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呼斯楞 | 哥哥的生日

呼斯楞l 星星下山 2024-04-15
今天
4岁的儿子倒着走路,我猛见他背后有个裸露的井口,一个箭步冲过去抱开了他。我一看,不出三步,孩子准掉下去了,再看那井,三四米深,下面还有水流声。我紧紧抱住儿子,听见自己心脏还在咚咚地剧烈跳动。这小子却浑然不觉危险,哈哈哈地嬉笑。

我6岁时,也是这样一幕。落井的一刹那,哥哥迅疾地凌空扑救,他扑倒我,我还觉得好玩,也是呵呵的傻笑。我俩趴在井口一看,深不见底的黑。后来每次说起,我们都还后怕。

儿子继续蹦蹦跳跳地玩耍,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昨天

一早醒来,我像从前一样给哥哥发个简短祝福。他像从前一样回信“亲爱的……”,这一度令我感到肉麻。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直这样叫我。为什么不叫名字呢?我不禁心生疑问,我都四十不惑的人了,难道在他心里,还只是个亲昵的小孩吗?

这么多年了,当我终于为此发问时,心中隐隐的意识到,在匆匆奔行的人生路上,有一份真挚醇厚的兄长情,在习以为常中,被我年复一年地忽略着。就像我的儿子,“井口逃生”之后,爱子心切的父亲惊魂不定,而他,毫无所知。

我似乎明白哥哥的“肉麻”了,也有点醒悟:亲人无私奉献的爱、带给我的幸福,我不能总是理所当然,无动于衷。这一刻,哥哥从小对我的照拂与疼爱、直到成年后的支持与容忍、种种过往,纷至沓来。

2022年

我和哥哥一年多不联系了,只是我给妈妈打电话时问问他近况。我想他也是吧。

三年中,关于疫情的起因,有关的人、事、数据、政策等等,我在工作之余写了很多抨击时局的文章。我知道,家人很担心,只是碍于我的脾气,讳莫如深的沉默着。

2020年夏天,我和哥哥通电话时,他隐晦的提醒我不要再写了。我询问他的不同看法,不料他立刻终止了话题。我再追问,他还是沉默。打小我就没耐心,当时就对他发了脾气。我感到与他隔阂很深,很不开心,之后我们基本断了联系。

我照旧写时事、丑陋、黑暗……朋友圈里静悄悄的,亲朋们都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包括哥哥。有时我后悔和他动脾气,很想给他打电话,又找不出合适的话题,盯着他的电话号码,一次次的放弃了。有一次和妈妈通电话,她把电话给了哥哥,我想说几句贴心话,可是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我们只是浅浅的问候了一下。

2022年9月贵阳封城了,我一个人在宿舍思索再三,拨通了电话,那是我和哥哥通话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沟通最深的一次。主要话题是时局的本质和个人认知。结束通话后,我松了一口气,眼泪差点下来,我们并无深层的隔阂,他心里明白一切。

没多久,又到了他的生日,我提前发了信息。他还是回一个肉麻的称呼。这份肉麻,合拢了我们两年多拉开的距离。

记忆中,父母兄长都不在意自己的生日。只有我的生日,家里会有一点仪式或者多做一份菜肴,虽然简朴,但毕竟是特意安排。所以,自成年以来,我也总是牢记家人的生日,不论谁的生日到了,都是我提醒。

至于哥哥,我知道,提醒他生日到了,他也不会把这一天放心上。但是,因为我惦记而得到的开心,一定大于礼物和庆祝。他从来这样,只要是感情上的沟通,就会高兴的忘记我们之间一切的不开心,像个受宠若惊的孩子。

2017年

我从贵阳调到洛阳工作。

在家乡(内蒙)时,和朋友曾经合开公司,我走后没再经营,被列入了黑名单。哥哥督促我回去按规定办理注销,我懒得办,应付他几句了事。可他坚持打电话催我,每次都吵得不欢而散。有一天,我正烦心工作上的事,他又打来电话,我一下气冲牛斗,狠狠地怼了回去:我不欠政府钱,他要拉黑是他的事,我没有污点!不是黑户更不是黑人!我不办!

