噎了回去,只有一路看风景。到了之后,真是大开眼界。这里耸立了一座座高楼大厦,都是改革开放40年建设成果的大手笔。山西大剧院,大型博物馆,省图书馆,万象城……都是造型各异美丽的大型建筑。各种树木,奇异花草,綠地草坪如同美丽的大花园,成为太原人学习休闲娛乐的好地方,真是美不胜收。


走进了图书馆里,看到一片寂静。许多考研的学子都在默默阅读学习,为追求自己的梦想,在知识的海洋里傲游。我忠心地祝福他们心想事成。我拿了几本书,找到了一个阳光照着的地方坐下学习。阅读“梦笔生花”“口吐风凰”“梦吞丹篆”“天下有石,而独占八斗”曹子建的故事。边看边记,因我一心想学习写作,一直在读书看报学习积累知识。这时,我深深感到中国古代文化汉语词汇真是浩如烟海,自惭知识浅博,应了那句老话,“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那天,当领导的弟弟给了本书《习近平的七年知青岁月》,我仔细阅读,又从他那拿了许多杂志,看了《读者》又走进了《意林》……忽然也想写些回忆,对女儿说:“我要学写小说和散文。”她的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下,突然,她“哈哈”大笑说:“妈,你在说相声,还是单口的。” 她马上告诉了他父亲,老伴哼了声说:“写散文,散文还沒写,人就散了。”


我一生气,看她穿的一身乞丐服,顺手递给了一个破碗,她扑哧一笑说:“妈,你这比骂人还厉害。”


春节回到父母家里,弟弟整理书时拿出一本《徐志摩诗集》说:“大姐,你正学习写作拿去看吧。”我叫女儿给我装上,女儿反而讽刺说:“看什么爱情诗,老也老了,你们那个年代讲爱情吗?当初你找我爸不就是觉得国家机关单位,比你的工厂好。”我又无语了。我们能吃苦耐劳的50后,却培养出了享受型有代沟的80后。



1969年底,我从太工附中“老三届”中分配到了大众机械厂工作,它是一个代号为“七八五”厂的军兵工厂,生产的是高炮指挥仪。一台指挥仪能指挥八门高射炮,敌机飞来时,雷达指挥仪能计算出高度距离,八门大炮同时开火。我在一号铸造车间工作了三十多年。随着我国高科技迅速发展,海陆空各种导弹飞上天,我厂产品逐步淘汰。但是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里,在珍宝島战役,在越南自卫反击战中,我的产品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大众机械厂的日子里,我们常常无代价加班加点生产,二百多号人的车间发生了许多事。如今提倡讲好中国故事,我要用笔用心用爱用情讲述我亲历的故事。当别人瞧不起你时,你一定要相信自己,别人能做到的我也一定行。也许我会比别人多流汗水,多下功夫,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尽心尽力去做,沒有什么可以阻挡你。


生命有限,文字永恒,或许你自己从未充分意识到这个潜质。我会让女儿刮目相看的。我沉浸在忘我的回忆中,梳理着过去的事。当我写出来后,找女儿打印电子邮件发送,她爽快答应了。但她还是笑话我说:“妈,我挺佩服你,觉得文章不吸引人时,就会用老照片来添精彩。”我笑着回答:“谁沒有年轻过,我们那个年代有我们纯朴的美,你不会理解。” 


有一天,我那聪明上五年级的小外孙拿着报纸,进门就大声喊“姥姥,你的作文上报纸了。”我兴奋得陶醉了,外国人说中国六十多岁的老年人正焕发“第二春”,我还想继续追求“文学梦”。


突然,女儿大声说:“妈,你可不能玩上瘾。”


我一愣,心里想决不辜负这个伟大的时代。我现在已学会了在手机上打字写作,整理打印再发送。老年人也要与时俱进,我与女儿的故事仍在继续,好日子就应该这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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