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史记丨穿越千年的游侠们：人以士待我，我以死报之

孙毅安新三届 2021-12-18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孙毅安，1963年生，西安人。1981年就读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1985年分配到西影文学部任责编。1987年开始剧本创作，著有电影剧本14部，电视剧本5部近200集。现为西影集团高管、国家一级编剧。

原题

活着和死去

作者：孙毅安

现在的人，没有几个知道豫让了。

豫让是战国时期的人，曾经在晋国给范氏和中行氏做过家臣。他业绩平平，范氏和中行氏都把他当做普通家臣对待。后来智伯瑶灭掉了范氏和中行氏，于是他给智伯瑶当家臣。智伯瑶很欣赏豫让，各方面礼遇他，豫让也很感激智伯瑶的所作所为，竭尽所能帮助智伯瑶。

智伯瑶有点好大喜功，他曾经无缘无故向赵简子开战。晋衮公四年（公元前453年），智伯瑶被赵魏韩三家大夫攻灭，他战败身死，其晋国封地也被瓜分。赵简子的儿子赵襄子痛恨智伯瑶，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用漆装饰后做成了饮酒的器皿，终日把玩欣赏。

智伯瑶的家臣遭遇此等变故，纷纷做鸟兽散了，豫让也是其中之一。他对赵襄子恨之入骨，躲进深山自己发誓：要为主人智伯瑶报仇。

时光流逝，赵简子死了。他的儿子赵襄子继承了父亲的职位和封地，豫让最痛恨赵襄子，他返回城邑，打算在赵襄子出行时行刺，替智伯瑶报仇。

然而赵襄子的安保工作做得很好，手下远远看见豫让，知道他是智伯瑶的旧臣，根本不允许他靠近。豫让无计可施，只能远远地望赵兴叹。

豫让决心打入敌人内部。他经过缜密观察，发现赵襄子家虽然戒备森严，但是厕所却是薄弱环节，几乎没人看守。而人总要如厕的，因此，他有机会在厕所杀掉赵襄子。

豫让改名换姓，伪装成受刑之人，混进赵襄子家做了保洁工，负责打扫厕所，随时准备行刺赵襄子。

豫让的计划很好，但是天不该绝赵襄子。一日赵襄子正要如厕，突然一阵心悸——他的第六感觉察到危险。于是赵襄子下令拘拿所有下人，严加盘问，结果很容易就把豫让查出来了。赵襄子问他：你混到我家做下人，意欲何为？豫让直言不讳：杀了你，为我的主人报仇！

手下要杀了豫让，赵襄子不同意。他对众人说；这个人不是为他自己寻仇的。智伯瑶没有儿子，作为家臣，愿意舍身为主人报仇，这是义士啊，我怎么能杀义士让天下人耻笑呢？

赵襄子对豫让说：你发誓要为主人复仇，这事虽然没成功，你已经做了，证明你信守诺言。咱俩的恩怨就此了结，今后我会避让着你，也请你不要再动杀心。

他放了豫让。此事传出去，众人都称赞赵襄子的大度。

然而豫让却并不打算放过赵襄子。他把树漆涂在身上脸上，皮肤溃烂后生出很多疮，导致相貌丑陋不堪。又刮掉眉毛和胡子，吞灼烧的木炭使嗓音变声，这副模样连妻子也没认出丈夫来。他初衷不改，执意要杀赵襄子。

豫让走在街上，像一个乞丐。但还是被一个老朋友认了出来。朋友惊诧地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豫让说：我要接近赵襄子，然后杀了他。朋友说：即便要报仇，你也不必如此啊。上次赵襄子饶了你一命，说明他真的很欣赏器重你。你不如假意臣服投靠他，做赵襄子的家臣，还愁找不到刺杀的机会，何必自残呢？

豫让说：大丈夫言行不一，是卑劣的品行。既然承诺服侍人家，却又要杀了人家，不是君子所为。况且即便我是假意投靠，万一赵襄子相信了施恩于我，那我还怎么能下手？辜负别人的事，我也不能做。

