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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史丨艾佩莹:我考上两个中专,选择去了文工团

艾佩莹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历

作者40岁时留影


艾佩莹,南宁人,祖籍广州,广西音协会员。在内蒙古呼伦贝尔牙克石有四年知青经历。考入牙克石林业文工团,调入广西柳州市歌舞团,小提琴演奏员。毕业于广西艺术学院,在省歌舞剧院工作,舞蹈队的钢琴伴奏,高级职称,已退休。现居住在中国和法国。出版有《随笔录》《时间的片段》和《思绪的片段》等。


原题

我的父亲





作者:艾佩莹

  
    

我的父亲艾创宁,出生于1932年6月5日,柳州人。1954年毕业于华南工学院。高级工程师,民盟盟员。曾任广西柳州市水利电力设计院副总工程师,柳州地区水利学会水能水工专业委员会委员,专家。被编入《中国专家大辞典》。2019年3月22日离世。

 

读着百度百科上的、我父亲的一部分工作经历,看着家中书架上的一摞获奖证书,这就是工作中的父亲,这就是一个建设者辛勤工作的一生。

 

我的父亲身材不高,话语不多,非常老实善良。业务过硬,忘我工作,勤勤恳恳,从不抱怨。既使已经退休了,为了单位的工作,为了培养年轻人,他常常有求必应。后来他又返聘继续工作,直到78岁那年他被确诊患癌,才真正地退休不上班了。

 

我的父母都是南方人,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他们响应国家号召,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于是他俩一起来到北疆,先是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工作了几年,又去到内蒙古东北部的小镇牙克石定居下来,父亲在牙克石林业设计院工作,母亲王彩华在牙克石林业中心医院做护士。我们五姐弟相继出生。


 

我们小时候的印象中,这里特别寒冷,冬天长夏天短。冬天最冷的时候,气温达到零下45度!呼出的哈气瞬间结冰,风吹到脸上就像刀割。

 

由于工作的需要,爸爸总是外出作业。母亲就决定不工作了,她在家里负责养育五个孩子以及家里人的外交事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为了帮助母亲,姐姐过早地成熟了。她总是像个小大人一样,帮助父母分担家事。姐姐才只有8岁就去煤场买煤,连大人都需要拥挤才能挤到窗口,把钱递进去。可想一个8岁的小女孩是如何做到的!赶马车拉煤的大叔,看她实在太小了,就把她抱上煤车,一起送煤到家。


有时,姐姐还需要在深夜,顶着凛冽的刺骨寒风,陪着爸爸到西菜园给学生上课,晚上就住在地窖子里。这样的经历,令人动容。每天放学回家,姐姐就带着我到水井房抬水,她总是把水桶往她的方向挪,让妹妹能担得轻一些。有时她还把弟弟背在身上带我们出去玩。

 

父亲外出工作的地方,大多数是山区、沟里、林业局、原始森林。那里天寒地冻,条件异常艰苦。父亲和他的同事们,背着行囊和勘测仪器,在深山老林里驻扎下来,搭帐篷,生火煮食,点上马蹄灯,摊开图纸,夜以继日地工作着。我们从小到大,就听到父亲说的不同的工作地点:阿木尔、图里河、伊图里河、柴河、塔河等林业局道路工程;甘河、莫尔道嘎、阿龙山、绰尔等林业局的总体设计等等。父亲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大小兴安岭林区的土地。


父亲的大学时代

 

生存条件艰苦是野外工作的常态;更可怕的是在荒山野岭的大森林里迷路。冬天迷路就会冻死、饿死;或被黑熊和野猪吃掉。每一年,都会有前方的坏消息传来:某人丢了,仅仅就是因为他走在小分队的后面,可能是因为蹲下来系鞋带?或者是解手?等到站起来的时候,前面的人已经找不到了。当人在孤单的情况下,就会越来越慌张,在森林里绕来绕去,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几天后被人们找到的时候,这个人已经被野兽吃得只剩下骨头。还有的事故是被黑熊袭击、被毒蛇咬死等等。


每当我们听到这样可怕的事,全家人的心都揪着,我们在心里默默地为爸爸祈祷,希望爸爸每一次都能平安归来。

 

另一件可怕的事就是发生森林大火。打火,这个词当地人都懂。每一年,父亲都会加入到打火的行列,这是非常危险的工作。如果隔离带做得不够,或者大风突然转向,打火的人就会被熊熊烈火包围,瞬间葬身火海。一批又一批勇敢的林区人、森林警察、消防战士、前赴后继,轮翻上阵,直到把山火完全扑灭。当父亲随着打火的队伍凯旋而归,我们的心中充满了崇拜和自豪,父辈们就是英雄!

