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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 特木热夫:暴风雨中的初中生活

特木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档案本文作者2017年8月克什克腾旗

特木热夫,蒙古族,1955年2月出生。1967年12月入师大附中(69届)初中,1973年1月高中毕业,12月当知青,曾在巴盟临河和伊盟杭锦旗两地生活劳动。1978年3月入西安交通大学。1882年1月毕业,分配在内蒙劳动局工作。1989年自办小企业,著有《锅炉实践》一书。2015年退休。


原题
初中散记




作者:特木热夫




【内容梗概】

故事是用第一人称写了作者的初中经历,时间主要是1968年。中心人物只有三个,班主任于老师,同学关璞华和塔娜。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有着各自特殊的经历和命运。其余的几个人物,就像在波涛中挣扎的人,姿势不同,都是在求生而已,没有过多的描写。故事是否感人,取决于读者。白纸黑字的确是单调的,若不能从字里行间看到五彩斑斓的人生,那就不如看看电视、影碟之类啦。



初中散记
(上)


1966年六七月间,我小学毕业了。那一年,我十二岁,完全是一个孩子。孩子们有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忧虑,根本没有料到风暴即将来临。

本来是该上中学了,这时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风暴横扫中国大地,中学招生暂停了(大中专院校的招生也停止了)。
 
有人说“少年是时间的富翁”,而我们这群少年,简直是时间的超级富翁。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成群结队,到处玩耍。捉蛐蛐、打鸟、养鸽子、游泳、打“加克儿”{注1},冬天去溜冰、打雪仗……直玩的花样翻新、昏天黑地。一开始的半年中,觉得文化大革命真是好,小学不管,中学又不上,自由自在,如同草原上无人看管的小羊。

这场风暴越刮越猛烈,已经没有平静的角落了。

1966年底,先是父亲、接着是母亲,都被“隔离审查”。这段生活我不想叙述了,我家的情况并不是最糟糕的。我的哥哥和二姐当时还在家里(分别是初一、初三的中学生),我们都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可教育好的”“黑帮子女”。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1967年11月,同学给我捎来一张巴掌大的纸条,我被分配到呼市16中{注2}
 
文革开始后最让我羡慕的事情就是“大串联”,可惜小学生没赶上,等到我上中学,大串联已经结束了。

初中生活带来新同学,玩耍的新伙伴。整个初中没有上课,每天都是天天读,传达最新最高指示,批斗学校的“黑帮分子”、练“方队”喜庆“九大”闭幕,出大批判专栏等等。

当时学校里有军宣队、工宣队,由于他们工作中近乎固执的认真和令人望而生畏的严肃,留下的印象深刻,我至今仍可以简要介绍一下他们。

军宣队队长李国安,现役军人,二十多岁,瘦小精干,精力极旺盛,口才很好,把毛主席语录背诵的十分熟练。对待学生很严厉,训起人来滔滔不绝,像机关枪打连发,从不卡壳。

记得1969年4月1日“九大”召开,闭幕时要举行盛大庆祝游行活动,我们学校的光荣任务是出一个彩旗方队。

方队的行列是16×16,由256个学生组成,李队长负责训练我们这二百多人,严格的训练持续了十几天。直练的操场上尘土飞扬,脚底磨出水泡,李队长的嗓子喊哑了,人也更加黑瘦了。

工宣队女队长史月英,内蒙古毛纺厂洗毛车间主任。大约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略有点胖,圆脸很白净;那个年代的女性是不化妆的,脸色白净除了天生这个因素,还和职业有关,据说纺织女工有这个特点。

能当工宣队的队长,应是女工里的佼佼者。史队长口才也很好,讲起话来不紧不慢、有条有理的,口气坚定,不容置疑,非常令人信服。她和学生不直接接触,我这里介绍不了更多了。

工宣队的邢师傅,内蒙古华建工人。大约也是三四十岁,瘦高个、大嗓门、深眼窝,双目炯炯有神,比较接近同学们。论邢师傅的长相、身材,本应是很英俊的,可惜满脸都是凸凹不平的大麻子。可能是小时候患天花所致。个别胆大的男生背地里称其为“邢麻子”,很有些大不敬的意思。

我所在的是69届的5班,共49名学生。除了十几个郊区的贫下中农子女之外,其余大部分同学是来自干部和知识分子的家庭,这种家庭在文革期间几乎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环顾前后左右,包括我自己,尽是“黑帮”子女。文革期间称家庭有问题的学生为“可教育好的子女”,可教育好是一种模糊的说法,暗含着可能教育不好的意思。

