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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施鹤发:“扎台型”的卷毛,在东北老乡面前成“怂货”

施鹤发 新三届 2022-03-21


作者简历


施鹤发,曾在东北黑龙江畔插队落户,已退休,现居上海。


原题

卷 毛




作者:施鹤发



“卷毛”叫郑金宝,因为头发有点卷,不只我们这样叫他,他在哪儿都被这样叫。

卷毛是69届的,插队时虽然年龄在十六七岁,但发育良好,个子也不矮,已经成人了。他是第二批到我们插队的村子里的。我们第一批都比他们第二批的大。看见他一头很好看的卷发,友好地叫他“卷毛”。起先觉得他长得有点帅,也挺会说话,挺招人喜欢,可是时间长了,却不然。

那天,队里难得给我们知青食堂整了点肉,土豆肉汤,每人分了一碗。我们好久没有尝到肉味了,几十个人聚在一起,吃得很高兴。

卷毛把他碗里的肉先挑着吃了,转脸望望,见坐在旁边的小周碗里的肉还没怎么吃,就对小周说,你的一碗比我的肉多么。小周说,不是一样吗?小周是舍不得吃,先将有着肉香的土豆吃了。

“那就换。”卷毛说罢,就把自己吃过的一碗一推,将小周那碗拿过来就吃。小周愣了,说,怎么抢我的东西呢。卷毛瞥见小周一脸不高兴,并怨愤地嘀咕着。“怎么着,不高兴了?”说完,端起那碗往小周身上倒去。谁也没有想到,卷毛竟这样。

小周一身的汤水,见他那种凶相,委屈极了,噙着泪,但又不敢吱声。小周是我们中年龄最小的,长得文弱,很让人怜惜。而且他和卷毛是一个学校来的,是同学。看到的人都非常吃惊,都议论着卷毛的不对,但谁都没敢指责。

我见不惯,上前安抚小周,对卷毛说:“你也太差劲了,欺负人哪!”

卷毛听了,横了我一眼,“哼,怎么着,多管闲事,想怎样?”见他的脸,瞬间变得丑恶无比。我还没说第二句话,卷毛已经扬手往我肩膀推来。

我侧身顺手一拉,卷毛整个身体差点冲倒地上。大家哄笑起来。这下他气急败坏了,重新直过身子,扬起拳头,叫嚷着要和我“对开”。对开就是一对一打架。

卷毛,别看他长得有点高,毕竟还没长成人,而我已二十多,我能怕他?我并不回应,起身走出门外。他却跟着我冲到外面拦住我。大伙见状,都没心思吃饭了,纷纷跟着出了屋。我听得后面有动静,是他挥拳向我砸来。我突然一个疾转身,左手挡开他挥过来的拳头,右手一个直击,直中他左脸,并把他怼了个趔趄。

我也不是好惹的。那几年,虽然不上课,我们还是天天到学校去的。写大字报,大批判,我不感兴趣,这个批判组,那个战斗队造反派我也不参加。有时我就到学校的体育室里,和几个同学跟着我们的体育老师练习拳击。虽然是玩,学得少,但也掌握了一些基本要领,还没有与他人交过锋呢,这还真用上了。

我正想狠狠怼他两句,不料,他忽地捡起根木头,朝我头上挥来。我眼疾手快,抬起胳膊一档,“嘭”地一声,真疼。大伙儿见状,齐齐地惊叫了起来。我这下有点恼怒了,用学过的几招,几下就把他打翻在地。我正想把他揍一顿,忽然看见大家都围在周围看。不知他们怎样想的,是希望我揍他,还是希望我止步。

最终,我还是止了手。我想我毕竟比他大好多,不能由着兴致。我一手拉他起来,说,“大家到这里不容易,都一样,别这么欺负人!”

