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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语、口语、助听器、耳蜗……聋人身份认同的二三事

我们是少数派 少数派说 2022-01-22

听力残疾,是我国的法定用语。障碍研究者则认为,残障比残疾更适合同时描述身体损伤和环境障碍。因此有人认为,听力障碍相较于听力残疾更客观地描述了所有持有听力残疾证的人。

但这群人里面,有一群人认为自己拥有一套完整的语言系统——手语因此希望被称作聋人。

本期圆桌,是少数派与守语者公益小组合作推出的聋人圆桌第一期。

主讲人:另翎。


大家好,我叫另翎,一名DOD。你们知道什么是DOD吗?

Deaf of Deaf缩写为DOD,即聋人父母的聋孩子。

我出生成长于聋人家庭,自幼就读于聋人学校。

今天这场圆桌,我想和大家分享我的一些个人经历,聊聊聋人身份认同相关的事。



Q1:听障人=聋人?

我以往在外主动找听人搭话时,也会特意声明我的听力情况。

我除了笼统地说:“我耳朵不太好”,有时候会说“我是聋人”——我耳聋但不哑,这么称呼没毛病,但好像不太好听;

有时候也会说“我是听障者”——对应口语化称呼“聋人”的书面化称呼,有点尊严;

我还说过“我是重听人”——因为我会说话,听力也有残余。
 
“听障者”泛指认为自己听觉功能导致沟通障碍的人,但并非都是使用手语的“聋人”。“重听人”是指一般不用(自然)手语,使用口语为主的一群人。

对称呼我混淆了二十几年,你也许发现了,我今天从头到尾一直在称呼自己为“聋人”。

因为我视手语为我的母语和第一语言,我接纳并使用手语,我认可我独特的聋人文化。中文作为我的第二语言,输入能力和输出能力不匹配是完全正常的情况。

并不是会说话的听人就可以教你说话的,就如同并不是会手语的人就可以给你上手语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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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外语言学界普遍认可,手语是一门独立语言自然手语跟有声语言(比如汉语)一样,是自然产生的,按照自身的语法规则表达信息。


自然手语对聋人来说是第一语言相当于汉语对我们来说是第一语言。汉语符合听人的思维习惯,相对的,自然手语符合聋人思维的语言


手语和汉语,是并列关系,而不是从属关系。


(来源:公众号“果壳”)



Q2:聋人佩戴助听器=会说话?


我母亲是幼时药物致聋(不排除遗传因素),辨听能力不高,但很享受听力刺激,因此会一直佩戴助听器,收看媒体一定要把音量开个够。一般对话交流基本上很难进行,情绪高涨时会蹦出意外流畅的方言。

平时在外办业务基本上需要接触听人,母亲会提前备好文字形式的咨询内容,开场白一定会用手势跟对方示意耳朵情况,“抱歉 我 耳朵 不”,然后递纸条或是手机给对方看。

我从小也习惯佩戴助听设备,每次去助听器店,基本上都会碰到老年人。出门在外几乎都会被好奇的陌生人问起,“你这耳朵戴的是什么呀?”

我含糊不清地答,“助听器。”看到他一脸困惑,我又解释“我耳朵不太好。”他更是一脸疑惑,所以很多人对耳聋的了解更多是“老年性耳聋”吧。
 
我曾极力说服一位习惯三十年无声世界的聋人朋友尝试接受听力刺激,他对助听器的最大感受是:听着吵,难受得头痛,戴不惯。

身边也有很多像他一样完全不佩戴助听器的聋人。听力行业鱼目混珠,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设备调试”,听力验配师最多的态度是,“坚持戴,听惯了就好了,记住多开口说话啊。”
 
在我就读的那所聋校里,学生佩戴助听器是强制性的,聋人考驾照以及驾车时也是强制佩戴助听器,政府残联对聋人的问候补贴就是发放型号老旧的助听器……

但这仍然没有令聋人觉得助听器是不可或缺的辅助工具。

助听器不是像戴上眼镜就可以就解决视线模糊的问题这么简单。佩戴助听器与否完全是我们的个人选择,想听就戴,戴了听着不舒服就不想戴了,和说话与否没有必然联系。
 
图片:助听器



Q3:聋人无法说话吗?


我曾有位同学,她出校门的时候基本上会摘掉助听器,还会戴上耳罩式耳机,似乎在拼命地告诉别人:“我耳朵是好的,我和你们一样。”

她在外使用手语的时候会十分不安紧张,看到路人好奇异样的目光会局促地放下双手,还劝同伴不要再打手语。总感觉有恐惧自卑的情绪笼罩着她。

这种时候她的同伴也会恼火,就会反问她“打手语很丢脸吗?我们聋了很丢脸吗?”她辩解一会儿又沉默了。
 
我一直很享受使用手语交流,外出时毫不掩饰自己的语言和助听设备。我在外和聋人亲朋用手语交流也难免引起回头率。如果好奇地瞄一两眼,我基本上会忽略;如果引来看戏般的驻足路人,我会问,“有什么好看的?”再瞪他瞪到他目光转移。

我会愤愤地想:如果我说不了话,我如何即时直接向他们表示我的不满?是不是也会像那位同学一样,尴尬地放下双手?我作为聋人的底气和安全感,真的只能自己给自己吗?