这样的一个班,承担的教育任务极其重大,应该派一个根正苗红、立场坚定、有革命理想、有斗争经验的优秀教师来承担班主任的职务。我们的班主任是于老师,这里不得不费一点笔墨介绍一下他了。

这位班主任叫于德林,以前是政治课老师;当时未到不惑之年,中等个,挺壮实的,说话带较重的喉音,普通话里略带一点东北口音,为人严肃,不苟言笑。

有一次全校开大会,军宣队李队长宣读进入学校革命委员会班子的成员名单:于德林同志,出身——贫农。这时,于老师的脸连带脖子都憋的通红,大声喊:雇农{注3}!因为雇农比贫农更穷些,在那个越穷越革命的时代,雇农的革命性应该更强些。

于老师革命性的确很强,他领导全班同学天天读,学习毛主席著作,写学习心得,写革命日记,传达最新最高指示,开大批判会(批斗原校领导、黑帮分子马耳等人,其中包括批判反动学生),出大批判专栏,练方队,开班会,批评自由散漫不守纪律的行为,批评甚至是批判一切非无产阶级的思想和行为。后来又深入开展家访、掌握学生的思想动态、家庭背景等等,所有这些事情,于老师都做得极认真、极努力、极负责任、极严肃。

整个初中的日子好像每天都挺忙,有开不完的大会小会,写不完的大批判稿、思想汇报、斗私批修、自我检查,好像我们这些十三四岁的孩子们,个个都肩负着国计民生和天下大事,好像我们每天的所做所为,每件事情都真的关系着祖国的前途、世界革命的成败和人类的命运。
 
1968年9月份一开学,我们几个班干部就被叫到工宣队办公室,邢师傅、史队长、军宣队李队长和于老师都在场,气氛有点紧张。

先共同学习毛主席语录:“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然后邢师傅极其严肃的宣布:我们班里出了反革命!

邢师傅宣布的这个反革命是班里一个男同学,叫关璞华。看这个名字,能感受到一种书卷气,记得有一句古语是:“千雕万琢璞为玉”。璞华,真是一个美好的名字。

关璞华在班里算个子高的,瘦长脸,高鼻梁,人很秀气。他的毛笔和钢笔字都写的很好,出手不凡,不像小孩子那种东倒西歪的字体。因为下学时同路,又因为各自都养了几只兔子,多次一起去拔兔草,我自然和他走的近些。

关璞华在一本小说的某一页空白处写了五个字——打倒XX党。书是借的,书名叫“《破晓记》。

不用署名,案子很快就破了。这是1968年!要是成年人犯下如此的滔天罪行,足够枪毙了。关璞华当时不过是一个初中生,才14岁,仁慈的组织,或是组织里一些有仁慈之心的人,把厚厚的一袋档案转到我们学校了。交给学校处理,也算是法外开恩,肯定不会被枪毙了。

工宣队邢师傅交给我的任务是密切监视关璞华,有什么情况立即汇报。这绝不是因为我的名字是特某,适合当特务。我和关璞华走得近,接触密切,恐怕早在工宣队掌握之中了。邢师傅对我很信任,使我有幸看了他的档案。

关璞华,父亲关祖京,是内蒙古大学化学系二级教授(当时该校级别最高的)。关璞华的曾祖父曾任清朝重臣,御前行走。关祖京1946年远赴美国留学,主攻化学,1951年归来报效祖国,先任教于天津大学,1954年志愿支援边疆建设,分配到新建的内蒙古大学。

按说,关璞华出身在这样一个爱国的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生活优裕,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怎么会写反动标语呢?如果一口咬定是瞎写的,有可能蒙混过去。可惜,一个14岁的孩子,家教又很好,撒谎的本领没人教!以下是关璞华交待自己的反动思想是如何形成的——

原来,关璞华的奶奶尚健在,跟儿子关祖京一起生活。每逢关璞华和他哥哥争好吃的,老太太就摇头叹息,唉,可怜呀。一次中秋节家里分月饼,小孩子家自然想多得到一个半个的(当时是三年自然困难时期,月饼是很稀罕的)。  他奶奶说:唉——,过去我们家里,月饼都是整篓子送来的,什么稻香村、宏新号、王记,凡京城有名的糕点行,都会送来月饼。一篓子一种,贴着红纸,写上五仁儿、青红丝、松仁酥……我都不稀罕吃!都是分给下人吃的,看看你们哥俩,啧啧。直把这哥俩听的目瞪口呆,口水直流。

奶奶、奶奶,你小时候怎么?关璞华的奶奶小时候,侯门相府,锦衣玉食。但这老太太并无大见识,只知前朝,不晓当代;经常把过去的富贵拿出来叨叨几句,就是当今微信中甚为流行的“晒幸福”吧。时间长了,给小孩子的印象就是我家过去的日子好,现在不好。