过了几天,他又不依不挠的打电话,说我不办注销会受到各种限制……我觉得他就像替政府在监督我。那一次,我们不断争论,越来越激烈,我越来越恼怒,最终失去了耐心断喝道:“咱们绝交吧!以后我的事情你再也别管!”便压了电话。

我心头痛快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莫名的痛苦。

后来,哥哥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接,这股气憋了一年多。2018年我回到贵阳,不得已需要他帮我快运些影视器材,惴惴不安地拨通了电话。没想到,他却高兴地像个孩子,问东问西,问得没头没脑。

我心情复杂,既难受又开心,他当初是替我着急,我竟然说出绝交的话!我心中内疚,很想给他道个歉。可是从小没这习惯,话到嘴边又放弃了,只是照例问了问他家里的情况。

我们又恢复了正常联系。

2015年

我离开家乡前,把一辆瑞虎车留到了哥哥家。当时我就是不想要了,懒得处理,就把这个“包袱”丢给了他。后来,他每年都定时联系我一次,要我把证件给他寄过去办理年检。

他平时不开那辆车,我就让他不要理会交警那一套。可哥哥每年都要劝我一次,总说不检不合规矩。我们每年都为这个事不开心,我也从没给他寄过证件。每年到了时间,我就害怕他继续来电话,果然他就会按时打来,简直成了一块心病。

有一次他突然打来视频,给我看那台车,干干净净、端端正正地停在一个车库里。那台车我早已弃如敝履,他却认认真真好好的安顿着。我心头很不是滋味,觉得辜负了他的苦心,眼里当时就有点犯酸,应付两句马上切断了视频。

那是我俩第一次单独正式的视频聊天,接通视频,哥哥那种喜上眉梢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了。

自从他工作之后,我们很少相聚。每次见面,他眼神里就有一股特别的高兴劲儿,一股欣赏的神色。他以前总是跟人说,我弟弟脾气比我大,本事也比我大,以至于连他的同学也都这样认为,在我创业时,帮我很多忙。

2010年

我在家乡创业那一年,哥哥劝我慎重考虑,因为我当时工资很高,他建议我不要冒然放弃工作,而是边工作边创业。那一次,我们争论了很久,我始终决定尽快辞职,因我太过固执,哥哥没再继续规劝,他很伤感,沉默地挂了电话。

我们随后两年都没再联系。

第一年我开了个快消品代理公司,辛苦经营一整年,只能勉力持平。

第二年,和朋友合开传媒公司,因为大家前期资金不足,又要持续垫资采购设备,我就把刚买一年的房子卖了,全部投进了公司。但朋友却没再按约定投入股金,之后,实际上就是我一个人经营,独力难支,周转很不好。

有一天和妈妈打电话,我说想买个电脑都买不起,只能用以前的老电脑。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一件物流货品,打开一看,是一台电脑,一台打印机,还有一些办公用品。

我回去拆开包装,里面有一张小便条,上面写着:你想做的事一定能做成,哥哥相信你。

我给妈妈打电话得知,这是哥哥刚买的电脑,准备替下家里的老电脑,听说了我的情况,就加购了打印机一同寄了过来。当时我干的并不顺心,可是强要面子,并没有联系哥哥,连一条短信也没发。

后来我赔的很严重,还负了不少债。直到2013年才得到转机,把前两年赔的钱挣了回来。可是,又和后来的合伙人发生种种纠纷,我无力应对,撑到2015年,终于放下那家公司,和同学去贵阳做生意了。

临行前,我整理随身物品,在电脑桌的抽屉底,发现了那张便条,上面布满划痕,哥哥的字迹已经模糊了。我心头涌上一股沧桑感,觉得那些痕迹就像我一次次发过的脾气,一定在哥哥心里留下了伤口。

我到贵阳的当晚,收拾宿舍时,又拿出那张便条,持在手上一边看一边回想往事,不料他就打来了电话。问我住哪里,合住还是单住,有什么需要的,一点也没提从前的事。

那天我们说了很多话,最后他才叮嘱我:以前的事过去了,不要灰心,重新再来就好了!我很想跟他好好说声谢谢。可能是我从不正式说这类话,难为情;可能是他急切的关心问东问西,气氛不匹配。我心中不停的犹豫,终究没说出来。