卷毛望着我,不知是恨还是怯,不吱声,然后起身,灰溜溜地走开了。

这可能是卷毛踏入社会后第一次受挫,第一次这么没光彩。据他们这批一起来的人说,他以前在他们那里是很出风头的,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扎台型”,他们那里的人都不愿招惹他。

听小周和他们的同学说,卷毛和他们一起长大,原来蛮好的,活泼好动,学习也不错,还当过中队长,他父母原先也十分宠爱他。只是到了1966年,六年级刚要升中学,文革开始,不读书了。他们小学生也像中学生一样参加大批判,批判资本主义、修正主义路线,批斗学校老师和领导。他们把老师对他们严格的教导和严厉的批评都当做批判的内容。其实他们的老师都认真负责,都非常爱护他们,希望他们学好知识,健康成长。他们歪歪扭扭地写成了批判稿,在批判会批斗会上宣读。这些批斗会都是中学来的红卫兵和造反派老师组织的,这些学生看到台上挂着牌低着头的老师校长,原先有点胆怯,但后来被周围的标语和口号声激励得勇敢起来。后来他们都参加了红小兵,卷毛还被推选为大队长,他就更加来劲,积极响应红色司令部的伟大号令,“敢把皇帝拉下马,誓死捍卫伟大的领袖”。

过了夏天,他们就升到了初中。中学了,那种形势下还上什么文化课。大部分老师都被打倒了,哪有什么走无产阶级道路的老师来上课。进驻学校的工宣队农宣队和军宣队,还有高年级的红卫兵,来管理他们,给他们上课。学什么?就是读报纸读语录,学习“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打倒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破除修正主义规章制度,打倒一切,破旧立新”,然后,批斗当权派、走资派、臭老九。

卷毛他们学到了:批斗,可以给他们坐飞机挂牌子戴高帽子剃阴阳头,可以往他们身上吐吐沫倒墨水,可以踢他们打他们用皮带抽他们。

那时上学特自由,不点名,没时间,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恶作剧,可以欺负女孩子。许多胆怯的学生干脆不去上学。家长也没办法,孩子不上学就不上学吧,反正在学校没个好,别说学知识,不跟着学坏就“阿弥陀佛”了。他们真怕这些毛大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什么批斗会,真害怕他们跟着什么红卫兵造反派打骂侮辱老师。

从1966年起,一直到1969年,卷毛他们这批学生从青少年长到青年,后两年又是文斗又是武斗,学校没有人去了,后来虽然“复课闹革命”,但复课为次,“闹革命”为主。全国大部分中小学生,在学校里那几年就这么混过来了,然后都作为“知识青年,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了。

那时,卷毛结识了一些早就在社会上晃荡的青年,他们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甚至“搞流飞”“搓拉三”“打群架”,横行社会,成了这一带不可一世的“模子”。“试看天下谁能敌”,在那个年月,他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街坊邻居见他开始皱起眉头,说蛮蛮好的一个孩子,学什么不好,非学他们那样,也担心自家的孩子入他们的道,受他们欺辱。卷毛的父亲母亲看着他一天天那样,说他骂他打他,都无济于事。他们教之无法,管之无方,无颜面对街坊乡邻,只能骂天骂地骂社会,骂卷毛,甚至诅咒他:让雷劈死,让车压死。

幸好“上山下乡”了。那时,上海有到黑龙江边疆插队落户,说是有志青年保卫边疆建设边疆,增强边疆反修防修力量。街道里的干部以及驻街道的工宣队到卷毛家动员,对他们说,你家郑金宝到黑龙江去是“大有作为”的,反修前线正需要他这样有革命斗志的青年。他父母正中下怀,十分痛快,双手表示支持。卷毛也知道父母讨厌他,巴不得让他快走,二话没说,立马同意。

卷毛的父母亲总算舒了口气,逢人便说,感谢毛主席,感谢伟大领袖英明决策,感谢上山下乡运动。好,黑龙江好,走得远远的,好,不要回来更好。

卷毛和我们确实走得很远,远到边疆,天涯海角,一起插队落户。

我们这些知青到边疆,满怀着“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决心,以为反修防修第一线,就是和当地农民们,一手杠锄头,一手握枪杆,提高警惕准备打仗。加入了生产队,却发现就是和当地农民一样,干活挣工分,养活自己。反修防修是军事边防战士的事情,不需要你去操心。夏天秋天播种收割,冬天伐树运木,劳动十分繁重繁重,每个人都一样,不干活,不计工,年底分红钱就分得少,吃穿就有困难。

卷毛虽然体格健壮,干活了,就提不起精神,无精打采。他不知道,到边疆插队落户,不是反修防修,而是自食其力,就是干活,干累活。他干活时那种吊儿郎当的劲,谁都看不下去。老乡和队长都说他是“假的贵”,如牲口一样干活不使劲。

