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剑吧，女孩！
女性模特，作为时尚行业性别操演的核心表演媒介，在社会欲望的视线里，被投射了百般幻想。凡尘中的她们与那些只存在于传说、画像和人类臆想中的“神女”几乎同质：美好且疏离的外表代替力量得到无休止的颂扬。然而，在年轻摄影师林阿蕊的镜头下，以前的“惯例”发生了某种逆转。没有了迷人的柔软或正面的讨好，她们像是从西方古典绘画里走出，带有当代神韵的剑客，拥有锐利神情、神性光晕和一些人间烟火气。
这种荧幕实践，无疑背离了大多数所谓“美丽的作品”的生产机制。林阿蕊从希腊神话中一系列象征着超凡权力和力量的“执剑神女”出发，借鉴其曾在欧洲历史权力舞台上的性别“僭越”，重描当代女性的力量美。由此而生的六位年龄、背景不尽相同的女性的持剑影像以及她们的故事使得一种集柔软、敏锐与强大的矛盾共存体被生动再现。
曾在英国求学的摄影师林阿蕊在拍摄中选择了“欧式剑”为视觉载体，“欧式古典宫廷剑鞘附带的权力象征意义，一直以来都流存于世，这也是我非常想要保留的地方。其实我并非没想过，是否更‘应该’采用中国剑或者东亚文化的剑来表现这一主题？但东亚国家的文化里，例如中国的女侠客，看似仗剑天涯、潇洒快活，她们所持剑的含义却徘徊在官方权力以外。而欧式剑和佩剑权则恰恰相反，它们都是历史贵族等级制下的产物，所蕴含的至尊和权威性，是其他冷兵器以及近现代枪支都无法匹敌的，更能够唤起人们那种崇高的、肃穆的感受” 。
*FENDI 白色针织背心
*BUERLANGMA 彩色纱质连衣裙
在时尚摄影的世界里，真正的女性凝视仍然稀少，林阿蕊深感这一点。于是，在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现代公寓里，林阿蕊引入一批欧式剑，来加持一群长久处于被凝视位置的女性，开启了一场区别于光彩照人、柔软婀娜的影像实验。
*Marine Serre 紧身衣、半裙
6 位拍摄对象在年龄、外表和背景方面都跨度颇深，有不同肤色的女孩，也有 8 岁的孩子和 60 岁的阿姨，“我就是想拍不同的女性，很幸运的是，人选都落入了我大致想要的框架里”。林阿蕊觉得，比起严格地参照灵感簿中的神话人物，她倾向于留出一些即兴的余地，融合她们的个体经历来增加真实感，呈现更多解读的可能性。“现在回头看，这此拍摄确实是从一个严肃遥远的主题出发的，汇聚了所有人的探索、努力、能量，整个过程也有出人意料的产出。”
奇迹今年 8 岁，是一位先天患有白化病的普通女孩。即使与其他孩子有着不同的“外貌”，成为童模的奇迹已经习惯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正如她的社交媒体名称“美丽的奇迹”那般直接。奇迹既活泼又安静，和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没什么分别，喜欢小猪佩奇的弟弟乔治，也爱背星黛露的书包，林阿蕊捕捉了奇迹不少天真灿烂的瞬间。
*Acne Studios 白色蕾丝短袖上衣
*Acne Studios 白色蕾丝短袖上衣（做连衣裙）
*sportmax 粉色连衣裙
如此深奥的内涵对奇迹来说还暂时难以理解，“我喜欢老师给我设计的外形，我心中小孩子的力量是爱，拿起锐器的瞬间我感受到的是战争和保护”。林阿蕊也在现场适时引导奇迹，比如在蓝色的蚊帐背景前流露略显悲悯的神情，但在孩子的眼中，这个概念完全是另一回事，“像是花仙子在园中穿梭游玩，又像站在寝宫里施魔法”。
