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盒子

第一章 冰蓝的沸腾 

02 追上那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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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前，罗小象从夜幕中的陡坡摔下，骨折住院。而摔伤的原因，是他在追赶一个非同寻常的东西。

蓝色的，星星。

现在，他贴在一扇窗前又一次见到了那令他惦记许久的星星，并且发现星星竟然是恐龙的眼睛。

两名穿着防护服的大人正在窗内的教室里，围在装着恐龙的碳灰色箱子旁边。那只箱子被分成了几个灵活开关的部分，其中一人推开了左上角的小窗，正在检查恐龙的头部。另一人则推开了恐龙腹部的小窗，开始给它注射。

 虽然没有看到恐龙的完整身体，而且它的嘴部被黑色锁套牢牢捆住，但罗小象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知识，那就是一只恐龙，而且是只年幼的小恐龙，因为它的体型和自己差不多大。

他使劲踮着左脚，撑着拐杖，想要多看几眼恐龙的模样，然而大人的身体堵住了视线。过了一会儿，大人们将箱子的小窗一一归位，然后锁上教室门走了。

而罗小象还倚靠在窗户那儿。

窗户是关着的，但他记起了那个名叫林泽的男老师进教室时的动作，便模仿着向外拉扯窗户。窗不动，他换了隔壁的一扇，又换一扇。终于，有一扇松动的窗户被他拉开了，他距离教室只剩下一个纵身跳入的距离。

但这个距离被打满石膏的右腿拉长了。

他看看身边，原本被他嫌弃的拐杖此时倒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他左右瞧瞧，确认四周没有人后，将拐杖先伸入了教室里，用它可靠的细腿够着了近处的一只椅子，然后一点点将椅子挑到近旁。

靠着那把椅子，他终于爬进了教室里。

现在在这间教室，罗小象的目标完全聚焦到了那只装着恐龙的箱子，他要全力走向那儿。

脚步一起一落，肩膀一高一低，心跳一上一下。他越是心急，就越是觉得自己走得太慢。

“吭哒——吭哒——”

拐杖在地面制造着回音，也让他的心情更加紧张。

“我总算又见到你了。”他终于站到了箱子边上，伸出一只手。

被放在身边桌旁的拐杖滑向地面，“咚”一声制造出声响，但他并不在意。他只是想要打开箱子，近距离看一眼那奇特的、充满刺激的生物。

“喂！”门口传来了声音。

教室门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打开了，刚刚离开的两个大人快步走向罗小象：“同学，这里不允许外人进来的。”

“我认得它！老师，相信我……”罗小象慌忙解释道，“我之前摔伤就是因为它……”

虽然大人们穿着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但罗小象却清楚听到了他们不信任的笑声。

总是这样，大人总是这样。

“你知道打开它有多危险吗？”一人说。

“其实他也打不开这个生态盒的，需要指纹密码。”另一人说。

两人一同抱起罗小象，将他送出教室。

“啊，啊……”罗小象费力挣扎却无济于事，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抱起了。不能让罗灵均看到，否则真是尊严扫地。

然而不幸还是发生了，当罗小象在教室外被严厉训斥时，罗灵均正在朝这边跑近。

“我到处找你呢，发生了……什么？”她停下来，小心翼翼地问。

他更加垂头丧气了。

那天回家后，妈妈给罗小象起了水泡的左脚上了药。

“奇怪了。”妈妈说，“医生说出院后一个星期左右就不用拐杖了，怎么现在你还没有好转？”

“其实我今天……算了……”罗小象没有把见到恐龙的事说出口，而是穿上拖鞋，柱起拐杖，向自己的房间移动。

“要不，明天去医院复查吧？”

 “我不去！”

罗小象没有立刻觉察到自己生气了，但他听到自己关上门的声音很重，扑到床上的动静很大。他仿佛成了全身带刺的刺猬，狼狈地沾在床单上。

而三个月前的那天，他还是快活滑翔的小鸟。

他在黄昏溜进植物园的后门，左手臂下夹着一只装蝴蝶的塑料盒，右手举着自制的蜘蛛丝捕蝶网。他在紫菀和金光菊之间捕捉到了许多粉色的、黄色的、白色的大小蝴蝶，为自己的能耐洋洋得意。等他打算满载而归时，天色已经很深了。

