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80年代丨袁浩潮:登陆洛杉矶,我家的表哥数不清

理工文采 新三届 2023-01-02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袁浩潮,广州人。初二时因文革中断学业,在务农及在工厂工作期间,坚持自学,1977年考入华南理工大学计算机工程专业学习。1981年赴美,在加州州立大学计算机科学专业学习,1984年毕业后任资深软件研发工程师。从小喜爱文学,从事业余写作多年,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终身会员,著述甚丰。


原题
我的留美生涯之三:

登陆洛杉矶




作者: 袁浩潮



1981年1月28日上午,当我在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醒来,发觉飞机已飞过太平洋东岸的美国加州海岸线,在洛杉矶机场附近上空飞行。在视线所及的远到地平线的整个区域,都是一排排的独栋红顶房屋,其规模之庞大,排列之整齐有序,令我大开眼界。


在飞机上吃完早餐后,下机前往一个大转盘处取回自己的大手提箱,然后通过美国移民局的检查站,来自各国的旅客可以选择多个窗口中的其中一行队,排队接受检查(并没有像香港人民入境事务处那样设立专为来自某一地区旅客设立的“拘留所”)。


当时的英语水平实在有限,移民官在问话时,只听到他问我是否是学生,我回答了是之后,他问的其它问题我一点也听不明白。只见他在我的护照上盖了入境章,在I-94卡(美国出入境登记卡)上写了些什么,再用钉书机把它钉在我的护照上,然后就去忙其它的事了。我的检查通过了吗?直到他开始把目光注视下一位旅客,我才明白我已经通过了,提着行李离开。如果有摄录机把我第一次通过移民局的过程录下来,一定十分滑稽。


后来请在美亲人看过我的I-94卡,在允许在美停留的日期上,移民官标注的是“D/S”,意思是只要我维持合法身份,就可以留在美国。


在出口见到了从未见过面的表哥,为了能认出我,他特意带上姐夫的弟弟(他比我早一点从广州来美国自费留学)。


乘坐表哥的汽车驶上美国的高速公路,他说:“这是美国的高速公路,台湾也有,你们大陆没有。”他可能是随口一说,却使我十分感触。刚出国门,就感到不管自己如何定位,其他人就把你看成了中国的一个代表。据说在以色列的海关出口处,挂着一条标语:跨出国门,你就代表了以色列。


经过四十多年的高速发展,高速公路,中国不仅有,而且总里程已超过美国。美国还没有的高速铁路,中国的总里程已居世界第一。


当时美国公共交通秩序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好:汽车及行人自觉遵守交通规则,车与车,人与车之间互相礼让,而且人比车要有先行权。没有恶意强行超车,没紧急情况不鸣喇叭。路上的车辆较为稀少,到住宅区更少。


当然,当我住下来,并开车在路上每天跑的时候,也开始遇到一些令人感觉不快的不守规则的车辆驾驶人,为了警告其行为不得不鸣喇叭示警,也卷入过口角的冲突。幸好未有遇到过新闻中不时报道的因交通纠纷而引发的枪击事件。


表哥把我送到他在蒙特利公园市的住宅内,印象中这是一间很新的独栋房屋,前后院的草坪还没有种上草。


把行李放进为我预备的客房,在整理衣物的时候,表哥看到我带来的华工英语课本,让我读一段给他听。他听完之后颇为满意,觉得我的英文不错。后来他还跟表嫂讲起我的英文有一定的程度,不必担心了。言外之意是我今后会很快自立,不会成为他们的负担。毕竟他们并不了解我,很理解他们的心情。


表哥让我休息一下,他自己回公司上班去了。我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表哥敲门唤醒我的时候,天已全黑,一瞬间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外边是清晨,还是黄昏。


表哥把我请到客厅,介绍我认识他的家人:表嫂是小时候跟随家族移居香港的上海人,她的广东话略带一点外地口音,看上去是一位很有文化、温文尔雅的女士。两个女孩子,大的上小学,小的上幼稚园,说着英文,大人还要时常和她们说说中文,纠正她们的错误。


我们到附近的鹿宛商场(至今仍存在)的一家广东风味餐厅吃了我在美国的第一顿饭。表哥特意点了一款豆腐做的菜让我吃,按他的说法是吃当地的豆腐,可以迅速适应当地的水土。


吃饭时留意到服务员把每一盘菜端上来时,一定附有一个金属的大汤匙,大家都会用这个汤匙把菜勺到自己的碟子或碗里,再用自己的餐具吃。没有人把自己的筷子伸到菜盘去夾菜,也没有用自己的筷子为客人夾菜。这真是一个卫生的好习惯。