关璞华的父亲在文革初期并未受到太大冲击,无官无职,大不了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被贴过几张大字报、大标语,批斗几次而已。这样的家庭没有意识到大的风暴还在后头,缺乏危机感。真是“金风未动蝉先觉,大难临头死不知。”
 
后来呢?后来简略说说吧,细节全凭你自己补充了,你若是不能补充,说明这个故事对你不合适。

后来关璞华被全班批判,接着是外班批、年级批、全校批;关璞华的父亲、母亲在内蒙古大学批判;他的奶奶在居委会批。

关璞华每天早早到班里,等待被批判,他神情沮丧,面目晦暗,却要强打精神。批判会上一直低头站着,回答各种问题,一遍又一遍地交待反动思想的由来,一遍又一遍的低头认罪。愤怒的声浪淹没了他——“老实交待!低头认罪!”“关璞华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会场上口号震天;义愤填膺、激情四射的批判发言一个接一个。

射击需要靶子,关璞华这个靶子后来已被打的稀巴烂。再射击也没有多大意义了。他才14岁,心智不能算成熟,他肯定是迷茫的。广大的革命师生(包括我)加上工宣队、军宣队、于老师也不清楚,下一步的革命该怎么办?

敌人不投降,就让它灭亡!关璞华已经认罪了,一遍又一遍地写罪行交代,流着眼泪深挖反动思想来源,他怎样才算投降呢?

投降的答案没有,但灭亡却是有明显答案的——关璞华在家搜集安眠药,被他母亲发现制止;切腕,被他哥哥送医院抢救……

真是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因失血过多?精神过度抑郁?)关璞华患了严重的肝炎;回到班里,身体明显衰弱,眼珠都是黄的,人瘦了一圈,一副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样子。

他是不是离灭亡不远了?一个自己都不想活下去的人,上帝也无法帮助他。

同学们都不敢和他说话,他也一言不发,就算谁胆大和他说话,他也不敢回话。
 
我一直有监视关璞华的任务,对一个犯了大罪、快要死去的同龄少年、同学、过去的朋友,我一点也不敢帮助他什么,实际上也帮不了什么。告发、陷害也毫无任何意义,一艘将要沉没的船,无论你是向它抛救生圈还是开炮射击,对这艘船都没用了。

后来,再后来,关璞华请病假,我随邢师傅一同去内蒙古医院核实了情况,工、军宣队同意他请假治疗。总之,关璞华已经是一只死老虎,再打也无太大意义,他消失不见后,好像大家也不再提起他了。

初中毕业后,我和另一个同学想看看关璞华,他母亲把我们拒之门外,说他有病,不要传染了你们!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也许是自己心存内疚,我一直在打听关璞华的消息(我有一个好朋友的母亲和关的母亲是很要好的朋友,又是同事),知道他1970年下乡插队,1973年被推荐上了内蒙古大学数学系(我猜,关的父亲是该校级别最高的教授,可能自感对不起这个儿子,动用在学校的一切人脉关系,使他上了内蒙古大学)。当然,关璞华是符合条件的,他是下乡知青,只要内蒙古大学招生时不要提起反动标语一事,其它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

以关璞华的聪颖和来自家庭的文化教育,在73级工农兵大学生里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他可以不必和那些小学没有毕业的同学一起补习文化课,对着X轴和Y轴发呆;不必和没学过ABC的同学一起念“狼狼赖夫前门猫”了(Long long life Chair Mao)。他直接去图书馆看英文资料,和英语老师流利地对话,到数学教研室探讨问题。

五年前的关璞华如同扔在泥沟里的一条鱼,形影相吊、茕茕孑立,就要干枯了。上了大学后,这时的他真是死灰复燃、如鱼得水了。

没有人知道1968年底关璞华请假回家后,一直在自学文化课包括英语,身份卑贱的沉重压力使他闭门苦读,发愤学习,这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动力犹如百米下的深水从闸底喷射而出,其他人是无法体会到的。共同的屈辱使他的父亲发愤教儿子,反革命的帽子扣在头上,使他没有朋友、没有交际、没有干扰。逆境造就了多少人才,优裕的条件又毁掉多少少年?真是祸福相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1976年关璞华毕业,留校工作,1978年正赶上恢复研究生招生,他轻而易举考取了北京大学数学系研究生。

