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乐平历史悠久、钟灵毓秀，物阜民丰、人文昌达，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农耕沃野、礼义之林、文明之邦。近年来，在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乐平文艺工作者深入生活、潜心创作，取得了丰硕成果，打造了以“中国古戏台之乡”“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为核心标识的文艺品牌。为充分展现乐平别具一格的文艺创作成果，特开设“文艺乐平”专栏，介绍乐平本土文学艺术作者作品。

花靥镇物语（二）

-张新华-

篾匠棚记事

城西十亩地原本傍河，南内河。这河先前是清澈见底的，有鱼有虾，夜里可闻蛙鸣。这河日出金光闪闪，风来波光粼粼。河边是一排排披头柳和香樟树，四季有绿，荫庇出半边河街。进城出城的人们来来往往都在这里歇脚，喝水、吸烟，还有清水净脸洗尘，极惬意的。

篾匠棚就在十亩地，妥妥的，半条街。那些个红塑料绿塑料黄塑料白塑料黑塑料满世界乱飞之前，城里人乡下人都用竹器。竹箩筐、竹菜篮、竹凉席、竹摇椅，几乎家家必备。篾匠棚边一堆堆青翠欲滴的竹子码在路边上，自成一片风景。临街边上的空地里一间间工棚井然有序地排开，一排排的，颇有声势。篾匠棚的人是做手艺的，端的都是公家饭碗，凭级打工分，拿工资。

篾匠老陈的老爹是五零年进城，凭一手好手艺，篾匠手艺。当时刚起炉灶的县手工业社在全县各个乡村挑选手艺“恰价”的师傅，进城后就给解决商品粮，算不算得上是端了公家的饭碗，好歹算得上是跳出了农门。篾匠老陈的老爹还凭一身绝活，做了蔑器行的领班大师傅。

篾匠老陈说，他的老爹能做篾匠棚领班的大师傅，靠的是他们陈家祖传的好手艺。陈家的人做篾匠都是从识竹、段料、劈篾开始，到学做粗细篾器，再到竹编工艺样样精通才能出师。陈家的人心里头晓得：竹长五春，篾分八层。头春的竹子是笋壳子，五春之后方能参天，参天的竹子莫待开花，开花的竹子是将死之竹，死竹没有篾性。竹子劈成片才是篾，这篾分八层，上四层为竹青（青篾），下四层叫竹黄（黄篾）。精细的竹器要用精细竹料，慢工出细活。

竹床、麻垫、竹片、箩筐、竹摇椅是大件，用料多，也有讲究，上等的竹料不长虫，篾器家伙用久了可以放泛红光，沁凉如玉，先前的人家可以用来传代。米筛、簸箕、竹篮、梿枷、竹脚簸是中件，用料要分细，青篾的米筛，黄篾的筐，都要扎篾来箍筋。扎篾得用水煮，把握火候也是一门活。竹筷子是老太太的好花，筅箒是细伢子挣零花钱的。篾匠的细活是用来做作货的。作货，其实是篾编，竹帘子、竹凉席、竹屏风，那上头龙鳳呈祥、喜鹊登梅、五福临门图案都用细篾编织，心灵手巧胜过大姑娘小媳妇的绣花。

老陈是年轻的时候招工进社的，跟着他做领班师傅的老爹学手艺。段竹，锯面如刨。劈篾，层分如丝。编箩织席，器物上不能带一根细刺。老陈出师的竹器是一张祥云纹的“百福具臻”图竹凉席，作货。东家出的工价高，他也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编席的时候，一位市里有名的画家还给他画了一幅画，名字叫《一位老匠人的背影》。

老陈说，篾匠的手艺要学一辈子。晒簸、竹席、麻垫的花式就有像水波纹、祥云纹、棋盘格、梅花格等好多花样。最难的是腰子篮，腰子篮盖要十三层青篾，圆篾竹丝精编的花饰上龙若腾云，虎若啸风，春鸟和鸣，一看就能让人心生喜庆。腰子篮是各色人家必备的器皿，那个时候，无论是城里还是乡下人家走亲戚都用腰子篮。拎个排排场场的腰子篮走亲访友，篮子里礼物是底子，腰子篮才是面子。

篾匠棚红火的时候，有一百多个师傅。编筐的、箍箩的、打麻垫的，一应围绕乡间的农事展开。以前收割稻子用谷箩挑，湿稻子也用麻垫晾晒，晒收方便不说，还没有沙子和泥巴，晒好的谷里还沁有竹篾的清香。夏天竹床凉席给人一季的凉爽。秋天的大小晒簸晒出一秋的红火。冬令农闲，乡间还兴修水利，筲箕扁担又是俏货，篾匠棚里的师傅们一年四季都有活儿做。

篾匠老陈说起往事，浑身都是憧憬。他说往日的十亩地，白天篾匠师傅们忙前忙后，挥汗如雨，夜里他们也就着月色喝酒抽烟，谈评讲古。孩子们在棚子间嬉戏打闹捉迷藏，满街都是惬意和亲情。

篾匠棚的凋落是打乡下单干开始的。那时候乡下分田上户，手工业社也跟着改制。篾匠棚里脑子活络的下海做起了生意，年轻力壮的外出去打了工。守着手艺做的老陈也能活得不算太累。

可是化学塑料日益流行的时候，篾匠的活计就日渐稀疏了。渐渐的，乡下生产队里晒谷的大禾基（晒场）被人分了盖了房，人们只好把谷晒在水泥平台或水泥路上。乡下人收谷也用塑料袋子了，谷箩和麻垫什么的自然就没有了市场。再加上城里和乡下的人买菜、走亲也不用篮子，说是塑料袋子方便，用了就扔。一个时期，就连人们刷锅的筅箒，吃饭的筷子都换成了塑料的。

篾匠老陈退休了，退休工资基本可以维持生计。可是老陈还在街边摆了个小摊卖竹器。竹椅子、菜篮子、菜罩子、晒簸子，还有小孩子用的摇篮。他相信这些东西迟早会被人们重新用起来的。他说竹子是年年长出来的，江南春雨一下，就是一片春笋。塑料袋子什么的是化学东西漂在水里不烂，埋在地里不腐，既糟蹋环境，又有害健康，早迟会被人们淘汰的。

如今篾匠棚里的师傅们都散了，子孙后代也有了新的营生。只是老陈还守着。守着他的一份祖传的手艺，守着他的一段往事，守着他的一份念想。他相信人们会怀念篾匠棚的，也会怀念竹器家伙的。

张新华，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景德镇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乐平市作家协会主席，九三学社乐平直属支社原主委。有小说散文诗歌作品数十万在《散文》《新生界》《星火》《创作评谭》《法制日报》《江西日报》等报刊发表，获各级奖励数十次，入选各种文学选本十余次，编有《天蓝色的山镇》《翥山风情》《感受汉字》文集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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