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2023丨蔡影茜：当国际化让位于跨国主义——首尔弗里兹艺术周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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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

韩国当代艺术生态

首尔弗里兹艺术周观察

Seung-Hye Hong, A Certain Panorama, 2023

松隐群展“全景画”展览现场，2023

© 松隐

“跨国主义”的兴起往往意味着本土的更本土，国际的更国际，这种分化在全球范围内具备相当的普遍性。

撰文 / 蔡影茜

图片来源于网络

延续年初从全球化消逝的角度切入对香港艺术生态的观察，本次首尔弗里兹之行，笔者考察的重点是企业创办的美术馆和基金会，在韩国当代艺术生态中的作用。

韩国企业基金会很早就通过资助西方美术馆的购藏、研究和展示，来推动品牌的国际化。除了大家熟悉的，与中国艺术家及机构有过多次合作的亚历山德拉·孟璐 (Alexandra Munroe) 及其在古根海姆美术馆所任的三星资深策展人职位，现代集团 (2014-2025年) 与泰特现代美术馆的长期合作，更是将韩国企业品牌及当代文化影响，注入到了这一老牌西方全球美术馆的中心。这一合作通过委任的方式，在泰特的涡轮大厅实施了数个备受公众关注的大型装置，也提升了西方机构策展人对韩裔艺术家的关注和了解，更于2019年促成了现代-泰特跨国主义研究中心的成立。在泰特现代美术馆的官方网站上，跨国主义 (transnationalism) 被定义为：“一种理解、研究和策展方式，以促进艺术、艺术家和艺术史超越其原生国的关联与思想。‘跨国’一词，激励我们通过突出艺术家和思想的全球交流，去挑战和重置主流艺术史。”¹ 这里的“历史 (histories) ”是以复数形式表示的，以表明其推动非西方中心的多元叙述的决心。在这样的话语框架之下，企业文化资本获得了更为轻盈普世的流动性——这一点与冷战结束后的90年代，当代中国艺术 (Contemporary Chinese Art) 以国族为前缀的重装上阵和“国际化”，形成了鲜明对比。

韩国艺术家安妮卡·易 (Anicka Yi) 在泰特现代美术馆涡轮大厅展示的作品，In Love With the World，2021

该项目由现代集团委任

摄影: Joe Humphrys

国际化 (internationalization) 是一个与冷战后的全球化 (globalization) 共生的概念。在商业领域，两者都表示品牌及产品主动适应不同本土市场的扩张策略，也意味着品牌或产品需要有实体的，在全球各地的在地化翻译和生产；在文化艺术领域，“国际化”是一个建立在差异基础上的趋同过程，当差异消失——主要是非西方当代艺术趋同于西方当代艺术——基于好奇的交流也随之消失；而“跨国主义”则强调在保留差异的前提下，提亮那些文化混杂和遭遇的区域，相比于“国际化”所考虑的“全球”，这些交叉区域的面积实际上是缩小了。所以“跨国主义”的兴起往往意味着本土的更本土，国际的更国际，这种分化在全球范围内具备相当的普遍性。以这样的视角去观察首尔弗里兹艺博会期间，西方蓝筹画廊带来的纽约画派和西方艺术经典的畅销，以及首尔机构中比例极高的韩国职业中期艺术家个展和明显的本土化趋势，就很容易理解了。

上图：康瑞璟在个展“Willow Drum Oriole”中展出的系列新作

© Leeum三星美术馆

下图：Eisa Jocson的表演

© Art Sonje Cente

与其他艺术都会的情况相似，首尔的机构和画廊分布相对集中。位于龙山区的Leeum三星美术馆，推出了康瑞璟 (Suki Seokyeong Kang, b.1977) 和金泛 (Kim Beom, b.1963) 的个展：前者聚焦康瑞璟的大批新作，与艺术家早期更为观念性的实践比，新作看起来都颇具装饰性和收藏价值，反映出展览背后企业收藏的取向；作为韩国观念艺术的代表人物，金泛虽然首次在韩国机构获得全面回顾的机会，但他的作品也已进入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收藏，其经典的“无题”系列 (2016) ，有着全球观念主义的典型特征。位于三清洞的阿拉里奥美术馆的永久馆陈，则犹如一个时光机器，将战后韩国当代艺术对英美辐射全球的几个主要艺术潮流的回应，呈现得一目了然。值得关注的是1998年由韩国大宇集团资助创办的Art Sonje艺术中心，在略为保守的徐庸宣 (Suh Yongsun, b.1951) 个展周边，推出了一系列与东南亚当代艺术有关的表演与讲座，尤其是艾萨·霍克森 (Eisa Jocson) 的现场表演，吸引了不少有亚洲机构背景的学术观众。这一区域化的策略，一方面突出亚洲国家之间的直接交流，从而淡化了亚洲市场实质上的西方主导色彩，另一方面则反映出韩国企业近年与东盟在能源和出口方面密切的地缘经济关系。