压了电话,我低头一看,手里的便条不知何时被我搓成了一条细绳。我尝试把它摊开复原,已经全然稀烂了。上面的字当然是看不到了,我不忍心丢掉,就那样放在桌子上。

便条蜷缩着,我的手和心,也不由的攥紧了。

2003年

那年我还在校就读,生日那天,我邮箱里竟然静静地躺着一封邮件,里面是一幅简笔画的生日蛋糕,上面还插着几支生日蜡烛。邮件中还有几句肉麻的祝福语记不清了,但是画面温馨,至今记得。

我忘了是从小学几年级开始,每到我生日,哥哥都会准备一点礼物,有时是生日蛋糕,有时是好吃的或者小礼物。家境虽然贫困,但是每到生日,哥哥的用心就令我感到喜悦和满足。如今我从来不过生日,可是每到生日,就想起往昔画面。

那一年,哥哥被单位派去了南非洲,联系不便,所以他才发了邮件。我从学校的电脑房回到宿舍,拿出他临行前送我的玉佩,第一次戴在了脖子上。那是他特意给我请的一个开光玉佩,他说我身上戴一点玉有好处,我不喜欢身上戴东西,那件玉佩是我迄今为止唯一戴过的饰品。

出发前,他把心爱的摩托罗拉和弦手机留给了我。有一次上自习,我去厕所,回来手机就不见了。我心急如焚,次月初赶去移动大厅打话费单,单上增加了大量的呼出记录,我一条条找,终于在一条本地通话记录中找到线索,是低年级的一个同系女生。

我托学弟叫她见面,问她她不认,我只好找校警。她交出了手机,但已经坏了。连她打出的话费和修手机,一共耗费三百多,几乎是我一个月生活费。我要求赔偿,校警告诉我女生家境十分贫寒,拿不出钱。这就难住了我,我要求见她家长,她叫来了男朋友,男朋友说以后每月还我三十元,可是第一个月就没还,往后就不了了之。

我给哥哥发邮件和QQ留言说了这件事。过了几天,我银行卡里多了一笔钱,400元。是哥哥托同学转给我的。我觉得那女生很坏、那校警不公,对她们都怀恨在心。我在QQ上告诉哥哥当时的心情,他在对话框里打了一句话:穷人不要为难穷人,你别记恨在心,你以后就懂了。

我看到穷人两个字,再看看手里的手机,不知怎么就喷出了眼泪。

两年后他回来,在二姨家的帮助下调动了工作,带着我父母一同住在北京近郊,直到现在快20年了。我在家乡上班、创业时,每年回去哥哥家过春节。来到贵阳之后,也是春节回去相聚一次。2019年武汉疫情爆发,至今四年没回哥哥家了。

1998年

哥哥考上内蒙古大学,邮递员送来录取通知书,车上挂着几串鞭炮。我家院门上半部分是不封闭的钢筋,邮递员在门外看到家里有人,就把鞭炮点了起来。噼噼啪啪,就像过年一样,那时考上大学还是个喜事。

比起学习,哥哥更喜欢踢球,中小学时,母亲时时叮嘱他学习,他很听话功课也很好。上了高中,哥哥岁数大了,好像翅膀也硬了一些,经常背着妈妈出去踢球,耽误了学习,成绩逐年下滑。高考就考了个250分。

妈妈对哥哥说,你高中念完了,去舅舅工地锻炼吧,9月份再回来,如果你愿意上班,以后就在舅舅工地,如果不愿意,就复读一年。8月底哥哥回来了,晒得黢黑,浑身肌肉,不知干了多少苦力活。他给我带了两瓶黄桃罐头,那是我最爱吃的。我上小学时还装病骗他给我买,因为我一生病,哥哥就用他的私钱给我买黄桃罐头。

哥哥进了补习班。

每天晚上我睡了,他还在写字台上,中途我醒来,他还在写字台上。我和他说话,他就和我笑笑,一只手里握着笔也不放下,另一只手拍拍我,让我再睡。有一次早晨我醒来,他居然还在写字台上,我们洗了脸,一起出门上学。

哥哥再考,考了520。

1995年

哥哥上初三,我上小学。他学习总在班里前几名,这是妈妈喜笑颜开的原因之一。妈妈常和邻居说,老大学习好,也懂事(还有半句:要没这俩孩子,我早就离了)

那时妈妈在街上开裁缝店,每天忙不过来。哥哥放学后,先回家做好饭,给妈妈送到店里,和妈妈一起吃完,再带着餐具回家洗干净,再写作业。他经常骑一辆黑色二八自行车,载着我来回奔波。