用餐完毕,让服务员送上几个盒子,把吃剩的饭菜装到盒子里带走,后来发觉这是美国社会普遍的风气。美国作为一个比较年轻的国家,确实等级观念比亚洲国家、欧洲国家要少,没有太多的讲求面子的虚伪,讲求实际而且崇尚节约。


回住处之后,表哥、表嫂和我聊了一会天,教我如何使用煤气炉,明天早上可以自己煮早餐。另外告诉我明天有一个菲律宾女佣来搞清洁卫生。


离开广州一个多礼拜了,想写信给家里及女友,问表嫂应该如何寄信,她告诉我,只要把门口信箱的小旗竖起来,邮递员来了,即使没有信要送,看到小旗子,他也会打开信箱,把寄出的信收走。


美国的信箱上的小旗子(网图)


临睡前用姐夫在香港送给我的两个邮简(邮简的一面印有邮票,可以写收件人的姓名、地址、邮政编码等,另一面则起信纸的作用,可由寄信人书写信件的正文。写完以后,按纸上的折线折叠起来,封好即可寄出),给家里及女友各写了一封信。姐夫给我的这些邮简帮了我的大忙,刚到美国,连到哪里去买邮票都不知道。


第二天睡醒,表哥一家人都去上班上学,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把两封信放入门口的信箱,把小红旗竖起来。然后到厨房去煮早餐,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美国的厨房,一切都是那么整齐清洁,颠覆了我对厨房一定是油烟弥漫、环境油腻的想象。把水灌入水壶烧开,喷嘴发出的声音是如此新奇。在冰箱里找到牛奶,倒入一个煲内煮开,想找点糖加进去,怎么也找不到,只好喝淡的。后来表哥告诉我,美国的牛奶是不用煮的(当时中国的牛奶是每天由送奶员用玻璃瓶送来,瓶上写着:“请煮沸饮用”),而且美国人喝牛奶通常也不加糖。


门口信箱上的小红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放倒了,看来我的信已经寄出了。门铃响了,是菲律宾女佣来搞清洁卫生。用简单的英语和她问好之后,她开始用吸尘机清洁地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吸尘机。


她离开之后,家里也没有什么事了。按照表嫂昨晚给我画的路线,我决定上街走走。


第一次独自在街上行走的经历也很新鲜,已是上午十点钟,住宅区内的人行道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行走,偶尔有经过的车辆。进入商业区的Garvey大道,过往的车辆多了一些,但人行道上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走进昨晚吃饭所在的鹿宛商场内的长青书局,进去推门时,门铃响了一下,里面只有一个店员,轻轻对我说了句你好,又去忙她自己的工作。我是店里唯一的顾客。陈列的图书大都是港台出版的书籍,看到有我以前读英文时用过的《英语900句》(出中国海关时被没收了),分成多集出售,价钱不便宜,为省钱,只买了第一集。


再走了一段,到达了表哥开办的地产公司,走进去拜访了表哥表嫂,与他们共进午餐后返回住处。


晚上表哥一家人和我约了在洛杉矶开办牙医诊所的表哥共进晚餐。途中有一段是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一直漫延到地平线的飞驰的车龙,同方向的车辆尾灯一片红,对面方向车辆的前灯一片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开办牙医诊所的表哥在我赴美前夕曾回广州一次,当时我还在华工住校,大哥特意赶到华工,带我去广州北站与即将回港返美的表哥见上一面,他是多位表哥中年纪最轻的一位,匆匆见面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很有文化的人士,我在美的最初几年就住在他开的诊所楼上,可以说是朝夕相处。


在餐桌上聊起他对刚去过广州的印象,他说了一句:“中国大陆很穷,路灯不多。”这确实是当时的状况。


餐后,和我聊得很投机的表哥让我上他的车,到他家去住。我说换洗衣服及个人清洁用品都还在另一位表哥家里。他说,换洗衣服穿我的就可以,至于个人清洁用品,我是牙医,这些东西都不缺。“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此坐这位当牙医的表哥的车到他家去住了。


表哥的住宅也在蒙特利公园市,位于半山,后院是山坡,在山坡上凌空架起一个游泳池。白天可远眺远山景色,晚上俯瞰万家灯火。


时值寒冬,用煤气把游泳池的水加热之后,我和表哥一起下池游泳。表哥感叹:“美国真是太浪费了!”这就是美国的两面性,有把餐后吃剩的食物打包的节约习惯,也有对廉价能源的浪费。