第一次上大课,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学子,云集一堂,加上旁听和进修的学生、青年教师,黑压压的坐满了大教室。著名数学教授孙某登台授课,开口英格利世(English)超长句子,大把的专业单词,语惊四座。教授大概是敲山震虎,问:谁听懂了?请站起来回答。在鸦雀无声中,只有关璞华站起来了,他用同样流利的英语回答了教授的问题,一时掌声雷动。教授大为惊讶,叫什么名字?哪里的考生?关璞华,内蒙古大学考生。此时此地,正应了那句时髦的话——使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后来,关璞华考上了赴美公费留学生。他的政治审查不可能过关,但关璞华下乡是下对了,知青的档案管理在公社一级,而公社并不看重这些纸片,一个娃娃搞了这么厚的牛皮纸袋有球用。他的档案记录从上大学前填写的那张招生表格开始,过去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关璞华后来在美留校任教,几年后为终身教授。

他在美成家,妻子是来自中国台湾的女孩,学钢琴的。得中华传统之美德,贤淑端庄,自不必说。

因妻子是来自台湾,又因台情报部门还算嗅觉灵敏的缘故,一些人请他参加一个有政治意图的聚会,主办人员提示他讲一讲少年时遭受XX党迫害的情况。你觉得关璞华是否赴会,是否痛说这段经历呢?他有权力控诉,可是应该控诉谁呢?

关璞华的故事已是尾声了,但初中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他最后婉言谢绝了参加聚会。对于主办人员请他控诉遭受迫害的游说,他微笑着说:我现在生活很幸福,过去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一场梦。

关璞华变得圆滑世故了吗?他真的忘记了过去吗?在我看来,他绝不可能忘记自己的这段经历,他即使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瘫卧病榻,成了痴呆,他可以忘记亲人的名字、忘记自己的生日,但他不可能忘记1968年。(关璞华的父母当时都在天津,他不能把自己的父母都出卖了吧?)
 
让故事再回到1968年吧,当时,关璞华是被彻底从革命的队伍中清除了,还有两个同学自开学(当年8月底)就没来报到。这两个同学(其中之一就是王重奎)家里是近郊的菜农,可能觉得上这样的学浪费时间,不如在家挣点工分儿,打草养猪养羊更实惠。

于老师为此去家访多次,做思想工作呗。可是这两家就认一个死理,家里缺劳力,娃娃大了,迟早也是回来做营生(指参加农业劳动),书就不用念了。于老师把革命道理讲了很多(我作为班干部,随于老师跑了两趟),苦口婆心,最后还是无功而返。农民的道理很简单但很扎实,你这学校也不念书,每天也不知道干了些甚,不如回家种地。

是的,初中从未正经上过课,也没有发过课本。旧的已砸烂了,新的还没有出世。每天都是在轰轰烈烈地闹革命、贴红红绿绿的大字报、大标语。“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伟大领袖的教导,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和力量!于老师深刻地分析我们革命队伍产生逃兵的原因——农民不是无产阶级,所以不能成为革命的先锋队,他们只是革命的同盟军而已。

下课后,几个同学在窃笑,噢,于老师同样是农民出身,原来也只是同盟军而已。

这样,班里还剩46名同学了。我们还要在于老师的带领下,继续前进,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进行到底?怎样才算进行到底呢?这个底是什么样的?我们不知道,也没有人想过。

1968年初冬的一天早上,天气阴霾、寒冷。我按时到了学校,走进教室,不由的紧张起来。因为学校的头头都在,有军宣队李队长、工宣队史队长、邢师傅、于老师,红卫兵纠察队的王老师、,还有一个叫不上来名字的老师,共六个成年人,黑压压地站了一排。他们个个神情严肃,黑着脸,一言不发。在这威严的气氛下,同学们陆续到了。早来的,像耗子一样悄悄溜到座位上;晚来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六个怒目金刚,十二只眼睛,就像探照灯在扫射着我们。我在座位上坐着,身体尽量蜷曲,好减少被照射的面积。这样的阵势,只有第一次批斗关璞华时出现过。

出什么事了?每个人心中都忐忑不安。谁出事了?同学们面面相觑,每个人头顶上都悬着一把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同学们都到齐了,没有人发出一点点声音,空气快要凝固了。突然,邢师傅伸手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声音洪亮地宣布:好!天天读时间到了,首先,由于德林老师带领大家学习毛主席语录。于老师手里拿着语录本(全班同学手里都有),向前走了一步,大声说:请同学们打开毛主席语录,翻到第七页第二段,“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这段语录是大批判会前的标准配置。再打开十九页,“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资本主义……”这段话是提醒和警告,不要站错队!

大家齐声朗读完若干很有针对性的语录后,该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这时,于老师口气反而温和了一些:“今天我们开一个全班的生活会”。我的后背感到发凉,天呐!这哪里是什么生活会,简直就是批斗大会的架势!于老师接着说:下边,同学们自由发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每一个人的灵魂的群众运动,是一场彻底的革命;要对一切非无产阶级的思想和言行进行彻底的批判,绝不能让它们自由泛滥!

