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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我们在无声无息中毕业

NYLON编辑部 NYLON尼龙 2022-07-11


2018 年秋天,00 后进入校园。在那个秋天,网民都在感叹「90后」退出校园舞台;「内卷」和「摆烂」还没成为流行语;元宇宙还没诞生;每一位新生在等待经历「别人口中曾描述过的」大学生活。


2022 年夏天,第一批 00 后大学生即将从高校毕业。 史上最难大学生,高级网课选手,被压缩的校园生活,我们在这群大学生身上看到许多外界给予的「标签」。今年 3 月,奥密克戎病毒在中国扩散,上海深受影响。2022 届准毕业生们,在大学生涯的最后关头,陷入了不同程度的「不便利」。


5 月中旬,随着大四学生陆续完成线上答辩,他们拥有了新的身份 —— 毕业生。但也许是因为少了仪式上的流程,他们大多难以融入毕业生的状态。毕业,一个本应被庆祝的重要节点,在今年的特殊环境下,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戛然而止。


在毕业之际,他们有怎样的心情?对于后续的毕业仪式,他们又有怎样的期待?《NYLON 尼龙》采访了 10 位与上海这座城市息息相关的毕业生。他们有的就读于上海高校,目前未确定毕业后的下一步;有的经历了武汉与上海两段封锁生活,却意外从经历中得到了一份从容与坦然;有的身在家乡未返沪,无法办理毕业手续;有的因为种种原因中断了毕业设计,不得不以另一种方式呈现毕业作品;有的在大四之际前来上海实习,却度过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实习期;有的筹备了半年的毕业照计划,却遗憾泡汤。


经历虽不尽相同,我们从他们口中感受到了毕业之际的相同情绪 —— 遗憾。同时,从他们的故事中,我们清晰地认识到:毕业生担心的,远不止被困;毕业生期待的,也远不止解封。




根据小丢的讲述,第一次通知封校是3月5日,当时她正在进行第一份实习工作。后来封校解除,学校又一次开放,她回到实习公司上了三天班。随着疫情加重,学校于3月20日正式封闭。学生只进不出,她的第一份实习工作也告一段落。


那时宿舍楼还可以自由出入,伴随离校倒计时在校园里多转转,闲暇时刻与好友去超市买些零食,封校生活还算惬意。直到4月初,学校陆续出现病例,足不出户的日子开始了。对于出现病例的楼宇,学校通知的防疫措施是不准出门,不准洗澡,喝水要打报告。「公主楼」接连出现病例后,学校开始了14 + 14天封控。当时已经面临毕业压力的应届生都身心俱疲。每一位毕业生就像是战战兢兢的扫雷玩家,不知道会何时引爆什么。


由于食堂部分工作人员也作为密接被隔离,食材一度匮乏。早餐是长津湖的白水煮土豆,而传说中的「两荤两素」也比较敷衍。即使这样,收费标准还是早餐5元,午餐与晚餐各15元。后来,由于大家的不满情绪,收费改为免费,食物也丰富了一些。


这次突如其来的封楼不仅让毕业生面临生活保障的困难,实习与考研的备考也措手不及。首先,春季招聘改为线上进行,招聘名额也大大缩减。这不仅影响自身发挥,就算拿到Offer也会面临无限搁置。


小丢打算开始做考研二战的准备。无奈全上海快递不通,购买复习资料也困难重重。有段时间,「公主楼」住校生需要每天做两次抗原和一次核酸。既身为寝室长,同时又是志愿者的小丢无时无刻在关注着群里消息。在这种思绪万千的状态里,小丢面临着高难度的「静心学习」。


幸运的是,上海财大最近通知了毕业生返乡。目前已经有很大一批同学申请了离校返乡,但抢票尤为艰难。有些同学没有抢到票,有些同学要中转很多次才能回到家,有些目的地目前不接收上海返乡人员。小丢接连抢了三、四天才抢到车票,在接受我们采访时她表示已于昨日凌晨抵达家乡。



刚步入社会的芙拉,语气中却透露出超越年龄的成熟笃定。不知是否因为经历过武汉与上海两次隔离,她比同龄学生多了份从容与坦然。在20出头的年纪,就读湖北某高校的芙拉在大学期间遭遇了两次封校。伴随网课,她匆匆度过大二到大四的这三年,现又匆匆毕业。四年校园生活被压缩成了 2 年零 7 个月。