有一天,在伐木场上抬大木,四人一组,队长看他长得比较结实,让我和他,还有其他两个老乡一起抬。一棵原木,十来米长,六七十公分粗,两人一杠。他没干过这活,提着一头杠子,掂了掂,挺沉的。他说抬不动,摔了杠就走。我让他回来,说挺一挺就抬起了,他也不搭理。抬大木是沉重的,到场子上的人都得抬,最后都能抬动。我们知青中来场子上的也不少,都抬过。

有个老乡就说他了,咋能这样,说不干就不干。卷毛就不动身,嘴里嘀咕:“老子就是干不。”老乡听罢,说他,你打架来劲,干活就熊。他回道,我干不干管你屁事。这下,说他的那个不高兴了,指责他。卷毛见状也来了横劲,恶恶地瞪着说他的那人,扬手示威。“我是喜欢打架,怎样?”卷毛欺他们不懂打架,谁知那老乡一把捏住他扬着的手,感觉是把铁钳夹住他的手,不禁哇哇叫起来。

“怂货”,卷毛被那老乡嘲笑地骂了一句。

我们那里的老乡,惯于干活的,东北的农活,哪样不是使大劲出大力的。这里的男人,有的虽然长得并不高大魁梧,却都有蛮劲,尤其双手,使用各种农具,操作者各种农活,粗大有力。卷毛方明白,和这些人是横不得的。

我将卷毛拉过来,他一声不吭,却很顺从,重新拿起杠子压在了肩上。

年底生产队评工分,我们男生虽然都没有老乡们评得高,但普遍还都在8分以上,但卷毛被评得很低,才7分,加之他缺工多,分红,钱分得少。

大家拿着分到的钱,买这添那,甚至寄给父母兄弟,卷毛手头拮据,他那点的钱哪经花。天很冷,晚上他搁在火墙子上的棉胶鞋被烤糊了,必须要买一双。他向他们一起来的同学借,人家知道他那德性,肯定有借无还的,不愿意。他不高兴了,又要动手。最后还是我给拦了下来,并把我的钱借给了他。直到我离开都没提这事,也许是真忘了。

有的知青,寄回去了钱,就给他们寄来东西,有吃的、用的。用的东西,像衣服呀,鞋袜,他们都会炫耀一下,但吃的东西,他们就悄悄地拿出来,只给好友们分享一点。卷毛没人给他寄东西,每当知道别人避着他分享的时候,有点失落,更有点恼火。

不久,一些人发现,他们珍藏的食品少了,甚至不见了。大家心知肚明,但无证据。后来有人发现在卷毛待过的地方,有丢失的食品包装纸。但没人敢诘问他,否则又有一场架要打。

有那么几天,卷毛好像勤快了起来,早晨天没亮就起床,待回宿舍时,拎了几条鱼,他说是钓的,他身上也被露水打湿了。他向我借了个锅,就煮鱼。鱼煮好,很香,他叫我一起吃。“当当当”,出工的声音,我说我吃过饭了,要出工,得走了。我知道他又不出工了,他整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想沾。

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有个老乡骂开了,“操他奶奶的,昨晚下的钩,不知哪个王八羔子给起了,鱼线都给扯断。”“肯定是哪个知青干的!”也有老乡附和,我们知青都成了怀疑对象。他们下的钩也被整过。

这里的老乡虽然有点自私,但起人家的挂鱼的钩,遛人家的套野兽的套子,这种事做不出来。所以他们怀疑,是我们这些知青中的人干的。我心想,肯定是卷毛了,他哪有抛钩挂鱼的能耐!

我们下乡了四五年,也长了四五岁。跟我一批来的,都是老三届,最小的也有二十二三岁,大点的已经二十六七岁了。卷毛他们也都二十几了。这时,有的知青互相结伴,成对成双,虽然没条件,但白天黑夜旁若无人、黏糊在一起,晚上要很晚才离开,扰得同寝室的人不安不宁,不舒服。

卷毛其实长得还蛮帅,但大部分的女知青虽然青春勃发,在这样的环境中,她们大都很现实、很谨慎,都喜欢诚实的、勤快的、会过日子的。男女生在一起开开玩笑可以,但来真格的,都十分谨慎。

卷毛毕竟是上海的小混混出身,那时还没成熟,就跟着那批大龄社青“吊膀子、叉拉三”。在他的眼里和思想中,男女关系似乎定格在赤裸裸的野性欲望上。现在,这种欲望几乎如饥似渴,但又不能发泄。

