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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记录对抗遗忘

范不二 在别处or在路上 2023-11-04

我算是家族第一个读大学的人。关于这件事,在曾经的乡土宗族社会,难免会被小家族镀上一层诸如“光耀门楣”之类的金粉。长辈们常恭维我是“全家最亮的那颗星”,“这个家族的将来全靠你了”,作为稻草的我自然无力反驳或推卸强加于身的“荣光”。但“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被人寄予过多期望的人,往往活得不会太轻松。

进入大学,远离村庄,山高皇帝远。第一次独自面对生活,我的个体意识逐渐复苏。活在别人期望中的人,可能既满足不了别人的期望,最终也做不成自己。“穷则独善其身”,我需要先做好自己。我本能地开始抖落肩上的期望,就像牛魔王抖落身上的牛虱。当我卸下套在脖子上的轭头时,也意味着伯叔们当初希望有多大,现在可能失望就有多少。彼时于我,失去的是羁縻,得到的是第一次自我解放。

从大学跨省求学再到毕业后南下辗转,转眼我的前半生已然逝去。从村小到镇中,从县城到出省,这一路与家乡渐行渐远。我对家乡的完整印象,基本停留在小学年代。算上孩童时期和小学六年,在家乡完整度过的时间不过一个地支轮回,其余时间则在别处。成长是一场关于时间的故事,蹉跎岁月犹如酿酒,出走的高粱归来已酝成酿。人说酒为甘醇,我道酒乃苦水,稻花香未必真香,红高粱呛口脸红。

参加工作后,就很少再有机会回村庄度过一个完整的春秋。偶尔回到家乡,一些老人不见了,一些孩子不认识,一些往事慢慢模糊。不见的老人叫“故人”,从前的事情叫“故事”,埋着故人藏着故事的“家乡”慢慢变成“故乡”。“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无论走多远,脚踏故土心自安。故乡是我们的来处,脚踏故土就如马归南山、刀剑入鞘。故乡是人最初认识世界的模样,它封存着纯真初心和出发愿景。

每次回到故乡,我喜欢走亲访友,特别是那些老年长辈是看一次少一次。我喜欢倾听长辈们的过往,他们有故事,只等我倾听;也喜欢听听叔婶们的家常,“家是最小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家庭都需要用心经营,家庭的变故兴衰往往不外乎人心的动荡。《大学》说:“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凡人“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其所亲爱而辟焉,其所贱恶而辟焉”,进而夫妻反目、父子相离、兄弟不宜。

有人说,人的一生会死三次。第一次是在他断气时,从生物学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时,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办完葬礼,“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在社会学意义上他死了。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了,那是他的终极死亡。我四岁时,爷爷就去世了,关于爷爷的记忆仅剩最后几帧残影。这些拖影都不足以拼凑出他的形象,所以爷爷在我脑海几近消亡。

普通人流水的一生,或许没有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但都是大时代的切片和个体命运的写照。“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历史的潮流如“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万古长流的江河正是由人民之涓流汇聚而成。每个人都在时代征程中留下了自己的脚印,在历史的签名墙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从这个意义上讲,每个家庭的兴衰和个人的成长史,都值得解读和记录。

正如《寻梦环游记》所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在这个加速遗忘的时代里,唯记录可以对抗遗忘,所以我总有一股记录的冲动。除了记录的原始冲动,我不想总是做一个旁观者,这是我写文字的初衷。但是,云雾苍苍,山高水长,起誓容易兑现难。冲动如种子,行动如耕耘,种子好买地常难耕,但地不也是一锄头一锄头开荒出来的吗?

我常感情感粘滞而笔力不足,陷入笔端梗塞或词不达意之泥泞。我时常拿起笔又放下,那就让笔随意走,写到哪里算哪里,一切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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