2020年,在湖北就读大二的芙拉在封校中度过了半年学生生活。去年11月,升入大四的芙拉从湖北来到上海实习,而后遇上今年 3 月上海隔离。去年 12 月份,芙拉原计划返校参加英语六级考试。这一计划因为公司出现密接而取消。之后由于类似原因,她又错过了两场六级考试。「有时候想起来很恍惚吧。我最后一次以学生身份站在学校居然是在 2021 年 11 月。」


「两次隔离给我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芙拉表示。大二期间,她在家上网课,隔离带来的最大影响是学业;但今年的上海隔离,芙拉的身份已转换成一名公司员工。独自在上海的她需要学会照顾自己,在此基础上兼顾工作。面对公司线上一系列项目的快速调整,芙拉倍感压力,「居家办公有时也常忙到无暇吃饭。」作为还没毕业就跨省工作的女生,芙拉认为真正艰难的不是离家的勇气,而是离开之后要做好长久面对孤独的准备。


对于毕业季,她也表示了自己的遗憾。上周日,芙拉完成线上答辩。考虑到防疫措施,学校只允许湖北境内地学生参与毕业典礼,芙拉大概率要错过这一毕业仪式了。面对已经有不同去向的同学们,芙拉开玩笑说:「如果六月份(毕业典礼)不能回去,那这辈子我们就只能有缘再见了」。芙拉坦言很久没有体验过人与人的线下接触。于她而言,健康码和核酸检测已成为超越身份证的存在。


目前芙拉已在第二家公司实习了近3个月。但由于疫情,以及公司战略调整,上海部门缩减了预算。一起缩减的,还有转正的名额。芙拉再次踏上了找工作之路。



考研与就业是摆在绝大部分毕业生面前最现实的选择题。对于不少徘徊在这一岔路口的毕业生而言,无法做出选择的根本原因,实际是在回避一个可能并非完美的结果 —— 考研可能面临落榜,就业也可能就是失业。但突如其来的封校让他们甚至失去了做选择的筹码。


上海理工大学的Suger就站在了隔离之下的岔路口。一方面,对于自身专业兴趣乏然的Suger希望可以考上艺术相关的研究生专业,并且找到一位理想院校的学姐为自己提前讲解一下专业课重点;另一方面,Suger也希望借着应届毕业生这一难得的身份找到一个期望中的实习工作,边实习边考研。


但实际上,受困于现状,考研素材无法正常收发货,旁观他人学习进度的Suger心急如焚;学校要求毕业生7月前要办理好退宿,但由于今年返校后一直处于隔离状态,没有机会外出实习,也就无法依据入职公司地址去选择附近租房房源,更无法外出进行实地勘察。随着退宿日临近,解封日未知,这让原本就在两个选择间徘徊的Suger倍感迷茫。


由于无法亲自参与实习,Suger 对所向往职业的实际工作内容并不了解,容易出现一定的理解偏差。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她在考研就业这一选择上的摇摆不定。但Suger表示还是想把握住今年应届生的身份,将今年的考研当作「试水」。


站在考研与就业这一岔路口上的毕业生们,所面临的并不只是一个看似简单明了的选择题。在错综复杂的现实因素下,如何做好这道选择题,已远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当解封之日来临,站在岔路口的Suger 能否解开两难的思绪?她自己也无法确定。



Q:你已经完成答辩,学校通知提前结束学期了吗?

A:昨天完成了线上答辩。没有通知,但实际情况就是提前结束了。我好像还没适应毕业生这个身份。失去一些形式上的基本操作,状态上就较难融入到毕业之中。


Q:你的毕业设计受到影响了吗?

A:学校要求每个班完成5部作品,我们班只拍出来3部,隔壁班甚至只完成了1部。很多计划被打乱。我的作品开始得比较早,今年年初完成了拍摄。三月碰上硬盘没法寄出,我们自己完成了不尽如人意的后期。我(的情况)不算最糟糕的。舍友那一组原定三月底拍摄,但由于前期工作无法展开,只能被迫放弃。


Q:如果毕设没完成,该怎么毕业?

A:按往届情况,片子没拍出来就得延毕,直到完成作品。对我们这届,学校降低了一些要求。(毕设)没拍出来的同学们可以从各自工种的角度去做详细的作品阐述。


Q:你现在心态如何?

A:我其实一直很乐观,心态也没有很大波动,即便已经困在学校66天了。我只觉得遗憾,幻想了很多次的毕业展映(取消了)。我和家人朋友很早就约好了,自己的作品在大屏幕上放映,他们都来观看。


Q:往年的毕业展映会是什么形式?