在与女生的交往中,卷毛十分主动、殷勤,设法弄点东西给她们分享,当女生问东西的来路时,他一副涎皮涎脸,好像很天真。卷毛喜欢把一些他知道的男女间的事当玩笑讲,她们听着,有的羞红了脸,有的骂他打他,说他下流痞。这时他来了劲,就对她们动手动脚,摸她们的腿,甚至敏感部位。有的女生嘻嘻哈哈闹闹不当回事。但在个别场合,卷毛会来真格的。也真有个别女生会与他厮混下去。

做了这种事,卷毛也不遮掩,还要在一些人面前显摆。他是作为他的经历和经验,并不考虑怎样承担责任和义务。

我们那儿对卷毛的传闻很多,但他做他的,各不相干。正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经些的矜持些的女生也不会和卷毛这样的人交往的。

幸好卷毛有了固定的女友,是邻村的,但离我们村很近,叫阿香,我们都知道她,也是个出了名的角色,他们俩在一起算是对了眼了。他们好了之后,他们两人好像安分了。阿香就成天在卷毛的宿舍里,几乎成了我们知青点的人,卷毛住的宿舍几乎是他们专属。那时,我们村里知青越来越少了,小周也已参军去了,一个宿舍都没几个人,有的常在外干活,回队里,见他们俩个如此,只好挨到我住的宿舍来。

听女生说,阿香好像怀孕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结婚了还是同居。那是在农村,广阔天地,偏僻的边疆,谁管谁呀!那时我们队里已经有几个知青结了婚,也有生了小孩,那是公开的,都是自己或者老乡帮整的房子,队里的人都知道。

卷毛确实勤快了起来。其实他很能干,也有力气,一般农活他都干得下来,当然投机取巧是常有的事。他除了正常的出工干活外,有时凌晨有时晚上,摸黑出门。

有一天,阿香的宿舍飘出了一片香味,是卷毛和阿香他们俩在宿舍里煮狗肉。我们后来知道,这条狗不知是谁家养的,经常在我们食堂转悠,找我们吃剩下东西。有人开玩笑说过,这狗吃得够肥的,哪天我们逮了它煮了,多美的一顿。这下真让卷毛给煮了。他踅摸了几天,做了个绳套,弄了块不知什么肉引它。狗对卷毛不生分,见卷毛给它吃的就跟着他上了哪个犄角旮旯。卷毛一边喂它一边把套子套在了狗颈上,然后勒住,挂在房后的篱笆桩上,直到吊死。卷毛下手真谓熟练,直接用小刀,剥了皮,开了膛卸成块。狗肉煮了一大水桶,卷毛和阿香让还在寝室的人一起吃。

后来,有个老乡家的小孩四处找他家的狗,卷毛说,许是跑进林子让熊瞎子吃了。

以后,卷毛的宿舍里经常会看到阿香在烹煮什么,有鱼,甚至还有鸡。他俩过得挺自在。

我们下乡这么久了,每个人的德性,不只我们知青互相了解,队里的队长、老乡都十分清楚。老乡这家丢什么鸡,那家下的钩下的网,让人起了,队里的人都明白谁谁干的,没当场逮住,也没办法。

一天夜里,卷毛忽然直叫肚子疼,哼呀哼的,疼得在地上打滚。疼到了半夜,阿香着急了,找到我们宿舍,要我帮找队长想办法。我找到了队长,队长让我找老板子套车,拉他到公社卫生院去。我费了好多口舌,才把老板子请出。

到了卫生院,大夫看是卷毛,态度有些冷,让他等到天亮再给他看。原来卷毛是我们全公社出了名的知青,连公社的大夫都知道。公社好多干部,包括大夫都是从村里出来的,村里的好多事都会传到他们那里。

阿香陪着卷毛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看着他折腾到天亮。

“阑尾炎”,大夫说要割掉。大夫姓邬,长得黑黑的,看上去也不是个善茬。

没有选择,只有割掉。阿香把卷毛扶进医疗室,扶他上了治疗床就退出,坐在门口。

不一会就听到治疗室内卷毛嗷嗷的叫声。

“叫什么叫,怕疼?割掉了,里面还有鸡毛,给你夹干净。”

阿香听到邬大夫操着东北话厉声地讽刺挖苦,知道他是在调理卷毛。她被卷毛的喊叫声刺得自己的肚子也似乎疼了起来。她不敢进去,也不敢问。不知大夫给他打麻药了没有,他和卷毛有啥仇,故意整他?阿香不得不这样想。

