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拉弗？【亚当斯密精神家园】

拉弗在餐巾纸上画出的这条曲线，是人类思想的瑰宝。——刘胜军

经济学家的殊荣时刻

6 月 20 日，特朗普向经济学家阿瑟·拉弗授予总统自由勋章，这是美国授予平民的最高荣誉。

能够获得总统自由勋章的经济学家并不多。即使在诺奖得主当中，也只有货币学派开创者米尔顿·弗里德曼、弗里德曼的弟子盖瑞·贝克、经济增长理论大师罗伯特·索洛（Robert Solow）、思想极为深邃的哈耶克等少数人获得这一殊荣。

▲弗里德曼

▲ 哈耶克

若论思想和学术的深厚底蕴，拉弗无法与上述大师相比，甚至拉弗也看不到获得诺奖的希望。

为什么特朗普要颁奖给拉弗？首先是“举贤不避亲”，这是特朗普一贯的作派：

• 拉弗曾在特朗普竞选总统期间担任他的顾问。

• 拉弗与曾被特朗普提名为美联储理事候选人但又撤销的史蒂芬·摩尔合著一本吹捧特朗普的书《特朗普经济学：重振经济的“美国第一”计划》。

但是，特朗普在宣布开始竞选连任之际颁奖给拉弗，还有政策上的含义：拉弗是“减税政策”的代言人，通过颁奖给他，特朗普是提醒公众关注自己的“减税政绩”。特朗普在授勋仪式上表示：

历史上，像拉弗博士这样对经济思想和政策产生革命影响的人屈指可数。他提出了一个绝妙的理论，塑造了史无前例的经济改革，并将严重的经济衰退转变为引人注目的繁荣。他证明，促进经济增长和增加政府收入的最好方法不是提高税率，而是采取强有力的激励机制，释放人类自由和创新的力量、创造就业、为所有美国人提供更多的机会。他一再证明了这一点。

1974 年，阿瑟与白宫幕僚长拉姆斯菲尔德、副幕僚长迪克·切尼以及《华尔街日报》的记者 Jude Wanniski 共进晚餐。那顿晚餐成为许多人心中的传奇。阿瑟在餐巾上画了一组线条和一个曲线，这改变了历史。阿瑟通过著名的“拉弗曲线”（今天仍然是一条非常、非常受人尊敬的经济曲线）表明：如果税率过高，人们就会停止消费和投资。结果便是增长放缓，税收减少。另一方面，在曲线上的某个点上，较低的税率会刺激投资、经济增长，并增加政府收入。

阿瑟还为罗纳德·里根出谋献策，帮助制定了低税收、促增长的纲领。里根总统当选后，阿瑟在总统的经济政策顾问委员会任职。他在 1981 年、1986 年的减税政策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最终将最高边际税率从 70% 降到 28% 。

1999 年，《时代》杂志将拉弗博士评为 20 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华尔街日报》前记者 Jude Wanniski 写道：“在研究公共财政时，没有什么了解拉弗曲线更重要。”

餐巾纸经济学家

现年 78 岁的拉弗是“供给学派”的代表人物，以“拉弗曲线”著称，主张以大幅度减税来刺激供给从而刺激经济活动。自 1980 年代里根政府时期以来，他关于减税的理论一直影响着美国共和党的政策。特朗普上台后，更时刻不忘标榜自己以“里根路线继承者”自居。毕竟，里根被誉为二战后最伟大总统，和他套近乎准没错。

▲特朗普与里根

拉弗的成名很有戏剧性。

1974 年 12 月，华盛顿，时任芝加哥大学教授的拉弗与时任福特总统办公厅主任拉姆斯菲尔德和其副手切尼吃晚饭，拉弗跟切尼是耶鲁同学（后来，在小布什政府期间，拉姆斯菲尔德和切尼出任国防部长和副总统）。

▲小布什、切尼、拉姆斯菲尔德

拉弗主张，为了缓解美国的财政赤字，美国应该减税而非增税——这听起来有点像脑筋急转弯。为了让两位“政客”听懂自己的减税理论，拉弗顺手拿起一张餐巾纸，画了条曲线。

全球最值钱的餐巾纸诞生了。

拉弗用餐巾纸阐明了一个非常简单但又极为深刻的哲理。

• 提高税率，最初的确可以增加政府的税收收入。于是，政府很容易掉入“思维陷阱”——认为税率和税收收入的这种“正相关”是永恒的趋势。

• 政府不知不觉就步入了“禁税区”：当税率超出合理水平后，人们就不愿意工作，抑制了经济活动，提高税率反而会降低税收收入。最极端假设，当税率提高到 100% 时，政府税收收入归 0 。

• 如果税率到了“禁税区”但政府还没察觉，仍然试图通过提高税率的办法来弥补开支，将陷入“提高税率 — 税收减少 — 继续提高税率 — 税收继续减少”的恶性循环，其终点将是经济和社会的崩溃。

在古代社会，之所以会出现“苛政猛于虎”导致朝代颠覆的“历史周期律”，正是因为古人不懂得“拉弗曲线”。

就此而言，这张餐巾纸的确是“无价之宝”、人类的瑰宝。

里根与拉弗：谁成就了谁？

拉弗的理论虽然美妙，但当时被主流学者和政客们斥责为“玄学”、“巫术”。里根的减税主张被他竞选时的初选对手老布什称为“巫术经济学”。

里根的当选，拯救了拉弗。

1980 年 1 月，里根刚竞选上总统，其竞选班子特别安排了一些经济学家来为里根上课，让他学习一些治理国家必备的经济学知识。第一位给他上课的就是拉弗。

拉弗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地向里根推销了一通他的关于税收的“拉弗曲线”理论。当拉弗说到“税率高于某一值时，人们就不愿意工作”时，里根兴奋地站起来说：