图片:一则外国广告。聋人女孩伤心地打着手语:“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坐在她身边的聋人大叔打着手语回复道:“你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


记得儿时陪母亲去医院,母亲无法听懂医生说的话,我还在为没有听清医生的字面意思如何向母亲转述而忧愁,看到某位医生瞟着我们奚落的神情,听到“哑巴”二字立即上火,食指朝向他并冲上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医生愕然中讪讪走开。
 
“聋人比划着哑语,他们无法说话”——这种误区认知的形成来源之一,实体店“哑巴生煎”、电视剧《哑巴新娘》、特校名字“××聋哑学校”等功不可没。

尤其现在主流媒体仍然称呼我们“聋哑人”,甚至聋人打手语自称时会同时搭配「哑巴」的口型。

我也是去年才明确认识到:聋人声带是没有受损的,社会上还存在一群人——“失语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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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哑听不清楚或听不到不等于发音器官受损而且聋人用手语聊天的时候其实不是无声的用手说话的时候会有许多声音的这些声音可能是双手互相撞击的声音也可能是笑声或是在一些特定词汇时聋人发出的声音也有聋人会跟自己的家人“动口说话”但是不会在外人面前这样做动口说话的内容只有长期亲密相处的家人才能理解而且通常为当地方言或是具有当地方言腔调的普通话变体
(来源:公众号“守语者”)


Q4:聋人的双语是什么?


我从小所在的那所聋校,老师们一直是“双语”授课——手语和口语。


我有位老师看到我们打的原汁原味的自然手语,觉得很自然有趣,为了和我们打成一片,学得活灵活现的。


后来老师很沮丧,因为他的手语考核没过关。很多老师并不想学习我们的手语,因为会影响手语考核。


和老师交流最好是“双语”同步,达到提高书面语水平的目的。

 

是的,我们聋学生几乎都在打一字一顿、逐字逐句的手势汉语。久而久之我们的手语慢慢失去灵魂,就连作为手语要素之一的表情也变得呆板无趣。


遗憾的是,大多数聋人对“手势汉语”吸收十分有限、消化及其困难,即使现在推广通用手语,那些词汇打法“自然”很多,但句式的运用上仍然遵循汉语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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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手语》由中国聋人协会编写,于1990年正式发行,1994年续集出版,2003年更新修订版。


从一开始,手语规范的制定,和汉语拼音的推广有密切的关系。


据手语专家介绍,当年,《中国手语》的编委会里鲜有聋人。


换句话说,就是听人自创的手语打法,要求聋人学习并使用。


(来源:公众号“果壳”)


我们在校的日常任务是把话说好、把句子写通。聋校部分老师对“会说话”的学生爱护有加,将我们分为三六九等,对我们的评判标准多是:“是否书写语句通顺?是否口语清晰流畅?”


包括聋人圈也会有怪相,和聋人结交尤其注重两点:看到颠倒干脆贴上“文化水平低”的标签,看到开口说话就惊叹不已。

 

家长也对那些有口语基础的聋生一脸羡慕,叹息地看看自己的孩子,“我这孩子是没什么指望了。”似乎大家包括我们聋人觉得:没学好说话便是输在起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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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语言强调序列性

而视觉语言(手语)强调

事情发生的顺序

以及名词之间主动与被动的相互性

以声音语言为基础的“手势汉语”

依据的是汉语拼音

而汉语拼音规则对于聋人而言是陌生的


(来源:公众号“守语者”)



Q5:语言选择-自我身份?


我除了对声音有欲望,我对口语也有执念。

陌生听人之间一开口如果判断是同乡,会有无比的亲切感,立即打破隔阂。在外操着一口没有明显口音的塑料普通话也很惹人注目,至今我还学不会家乡话,即使在家乡生活多年也会觉得格格不入,本土人会对我是哪里人的答案半信半疑,我交流上颇为内向,时常当自己是外国人。让听人反复跟我说同一句话,我会觉得特别抱歉特别麻烦。
 
但后来我逐渐发现,听人之间也会——“……(说话内容略)”“啊?”“……(重复×1)”“啥?”“……(重复×2,加大音量)”“噢…”我有残余听力勉强可以打电话,但是遇到10086这种机关枪式推销电话,一律回答“不用了谢谢”。有些业务需要人工客服电话来处理,我都是要听N遍N遍(就连听人亲朋也会摇摇头表示听不懂)。当我看到满屏的微信语音会很烦躁,听网课的时候很容易听觉疲劳。
 
我在家里和在外头都习惯使用手语,平日也热衷于将所闻所见用手语跟家人生动地表达出来,使用的时候有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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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人,译自英语单词Deaf

有别于小写的deaf只说明了听力的状态

这是文字上专有名词化的结果

就像我们知道中国(China)