A: 毕业展映通常在学校的端均剧场(举办)。师弟师妹们送的花篮摆满剧场大门,院系的老师同学,还有家长们都会出席。这是最隆重的一次展映,我们的作品会在大荧幕上公放,像(在)电影院一样。展映结束之后,全班同学会上台听班主任的最后一次点名。大家依次发表自己的毕业感言,或许会哭着抱成一团。师弟师妹们会拿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到舞台献礼。昨天晚上我还和同学说,已经数次在内心彩排毕业感言的内容,还担心自己会不会一张口就泣不成声?但没想到,最后结束得安安静静。


Q:幻想过毕业典礼上的自己吗?
A:我幻想了好多次毕业典礼的情形,那天要穿什么的衣服与学士服更加搭配?那天应该要去哪里拍照留念?要和谁一起拍照?无数次的准备,最后只是全班坐在电脑前互相看着对方。一次普普通通的毕业典礼,不求多么隆重,不渴望哪个明星校友返校作为校友发言,在现在看来都是奢望。老师说(典礼)可以在明年补上。可是这个夏天一去不复返,我们也不再是我们了。



对于黄澄澄而言,拍摄毕业照是她筹备了半年的重要任务。数月前,黄澄澄看到国外一微胖女明星在短短几个月内瘦身成功,拍摄了某品牌的内衣广告。这让自称「微胖界新星」的她极受鼓舞,甚至发了一条微博以表决心,「五月我要穿小香风学士服震惊全沪」。但让黄澄澄没想到的是,四五月的上海确实让她大吃了一惊。可惜并不是因为她和她的小香风学士服。


为了拍出完美毕业照,黄澄澄专门在社交网站上建了「毕业照妆容」收藏夹,甚至购买了从来没戴成功的假睫毛,用来搭配「小香风学士服」。她到现在也没有学会戴假睫毛。但和几个月前不同的是,现在好像也没有学会这项技能的必要了。


除此之外,黄澄澄还和同学们策划了一个毕业照拍摄方案。她召集了几位大学四年都没谈过恋爱的同学,举着横幅拍照,上面写着「庆祝xxx美美单身四年整」。用她的话来说,极具仪式感,但也泡汤了。


无独有偶,此次受访的多位毕业生都如黄澄澄一样,对无法拍摄毕业照表示极大遗憾。在她们眼里,没有毕业照就如同四年时间流过却没有抓住一丝,毕业也增添了一些「莫名其妙」感。对她们而言,「毕业照」不仅是「拍摄一张照片」。这是和同窗共同参与的最后一项活动,是发在社交媒体后收获到的喜悦感,更是向学生生涯的一次郑重告别。



王木木作为毕业实习大军中的一员,同样在这个特殊时期身陷囹圄。就读于南京医科大学的她自去年6月起便在上海一家医院里实习。但在遭遇隔离后,实习工作一度停滞。


然而,隔离带来的影响不止于此。原计划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的木木,有条不紊地找着工作。尽管大环境加剧了今年的就业难度,木木仍获得了一个宝贵的面试机会。但随着封锁,她的面试时间被不断延后,这无疑加大了她的心理负担。


但木木仍对工作一事表示乐观。她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获得了更充足的时间来准备这场面试。她也认为若是不将目光锁定在某一特定工作领域,反而会在考公、考军队文职或发现其他自己感兴趣的工作等多种选择之间徘徊。那么即使这个面试结果不如预期,但可预见的未来仍然是广阔的。


未来还没到来,但眼下面临的问题亟待解决。目前木木和同学们住在实习医院统一安排的宿舍里。尽管未收到提前结束学期的校方通知,但她们正面临着被实习医院送回学校的可能性。也许是因为交通停滞,或是封锁禁令,「被迫归校」并未发生。但解封之后她们将何去何从,目前未知。



今年年初,应届毕业生 Max 收到工作录取信,入职时间 3 月 14 日。3 月份,上海进入居家办公的生活状态。但由于她的工作岗位属实验室性质,无法居家办公,入职被迫推迟。被困初期,人性化的公司表示可以等到环境缓和再入职。但 2 个月过去了,Max还无法出门。对于入职,公司已无法给出承诺。HR表示只能在复工之后给到明确答复。


Max原计划在签署正式工作合同之前,和同学们开启毕业旅行。但如今,毕业旅行不得不取消。而这笔旅行基金,已被Max拿来作为生活保障。无法入职没有薪资,父母居家收入锐减, Max一天天消耗着账户里的积蓄。


不稳定的新工作,消耗的积蓄,取消的毕业旅行,规划好的毕业生活被一一打乱。每日居家的Max感受到压力与日俱增。「身边的朋友都有工作了,其实我挺迷茫的。」她表示,「前段时间真的天天压力大到爆表,天天哭。」