那天晚上和表哥在客厅聊到深夜,大概是由于在美国长期缺乏关于中国大陆的资讯,表哥对我讲述的一切都非常有兴趣,还不时提出一些问题。临睡前,他说,以前我和好几个来自大陆的人聊过天,他们都没有你讲得那么详细和全面。我告诉他,我在大陆经历过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大饥荒,文革时曾乘火车到过北京及多个省份,亲历过文革的动乱,下过乡种田,在工厂工作过,又再上大学,对大陆各个阶段的历史,及各个阶层都有一定的了解。


此后,常常有空时与表哥闲聊。他在香港上的是英文中学,中学毕业后来美,中文程度不高,家里没有中文的书报。可是他对中国的一切都很有兴趣,他说:朝鲜一战打出了中国人的威风,美国人从此不敢再轻视中国。中国原子弹的研制成功大长了在美华人的志气。


他热爱中国文化,常听的是中文歌曲,甚少去吃西餐。他感慨:移民美国的最大一个问题是:子女以后都变成美国人。当时他的大儿子及女儿都已经离家住校,家里只留下十岁的小儿子。大概感觉儿女长大之后与自己的沟通有了隔阂,有感而发。


第二天早上洗漱之后,表哥表嫂请我到餐厅的长餐桌上就座,佣人是一位墨西哥大妈,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只有表嫂才能听懂一点的西班牙语,先给每人一杯咖啡,然后把刚做好的早餐一道道送上来:刚烤好的面包涂上果酱,火腿煎蛋,牛奶麦片,水果等等。


表哥的牙科诊所附近的街区(网图)


早餐之后,乘坐表哥的Cadillac(凯迪拉克)车前往位于洛杉矶唐人街的牙科诊所。


事业有成的表哥已经不再需要打拼,他的第一个病人通常都约在上午11点之后。我们到达时,停车场内已停满了汽车,靠最外边的一个停车位是他的专用位置。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他的诊所,设有五六张牙科诊治座椅,除了他自己之外,还雇用了多位牙科医生。


这些牙科医生大都来自台湾,好几位毕业于台湾的国防医学院牙科专业。由于台湾男性都要服兵役,他们在国防医学院牙科专业毕业后,在军队服务一段时间之后,就可退役。来美国考取牙医执业资格之后,因为需要获得在美国行医的经验,并取得病人、资金、诊所运营经验,所以需要在表哥的诊所先工作一段时间。这一批牙医后来纷纷自己开业,在中文报纸上看到的牙科诊所广告,相当一部分牙医在表哥诊所工作过。


当时越南战争刚结束,美国政府接收了大批越南难民,并提供一段时间的福利补助及医疗保险,牙科保险也是其中之一。当时的诊所的病人,有很大一部分是越南难民,那几年表哥的诊所门庭若市,生意兴隆。


为了迎合顾客,诊所内的电话接线生及牙科医生助手基本上都是来自越南的华侨小姐,她们都能说流利的越南话、广东话及国语。


介绍我与诊所内的医生护士认识之后,表哥交给我一个任务,把一个洗手盆的排水问题解决。我还是第一次修理洗手盆的排水管,幸好以前在工厂干过安装修理水管的工作,摸索着把排水管的U型管拆下来,发现里边塞满了多枝牙科工具,所以堵塞了。表哥让我把U型管让诊所里的人都看看,以后要小心不要让东西掉进去。我把清理好的U型管装回去,试一试:排水正常了!


这是我在美国与水电设备的第一次“遭遇战”。以前在工厂时有系统学习的机会,也可以时常向师傅们学习,工厂里设备齐全,需要的材料也由有关部门采购。


来美国之后,对于美国的水电设备的了解是在一次次“遭遇战”中逐渐完成的。我的主业是完成学业,并没有时间及机会去系统学习这些知识。当年在工厂练就的水电技术,帮助我首先取得表哥的信任,后来不断有机会做一些小的修理及安装,赚些外快。第一年暑假在一家冷气公司干了几个月,赚了最初的几千元,有了最初的经济基础。时至今日,这些技术仍在造福于我的家庭。


表哥看到我“初战告捷”,又知道我曾干过电工,十分高兴,看来他的诊所、出租的商铺和公寓、以及家里的很多设备的修理和安装都可以交给我来干。下班后领我到家居建材用品店(类似于Home Depot家得宝))去了一趟。


此行让我大开眼界,商店的规模很大,各种工具和材料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不同的区域,让顾客自己挑选,放入自己的购物车,在出口处结账付款(这就是当时在大陆仍处在新闻报道中的“超级市场”)。很多工具我从来没有见过,更谈不上如何用了,连钉子也分成多类:钉木头的,钉水泥的,钉油毡纸的。


