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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 | 杨雪野:经历追查风波后,我拒绝招工回城,考取重点大学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08-07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作者近影


杨雪野,1975年高中毕业插队落户,1978年考取大学,工作两年半后赴美留学,获硕士学位,在美国一直从事信誉风险的分析和评估。


原题
诗呢?烧了



作者:杨雪野


1976年初夏,公社向知识青年传达中央精神:所有拥有1976清明节时期四五天安门事件前后纪念周恩来的文章和诗词须全部上交。上交者,不以追究;窝藏者,以反革命罪处置(具体罪名记不清了)。


我有几首,是朋友寄来的。她是成都人,那几天正好在北京,回到成都后把得到的几片诗文分别寄给了朋友,我就是收到诗的人之一。


我即没有去过天安门,也没有创作和传播诗文,觉得还是别上交了吧,否则有关部门以为我参加了什么运动或组织,本来清白恐怕洗不清了。


我决定烧了,便和同屋的马微说,我烧了吧。


“烧吧“,马微说。她的语气简洁,无任何惶恐或激动的情绪。


马微是我高中同学,一起插队,又住同屋。我们是朋友,但不像成都朋友的那样朋友。更确切地说,我们是一起插队的好伙伴。她踏实能干,是生产小队妇女队长,但对其它闲事毫无兴趣。


大概两个多星期的一个傍晚,村里的大喇叭广播,“杨雪野,赶紧去大队部,杨雪野,赶紧去大队部。”


我抹干净嘴边儿的玉米饽饽碴,三步并两步的赶到大队部。


三个人棱棱地站在大队部那缺边少角的办公桌前,盯着我走进来。他们分别是大队长,大队书记,公社主管知青的老王。


老王开口:“杨雪野,你是不是有天安门诗抄?”我可以听出来,他嗓子眼后面说,哎呀,哎呀,杨雪野,你怎么有天安门诗抄呢!


我楞住了,仿佛地陷了洞,直线掉下去了。妈啊,他们怎么知道的?


我实在说:“我是有。”


“你知道你窝藏诗抄是何等罪!”


“我没有窝藏,我烧了。”


烧了?他们三个人楞住了。中央精神中只有两条,上交和窝藏。没有讲如果烧了,怎么办。


不到五秒钟,大队长王甫三机灵 (不愧是掌管具体事务)问,谁能证明你把诗烧了。


马微。她看见我把诗文塞到灶火里。


好,我们叫马微对证,你先到旁边屋里听候。

 

“马微,马微,赶紧到大队部,赶紧……”村里的大喇叭声响彻云霄。


我在黑黑的小屋里,脑子排山倒海,马微,马微,我祈祷你,说个真实。可是如果她不愿意卷入一场灾难,也可以说,我没有看见啊。

 

过了一个时辰,我被叫出了小屋。


三个人的脸色有些放松。老王说,马微证明,她看见你烧了诗文。


我的心,蹭地一下到了位。


“你没有上交,也没有窝藏,但烧了,也是觉悟不高,特别你是知青组长,所以写个检讨吧,一个星期内,交给老王。"大队书记说。

 

我流着泪水走回屋,推开门,看见马微在灰暗的煤油灯下缝衣服。


“马微,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感谢你,你救了我。”


马微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感谢什么,我就说了个真事嘛。


我永远不能忘记马微那一刻,瘦削的身体,平淡的声音却如此有力,有力得能够给你一次生命。

 

一个多星期后,我接到成都朋友的信,说,她有麻烦了。有关部门要她交出寄出诗抄的人名单。她说,她记不清寄给谁了,可以回家得想想。所以回家后赶紧给大家写信,让朋友有准备。


她发信后,向有关部门交出了朋友的名单。


其实所有她发出的信都通过邮局转到有关部门,有关部门立即通知收信人当地的有关部门,雷厉风行,一网收尽。


多年后朋友聚到一起才发现,大家都和我一样,先被查,后才收到信。

 

1977年春节,就是粉碎“四人帮”第一个春节,我回家过年。我妈对我说,中央有文件,对所有涉及到诗抄牵连的人都已与平反。文件精神已经传达到市一级。母亲说,过完年,回农村,到公社问一问,千万要把那个检讨从档案里拿回来。


回村后,我去公社找老王。


老王是行政级别最底的干部,月收入大概38元人民币,城镇户口,但妻儿老小都是农村户口,住在另外一个公社。他在公社的办公室五脏俱全,也是宿舍,办公桌、床、衣柜都在一间房里。


我进了他的屋里,向他讲述了我妈妈听到了消息。


老王放下手里欲抽的纸烟,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拉开第二层抽屉,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下抽出了我的检讨,举着给我看。


“我一直放在这里,压根就没有送进你的档案。”老王说。


“还给你,要不烧了。”老王又说。


“烧吧。”我说。


看着自己的检讨书在小火苗中燃烧,我想笑,更想哭,感激老王,更心酸。


一片手抄的诗,搅乱了五个与事件毫无相干的普通百姓生活。我和马微,每天在地里干10多小时农活的知识青年;三代贫下中农的大队长和大队书记,我如果判成什么反革命分子,作为村里领导,也不光彩;老王也面临艰难选择,把我的检讨书放进档案,有一天他可能倒霉;如果不放进档案,有一天他也倒霉。

 

1977年9月,中国迎来了具有转折意义的历史时刻,恢复已经停止了十余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


我和马微说,咱们一起复习功课高考。马微说,她不想考,她想直接回城找一个稳定的工作,说即便上了大学、大专、中专,还会面临发配,还不一定发配到哪里呢。


我说试试吗,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有了专业知识,会有更好的工作。她还是不肯,一心一意想回城。


一天,老王找我谈话,城里有一个工厂名额,我可以推荐你。


我说,我想考大学。


考不上呢?老王问。


再考。


老王对我放弃招工回城,充满了遗憾。


我突然说,可以不可以把回城的名额给马微。


老王说,你真的不想回城工作了。


我摇摇头。

 

1977年高考,我差5分没有进入录取线。马微卷起铺盖卷回城工作了。我当时的心情就像马微当年回答我的那两个词烧吧一样,淡定。


1978年,我考取南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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