接着，他遇到了始料未及的情况。

一颗小小的流星从他眼前划过。现在回忆起来，他知道那不是流星，而是某种动物的眼睛。因为不会有流星从和他身高差不多的高度开始飞行。

那时他的反应是追上那颗星星。星星是蓝色的，蓝是落满雪花的蓝色，纯粹之中又充满变化。为了追上它，罗小象丢掉了碍事的捕蝶网。半路上，他怀里的塑料盒也掉到了地上。蝴蝶如水花飞溅，他则在五六米高的陡坡上踩了个空，一跤摔到了乱枝丛中。

那瞬间他感觉自己完了，几乎要死了。他原本活蹦乱跳的身体变得像水泥一样，动也动不了。在那连一盏路灯也没有的荒郊角落里，他疼得晕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一只救援犬用湿润的鼻头蹭了蹭他的脸，把他叫醒，紧接着，救援队和爸爸妈妈也纷纷赶到他身边。

在被放上担架抬走之前，他开口说了那天的第一句话：“等一下。”

他的目光滑向身体侧边的草丛，那里落着一片湿漉漉的蓝色羽毛，就像枯木中开出的小花。

“可以把那个给我吗？”他问。

于是，那片羽毛在之后的三个月住院时间里一直被他放在最贴身的地方。

他的右腿骨折了，只能暂时休学。他看到其他大人责怪他爸妈不应该让孩子独自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爸妈则对他发脾气。但没有人相信他所说的那一颗蓝色的星星。

“是因为追星星我才摔倒的！”

“你还在狡辩，还不知道自己错了。”妈妈在病房里掩面哭泣。

虽然溜进植物园是他的不对，但他也不想忽略掉那关键的部分。做人难道不应该清清楚楚，就事论事吗？这份不甘心的阴云一直持续到现在也没能化解。

从生态小学回家之后几天，罗小象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天中午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听到房间外头响起了妈妈和别人的谈话声。

“灵均拿到录取通知书啦？”这是妈妈的声音。

“是啊，可是她还那么小，就要去人工岛住校，我真是不放心。”这是小姨的声音。

小姨是妈妈的妹妹，也是罗灵均的妈妈，她们家就住在隔壁楼。

听着她们的对话，罗小象将手指伸进衣服里，顺着项链的细绳拉出缀在吊坠上的那根蓝色羽毛。他看着它，摩挲它柔软的羽丝，若有所思。

在再次见到蓝色星星之前，在恐龙的真相大白之前，他都不会甘心。他要让别人知道，他没有撒谎。

两天后，就是罗灵均去生态小学报道的日子。

罗小象的爸爸负责开车送罗灵均一家去人工岛。一大早，他们就在楼下忙着将行李搬上车。在一切就绪后，罗小象也出现在车旁，对罗灵均说：“我去送你。”

看着罗小象主动上了车，罗灵均得意一笑：“我知道了，你舍不得我？”

“才不是。”

到了学校以后，他没有跟着罗灵均一家去宿舍楼，而是急匆匆告别了大人就自顾自逛起校园。

他在上次见到恐龙的教学楼外绕了一圈，等人少了以后才一歪一扭地靠近那间记忆中的教室。

只要再一次打开那个盒子，再看一眼那比大海还要美的蓝眼睛，并且用跟妈妈要来的手机拍一张照片，他就能证明自己曾经说的蓝色星星是存在的。

当他找到那间教室时，里头已经空空如也了。

但这还难不倒一个精力过剩且雄心勃勃的十岁男孩。

他在周边勘测了一阵子，寻找盒子被搬运的痕迹。那么重的盒子，一定带有滚轮。滚轮在运转时，一定会留下痕迹，哪怕很浅。他伫立在教室门口，视线像蚂蚁一样在地砖上来来回回反复跋涉，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痕迹。追着那痕迹，他一瘸一拐地找到了一扇体育馆下方的小门。

推门进去后，里头是一段窄窄的走道，尽头还有一道带窗的门。他踮脚趴在窗上往里看，里头有两名大人在聊天，他们正是那天将他抱出教室的老师。

盒子呢？那个生态盒在哪里？罗小象的目光焦急地搜寻着。

一个声音闯入耳朵：“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小象猛地回头，站在他身后的人是叶泽——那个话很多、讨人厌的老师。