我们买了一个大工具箱,买了各种工具和常用材料。在付款时首次看到表哥写一张支票,收款员把他的驾驶执照资料写在支票上,就算付了钱。他和表嫂在饭店、酒楼用信用卡结账也使我感到新奇。


知道我懂得电工技术之后,表哥让我帮他出租的商店和公寓排除过几次电路的故障,基本上都是短路引起的断路器(Circuit breaker)跳闸,当时广州的电路还是采用保险丝,这一类“遭遇战”使我学会了如何排除断路器的故障。每次完成工作之后,表哥都会付给我酬劳。


表哥还在他的诊所里为我做了“广告”,告诉医生护士们我会装修水电设备,给我带来了几桩“生意”。


其中一次是在房子后院的水泥(Stucco)外墙上装一盏灯,在墙上布线时,需要用螺丝把电线及灯座固定。当时不会用冲击钻在墙上打孔,再敲入塑料涨塞,还是用在广州当电工时的办法,用手锤击打钢錾,在墙上凿一个小洞,再敲入一小块木头(木枕),然后再拧螺丝。


另外一个工作是修理厨房垃圾粉碎机。在广州也没有见过这机器,只好把它拆下来研究一番,最后发觉它的马达上有一个复位按钮,因为在粉碎垃圾时马达被卡住,引起的大电流触发了马达的保护电路开关。按一下复位按钮就可以恢复正常。把沉重的垃圾粉碎机拆下来,又装回去,花了不少力气,至少学会了以后如何处理这类故障。


另外的工作是换装一个洗手盆,如何在美国的供水、排水、及安装环境下完成这个工作,对我也是一个挑战。摸索着干了大半天,其中把水龙头的软管接入冷热水开关的过程相当不顺利,反复试验了多次,才把漏水的问题解决了。总算侥幸地完成了这项工作,之后房主付给我四十美元作为酬劳。


事后有人告诉我,找正式工人做这项工作,需要付一百多元。现在我不是正式工人,难得人家信任我,大概也是给表哥一个面子,有钱赚就好。再说我在广州时干一个月才拿42元人民币,现在干一天就可以赚40美元(当时1美元兑换1.71元人民币),想到这里,实在是太值了。


随后去了唐人街的文华超级市场,这是我第一次进入超级市场,像其他顾客那样推了一辆购物车,买了牛奶、面包、鸡蛋、肉类、蔬菜,水果等等,装了一车,到结账处一算,才花了不到二十元。当时在美国赚钱的购买力实在很强。


诊所要安装一台新的牙科X光机,厂家派了两名技工前来安装,表哥让我协助他们工作,让我也有机会见习一下。两名技工爬上天花板夹层去了解一下电路的走向,以便安装电源。我也跟着爬了上去,这是我第一次进入这种环境,黑暗中在手电光帮助下隐约可见布满了水、电、煤气、电话等管线,当时牙科的牙钻是用压缩空气驱动的,诊所里装了一台空气压缩机,用管道向各个牙科诊室供气,这些管道也通过天花板夹层。


在天花板夹层里行走需要很小心,双脚只能踩在木梁上,否则会把天花板踩穿,自己也可能受伤。另外还要小心不要碰到各种管线,尽管如此,第一次在这里行走,我还是闯了祸:把一根压缩空气管踩断了!压缩空气马上喷出来,导致诊所的气动工具全部停了。我试图在工具箱里找水管堵漏的零件修好气管,没有成功。


幸好两位技工会修理气管,正好他们要去买一些装电源的电线及插座,我跟随他们的工程车去材料店买齐装电源、及修理气管的材料。


返回诊所,他们很快修复了被我踩断的气管,然后开始安装电源。开始工作前,他们示意让我把相应的电路断路器打开,当时我的英语程度有限,那一位技工用了一个有趣的手势让我明白他的意图:嘴里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边用手捏了一下我的手臂,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用测电笔确认我已把电源关闭后,就开始安装为X光机供电的电路,我也在一旁见习。


安装完毕,恢复供电之后,测量的结果显示中性线没有接入电源,他们又爬进天花板夹层,爬上爬下检查了很久,也让我把电源开关了多次,仍未检查到原因。


他们正在焦虑之际,我发觉新插座附近有一个原有的插座,这个插座一直在工作,它的中性线一定是正常接入电源的,我们可以从它那里把中性线“借”来。我把想法告诉他们之后,他们连称“好主意”,很快就把新插座的中性线问题解决了。X光机也随后安装调试完毕。