初三寒假,哥哥带着我去卖报纸。我们在桥头的寒风中,手捧厚厚一沓报纸叫卖。我记得是2毛钱一份。对面也来一个卖报纸的,他卖一毛八。哥哥于是降到一毛六,那人又降到一毛四。本钱一毛二,再降可就赔本了。

哥哥朝那人走过去,那人露出一脸凶相。哥哥说,你还降价吗?你要再降,那我把你的都买了吧,要不你把我的都买了吧。两人一问,原来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的。于是双方又恢复原价卖。

报纸是只卖当天,第二天就过期了。那天因为这个插曲,我们一直卖到天黑。冷风刮起,天降大雪,报纸还有几份没卖完。哥哥推起自行车说,没人买了,回家吧。

哥哥平时载我,我是坐在自行车后座。那一晚,他让我坐在前面梁上,这样他能用棉猴(一种大棉袄)为我挡住冷风和雪花。他骑车上坡时重重的呼气,口鼻里就哈出白气,我抬头看,额头就被他初生的胡茬扎一下。

1990年

当时我家住在内蒙古边陲牧区达茂旗。

妈妈想让我俩接受好一点的教育,也想回她的老家集宁(现内蒙古乌兰察布)。于是在我姑姑家的帮助下,举家从达茂旗搬到了集宁。到了集宁,租房过渡了两年,妈妈做裁缝攒了一些钱,二姨又帮妈妈筹借了一笔钱,我们住进了水泥厂家属院的新房子。

正房是里外间,我和哥哥住在里间。我小时候,哥哥总喜欢亲我的脸,我就打他不让亲。我们睡觉时,哥哥总是趁我不注意,突然抱住我亲,有时候简直就是啃。有一次我烦了,用脚后跟使足全力磕他大腿,他疼的嗷嗷叫,气急败坏的要揍我,但只是狠狠看了我一眼就作罢了。睡醒后,我担心他还在生气,悄悄看了看,他马上睁开眼笑了,又要抱住我亲,我赶紧跳下了床。

挂画的就是我和哥哥住的里间
照片中切菜的是我的母亲

我小时候不是很清楚,他为什么总是亲我,自从有了儿子后,我清楚了;我小时候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总让着我,自从有了儿子以后,我明白了;我小时候总是记不住,他给我买了多少好吃的,尤其是桃罐头……自从有了儿子后,我全记起来了。

儿子发脾气时,我总想办法哄他开心。我细细分辨,我小时候对哥哥使恼、发狠、跋扈,他总是纵着、让着。他那时的心情,和我现在对儿子的心情,一模一样。

从前我以为,他只是哥哥,为我付出了很多感情,就连今天写他的生日,很多时候也是在说我的生日。当我为人父,当我回首、当我噙着眼泪回忆、当我没止住泪水簌簌地流下,我明白了他为何总是叫我一声肉麻的“亲”或者“亲爱的”。

在他嘴上,我是他亲昵的弟弟。可是在他心里,他对我的这份爱,远远重过了兄长情!

忘记了哪一年

母亲从未打过我,准确说,从未碰过我。就算我和哥哥一起犯了错,也是哥哥挨揍,妈妈说他是老大,要容让要承担。于是我就在这个“道理”的庇护下,侥幸地看他挨两份揍。妈妈是用她裁衣时的木尺打,哥哥不狡辩也不躲避,只是把后背让给妈妈,抗揍。

有一次,哥哥一脚踢进我屁勾子里。那是一种生疼、锥心的疼、酸爽的疼、扩散到全身的疼。那时我还小,早忘了他为什么踢的。如今年过四十,半生走过,记不起的事情有无数,但是内心深处,就是深深记住了这一脚。为什么?

因为哥哥从没让我疼过。

23年10月10日写11日改
贵州黔南

往期文章:
呼斯楞 | 新闻联播冲上了热搜
呼斯楞 | 地产青年的一段回忆
呼斯楞 | 老人家的一声叹息
呼斯楞 | 一幅好字,一身风骨
呼斯楞 | 比即达拉勇闯女厕所
呼斯楞 | 韩寒陈丹青的恶习
呼斯楞 | 有个婊子撩了我
呼斯楞 | 我看“34”条
呼斯楞 | 我看蒋万安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