他看着罗小象，好像还记得这个拄拐的男孩。

“我能进去看一眼里面的恐龙吗，就一眼？”罗小象双手握起放在胸前，摆出可怜兮兮的姿态。

“不行，太危险了。”叶泽果断地说。

“为什么会危险，它的嘴巴不是都被锁套困住了吗？”

“是对恐龙来说太危险了。”

“啊？”

叶泽俯身向他：“这只恐龙不吃不喝很久了，一直靠注射营养液为生。如果有人靠近，它又会使出全身力气反抗，所以它大概很快就会精疲力竭而死。哪怕是你这个小男孩对它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它……是怎么来的？”罗小象问，“恐龙不该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动物吧？它们很早很早以前就灭绝了才对。”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呢。”

“是基因技术吗？”罗小象追问着，“既然基因技术可以繁衍濒危物种，那也可以造出恐龙吧？”

叶泽显得有些吃惊：“这倒是被你说对了。不过，这只恐龙被造出来，完全是我们预料之外的。是非法的组织出于谋利目的偷偷用基因技术制造了它，它被发现时已经遍体鳞伤了，很可能遭到过虐待，所以现在它对人类的戒备心很高。”

“它被送到这里来，是在三个月之前吗？”

“你怎么知道的？”叶泽更加讶异了。

“它是在植物园附近被发现的吗？”

“你……”

“哎呀，心跳衰弱了，快上呼吸机！”门内传出大人慌张的声音。叶泽对罗小象说了句“你早点回去吧”之后就急急忙忙进了屋。

罗小象看着叶泽的背影，趁机跟在他后头。

他想方设法把自己藏起来，躲在高耸的柜子背后。在那里，他第一次窥见生态盒全部打开后的样子。

一只眼睛紧闭、几乎站不住的恐龙露出了完整身体，它只有和罗小象差不多高的个头。

大人取走了恐龙嘴巴的锁套，给它戴上呼吸机，连上心电图。

随着一声粗气响起，恐龙虚弱地睁开了眼睛。这微小又骇人的动静让罗小象差点摔到地上。但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于是掏出了手机。

“咔哒——”罗小象对着恐龙按下了拍照键。

恐龙圆鼓鼓的脑袋瞬间转向了罗小象的方位。等罗小象反应过来时，恐龙已经挣脱了呼吸机和注射营养液的软管，两腿满载怒气奔向他。“呜呜”声愈来愈大，愈来愈近。

罗小象错愕了几秒钟，耳边响起大人的声音：“怎么还有个学生在这里？”

“快跑开——”

但他没法移动一下，只有手机从他僵硬的手指脱落，摔在地上。

他很难形容自己看到了什么：铁一般的牙齿镶嵌在黑洞的边缘——那可真是一张无比震撼的嘴巴。不知不觉间，罗小象的视野已经只剩下一幅越发模糊的定格画面。

他觉得自己晕过去了。

但恐龙大张的嘴巴没有咬向他，它低头了，开始用脚底攻击手机，就像跺碎一块饼干一样干脆。或许在它看来，这种会闪光的机器比人还要可怕。

罗小象一个踉跄向后倒去——叶泽从后头抱住了他，将他拖远。另外两名大人则控制住了恐龙，急急忙忙要给它注射镇定剂。

恐龙拧着的眼周松开了，湛蓝湛蓝的眼睛迅速挤满了泪光。

它不挣扎也不叫了，甚至将细微的“呜呜”声也咽了下去。但它虚弱而专注的模样，却散发着悲伤、眷恋、思念或是其它什么经不起打击的情绪。

周围的空气似乎冷却了两三度。

“是镇定剂发挥作用了吗？”一名大人问。

“其实……针还没扎进去。”另一人说。

“那它怎么……哭了？”

惊魂未定的罗小象意识到恐龙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他一低头，瞧见蓝色的羽毛正在胸前摇摆。原来在叶泽抱住他的慌张一刻，项链从衣领里头跑到了外面。

“是因为它吗？”他哆嗦着问。

“这个羽毛，你是哪里来的……”叶泽缓缓蹲下身，看看羽毛，又用目光向他的同事寻求某种认同。

罗小象不禁捂住了羽毛。

“这很可能……”叶泽深吸一口气，“是另一只恐龙身上的羽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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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电影《未来机器城》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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