他们帮我修好踩断的气管,我也帮他们解决了中性线的问题,算是互相帮助。


通过这次工作,对美国的电线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中性线(零线)是白色的,接地线是绿色的,相线(火线)是黑色、红色、或其他颜色。在广州安装电线并没有这个讲究。另外也学习了电路方面的一些英文名称。


当时几位表哥正在商量把我安排到哪里居住,曾考虑过让我住在蒙特利公园市的地产公司楼上,最后还是决定让我住在唐人街的牙医诊所楼上,考虑到我刚来,没有汽车出行,住在唐人街,方便购物及乘坐公共汽车。


牙科诊所在一楼,二楼临近马路的前半部分是表哥的办公室,后半部分租给一位越南来的西医开办的诊所。


这时,装修工人正在表哥的办公室一侧加一个隔间做我的卧室,水管工正在隔间里为洗手盆装设冷热水管,这也是我首次看到美国的水电及房子的间隔是如何装修的。


表哥的办公室面积很大,尽管加了隔间,剩下的面积仍然像一个大厅,摆放着两张沙发,一张很大的办公桌,还有一张小的办公桌,一台电视机及电话。


办公室的一角


这里虽然是表哥的办公室,但是他很少上来(他通常用楼下的小办公室),这里基本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在用,他的大办公桌成了我学习的地方。


我在表哥的大办公桌上学习(后面是我的卧室)


办公室一侧通向厨房与餐厅,那边还有一个小房间及浴室、厕所。厨房里有煤气炉和冰箱。当时微波炉在美国还不是很普及,餐厅里有一个微波炉让员工加热自带的午餐,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微波炉。


回忆起来,这里就差一台洗衣机,衣服就只能在浴室的洗手盆里洗,再在浴室里晾干。好在洛杉矶天气干燥,衣服不用晒也可以晾干。


我在餐厅留影


表哥请了一位越南华侨女士来煮中午饭,每天中午为全体员工提供免费午餐。每天中午,如果我不陪他到附近的酒楼饮茶,就会与员工一起吃午餐,每餐的食物都吃不完,剩下的让我留到晚上吃。


那位女士的厨艺很不错,最爱吃她煮的肉丸汤和白切鸡(她做的白切鸡香滑细嫩,略带一点酸味,可能是越南特色)。


过了一年多之后,难民们的免费医疗到期,表哥的生意也慢慢清淡,免费午餐也停了,我才开始自己买菜做饭。


夏天,楼上的西医诊所白天营业时开了中央空调。晚上关了,热得受不了。表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台旧的窗口机,但是需要我自己安装。牙医诊所的建筑物大概有百年历史,我在墙上打洞装冷气机,完成之后发觉竟有四层砖!冷气机塞进去,连支架都不需要。


当时曾去拜访过来自大陆的自费生的住处,在一个地下室的房间内,光线不足,四个人每人在房间四个角落的地上摆一张床垫,个人物品也堆放在附近。那天回到住处,感觉我比他们幸运多了。


除了为我安排住处之外,表嫂还解雇了为诊所及停车场搞清洁的人,把工作交给了我。诊所的清洁每周进行两次,每月120美元。停车场的清洁是不定期的,有垃圾就要清理,每月80美元。这样每个月我利用业余时间就可有200美元的收入。当时表哥诊所的护士,月薪只有600多美元。


那时候食物的价格很便宜,每月的食物只需60多美元(当然是拣便宜的买,牛奶、鸡蛋、鸡肉等都是常吃的,唐人街6元一只的烧鸭也舍不得买来吃)。


停车场内的垃圾箱里,常堆满了商家丢弃的大量纸箱,装不下就堆在附近。幸好常有人开车来捡,解决了我的问题,跟来捡纸箱的人闲聊,他们说收购价是20元一吨。


停车场的清洁比较容易做,在丢弃的纸箱内还偶然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记得有一次找到一只皮蛋,打开来还是可以吃的。很多时候大风一刮,垃圾就集中到一侧的墙角。当然最倒霉的时候也曾清理过流浪汉在墙角的排泄物。


这份工作一直干到大学毕业,当上工程师之后还在干。有一天,从事地产业的表哥打来电话,告诉我现在干这个与身份不符,以后不要干了。


诊所清洁的工作则较为复杂,先要把地上的桌椅搬好,用药水把旧的地蜡清除,然后用清洁水拖干净,再涂上地蜡,然后把桌椅搬回去。每次至少要忙活二至三个小时,每周干两次。由于我不熟悉药水、清洁水及地蜡的用法,不熟悉如何使用工具,工作做得不好,干了几个月之后,表嫂告诉我她必须找专业公司的人来干。