淑丽是本次拍摄里年纪最大的模特，在她身上难以看到“东亚女性沉重的一生”。60 岁的她对于镜头依旧“野心旺盛”，拍摄前她率先做好一套精致的妆发，空隙时间和大伙滔滔不绝地谈论她接下来要上映的戏和下一步的行动，还“指挥”起杂志的时装助理给她拍物料。见到淑丽以后，林阿蕊才发现，比起抖音上百乐门范儿的“人美歌甜”的形象，淑丽本人“强悍”多了，让人又喜又惊：原定的完美女神形象根本不适合她。
*BOTTEGA VENTA 红色立体花卉抹胸裙
“野心”和“攻击性”成为淑丽鲜明的特点：基于一手托剑，一手托天平的正义女神形象，用静电原理“炸出”类似神佛头顶上的朋克风格光环，取代了她原本做好的精致的上海阿姨发型。这位横空出世的功夫女神一手握剑的姿势，用主观意味更重的裁决（竖持）代替形象原型所倡导的公平和正义（横持）。持剑的淑丽让人联想到 20 世纪 90 年代和千禧年间功夫片里的女角色，或者《瞬息全宇宙》里的杨紫琼，这种比起淑丽所生年代晚了 30 年左右的混合风潮，恰到好处地呼应了她的“反骨”。
造型师 Helena 这次成为模特化身背部长有一对若隐若现的天使翅膀的神女。在坐卧之间，Helena 挥动着手中的剑，一副镇定泰然的样子。林阿蕊在设计这个印痕翅膀时联想到在沙滩上玩耍时身体上留下的沙子或贝壳印，比起无瑕肌肤带来的干净画面，印痕让个体形象看上去生动和真实。 为了制作“压痕”，林阿蕊发动了在场的两组人员，大家运用力传力的方式在 Helena 背上反反复复推一个模具，才得到了那一道浅浅的痕。
*白色外罩衣、文胸均为 Prada
针织上衣、针织长裤、打底裤均为 Chloe
Miu Miu X New Balance 灰色运动鞋
“当贝壳和模具在我身上按压和定型时，我就体会到了人的皮肤是如此敏感，会被衣物、环境和体验影响，留下痕迹和记忆。”Helena 说道。在一个依旧以白、瘦、年轻和精修图为主流审美体系的亚洲市场，无论是 Helena 这样的大码体态，或者是身体和皮肤上的瑕疵，似乎都被人们无意识地刻意隐于镜头之外。“青春期时我被笑过胖和壮，但好在从小家里就以鼓励教育为主，所以心态调整得特别快。我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特别的个体，不可能做到处处完美，也许有身材的焦虑、职业的焦虑、生活的焦虑，如果将注意力放在自我的优势和潜力上，那些问题就会逐渐淡去。”林阿蕊镜头下神女形象的叙事巧妙地召回了那些承载着个体经验与美丽的失焦部分。
“这次拍摄让我有一种碰撞感，具有神性的造型、剑与厨房日常结合，即矛盾又美丽，司空见惯的场所透露出莫名的神秘感。”米热传达了这样的感想。狭小的厨房、矿泉水，这些最具生活气息的物材来到镜头中央，化身为剑客即将施展威力的神圣祭坛。出尘与入世的象征彼此碰撞，巨大的张力在矛盾中体现，一如位于米热鼻梁右侧的那块偌大但她引以为傲的灰褐色胎记。
*LOUIS VUITTON 白色压褶背心
Acne Studios 铆钉装饰长裤
Onitsuka Tiger 白色运动鞋
DOLCE & GABBANA 十字架装饰项链
即使在很生活化的环境里，米热也活出了自己的那股劲，她一直无视着网络上很多劝她做掉那块“不和谐”胎记的声音。“离开地面”，是林阿蕊为她量身定制的一个小小的设计点，通过生活物品进行视觉上的拔高，以及酷似原住民的叶片状服装和脖子上呼应的图腾彩绘，隐喻女性力量扎根于个人生活，并在其中蔓延开来。“女性力量是强大，也是脆弱。拿上‘锐器’我有种神圣的使命感，仿佛有了可以击碎一切的力量，同时我也感受到当作为女性的我拥有力量时，更多的是想保护一切，保护我自己。”