对！就是这样。二次大战期间，我正在“大钱币公司”当电影演员，当时的战时收入附加税曾高达 90% 。我们只要拍四部电影就达到了这一税率范围。如果我们再拍第五部，那么第五部电影赚来的钱将有 90% 给国家交税了，我们几乎赚不到钱。于是，拍完了四部电影后我们就不工作了，到国外旅游去。

可以说，拉弗曲线与里根的观念“一拍即合”。

减税，被归纳为“里根经济学”的要义。

正因为里根本人的经历与“供给学派”提供给他的理论如此契合，才有了他与拉弗的“互相成就对方”。

《里根回忆录》中写道：

过高税率是问题的根源。早在 14 世纪，一位名叫伊本·赫尔顿的穆斯林哲人针对古埃及的税收写过这么一段话，“王朝初建，低税率低税收积聚了大量财富；王朝之末，高税率低税收却只能使国库空虚。”

1980 年竞选期间，一种新的提法“供给经济学”应运而生。有人说我对这一理论如获至宝。有几位经济学家声称是他们创造这一原则的，并说我将它作为制定经济复苏计划的基础。坦率地说，这不符合事实。

在尤利卡学院，我的专修科目就是经济学。但我认为，我的实践经验与好莱坞的税法教给我的实用经济理论可能比我在教室里、或者从某一经济学家那里学到的更重要。我有关税改的思想根本不是来自所谓的供给经济学。

我作为演员的鼎盛时期，在华纳兄弟电影公司工作，那时我必须缴纳 94% 的税收等级，也就是说我每挣得 1 美元自己只能得到 6 美分，其余全归政府。这样的制度怎么会不出问题呢？

如果你削减税率，人们将更勤奋工作，其结果是：人人富裕，政府阔气。有些经济学家将此称为供给经济学，可我只称其为普通常识。

早在 1962 年肯尼迪总统就说过，“我们真正的选择并非介于削减税收和避免联邦赤字之间，现在更加清楚了，被限制性税率所阻碍的经济永远不会提供足以平衡预算的收入。目前存在自相矛盾的现象：一方面税率太高，一方面税收太少。从长远看，提高税收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现在起开始降低税率。”

知易行难

美国“传统基金会”研究员 Lee Edwards 写道：

二十世纪的前 50 年常被说成是罗斯福时代，而后 50 年将会被称为里根时代。

美国企业研究所 Michael Ledeen 评价说：

美国建国二百年来，有四位伟大的总统从根本上改变了世界：华盛顿、林肯、罗斯福、里根。

奥巴马一语中的：

里根改变了美国的行进轨道，他把我们推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线上。尼克松和克林顿都没有做到这一点。

伟大的背后都是苦难，这话一点也不假。

凯恩斯曾言：“真正危险的不是既得利益，而是思想”。一旦失去正确的理念，一个国家的经济政策就会迷失在无知、短视与利益之中。

作为一个演员，里根却具有堪比哲学家的朴素价值观。在 1981 年的总统就职演说中里根说：

在目前的危机中，政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它本身就是问题所在。我们的税收制度惩罚辉煌的成就，人们辛勤劳动却不能换得公平的报酬。

对于回归市场力量的坚定信念，是成就里根总统伟业的基石。作为一个最高权力的拥有者，他不迷信权力却迷信市场的力量，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点赞的境界。

里根就职后在首次向国会发表预算讲话时提出：

首先，我们必须停止增加联邦政府的开支；其次，必须降低税率，这样努力工作才能得到报偿；第三，必须小心放开政府的过度管制；第四，必须与美联储联手制定货币政策，合理调控货币供应；第五，必须步步为营迈向平衡预算...

里根果断推行“ 30% 减税计划”，个人最高税从 70% 降为 28% 、企业所得税从 46% 降至 33% 。但减税存在“时滞效应”：税率的下降立竿见影，但税基的扩大却需要时间来培育。因此短期内可能导致财政赤字扩大。当时，就连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费尔德斯坦（Martin Feldstein）都对“里根经济学”失去了信心，公开表示“里根总统就是安徒生童话里没穿衣服的国王”。里根立即将其解雇。

幸运的是，经济学家的嘲笑、国会的阻挠、经济形势的恶化，都没有动摇里根的意志和信念。他坚信自己的逻辑是对的：税率越低、政府管的越少，人民的积极性越高，经济就越繁荣。如此简单而清晰的逻辑，怎么会错呢？

正是因为里根有着惊人的判断力、朴素的价值观和坚定的信念，最终渡过了经济衰退，迎来美国经济再度起飞，不仅成功帮助美国经济挣脱了“滞胀”的泥潭，而且财政收入从 1980 年 5170 亿美元升至 1990 年 1.03 万亿美元。

里根 1984 年竞选连任时，经济已经触底反弹。里根赢得了 50 个州中 49 州的选举人票，成为美国历史上胜选差别最大的总统。这是选民对“里根经济学”的信任票。

这是“普通常识”的一次完美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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