尽管如此,我的住处解决了,清洁停车场的工钱足够买食物,在香港采购的衣物足够我穿几年。我需要自己去解决的主要是学费。


唐人街虽然较为脏乱,但是所卖的海味杂货种类齐全,餐厅的菜式价廉物美。表哥的诊所位于唐人街主干道百老汇大街(Broadway),附近的书店、音像品店很多,除了去书店买过一些学英文的工具书之外,其他娱乐基本无时间去享受,那些日子,忙于学习与工作,这些娱乐对于我来说好像并不存在。


唐人街最通用的语言是广州话(海外习惯称为广东话),当时市面上见到的人大多来自香港,来自越南的人也讲流利的、带有越南口音的广东话。讲普通话(海外习惯称为国语,近年来也开始称为普通话)的人士大多来自台湾,他们喜欢住在蒙特利公园市,所以当时那里也被称为“小台北”。


诊所对面的“食街”内酒楼食肆林立(后更名为“远东商场”)


唐人街有三间华人开的电影院,偶尔也会去看看电影。放的影片都是港台出品,香港片的主题无非是色情与暴力,追求感官刺激。台湾的影片较为有文化深度,看过的影片有《海军与我》《梅花》等,也认识了林青霞、秦祥林、秦汉等台湾著名演员。


与大陆的电影院不同,这里的电影票既没有开映时间,也没有座位号码。电影院里从早到晚连续播放着两部电影,观众随时进入电影院,找空位坐下,一直看到自己进入电影院时看到的部分为止。要重复看也可以。


唐人街每年还会举行中国农历新年的大游行,诊所所在的百老汇街是游行队伍的必经之路。在二楼住处的窗口是观看游行的最佳位置,不必与其他观众挤迫,可以泡上一壶茶,坐在椅子上舒适地观看。


办公室窗外就是百老汇大街


来美之后不久,就是农历春节。“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我第一次不与家人在一起过春节。


美国的春节没有广州的热闹气氛。这里没有花市,没有鞭炮声。有几伙华人青年敲着锣鼓,舞着狮子,在唐人街挨着沿街的商店表演,名为“采青”,商店必须为表演者送红包,也算是为唐人街增添一点过年的气氛。


春节的那天大家都照常上班。除夕夜,在洛杉矶的亲戚们聚在一起,在一家酒楼吃了年夜饭。长辈们给没有结婚的孩子们发红包,我也收到了表哥表嫂们给我的红包。


庆祝中国新年的重头戏是唐人街的新年大游行,通常会在新年之后的第一个礼拜六晚上举行。


参加新年大游行的队伍阵容强大,参加游行的包括洛杉矶市市长等政府高官乘坐的敞篷车,华埠小姐选美的冠亚季军乘坐的花车,华人传统的舞龙、舞狮,还有多支着装整齐、乐器配置齐全、训练有素的高中行进乐队,其他族矞也派出队伍前来参加,有墨西哥传统的踢踏舞,日本的太鼓团等。警察及消防队也出动摩托车、骑警、警车、及消防车参加游行。


游行一共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在大道两旁观看的人群,除了中国人以外,还有很多美国人,这一场面令人感受到各族裔和睦相处的气氛。


那些年唐人街还有其他游行,其中有1983年反华团体举行的抗议中国驻美国大使章文晋访问洛杉矶的游行。以及1984年在洛杉矶举行的夏季奥运会火炬传递,洛杉矶唐人街是游行队伍途经的其中一站。


在唐人街住了五年之后,我在郊区买了房子,建立了家庭。这些年还是常会回唐人街买些杂货,吃一顿饭。还会指给家人看我当年为装冷气机在外墙上开挖的那个洞。


每天陪着表哥上下班,在他家与他和表嫂相处久了,慢慢了解到他们来美也曾经历过艰辛的奋斗历程。


他们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从香港坐船到美国的,当时在海上要经过十多天风浪颠簸才到达美国旧金山,随后前往位于俄亥俄州的大学报到。


表哥当年来美国,他的哥哥们也只能为他筹足旅费及首期学费,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需要靠自己在餐馆打工解决。表哥回忆当年的餐馆都是台山人经营的。必须要学会台山话,否则他们说你不是中国人。


表嫂回忆自己在香港的家庭属于小康之家,但是无法为她付出在香港上大学的高昂学费,只好到美国上大学。在美国十多年之后,才有机会返回香港与家人见面。


表哥表嫂是在餐馆打工时认识的。都是来自香港的留学生,共同的背景使他们走到了一起。表嫂在餐馆负责带位,表哥当侍者,有客人来她都尽量往表哥负责的那几张餐台上带,好让他有机会多赚小费。