“我在这些照片中看起来像一个真正有权势的女人。”面容俊俏挺拔的天蝎座女孩 Hilda 觉得，握剑赋予了自己权杖般的力量。“尽管在人们印象中，天蝎座的人原本就很神秘、很有魄力，但实际上，握剑的一瞬间，身为天蝎座的我还是觉得自己突然变强大了。”
*BOTTEGA VENTA 白色花卉连衣裙
CONVERSE 白色低帮板鞋
*Ferragamo 黄色长袍连衣裙
CONVERSE 白色低帮板鞋
为了维持表达上的平衡，Hilda 换上了更有现代感的帆布鞋，手持一把细长的黑色道具，手臂上布满花花绿绿的春天涂鸦，这些元素让她尽可能地“接地气”，从中传递幽默和活在现实的感觉。作为天生贴近西方神话人物的白人模特，拥有新身份女剑客的 Hilda 向人们述说着一位外表冷峻刚强的 Heroine 如何在生活尘埃的挣扎中保持幻想和战斗。“持剑固然让人强大，但作为人类的我们其实很脆弱。从前我经历过很多挣扎，因为年轻，对生活的了解甚少。现在我的了解变多了，但重点不在于此，而在于我变得坚强和聪明。这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才达到。
黝黑亮泽的肤色、清瘦高大的身形、再外加不苟言笑的面庞，这些特征令 Jackie 自带一种超脱的氛围美。看到她，阿蕊的脑海中就对应上了希腊神话命运三女神之一的 Atropos（阿特洛波斯）。一位负责剪断人类生命线的神女。传说中的神职让 Atropos 一方面拥有震慑人心的存在感，另一方面也暗蕴生机，正如大地上生命循环往复的蓬勃野性。
*Loewe 深蓝廓形裙摆抹胸裙
Jackie 的影像故事也延续了 Atropos 对命运的把控感，她的肩头停靠着小鸟，手持剪刀，女性的再生力量与寂灭之间展开了某种对话；同时，她也牵起淑丽和奇迹的手，连接“老少”，隐晦地还原了希腊神话里的命运三女神。从这个视角出发，大家口中议论不休的“女性魅力”被示以独特的理解。
*黑色针织连衣裙、金色高跟鞋均为 BOTTEGA VENTA
LOUIS VUITTON 南瓜造型包袋
BALENCIAGA 黑框眼镜
对于“女性力量”的表达，摄影师林阿蕊回顾当下社会中的种种现状，认为传统话语里对于女性力量的涵盖和注释依然是不够透彻的，带有很多偏狭的刻板印象。“不可否认，拥有强大力量的女性在普遍社会语境里近乎等同于“铁娘子”（iron maiden），但真正的女性力量其实应该源于女性自身的一切特质。一个拥有权力和强大力量的‘神’也同时是一个依然保有天真、敏感、皱纹、不完美的任何一个女性。”
*Moschino 卡通图案连衣裙
换言之，正如这场引人入胜的实验影像及六位女性故事所共同诠释的：“神”并不遥远，她可以是在卧室、客厅、厨房和庞大外部世界里的你。它消解了以往被人们过于拔高的 power women 形象，在与弱点和不完美的对话中向人们最熟悉的审美方式发起艰巨挑战。
创意 & 摄影：Arui Lin
策划 & 造型：吕文栋 dd
采访、撰文：姚丽辉
文字统筹：张子妍
化妆：张宇乐 at Studio Visuelle
发型：楼韦俊
制片：Abi Chan
美术：Abi Chan、Gu Jiaqi
选角：郝好 at WI-MODE、Abi Chan
模特：Jackie at 上海 Michelle–POSE!Mgmt、Hilda at GFI MODEL、
米热 atMMWe MODEL、奇迹、Helena、淑丽
造型助理：Lili Wang、Di Mei、Jojo Zeng
发型助理：DongDong、WangHan
化妆助理：玖玖、顾艳
摄影助理：周书通、小五、朱勇
场地支持：本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