曾经盛产瓷器(china)

如上所述

聋人是使用手语的少数群体

而手语是一门独立的语言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

大写的Deaf就是指

认同手语、自己听力情况的人

从文化的层面去认同


(来源:公众号“守语者”)


可是在做聋人的“沟通桥梁”时候,我时常会为“听不懂”听人讲话而感到懊恼气馁,也会为助听器“不够听”感到焦躁。
 
当一群听人仰面大笑或是激烈争吵的时候,我会很努力地侧耳倾听,尤其是聊天内容可能涉及到我们聋人的时候。身边聋人也会问我,“他们在说什么?”我茫然无力地用手语说,“不知道,我没听懂。”

我麻木又不甘,我时常觉着自己无用,即使和听人挨在一起,我也和他们的世界隔了千万里。会时常想着:如果我能多听懂一些,是不是我就能融入一些?如果我能听明白一些,是不是就可以让家人少一些无助?

图片:手放在耳边做“听”的姿势(图源网络)



Q6:我为什么做耳蜗?


高中有天我突然昼夜不间断地耳鸣,听力持续下降。折磨多年后得知,是我的神经性耳聋伴随的前庭导水管扩张导致的。


我对将来可能没有听力地生活的恐惧感愈来愈加深,也尝试过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不佩戴助听器,试图提前适应无声世界。


我总问自己:我将来如何生活?我如何和他人沟通?别人如何看待我?我把自己放在什么样的位置?


确认了自己难以接受无声世界,于是我做了一段时间的功课,决定植入耳蜗,只为听清一些、说清一些。

 

众多听障孩子的家长顶住经济压力不惜代价给孩子做耳蜗,希望孩子在康复中不要去学习视觉语言,免得影响口语水平。我认识的一些蜗友,他们自称重听人(不会/不使用手语),儿时经过超强度的语训康复,早已融入主流社会。我也认识一些没有口语基础的聋人,或自己不甘或父母强求,没有良好的心理建设选择植入耳蜗,生活百般难耐……

 

很多人关心我听得好不好,我如实地答:双模(一助一蜗)确实听得比双助爽(和助听器款型、听力验配技术有很直接的关系),但我辨听、口语能力没有很理想。


我植入耳蜗并没有想要“提升”身份,它对我来说和助听器一样只是助听工具。我在生活中遇到的困扰并不是单单植入了耳蜗做了康复就能解决的,过程中我愈来愈清楚“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我仍然在“听得到-听得清-听得懂”上任重道远。

图片:耳朵和声音的图案(图源网络)



Q6:我处于障碍环境可以做什么?


最近我去趟医院,因为疫情人人都戴着口罩,我基本上会请医生说得慢些,其中一位满脸问号,“你说话怎么……你是戴牙套了吗?”瞄到我抢眼的耳蜗便问,“耳朵怎么回事?”我干脆地答:“遗传性耳聋”。医生们就是这样匆忙中压着不耐烦地重复,我没有像以往那样感到过于窘迫。

 

就诊中走到预约和收费一体的柜台,我在离柜台不远的地方干站着,生怕错过护士的叫号。此时和朋友聊天提起,他二话不说向我所在医院发邮件提出“××医院设置无障碍的建议”的反映。


他说如果几天之内没有得到回复,他会再次反映,持续每隔一段时间反映到对方有回应为止。

 

惊喜的是,三天后医院回复了,“您好!关于您反映的‘××医院无障碍设施的建议’医院已知悉,并已汇报相关职能处室领导,医院会积极考虑,不断提升服务质量。给您带来不便,医院深表歉意,感谢您提出的宝贵意见!”

 

我讶异中恍然:我们聋人遇到障碍难道只能从自身找原因吗?为什么我们对不合理的设施环境麻木不仁?


如果我们能够像这位朋友一样去应对,是不是整个社会变得不一样?我们就没想过去改变吗?为什么没想过?为什么?这太可怕了。


最后,以《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中对手语和聋人文化的认可收尾吧:

第二十一条   缔约国应当采取一切适当措施,包括下列措施,确保残疾人能够行使自由表达意见的权利,包括在与其他人平等的基础上,通过自行选择本公约第二条所界定的一切交流形式,寻求、接受、传递信息和思想的自由:二、在正式事务中允许和便利使用手语、盲文、辅助和替代性交流方式及残疾人选用的其他一切无障碍交流手段、方式和模式;

五、承认和推动手语的使用。


第三十条   四、残疾人特有的文化和语言特性,包括手语和聋文化,应当有权在与其他人平等的基础上获得承认和支持。


图片:几个英文单词组成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图案——Language Sign is Handy!(手语便捷且触手可及!)


 今日互动:


作为一名聋人

你在平时的环境中

感到过什么样的不便利?

为此,你有做过什么吗?

可以在下方留言告诉我们!


圆桌主讲人:另翎

合作团队:守语者

特别感谢:沈丞晴、刘小玄、Caroline、伟健、睿睿、萧雨、纸鸢

编辑排版:郭佳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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