 

谁都有青春,谁都有梦想,谁都想有一个温暖的安乐窝。但是我们的父亲,常年工作在艰苦的环境里,他从无怨言,对生活物质要求的很少,简单朴素,一件衣服补了又补。但是他对于工作却要做到精益求精。为规划和开辟荒山野岭,为祖国的边疆建设,貢献了全部的青春和壮年岁月。

 

在“文革”十年中,父亲也被打入“臭老九”的行列,母亲也受到了牵连。他们和其他的知识分子一起,被大会小会批斗、每天请罪汇报,父亲被剥夺了继续搞科研搞技术的权力。紧接着就被派去扫大街、扫厕所、刨脏水窖、掏烟囱、拉板车等等。后来又被长期派到农场,种蔬菜、种麦子、犁地、喂养牲口、打草等等一切农活儿。


在此劳动改造期间,有时候,本单位的科室有些技术问题需要我父亲来解决,他也会被叫回来解决问题。每当这个时候,父亲都会义不容辞地赶回来完成任务,然后又返回农场改造。

 

在此期间,爸爸已在农场劳动了几年。母亲由于受不了经常被批斗的精神折磨,她想到了自杀。但是,在夜晚当她看到炕上躺着四个孩子,她心软了。她可以一了百了得到解脱,但是孩子们如果没有妈了多可怜啊。最终,理智战胜了想死的念头,她要带着这几个小生命继续坚强地活着,等着丈夫的归来。


父亲和母亲


她决定带着妹妹弟弟回江苏老家三个月,姐姐和我留在东北家里。姐姐才只有12岁带着我这个10岁的妹妹,开始了自力更生的艰苦生活。白天,姐姐带着我去扒树皮、捡煤核;捡菜帮子、溜土豆和胡萝卜;回到家里把碎煤面做成煤球,生火煮饭。把菜帮子洗净剁碎和着玉米面蒸成了菜馍馍,就着蒸好的胡萝卜和土豆,吃饱了肚子又有营养。可是,天一黑我俩就感到孤独,我们想妈妈。睡在漆黑的夜里,眼泪流在枕头上。

 

将近10年的岁月过去了。直到有一天,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以“四人帮”的倒台为信号,十年动乱结束了。知识分子得到了平反,父辈们都重新回到单位,为迎接科学的春天,为祖国的改革开放,为实现四个现代化,父亲们开始了夜以继日地工作。他们无怨无悔,他们要把被“动乱”浪费的时间找回来,为新的征途扬帆起航。父亲用30年为建设祖国的北疆做出贡献。

 

与此同时,恢复高考的消息更是令人振奋,由于我还没有读完高中就去农场知青点四年了,为了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为了备战高考,白天还要继续劳动,父亲决定每天晚上在家里为我补习功课。知青赵雅和矫禹说:“跟艾叔说一下,我们也想补习”。爸爸就为我们三人一起补习高等代数。


我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当知青时的留影


1977年底,高考的时间到了,我们一起进入考场并且全部数学考得了高分。发榜那天,我们三个人都榜上有名。我考上两个中专和牙克石林业文工团,我不知如何选择是好,就去问我的小提琴老师张丽达,她说:当然是去文工团,女孩子拉小提琴多好!于是,我选择去林业文工团。


姐姐初中毕业就去知青点八年了,为了高考,她白天劳动,夜晚在帐篷里复习功课。跟父亲补习高中数学课。1978年姐姐以同等学历考取了师范学校,之后又考入党政干部专修班学习,毕业后成为一名政府部门的公务员。


我几年后调入广西柳州市歌舞团,考入广西艺术学院,进入省歌舞剧院工作。后来,父亲又辅导妹妹和她的同学王芳们……妹妹成为企业家,大弟是深圳合纵文化集团的高管,珠海音乐家协会会员。小弟是工程师。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们全家随着父亲调回广西柳州市。


父亲开始向新的领域挑战,专业由土木工程转为水利水电。父亲日夜攻关,刻苦钻研,用最快的速度适应了新的工作。


几十年间,父亲的足迹踏遍了柳州地区的山山水水,为了建设金秀和平电站和金秀田村水库,他在大瑶山工作了三年。还有其它的几座水电站如融安盘龙水库工程、柳州水泥厂新圩码头工程、来宾莲花水库、忻城县的两个乡的工程、柳江,柳州,三江等地的水电站的工程建设,都倾注了父亲的心血和辛劳。


特别是广西的最大千瓦的融江浮石水电站工程的建成,父亲代表课题工作组,去南宁向自治区领导汇报时,在庆功大会上,自治区的领导握着我父亲的手说:“老艾,你真是为广西做了一件大好事啊!”,并且颁发奖状和证书,电视台录音录像,收入资料库。我们的父亲再用30年为建设祖国的南疆做出贡献。

 