朋友劝他多想想妻小，别再为智伯瑶报仇了。”你已经努力过了，信守了承诺。天下人不会嘲笑你的”。豫让说；我不是为别人做这事的，是为了我的良心。

朋友叹息良久，流泪而去。

豫让打听到赵襄子要经过赤桥去会盟，于是身负利刃，提前一天埋伏在桥下，打算出其不意杀掉赵襄子。可是赵襄子这个人真的命大，当其时，他的卫队已经过桥，自己策马上前，结果坐骑无缘无故受惊，奋蹄嘶鸣。赵襄子立刻觉察到危险，喝令手下四处搜查，走霉运的豫让又被发现了，守卫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赵襄子就有些不高兴了，他对豫让说：你上次来我家杀我，我原谅了你。怎么今儿你又来了？没完没了你是要闹哪样？这几个意思啊你？豫让说：你杀了我的主人，我要为他报仇！

赵襄子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之前你是范氏，中行氏的家臣，智伯瑶杀了他们，你也没去为他们报仇啊？反而做了智伯瑶的家臣。我杀了智伯瑶，你就不依不饶要杀我，前后判若两人，这不科学啊你？

豫让说：范氏，中行氏以常人待我，我以常人报答他们，所以没必要替他们报仇。智伯瑶以士待我，恩重如山，我必以死报之。这个道理很难懂吗？

人以士待我，我以死报之。赵襄子想想是这么个理儿。但是他看重豫让是个义士，仍然不打算杀他。于是就和豫让商量：今天，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刺杀我，我就放了你。你觉得如何？

豫让说门都没有。只要我活着，早晚要替主人报仇——这事没得商量。赵襄子说那你就让我很难办了。难不成你要逼着我杀了你？

豫让说：你还是痛快一点杀了我吧，但我有一个请求。赵襄子问他想要什么。豫让说：请你脱下一件衣裳，让我用剑刺穿，这样到了阴曹地府，我可以坦然面对主人——我没有忘恩负义苟且偷生。

赵襄子大为感动。他脱下外套扔给豫让，豫让挥剑连续砍刺数次，大呼主人我为你报仇了！然后引颈受戮。

豫让刺杀赵襄子的赤桥，在他死后被称为豫让桥。此桥位于太原晋祠旁一公里处，十年前，我曾带着员工寻觅豫让桥，给他们讲豫让的故事。记得我讲完后，员工皆唏嘘不已。

写到这里，还想说说另外一个人，荆轲。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家喻户晓，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荆轲受燕太子丹委托刺杀秦王，这期间发生的事。

燕太子丹因为秦国不断蚕食燕国，忧心如焚，他知道田光与荆轲是好友，于是请田光到宫中商议，嘱咐田光延揽荆轲为自己刺杀秦王。燕太子丹叮嘱田光，此事重大，天机不可泄露，万万不要告诉别人。

田光遵嘱去见荆轲，说明来意后，拔剑要自刎。荆轲惊问何故？田光说：燕太子丹托我找你，但却对我不信任，叮嘱我千万保密。为人臣者，被太子猜忌，无以为报，我只有一死才能让太子放心。言毕血溅庭院，慨然赴死。

荆轲见了燕太子丹，答应刺杀秦王。但是他要一样东西——秦国叛将樊於期的人头。荆轲对燕太子丹说：秦王对樊於期恨之入骨。我只有带去他的首级，才能获得秦王的信任，才有机会靠近秦王，确保刺杀成功。

燕太子丹断然拒绝：樊於期信任我，所以来投靠，我怎么可以杀他取悦秦王，此事大不义，万万不能。

于是荆轲背着燕太子丹，去见樊於期，晓以利害。樊於期二话不说，拔剑自刎。燕太子丹闻讯赶来扶尸痛哭，然而木已成舟，无法挽回。

荆轲带燕国督亢地图和樊於期的人头去见秦王。图穷而匕首见，他绕梁追逐秦王，击杀不成，慷慨就义。

豫让为主人报仇而死。田光为君主安心而死。樊於期为报恩而死。荆轲为大义而死。四个人，向生而死，轰轰烈烈。

他们的名字穿越两千多年，依然被人们代代传颂。

战国时代的中国人，人格是如此的高尚，品德是如此的清澈，境界是如此的高远，举止是如此的可歌可泣！

这才是我们民族真正的素养和品德。

悲夫！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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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微信公号满天都是星

文章获作者许可分享，插图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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