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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蒙住眼睛穿越现在

维舟 维舟的方舟 2023-11-09

这两天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让我对现实乃至历史都有了新的认识。现在看来,卡夫卡的小说之所以恐怖而深刻,并不在于它是虚构的寓言,恰恰相反,那是因为它高度写实。我得承认,光靠阅读无法深入理解这一点,而需要阅历。

我也体会到了那些非主流人群的痛苦与沉默,就像一个女性遭受了强暴,还被说是自愿的,并且不能公开对外说。因为现在我自己就处于相似的境地。

毫无疑问,失声者无法留下记录,那我们看到的究竟是谁写下的?我现在感觉,更重要的或许不是留在文献上的,而是那些无法言说、根本没有进入史料的存在。

很长时间以来,我之所以对妇女史感兴趣,与其说是出于女性主义(作为一个男性,毫不奇怪,我得到过许多嘲讽),倒不如说是这样一个原因:女性可能是最难发出自己声音的群体之一。我很想重新认识她们的生存处境。

现实是,很多存在是“不可见”的,就像暗物质。米兰·昆德拉在《谁都笑不出来》中曾说过这么一段话:

我们被蒙住眼睛穿越现在。至多,我们只能预感和猜测我们实际上正经历着的一切。只是在事后,当蒙眼的布条解开后,当我们审视过去时,我们才会明白,我们曾经经历的到底是什么,我们才能明白它们的意义。

确实,在读历史时我也经常疑惑,那些被时代洪流所裹挟的个体,他们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清楚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就像一支奉命穿越布满地雷的幽暗森林的步兵,他们或许隐约地恐惧周围危机四伏,但既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也无法预测战争的结局会是什么,倒是随时可能被一颗流弹击中。就此而言,很多人可能从未等来蒙眼的布条解开的那一刻。
有时候,悲哀但又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声音多多少少是留下来了,只是晦涩、破碎或被遮蔽,毕竟根据定义,弱势者的特征(也许是主要的特征)就是得不到关注,这既是他们的处境决定的,常常也是有用的保护,因为现实一再证明,对这些人来说,得到关注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小库尔特•冯内古特在短篇小说《哈里森•伯杰隆》(Harrison Bergeron)中想象了一个反乌托邦的未 来:那些拥有超常智力、体力和美貌的人需要穿上精心设计的烦琐的伪装,以抵消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
这肯定是一种低效的系统,以至于卓越成了卓越者的诅咒,他们竟然要将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如何压制自己的卓越性上,而后人还将耗费相当的精力去耐心地还原他们的处境。如果能做到,那多多少少还是幸运的,但我现在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恐怕大部分是被湮灭了。
既然湮灭可能是大部分文字的宿命,现在我为什么还要写?实际上,一直就有很多亲友劝我,不如别写了。但不管怎样,我会写下去,这是我不可动摇的决心,尽管有时这看起来像是一种非理性的执念。
王尔德有一句话曾极大地鼓舞我,他说:“在惠斯勒开始描摹泰晤士河之前,伦敦根本就没有雾。”就像这位唯美主义者的很多俏皮话一样,这当然也是一句优雅的调侃,但在我读到时,一瞬间也明白了,很多存在必须等待一双眼睛看见它、再现它,它才能真正存在。
我当下所遭受的、所观察、所写的,多年后回望,当然算不得什么,但也因此,我更能意识到,历史上那些遭受更多痛苦的个体,需要付出更执着的生存努力。或许我应该多去复原他们的声音。
说实话,昨晚心情非常难受,但是,就像一位女性主义者说过的,“我们无暇绝望”。她说得对,绝望固然也是真实的情绪,但我们不能止于绝望,因为我们还要自己去解开蒙眼的布条。没有人能替代我们去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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