这就是我们的父亲,用60年的辛劳工作,实现了他的人生意义,为他自己的一生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生活中的父亲,爱好广泛,多才多艺。他在上大学期间开始,就是男高音、合唱团的指挥;所以,只要单位搞活动有晚会,就一定会看到他的身影;他的保留曲目是“乌苏里船歌”。他还会画画、会拉小提琴。


当我小的时候,他看到我不开心哭泣,他就会拿起笔,随便在纸上画几笔,就出现了一个速写的小人在哭,我就会破涕而笑;晚上下班回到家里,他还会为孩子们裁剪衣服:我们上中学穿的红格子衣服,就是爸爸买来布料,亲自裁剪制作而成的,在那个人人都穿着蓝黑灰色服装的年代,能够穿上这样漂亮的衣服,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为了省钱,父亲自己制作家具。在晚上昏暗的灯光下,他用锤子、斧子、凿子、刨子、锯子,为我们一家人制作了沙发、柜子、书柜、五屉柜等等。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爸爸还为我制作了一把小提琴!并且为我找到了他在大学期间收藏的《霍曼》第一册,这是一本最著名的小提琴入门教程。


 

在周末只有一天休息的时间里,父亲用借来的钱买了一辆“东方红”牌自行车,带领我们去山上开荒种地、溜土豆、割草。母亲说:这辆自行车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我们要给它戴上大红花!


记得有一次收获了土豆,父亲把装的两个大半麻袋的土豆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让我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这样可以保持平衡。


他骑上车,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一路上颠颠簸簸地向小镇的方向赶路。


没想到车是从山坡上下行,并带着沉重和惯性,在冲向一个有坑的路面,车被抛起后又连人带车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父亲和我都受了伤,特别是父亲伤得比我重,我们坐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歇了一会儿,爸爸说:孩子,我们必须站起来,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家,妈妈在家里等我们回家。那时,姐姐已经去知青点几年了,后来我也去了知青农场。父亲就开始带着弟弟去种地了。


北方的气候非常寒冷,冬天没有新鲜的蔬菜,家家户户都必须挖菜窖用于储存过冬的蔬菜。父亲在挖土,我们就负责运土。他拖土坯盖门斗,我们就负责和泥给他当小工。而我们的母亲,负责买菜煮饭。她热情直爽,爱好唱歌跳舞。她就像一个家庭的总指挥,经常发号施令,解决家人的外交事务。生活中遇到的一些难办的事都是由她完成的。


我们从小就记得牙克石林业设计院的几位叔叔,他们是父亲的同事和朋友:梁正本、费学清、付于寿(调到江苏)、沙业孟(调到广州)等等;家庭之间都有来往。特别是陈进森伯伯,他是父亲的领导,他胖胖的,爱笑又幽默,平易近人。他们夫妇后来调到北京。陈伯伯在北京林业部工作,有两次他去南宁林业厅调研,都专程到柳州来看望我爸爸。陈伯伯的夫人,就是牙克石林业中心医院的儿科专家吴兰成大夫,她是吴石将军的女儿。我们小的时候生病,都是找吴大夫看病。她耐心安静,医术高明。林区的孩子们都记得她。

 

如今,老一辈的林业人都过世了。新一代的林业人正在踏着前辈的脚印,一代又一代,继续建设着祖国的北疆和南疆。

 

我们的父母一生坎坷,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对生活失去信念。总是教育我们:做人要诚实善良,学习和工作要踏踏实实。他们的坚强、善良和乐观,对我们自己的一生都产生了深厚的影响。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我们的家就像一艘能载7个人的小船,在天寒地冻的冰雪中滑行,在大风大浪中飘摇,在崎岖坎坷的道路上颠簸我们团结一致,我们分工合作,我们紧紧地维护着这艘船,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希望,一路走到了今天,走进了新时代。

 

可是,父亲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美好的生活,在78岁那年得了癌症。他不得不从工作岗位上退了下来,开始了10年的抗癌之路。他虽然回到了家中,但是他并没有休息,每天买菜煮饭做家务,照顾孙辈,一刻不停。只要单位有需要,年轻的技术人员有问题需要请教,无论他们打电话还是来到家里,父亲都给予指导和帮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爸爸走了,带着对生活的眷恋、带着对家人的爱。我们永远失去了您,一位优秀的好父亲。

 

如今,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大江南北,无论是森林、铁路、公路、涵洞、桥梁、建筑,还是水库、水渠、水坝、电站都成了美丽的风景区和游客的必经之处。我们在游览这些美丽的风景的同时,更加缅怀和敬佩父亲。父辈们就是大自然的工匠,为共和国的建设,为人类的文明和进化,筑起了历史的丰碑。

 

爸爸,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您永远在天上俯看着劳作过的土地。在天堂里,没有劳累,不再有疼痛。那里安静,安息吧。

 

 2020年3月22日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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