表哥回忆当时在路上常常遇到黑人拦路问他要钱,为了保命也只好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交出。


他在大学开始时是攻读航空工程专业,可是自己数学不行,每逢考试都吓得呕吐。看来无法继续学业,幸好学生顾问建议他改学牙医。他转读生物专业拿到本科学位之后,然后进入牙医学院学习四年,获得牙医博士学位,参加牙医资格考试,通过后成为牙医。


表嫂在取得学士学位之后,为了帮助表哥完成学业,自己放弃了深造的机会,全职工作。在这段时间,他们结了婚,有了第一个孩子。


毕业后,考虑到在加州有更好的发展机会,更多的华人顾客,他们把所有家当都装到一辆旧车上,从东岸一直开到达洛杉矶,在唐人街开了牙医诊所,经过多年经营,现在终于事业有成,不仅有了自己的牙科诊所,还在唐人街购买了几间商铺和公寓。


人生就是如此,如果表哥当年数理化了得,现在就是一个退休的航空工程师,和我大概差不多。改学牙医,使他有了更精彩的人生。


表哥在唐人街是知名人士,平时常捐款资助各华侨团体。那些日子,我跟随他出席过不少华侨团体的活动。


位于唐人街的中华会馆(网图)


中华会馆是唐人街历史最悠久的华人团体之一,成立于十九世纪末。临近中国新年,表哥带我去参加在那里举行的自助餐会。一进入大厅,我就留意到上空交叉悬挂着两排小旗帜,交替挂着的是美国国旗及台湾的中华民国旗。


对于中华民国旗,以前只是在电影里见过。那一刻自己感觉好像进了《林海雪原》中座山雕的威虎厅,正纳闷表哥为何带我来这种地方。幸好一位操着略带口音的广东话、皮肤黝黑的、看来是在本地出生的中国女孩,热情地招呼我们过去品尝叉烧包、春卷、糯米鸡、虾饺、烧卖等广式茶点,享受着美食,交谈之后我的忐忐忑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了。


临近中国新年,唐人街的华人团体纷纷举办春茗,表哥常会赞助订下几桌酒席,我也常跟随表哥参加这类活动。


会上各位老资格的宗亲轮流上台演说,有意思的是年纪较轻的人士(包括表哥在内)在演说中常谦虚地自称为“细佬(广东话:小弟的意思)”。


对演说的内容,大家都兴趣不大,获得最热烈掌声的是主持人宣布:“现在请厨房上菜!”


春茗大都在唐人街著名的酒家:美丽华、大同、金龙、金国等酒家举办,菜肴丰盛,大概不愿意来听冗长的演说,参加的人不多。可坐十人的一桌往往只有几个人出席,有时甚至只有我一人。


宴会结束时,桌子上的菜大都未吃完,有的甚至没有动过。侍者主动为每桌送上多个纸盒,我统统把食物装好带回住处,放入冰箱速冻,可以吃一个礼拜。


位于唐人街的国泰银行(网图)


表嫂带我去国泰银行,用我的中国护照开了我在美国的第一个银行账户,把从香港带过来的钱,以及这些日子赚的钱都存了进去。开户时表嫂问银行女职员有没有见过中国护照,她说见过的第一本中国护照是一位上海到内蒙古插队的女知青的,我的已是第二本了。


一个周末,和表哥一家人去参观了环球影城。这是这段日子除了唐人街之外,体验了洛杉矶这个世界著名的景点。坐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由电动车头带动的多节的景区旅行车,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导游全程通过扩音器用英文解说,我仅能听懂一小部分。


旅行车途经多个摄影棚及外景拍摄地,其中一处是模仿山洪暴发,洪水把路边的树木都冲倒了,可是等我们的车一通过,树木又重新竖立起来。另一处是重现美国西部牛仔火拼的场面,只见几个牛仔在场内打斗及拔枪对射,爆炸瞬间的强光辐射着高温,即使我们离开舞台几十米仍能感受到。


在这段日子里,与表哥表嫂讨论过我将来的计划。几次讨论下来,互相之间的想法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他们对我的前途的看法是:我能幸运地从大陆来到美国,能安顿下来,有个工作,成个家,就是很大的成功。


他们觉得最快捷的办法是找个有美国身份的女孩结婚。我在广州已经有女朋友,而且婚姻是终身大事,为了解决身份而匆匆结合的婚姻,将来也不会幸福。当然,这些都不敢告诉他们。他们后来还为我安排了几次相亲,为了维持良好的关系,我只好敷衍了事。


至于我希望通过获得学位,找到工作,由雇用企业为我申请永久居留权的想法,他们觉得很难实现。我要在美国取得学位,必须克服经济上及学业上的困难(由于对长期封闭的大陆的教育水平缺乏了解,他们的疑问是可以理解的)。即使毕业了,必须要找到一家企业愿意雇用我,另外企业必须向移民局证明,找不到美国人可以胜任我的工作。我可以达到这个水平吗?