这样的自由发言还是第一次,自由发言!谁敢、谁愿意享受这样的自由?一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空气更加紧张,地上掉一根针的声音也能听到。

谁会发言呢?
 
初中散记
(下)


终于,我们班里的一位女生、红卫兵书记(旧的党团组织被“文革”运动摧毁了,新的尚未建立,红卫兵组织是当时代替团组织的权威)李金枝站起来发言了。

李金枝,家庭出身是工人,这个家庭出身在全班很罕见,也许是唯一的一个。在那个红色的革命时代,家庭出身太重要了。

李身材瘦高、脸稍长,面皮白净,眼睛不算大,却是那种能表达感情、会说话的眼睛,加上有双眼皮配合,很好看;如果不是因为白净的脸上多余了一些白净的麻子,应该是属于接近漂亮的女生。

李虽然是开始发言了,但还是吞吞吐吐,犹豫再三,那种为难自己的内心深处的挣扎,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她一定是几个成年人预谋好了而事先布置的一枚棋子。政治斗争可以说是最锋利的刃,少年不宜,少女更不宜,她正在割伤自己,然后才能割伤别人……
 
李金枝吞吞吐吐地说:有些同学家庭出身有问题,但可以划清界限,站到革命人民方面,不应该替反动家庭说话,说自己的父母没有问题,不是反革命。比如我们班的,的,的塔娜同学。

这时,邢师傅用力拍击桌面,大吼一声:“塔娜! 站起来!”这一声如晴天霹雳,如当头棒喝,邢师傅本来就是大嗓门,这一声怒吼,非常出人意外。

雷霆之下,所有的同学都感到震惊。塔娜,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生了,和我小学同届、初中同班,又在同院住,她父亲和我的父亲在一个单位共事多年。我这里所说的十分熟悉,就是经常见到而已,那时男女生之间是绝不来往,从来也不说话的,一句也没说过。

她是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在同龄女生中略显丰满,有一双大眼睛,满头乌发梳成两根短辫子。我在朦朦胧胧中觉得她很漂亮,或者说感觉所有漂亮女性所具备的条件她都不缺乏。对于我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当年还远没有建立起对女性是否漂亮的评价系统。

文革时期,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在刻意隐藏着自己的美丽,既不化妆,更不能烫发,也没有什么可以展示女性特点的衣裳。连冬季的护肤品,也不用雪花膏而用凡士林,以避免身上有香味。所以,那个时候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漂亮的女人。

塔娜小时候,院里的邻居都夸她漂亮,父母都是有一定级别的干部,家庭生活优裕。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独女自然是千金宝贝。父母爱之不尽,衣着整齐、世人夸奖。在学校里品学兼优,老师器重、同学羡慕;一个女孩子端庄大方、优雅高贵的气质往往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塔娜就坐在李金枝前排,她们两个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女,一个温柔的女生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揭发另一个女生,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塔娜边哭边站起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制止她,“不要哭!先交待自己的问题。”哭声变成抽泣,这种强行压制痛哭的抽泣很强烈,以至于她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

于老师接着问:“你说过这些话吗?”他的声音很低沉,在平静中透露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塔娜的回答夹杂着抽泣,断断续续不成句子:“说……说过”。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思想深处的来源是什么?动机是什么??目的是什么???”

“我……我觉得我……我爸爸不……不是反……革命。”

再往下我不必写了,我也记不清这个“生活会”是怎样结束的,总之,下课的铃声像是发布了大赦令,我松了一口气,终于盼到下课了。

塔娜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还一直在抽泣。可能打击来的有点太突然,也可能她以前从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和打击;总之她承受不了。然而,下一个打击更让她无法承受了。

中午,我刚到家里,还没有来得及往嘴里扒一点吃的东西,塔娜的哥哥怒气冲冲找上门来。她的的哥哥(不写名字了,但愿他不要看到我的文字,否则有可能再次怒气冲冲地找我呢)是66届初中毕业生,不是我们学校的。当时他没有下乡插队,正闲赋在家,由于比我们这届学生大了三四岁,平时玩不到一起的。

塔娜的哥哥长得高大英俊,看到他因为生气而绷紧并略显扭曲的脸,我有点害怕。一定是塔娜回到家里表现异常,肯定是放声大哭起来,她哥哥来我家想问个究竟。前面说过,我们住在一个院里,两家相距不过三五十米,抬腿就到。

“塔娜怎么啦?”他一问,我放下心来,他不是找我算帐的,他妹妹挨批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告诉他,塔娜在班里挨批了。啥原因?她私下和同学说自己的爸爸妈妈不是反革命,让一个女生揭发了,工宣队、军宣队……未等我说完,她哥哥紧接着问:她是怎么说的?我回答:她说自己觉得父亲不是……话未说完,塔娜的哥哥转身就走,好像更生气了。

多年后我还在想,塔娜没说错什么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还能说什么呢?大义凛然、怒斥工宣队……怎么可能呢?难道是我说错了?