在 Max 看来,无法和室友吃散伙饭是毕业季最大的遗憾。来自五湖四海的大家不知道毕业后还会不会再见。对于未来,「还是看公司要不要我。要我的话就安心上班,不要我就多点自由时间。」Max表示,「心态要好。」



妮妮来自西安,在上海封锁之前便从上海返回家乡。尽管已临近毕业,学校并未通知毕业生返校收拾行李,让妮妮四年的基本生活用品与其分隔两地。虽然校方也提供了让志愿者帮忙收拾行李寄出的方案,但过程繁琐,寻求志愿者也本不是一件易事。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隔离,妮妮与朋友都无法返校,想寻求好友相助是行不通的。被逼无奈的妮妮也经常在社交媒体搜索同校相关消息,看是否能从陌生校友身上得到帮助。


如果情况允许,妮妮还是想亲自回学校整理行李,并打包寄回。但截至发稿日,学校并未出台相应返校通知。妮妮未向志愿者寻求帮助,也仍未找到妥善的处理方法。


在此次采访中,不少学生也都提到了同样的「清空宿舍」问题。据本文另一被访者小丢描述,以她所在的上海财大为例,不少本地毕业生出于各种原因已不在宿舍居住,因此出现整个宿舍空无一人的情况,只好麻烦宿管或是别的同学帮忙打包。据另一受访者77称,她也找了同学帮忙收拾寄出,并且花费两百元左右的人工费将行李寄出。尽管这个价格较平时高出不少,但相对于她从家乡到学校来回一千余元的高铁票价,仍是划算。


往年,整理行李作为毕业事项的其中一件,所承载的远不只是「整理」这一行为,同样也是毕业生们对于终至尾声的大学时光的作别方式之一。但今年的告别尤为悄无声息。



据 77 所言,苏州的封锁要比上海更早。自 2 月份开始,77就处于暂停返校的状态。虽然苏州的情况在不久后得到缓解,但由于受到上海波及,直到现在学校都处于封闭管理状态。


对于毕业生 77来说,毕业设计是一项进入大四就得开工的大工程。食品科学与工程专业的毕设涉及大量实验。如果选题方向需要培养菌,这就需要投入更大量的实验时间。大量异地学子被困家中,无法按时返校,他们的实验也被迫中止,77 便是其中一员。


77目前身处沈阳,她与同学们的实验均没完成,也无法继续。在 77 的计划中,毕业论文本以实验内容为主,但由于没有实验结果的支撑,现在不得不在论文中夹杂大量综述。她感到可惜,可惜的是许多有意义的毕业实验就这样中断了。


77 表示,若毕设与答辩没准备好,学校就会要求延毕。这个情况每年都有。「无法返校」并不直接导致延毕,它只是延毕的助燃剂。



在大多家长的观念中,考公与考编永远是「宇宙的尽头」。在今年的环境下,许多毕业生选择通过考公、考研的途径为就业缓冲。夏天便是其中一位。


大二时,夏天决定考公。临近毕业,她顺理成章报考了国家公务员考试与选调生考试,但这场封锁却打乱了原本的考试流程。


只有国考分设全国考点,需要跨省参考的选调生考试成为了夏天的第一道难题。好在人性化的学校通过了夏天的出校审批与跨省申报,她顺利跨省参与考试。用她的话说,在顺利参与考试面前,落地核酸、返校隔离、健康宝弹窗等层层考验均可忽略不计。


在考场上,夏天发现了一些空置的考试位。由于这场原定于 2 月的考试在考前一周取消,但在 3 周之后又宣布恢复,部分考生选择了放弃。


在确定没收到面试通知后,夏天又将目光投向了国企与事业编。但就在此时,校园开始了封校闭环管理。除了延期的公务员省考,无法踏出校门的夏天只好放弃事业编考试与国企的线下笔试。


在采访前一天,夏天接到学校通知:校外居住生不再允许返校,也将脱离学校管理。接到通知后,即使意识到每一次考试机会都难能可贵,夏天也决定暂时放弃「铁饭碗」。返回校园,保全毕业。


即使考试有许多不定因素,夏天依然坚持自己的规划:再等一波省考,或等毕业了选择别的单位。至于最近获得的最好消息,是她看到一个国企接受线上考试与面试,这让夏天觉得「非常非常温暖和开心」。



*应受访者要求,我们对所有学生姓名,部分高校名及学院名进行了匿名处理。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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