后来阿香告诉了卷毛,卷毛恨得嘎嘎的,马上操起刀子,要找邬大夫,给他一下子。阿香说不要,那个邬大夫的哥哥是公社派出所的,不好办。她比较冷静,怕造成对她们不利的后果,以后再说。

后来,听说邬大夫家仓房着了火,他在派出所的哥哥始终找不出谁放火的线索和证据,只好不了了之。

我离开生产队的时候,卷毛和阿香正式居住在一起过活了。就在他那间宿舍,阿香生了个女孩,后来阿香跟卷毛离婚后,这女孩一直跟着阿香。

我离开生产队,向一起下乡的伙伴告别的时候,我发现卷毛变了许多,脸上不是那种青春的顽劣,而是老成的奸滑。

卷毛和阿香应该也是1979年大返城的时候回到上海我们那个区的。卷毛是老大,还有弟妹,他父母那时因为他不学正经、四处闯祸,伤透了心,几乎断了关系。后来他父亲死的时候,都没叫他回来,但他还是随着“返城”潮回来了。他的弟妹没有理由不欢迎他回来,也怕这个蛮横的大哥。他们主动让出了一间房子给他们住。他们家是那种旧的平房,蛮大的,后来建设城郊,拆迁,分到了一套两居室的。应该说卷毛安居乐业了。

我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返回我们上海周边的这个地方的。一天,我在菜场上买菜,在一个摊上挑选一只鸭子。我见鸭子只只白洁皮实。是不是注水了?不买,其他家禽摊上也没鸭子卖。我正犹豫着,听摊主叫我,声音非常熟悉,抬头一看,原来是卷毛。毕竟是一起到过边疆插过队的,见了有点惊喜,就聊了一会儿。忽然,他问我是否要买鸭子,我说是呀。

“这鸭子注水了吗?”因为熟悉,我玩笑似地问。他狡狯地笑了,缕了缕头上的卷发,说,插兄来了,拿去,送你。他从案下拿出一只皮色新鲜,不怎么白洁的鸭子。

“放心吧,好着呢!”卷毛说。我相信,这是没做过手脚的鸭子,我哪能白要他的,扔了张百元钞票。

过了几个月,我们边疆回沪的插兄插妹们聚了一次,参加的人虽然不全,但也满满一桌,是卷毛做的东。卷毛身边坐了个陌生女人,年纪很轻,一看就是个外来妹。有人问,这是哪位。卷毛拍拍她的肩头,说是他的朋友。众人明白了,有人悄悄地说,又换了一个。看来卷毛发了。

有人故意问卷毛怎么发财的。卷毛嘿嘿笑笑,一副得意的样子。有人开玩笑说,一只鸭子打半斤水,能不赚钱?卷毛说,兄弟们来买,绝对不打水!有人说,卷毛可是个厉害角色,他在那儿摆摊,谁还敢卖一样的东西呀!

听说卷毛这几年做过很多生意,用的吃的,哪样好赚就做那样。他经历了农村生活,所以像我们一样特别能吃苦,不仅吃苦,还胆大霸道,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同行怕他。他赚钱快,但花得也快,像流水。都知道他,吃喝嫖赌,什么都来。有人告诉我,他进过“庙”。他也不忌讳,反而跟我们炫耀他如何霸市,如何砍人的事。那时,阿香倒是想好好地跟他过日子,实在没办法才和他分开的。

这次聚会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卷毛,但关于他的事,还是有人会说的。

说他,和那个外来妹生了个小孩,后来给了她一笔钱,分手了。

说他不做买卖了,和别的女人合开了一个卡拉OK厅,进账不少,但不久被封了,人又进去了。

说他出来后,在他们住的巷子里开了个棋牌室,这个时间长点。后来,在贵宾室里,打麻将的人越弄越大,最终被人举报,卷毛差点又进去,但被罚了不少钱。

后来说他吸毒了,被强制进了戒毒所。后来,见过他的人说,卷毛那个样子,跟鬼似的。

没人相信他原先是脸色白净,头发带卷的俊男。

卷毛没过千禧年就死了,我们这些插兄插妹们都不知道,连阿香和她的女儿都不知道。在我们举办上山下乡30周年聚会的时候,没人能联系到他,待有人找到他弟弟时才获悉,他死了。

谁也没去打听,他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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