难道我应该对她哥哥说:你妹妹真厉害!断然否认自己的父亲是反革命,和六个成年人——工宣队、军宣队、班主任及其他老师进行英勇对抗、坚贞不屈……这样,塔娜的哥哥就不会怒发冲冠了吧?

后来,我听塔娜的弟弟讲,这个当哥哥的回家就扇了妹妹一个大耳光,并且骂她。骂了什么,她弟弟没有说,大概是很难听的话吧?

就这样,塔娜的两眼红红的,半边脸也有点红,大概没吃午饭,下午又准时到校了。挨批判期间不能请假,也不能迟到早退;请病假是掩耳盗铃,行不通的。

后来,她就成了一个女版的关璞华,脸上从此失去了笑容,沉默寡言,形单影孤。

男生不必提了,本来就不和女生说话;女生一开始也没人敢靠近她。后来班里再没有批她,党的政策是区别对待每一个人,是给出路的政策。但她自己把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女生中间当然不缺乏有同情心者,也不缺乏胆量大的。我见到有几个女生(家庭出身也是有问题的)和塔娜说话,大意是劝她和大家一起玩儿,她什么也没说,神情冷漠,只摇了摇头。

我忘记交待一件事情,就是当时塔娜的父母都不在家。1968年底,文革中的内蒙古,“挖肃”{注4}运动已是惊涛骇浪,她的父母都被隔离审查了,无法见面,也不允许通信。

在优越的环境下,女孩子容易脱颖而出,像春天里的花朵,竞相开放、争奇斗艳;比如眼下就是这样。而在恶劣的环境下,比如战争、动乱时期,男孩子的生存能力更强。其实从那时起,塔娜就已经像娇嫩的花朵,未等开放,枝条就快要折断了。

折断的原因来自学校,也来自于家庭。她在班级里拒绝了接近她的同学,于老师对她持批判态度;家里见不到父母,哥哥有成见,不会听她的倾诉,弟弟又太小。她的精神是孤独的,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实在是太可怕了。

如果一个人在外面的世界里受到极大委屈,受到极大侮辱、伤害,甚至于被整个世界拒绝、抛弃,当他带着一个极其疲惫、破碎的心灵回到自己的家里,亲人会给他温暖,给他最温柔的抚慰,治疗他心灵的创伤,就会使他不至于失去生的勇气。

家永远是宁静的港湾,一旦失去了停泊的港湾,伤痕累累的小船被拒绝进港,被迫返回惊涛骇浪的大海里,沉没只是迟早的事。

文革中自杀身亡的人,大多是失去了亲人的理解,没有了理解,也就没有什么安慰,死亡就是最好的解脱了;这种事情很多,譬如作家老舍。

前面已经交代了,班里没有再批判她,是她自己把自己和世界彻底隔离了。
 
时间过的很慢,1968年,终于快要熬完了!

大概很少有人这样描写时间,当你被幸福快乐簇拥着,时间过得飞快,幸福总是显得很短暂;反之,无形的绳索把你捆绑在痛苦的十字架上,当你在地狱的烈火中熬煎着,时间就是酷刑的帮凶!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无线电台,那时内蒙古还没有没有电视台)的播音员又用那神圣而庄严的声音在播放1969年的元旦社论:“一九六八年过去了,在即将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听!伟大的祖国又取得了这么多巨大的胜利!再听:“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要继续斗批改,深入开展……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要沿着毛主席指引的革命路线继续前进,去争取更大的胜利!”

他老人家指引了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的前进路线,这路线太伟大了,指引的是国家,而渺小的我却一直很迷茫,无人指引。

1968年真的要结束了,塔娜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别了,可怕而又难忘的1968!
 
记录到了1969年,下边简略给各位讲一下。69届毕业生(大概仅在呼和浩特市范围)真是命运的宠儿,全部分配到工厂!

