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曾健君，北京66届初中生，1968年黑龙江绥滨农场（后改为建设兵团二师九团）知青。1973年北京大学地质系学生，1978年北京大学地质地理系硕士生，1988年美国斯坦福大学地质系博士生，1992毕业后在石油公司、油田技术服务公司、斯坦佛大学和休斯顿大学工作。
最近北京特大暴雨的消息，让我回想起1963年8月初暑假里，我亲身经历的那次大暴雨和洪水，那年我13岁，正好小学毕业了要升初中。早晨起来，看窗外一连几天的倾盆大雨终于变得稀稀落落，我赶紧吃了早饭，按照和我小学毕业班五个同学几天前的约定，跑到农大西门外的大槐树下等校车，好去北大附中报到。校车一天三次，往返于农大西门和32路公共汽车的西苑站之间，全程三公里，每趟开车时间比食堂开饭时间晚大约半小时。我们的如意算盘是，乘校车到西苑搭上公共汽车，乘四站就到黄庄了，十点以前肯定能赶上办注册手续，说不定还能赶上午饭后那趟返程校车回家。那辆突着大鼻子的老式客车来了，约好的六个人中，一个年龄最小的男生没有来，二十多个座位只有我们五个加售票员。司机把车开离了大槐树不远，就停在砂石路中间，打量着还有积水的路面，半晌才回头对我们说，如果没有去看病和办大事急事的，就等午饭后那趟车再出去吧。我们说，您看中间的路面都露出来了呢。售票员解释，这么窄的路路基被泡软了，万一对面来车错车时，陷进泥里或滑到道沟里，就算磕不坏你们，几个半大孩子也推不出车来啊。我们急的要命，今天是学校规定的报到日，不算急事吗，报不了到耽误了上中学，不算大事吗？司机说别急了我试试吧，汽车慢慢前行，售票员却没有卖票，而是把车门半开着，不时探出头看看水势和路面。好一会儿路面才没水了，车子上了肖家河大桥，却没有碰上一辆对面来的车。司机从大桥上顺着斜坡看下去说，前边的水没退完，下去看看还有多深？售票员卷了卷裤腿，把胶鞋拿在手里下去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回来说，这前面水倒没有过膝，就是看不到积水的边儿。司机说，这半天没有看到对面的汽车过来，看来那边水太大也走不了车，趁这里能掉头，我拉你们回去吧！我们却异口同声说：都走了一半多路了还要回去，怎么能呢？看看天，雨脚居然收住，大有将要云开雾散的样子，于是跟司机售票员道了谢，把鞋脱了，连装着报到文件的小包一起裹在雨伞里，放到网线袋里，由两位男生轮流背着，卷起裤腿趟到水里。泡过水的砂石路踩在脚下凉飕飕软乎乎的，一点儿也不硌脚。抬头看看左手这边，是圆明园虎皮墙的断壁残垣，倒是露出水面不少，但右手那边的稻田则是茫茫一片大水，露着缕缕绿色的稻叶尖，再远处的荷叶田还没有全淹没，伸出了一片小拳头样的莲蓬头。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行道树的内侧走，以免不小心掉到水齐胸的道沟里，虽然都会游泳，可也不想打湿了为报到穿的干净尼龙混纺衬衫啊。我们以为只要趟过两里多地的水到了西苑就好了：人家32路是大公共汽车，开的是柏油马路！可是六个人傻傻地在车站等了半个多小时，不但没有一辆32路车，就连大卡车都没有过一辆。看来水没有退的意思，可是太阳在云缝里露了个脸，把我们高兴坏了，不就四站地吗，不就是继续趟水吗！五个人嘻嘻哈哈地踩进水里，没想到越往东走越深，我们一次又一次卷裤腿，把衬衣下摆掖进裤腰里。趟到东北义园门口时，裤腿已经快卷到大腿根了，水也不像刚才路上那暖暖的积水，而是发凉的急流一股股冲在腿上，估计是从路北的大片汪洋流过来，和路南的河连成了一大片，分不出哪是路哪是河。原来有说有笑的我们都闭了嘴，两两拉起手来专心看水势下脚。我们中的一位女生被凉水激得肚子疼，推说关节炎犯了，想找个干地歇会儿。