Zadie Xa 的装置作品，Space K，首尔

© Space K Seoul

摄影：Jun Ho Lee

另外两个相对年轻的企业美术馆，Space K和松隐 (Songeun) 则表达出更明确的支持年轻艺术家的取向。Space K背后的可隆集团，业务涵盖了时装、化工材料、生命科学及可持续技术等多个领域，更于年初推出了民营火箭发射业务。这些新兴的业务领域，也导向Space K项目中更强的媒介技术和非本土面向，他们现正展出的是韩裔加拿大艺术家Zadie Xa (b.1983) 的个展，她去年也刚刚在伦敦的白教堂美术馆举办了个展，近年在一些国际画廊的群展中多有露出。

位于江南区的松隐，推出的是年轻韩国艺术家的群展，虽然展览主题“全景画”乏善可陈，但在艺术家选择和媒介多样性的选择上，仍算是总体保守氛围中的一抹亮色。相对于展览，松隐被关注得更多的是它所在的，由瑞士赫尔佐格德梅隆建筑事务所设计的大楼。在我与韩国同行的交流中，他们提及韩国的艺术圈仍然建立在相对死板的代际等级之上，现实中“年龄歧视”甚至比“性别歧视”发挥着更大影响。

松隐大楼由赫尔佐格德梅隆建筑事务所设计

© 松隐

松隐推出的年轻韩国艺术家的群展“全景画”展览现场，2023

© 松隐

在韩国当代艺术领域，私人部门与公共部门之间的界线，并不是泾渭分明的。在国立现当代美术馆 (MMCA) 的整体预算中，政府资助占90%，剩下的10%来自于企业及私人赞助。弗里兹艺术周期间开幕的“现代汽车系列”是一个十年合作计划 (2014-2024) ，主要目标是提升韩国成熟艺术家 (established artists) 的国际认知度，过往的获得者包括李昢 (Lee Bul) 、金守子 (Kimsooja) 和梁慧圭 (Haegue Yang) 等。今年呈现了郑然斗 (Jung Yeondoo, b.1969) 的个展“一百年的旅行”。郑然斗出生于60年代末期，参加过2002年由侯瀚如、查尔斯·艾许 (Charles Esche) 和成完庆 (Wan-kyung Sung) 策划的光州双年展和当年以“都市营造”为主题的上海双年展，但他的新作却采纳了离散、身份交叉、物质主义等千禧一代更为熟悉的话语，这些也是“跨国主义”框架内最常出现的关键词。展览动用多种媒介，以人、音乐和植物 (仙人掌) 的流动为线索，呈现20世纪初的一群韩国劳工，从仁川的济物浦港到墨西哥的梅里达城的旅程。与当时来自中国南方和南亚的劳动移民一样，他们成为美洲大陆上分布广泛的各类种植园的契约劳工，经受了严酷的工作条件和非人对待。今年9月1日，古根海姆美术馆与MMCA合作的群展“只是年轻：韩国实验艺术 (silheom misul) 1960s-1970s”也刚刚开幕，这是北美美术馆第一次举办的对于20世纪韩国前卫艺术实践的全面呈现的展览，其背后也少不了三星文化基金会的支持。²

国立现当代美术馆 (MMCA) “现代汽车系列”，郑然斗的个展“一百年的旅行”

© MMCA

“只是年轻：韩国实验艺术 (silheom misul) 1960s-1970s”，国立现当代美术馆 (MMCA)

摄影：Aproject Company

自去年的第一届首尔弗里兹艺博会以来，媒体对于首尔针对艺术品交易的低税率政策就多有讨论，并常常与香港进行比较。韩国政府虽然没有对企业的美术馆投入和购藏提供直接的税收抵扣，但针对新建的企业建筑，有对于将建造费用的0.7%投入到公共艺术购买和展示的强制要求。总体而言，韩国的企业赞助美术馆在品牌知名度上的推动目标仍然是首要的，但因为它们在收藏和展览规划上有着比国立美术馆更大的灵活性，因此在当代艺术话语的转向上可以起到更主动的推动作用，并在国立机构和替代空间之间转化和调停。然而，即便是一个强投入、强基建的背景下，商业和市场部门，仍然不可能完全支撑一个非西方区域艺术自主性的持续发展。2019年威尼斯双年展上韩国国家馆所推出的三位女性艺术家，郑恩瑛 (siren eun young jung) 、南和延 (Hwayeon Nam) 和简·金·凯森 (Jane Jin Kaisen) ，迄今为止都没有被韩国画廊代理。纵观整体，仅仅从市场体量上去认识我们的东亚邻国及其当代艺术现状，是不足以识别出政治、商业和学术，国家、私人部门和个人等多方博弈的轨迹的——这也是一个正常的艺术生态及其转变背后的真正驱动力。

郑恩瑛，"A Performing by Flash, Afterimage, Velocity, and Noise"，2019

© 郑恩瑛

南和延，《半岛的舞者》，2019

© 南和延

简·金·凯森，《离别的社群》，2019

© 简·金·凯森

[1] https://www.tate.org.uk/research/research-centres/hyundai-tate-research-centre-transnational，2023年9月13日读取

[2] https://www.guggenheim.org/press-release/the-guggenheim-museum-presents-only-the-young-experimental-art-in-korea-1960s-1970s，2023年9月14日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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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们眼中的艺术和美术馆

第④期 艺术生态中的“TA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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