据说,有企业给革命委员会打报告,反映近四年工厂没有招收学徒工,工人队伍面临青黄不接的局面,招收农村青年不符合政策(当时有规定农村户口不能在城市落户,至今此政策依然)。革委会领导大笔一挥,于是这届学生就成了人人羡慕的工人。

甘霖普降,但仍然有雨水偏少的区域;我们班就是一个旱情未缓的地方。

于老师是一个坚持原则的人,家庭出身不好同时表现不好的学生不能参加分配,所以班里同学只走了一半。有的招工单位急需青工,提出毕业生有几个要几个,但于老师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事情就这样耽搁了。几个大一些的男同学得知消息后很气愤,去教员宿舍责问于老师,结果双方差点打起来。

塔娜的情况是彻底没戏,因为家庭出身和自身表现双重原因,不能参加分配。她报名上高中也没戏,国家怎么能培养她这样的人!全班有十几个没戏的,都被于老师一股脑甩到下一届了,就是被迫留级了,这是1969年十月底的事。

李金枝在毕业之前就参军入伍了,全校共招了五个,四个男兵,女兵就招了她一个。

塔娜最后被分配到下一届的二班,当时叫一连二排,她想在这个班里努力成为可教育好的,却很快遭到挫折。

起因是在分校农场劳动时,同学们收工回来路过的林地里发现弃婴,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被遗弃在树林里。只见一个粉嫩的肉团在破布包里颤动着,发出微弱的哭声。

除了塔娜之外,其他女生因为害怕都走了。天色渐黑,下起了小雨,一个号称是最胆大的男生用锋利的铁锹把连接胎盘的脐带切断了。塔娜脱下外衣包裹了几下,毅然把婴儿带回了女生宿舍。

这下女生可炸了锅,有一个强悍的女生出头指责塔娜,一个年轻女孩怎么抱回来个婴儿!太出格了!

这个女生不让塔娜进宿舍,她却坚决不肯扔掉这个小生命,只好抱着婴儿坐在伙房里。细节不说了,我只知道她把这个婴儿照顾了好几天,直到有人家表示要收养,她才撒手。后来,她又开始了沉默,在女生中很孤立。

塔娜从69届毕业生被刷到70届,初中毕业了两次。命运没有再次眷顾70届初中毕业生,毕业后动员全部学生上山下乡。再次报名上高中又被拒绝了,原因不必多说,她只剩下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报名上山下乡。

这次没有什么阻碍,家庭出身和表现都没有妨碍她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知识青年。

塔娜报名上山下乡后,分配到呼市远郊的图各台公社老什气大队。当知青要迁移户口,她哥哥不给户口本;不是不同意她下乡插队,理由很简单:父母都不在家,当哥哥的做不了主,等家长回来再说。

塔娜决心已定,拿了几件衣服和简单的行李就去了生产队的知青点,她大概觉得去农村劳动,是服从组织分配,已经是下到社会的最底层了,这回该没有什么阻挡了吧?没想到,刚干了几天农活,她就被赶回家了。原因也很简单,别的知青有口粮、安置费,农区每人300元(不发到个人手里,统一安排住房、第一年的伙食、农具等),她没办理户口迁移,什么手续也没有。知青点的组长让她回家去,不迁户口就别来了。

她真是走投无路了,成了现代版的芳汀!

当时,的确有个别人下乡了,但不迁户口,在知青点待上几天,等风头过去再回城里。塔娜有口难辩,只好在其他知青鄙夷的目光中默默地走了。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问题的?没人知道。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没有灭亡,青春的生命是顽强的;她也无法爆发,要是三十年前,她可以投奔延安;要是三十年后,她可以勇闯深圳;可当时是1970年,无处可去。
 
1971年的春天到来了,大自然并不理会人间发生的事情,依然是杨柳吐绿、桃李芬芳。她有了问题,沉默中会突然笑起来,让人感觉莫名其妙。还有其它症状和异常表现。

青春的生命是强大的,但青春的灵魂相对脆弱的多。
 
1971年8月,塔娜的母亲终于从唐山学习班回来了。(1970.1.7——1971.8,中央办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地点在河北省的唐山、古冶两地,内蒙古自治区直属机关干部全部参加,塔娜的父母、我的父母都在其中)这时,塔娜已经不会向自己的亲人倾诉什么了。

让这段时间跳跃过去吧!我并非是不知道,而是不想写了。可能大家比较喜欢喜剧,轻松愉快,其实悲剧更真实。看看罗密欧与朱丽叶,看看哈姆雷特,梁山伯与祝英台,不都是悲剧吗?
 