就朝不远处路边那几个一人多高的灰糊糊的“浮岛”趟去，可近了一看，是千百只没有换毛被洪水淹死的小鸭子，高高地堆在三辆平板三轮车上。这是盛产北京填鸭的六郎庄鸭场的车，车轮已经深深地没入水中，不能转动被丢弃在这里了。大伙儿的笑声顿时哑了，没人想在这里多停留一步。已经看到了101中学的校门口，突然一个女生惊叫了一声，是小腿被什么东西碰到了，接着我们都觉出来了，原来是稻田和荷花池里的鱼被大水冲昏了头，到大马路上遛弯来，和我们不期而遇。抬头看远处有些人影，于是大家开始猜，他们是不是在那里抓鱼的，这鱼得有多长，下午回来时，我们能不能也有空抓它两条？这样走走看看不觉天已过午，对面有辆高大的卡车慢慢驶来，见到了几个“趟水玩”的孩子，老远就开始鸣笛，使我们有足够时间抱住路边的大树，不会被汽车冲起来的浪推倒，而掉到马路边水深没顶的道沟里。不一会又来一辆，我们如法应对，过了几辆车后，一个男生恍然大悟说：前面通车啦，水最深的地方过去啦。果不其然，过了北大西门向南不远就上坡了，水越变越浅，我们加快脚步，一会儿就走到海淀南大街，踏上无积水的柏油马路，斜穿过海淀镇到了黄庄。在下午的阳光下，我们光着脚丫儿挽着裤腿，走进了北大附中的南校门，我心里说，和坐中午饭后的校车出来相比，并没有快了多少。后来知道了，“海淀”这个词，就是大水洼子的意思。1963年那场大暴雨，算是让我们领教了这个大水洼子啦，如今的人怕是想看海淀趟海淀，都没地儿找去了呢。本文是2016年7月发在小学毕业班校友微信群中，得到反馈——本人自幼淘气，趟水属开心之事，又能与几个女生一路说笑，且能帮女生提鞋扛物以表现男儿之责任，实为难得，真乃天公作美。如搭乘公共汽车，大家一路无语，男女隔阂，哪来今日之美好回忆?
可是那个没赶上校车的小男生的故事，就是惊恐有余而乐趣不足了：那天一早赶到校门口时，班车已经走了。我只好背上小书包，里面装着报到通知书和户口本，手里拿着一把油布雨伞上路了。过肖家河时，大水从马路上冲过，有好几条一尺多长大鱼翻腾而过。到了西苑，32路车也不通了，我走到颐和园给学校打电话，要求改天报到，学校说今天不报到就算放弃了。没办法我扭头往回走，可黄庄我从没去过呀，只能顺着32路公交路线走，一边走一边掉眼泪。
回到西苑站，碰到一位解放军叔叔领着一小孩，那位叔叔问我：小朋友哭什么？我告诉他情由后，他说他也是带孩子到北大附中报到的，跟着他走就行了。过北大西校门口时，对面开来了一辆大卡车，水一下涌到我胸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那位叔叔一把拉住了我。我事先把书包塞进雨伞里抱在胸前，报到通知书和户口本才没有湿。
办完报到手续后我们往回走，好像天已晴了，到了中关村，那位叔叔买了糖火烧让他的小孩送我吃。那小孩就是后来我的同班同学，报到回家后病了三天。
观后感：一个不满十三岁的独生男孩，在茫茫大水里趟了四公里才碰上同路人，之后又趟了两公里的水，才赶到学校注上册，他这个学籍真是来之不易啊，他的父亲是个医生，那天实在没空送他。转念一想，那时的我们也够皮实的，家长对我们更有足够信任。想一想五十多年前，要给学校打个电话，都得趟几公里的水，到颐和园门口去打公用电话，而现在人人手机在握，安保设施大为升档，真是换了人间。1963年8月，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雨沿着太行山东侧席卷华北，并由此引发数百年不遇的海河大洪水，据统计有2200余万人受灾
1963年8月9日，洪水淹没衡水县城，10日下午直升机航拍
1963年海河流域特大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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