对于能否取得美国的学位,我是充满信心的。至于能否达到企业找不到美国人来胜任我的工作的水平,当时确实没有把握。


此刻,刚刚抵达美国,对一切都未有深入了解。总结一下,在我面前的大概有这些关。


经济关:没有经济基础,一切都无从谈起。必须找到工作,赚取足够的钱来支付学费及生活费。留学生身份不允许合法工作,这给找工作又增加了障碍。同时,要维持学生身份,必须要在学校修足一定的学分。所以只能是半工半读,这是靠自己工作维持经济来源的自费留学生的最大挑战。不能全时上班,只能找一些薪酬不高的餐馆之类的工作。因为工作耗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往往不能完成学校的功课。很多留学生最后不得不放弃学业,无法维持学生身份,成了非法移民。


语言关:必须熟练掌握英语,考过托福,才能申请入读大学,才能融入主流社会。否则就只能局限在华人社会里,今后的发展受到很大的限制。


交通关:必须考取驾驶执照,买一辆汽车。在美国,必须自己驾车才能有出行自由。


学位关:必须取得学士或更高的学位,才有资格以美国需要的专业人才申请永久居留权。


工作关:毕业后要找到一家相当规模的企业的职位,在工作上表现出色,使该企业愿意为我向移民局申请永久居留权。


身份关:移民局批准我的永久居留权申请。


不知道我要奋斗多久,才能通过这层层关卡。


我的卧室间隔完成之后,表哥和我去买了一张双层床和一面洗手盆前的镜子,从他家里搬来一个电钟(兼有收音机及日历)和台灯,再从另一位表哥家里把我来美国时带来的行李搬来,我从此在这里有了一个生活和学习的地方。


远方心爱的姑娘,寄来珍贵的信,诉说着相思的痛苦和对我无限的牵挂,催人泪下。此刻的我们,只能靠一封封书信往来,讲述各自的近况,倾诉对对方的情感,互相安慰和鼓励。


越洋的信件送达的时间很不稳定,顺利时是七到十天,有时长达两个多月。最差的情况是美国邮局把寄往中国的信误发到台湾去(早期很多美国人以为台湾与中国是同义词),而台湾当局竟把信拆开,夹着一些政治宣传品进去,封好后再发到大陆。这种做法不仅严重侵害了寄信人及收信人的隐私,也可能给收信人带来麻烦(幸好当时大陆已实行改革开放,对这类事情没有追究)。


为了能更及时地交流。我们约定,每个礼拜都定期给对方写一封信。


来美一个多月,初步安顿下来,对环境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我知道:前面的路一定不会平坦,考验还没有正式开始。


2022年6月3日(端午节)
于美国洛杉矶


袁浩潮专列

袁浩潮:过境香港,

警察常拦住行人检查身份证

 自费留学生,签证“没问题”
袁浩潮:迁出的广州户口,
再也不能迁回去了
袁浩潮:混入电工队伍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留学系列
1978年,美国欢迎中国留学生
孟国庆:走出国门的第一批"洋三届"
黄国杰:归去来兮,新三届的洋插队
跟随医生丈夫洋插队三十年
成小秦:游学英伦,追忆钱瑗同学
杨劲桦:玛丽与我(上篇)
杨劲桦:玛丽与我(中篇)
杨劲桦:玛丽与我(下篇)
王茹:我在澳洲当中医
李榕:在华盛顿英国使馆的"内急"
金弢:《香水》缘和留学德国之旅
黄为忻:我在东洋和西洋的两次留学
阮建忠:首闯自费留学美国之路
夏儿:从一个漫长古老的梦里苏醒
毕冰宾:哥们儿姐们儿奔西德
陈小春:磕磕碰碰闯美国
郑力刚:那时的清华"青椒"都想出国
唐翼明:“革命之子”梁恒
谢文纬:我在美国“洋插队”的经历
美国私立贵族中学让中国父母懵圈了
龚相伟:留学的孩子你好吗?
吴冠中:1940年代留学巴黎的日子里
一个家族的四代留洋路
满清政府紧急召回首批美国留学生
王小波的大学与留学生活


不想与您失联

请关注备用号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