千禧年前,初中同学聚会了一次(1999年是毕业30周年),去了三十多个同学,场面很热闹。遗憾的是,我对许多女生都没有一点印象。初中仅仅一年多,我们同过班、同过桌,但并没有同过“学”。

男女生之间从不说话的年代,互相没有印象是很自然的。但在众多的女生当中,我一眼就认出了李金枝。她依然很年轻,精心修饰化妆过,脸上的白麻子几乎看不到了。总之,改革开放以后女性享受到的一切进步和福祉全在她身上体现出来了。一件正红色的短羊绒衫,下面是深蓝色的长裤(红色和深蓝搭配是最好的),恰到好处地衬托出高挑的身材和柔软的腰肢。

李金枝热情地招呼我,请我在她身边坐下。塔娜和几个女生在另一桌,在打招呼握手时,我特意仔细观察了一下,她和常人无异,美丽的元素仍然驻扎在她身上,岁月和苦难居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女人呐,真是神奇的精灵呦!

塔娜面部略显胖,这是激素治疗留下的痕迹;她和旁人交谈时略显木纳,对流行的话题和时尚的崇拜都不感兴趣。

塔娜,1971年以后一直在家和医院之间盘桓,病情严重时不认识家人,曾经走失过一次,失踪了9天,她的家人在炼狱中整整煎熬了9天。

她哥哥四处奔波、历尽千辛万苦后终于在包头市街头和她相遇。她表示不认识;既然不认识,围观的群众就不让带走,他哥哥在大街上长跪不起,泪流满面。

1976年,塔娜基本恢复正常,她的父母虽然没有官复原职,但毕竟是恢复工作了。“女人很脆弱,但母亲很强大。”塔娜的母亲是女处长里最有口才的,几乎可以说服任何人,更何况她有一万个理由照顾唯一的女儿。
 
当有的船已经到了大洋上扬帆远航时,有的船连港湾都没出就被恶浪打翻了;现在,塔娜这艘小船终于驶出了港湾——她被安排了工作!去呼市某家制药厂当了一名工人,其实七年以前,她本可以驶出港湾的!

后来,她在岗位上干得很出色,全身心地工作和参加社会活动比任何良药更有益于她以前的病症。

塔娜在1985年通过了成人考试,真是不容易,因为她自小学毕业后,十几年年没有上过课。塔娜拿到大学文凭后调到某事业单位,做化验工作,她一直不善于交际,这样的单位和工作对她来说挺合适。

她一直没有结婚,和母亲一起生活。以她的容颜及其它条件,完全能够成为一位贤妻良母,可是她却没有自己的小家庭,既没有丈夫,更没有孩子。
 
我们的聚会上频频举杯,相互敬酒,询问其他同学的情况,没有人提起关璞华,也很少有人提到班里的往事。李金枝像旋风般穿梭于几张桌子之间,她是交际能力强的女性,在仕途上应该是大有前程的。

李穿梭到了塔娜所在的桌子,她和大家逐个碰杯,说着祝福的吉祥话。她春风满面,热情洋溢;塔娜也举杯相碰,笑不启齿。
 
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一切也都会变成过去。我们的过去就像留在沙滩上的足迹,迟早会被海浪抚平;那么海边的峭壁呢,也会被抚平吗?我这样想着,有点走神。

后来,有人提议:让我们一起唱首歌吧!立刻得到多人附和,好!唱一个大家熟悉的。

大海航行靠舵手,不好!不好!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

让我们荡起双桨,好!餐厅里立刻响起了我们的歌声——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上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面围绕着绿树红墙……


后记:


故事里的重要人物于德林老师,忘记向大家交代了。

于老师,聚会中同学们提到班主任时,大多都直呼其名,很少有人称其老师,大有不敬之意。

他在我们毕业后(指69届),班里一同学的母亲找于大闹了几场,一直闹到校长办公室。其实有的老师对于的做法也颇有微词,因为其他班主任尽量把学生分配出去,几个班的学生几乎全都分配了工作,只有我们班,宁可招工指标作废,也不分配剩下的学生。就此事,也有老师在年级组教工会议上说:才十几岁的孩子就教育不好了,这不是唯心主义吗?

于长期两地生活,老婆调不到呼市,加上学校的麻烦事(于不当班主任了,教政治课)。1972年底调回呼伦贝尔盟了。

走前他再三叮嘱那位管人事的革委会副主任,千万不要把他的新地址告诉任何人。

2019.6第四稿于呼和浩特市

{注1}:一种男孩子玩的游戏,“加克儿”是大约三四寸长、形状如枣核的一截木棍,游戏的孩子手握尺把长的木板按规则击打“加克儿”。
{注2}:原内蒙古师范学院附属中学,现师大附中,文革期间被改名为呼市16中。
{注3}建国前后的“土改运动”初期,划分阶级时,东北地区有雇农这一成分: 雇农的生活完全依靠出卖劳动、即给地主、富农“扛长工”来维持,是农村里最穷苦的一部分农民。
{注4}:1967.7—1969.6月,内蒙古自治区错误的搞了深挖“内人党”运动,约五十万人被迫害,近两万人被迫害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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