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4）江澜声: 在思考细节上改变自己就是改变所处的环境
[自我意识源于在真实记录中的自我表达，在真实的表达中守护自己的感觉，有了感觉才会有自我意识。]
方方日记吸引我，是因为它的真实表达，温和地叙述，温和中又不失风骨，风骨中透着坚韧。我是在八维空间开始看的FF diary，原本想细细品读每篇文章，可是有的还没来得及看就上火星了，看到空间里的红色感叹号，很后悔自己没有及时看完，我知道这些文章有时会在微博转发，我就去微博翻阅，从八维空间到十一维空间地转换，再到微博补漏，颇有游击战的味道，即使这样，当时还是没有看到全部的文章，有些遗憾。
diary终结后，看到编辑鼓励读者接力，我很兴奋，也想记录自己在这次疫情中的经历，只是到了关键时刻，提笔又放下，提笔又放下，不知道自己如何去说，也担心自己能不能表达清楚。直到后来海外出版FF diary引起一片哗然，有人愤愤不平，公然指责作者是在递刀子，我才下决心一定要写一篇日记接力。
作为一名普通的医务工作者，我经历了2003年的非典和此次新冠疫情。2003年时受感染者大多是医护人员，所以每个医务工作者都如临大敌一般，那段时间，工作中都凝聚着紧张气氛，真的像是面对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个人都严阵以待坚守岗位，不准请假，不能有疏漏，穿上笨重的防护服后平时很随意的工作流程都变得异常艰难，那段时间对于我们医务工作者来说，无论在精神上和体力上都是一种考验。
非典给人们留下深刻记忆，但并不意味着人们已经认识到类似这样的传染病会卷土重来，相反，很多人认为它已经被遏制住、远离了人类。人们就是在麻痹状态中面对着再次汹涌而来的疫情。
我从记忆里梳理自己和这次疫情的关系。大概2019年底，说江城在流行一种肺炎，紧接着又听说类似非典 ，但又不完全一样，当我听到类似非典时，第一反应就是有关部门是否要对这个病尽快鉴定，并采取相应措施，因为传染病章程化的工作流程中，明确规定甲类传染病上报时间：城市两小时，农村六小时，乙类城市六小时，农村十二小时。非典属于乙类传染病，上报时间最晚不能超过十二小时。
后来又有消息说江城这次不是非典，但我当时就想，不论是什么病毒，重要的是它的传染性和致病性，即使临床表现和非典不同，但是传染性和致病性如果很厉害，也需要特别重视并采取相应措施。
2020年1月16日，在日本留学的女儿和我视频时提醒我，日本神奈川发现了一例肺炎患者，是一名去过江城的中国人，日本新闻对此很关注，民众也很重视。我意识到这个病没那么简单，所以特意向同行打听了一下，得到的回复说如果是传染病肯定要有相应措施，上面没有针对这个病的防护隔离要求，那是地区小范围的病。于是我没有改变行程，1月18日坐飞机去了海南，当时临近春节，出行的人很多，机场一片繁忙，众多旅客中很少有戴口罩的。
海南是一幅悠闲景象，小区内温泉池中，人挤得满满的。又过了几日，有关江城疫情的消息越来越多，女儿再次提醒我要买口罩，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也许是刻板的生活冲淡了人的敏锐触觉。直到超市里的口罩开始断货，我才后悔没买，转了三家超市才买回来十个一次性口罩，看到小区里的温泉关闭后，我意识到这次疫情已经逼近。
如果说非典离大多数人很远，那么这次新冠却深深地波及了每个人的生活。大年初四，医院通知全体员工取消休假，一律上班，紧接着网上培训新冠知识，防护要领。这次的隔离衣要比2003那年好很多，有了面屏、一次性鞋套，只是口罩还是短缺，一个人发了八个，要反复用。
我还没有从海南回来，就听说我在海南所住的隔壁小区有很多江城来的人，而且发现了病例。这好比身边有了定时炸弹，共同的超市和菜市场不知哪个环节会被传染。当时国家宣布延长假期，很多人纷纷退票，推迟行程。为了减少进出人员密集的场所，我将回程方式由飞机改为火车，退机票时显示因退票很多，退款要等待十五天以后到账。火车票在以往春节期间很难抢到，这次却轻易买到了，只是海南环城高铁那段时期总在变动，给出行带来了不确定性。
回程路上，车站里穿防护衣的工作人员已严阵以待，对车站设施消毒，对进出车站的旅客测体温。车站旅客寥寥无几，车上乘务员都带着口罩和胶皮手套，餐厅关闭，只能吃自带食物，车厢内人不多，在后面的行程中，车厢小隔间里只剩我一个旅客。我还没到家就被单位和小区告知要居家隔离，回到家后，门口很快贴上了“正在隔离，谢绝访问”的红条。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我看见对面楼一个单元门口因有密接者已经贴上了白色封条。
我觉得在这个特殊时期，每个人都应该记录自己的经历。真实的记录代表着有记忆和意识。
人们通常用英勇无畏来形容奋战在一线的医务工作者，认为拯救生命就该获得荣誉，被社会尊重。只是人们忽视了一个细节，挽救生命被歌颂，挽救自我意识却要被指责，其实自我意识是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自我意识究竟源于哪里？很多人并不知道。自我意识源于在真实记录中的自我表达，在真实的表达中守护自己的感觉，有了感觉才会有自我意识，没有自我感觉的人会变得迟钝麻木，而且不会思考。就像文章《我觉得北京最近有点热》提到的个人感受，如果不断的否定个人感受，结局将是非常可怕的。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主人公肖申克的救赎容易，因为他穿越的是有形的墙。可是在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名著《1984》中，主人公温斯顿的救赎却很难，因为他面临的是一堵无形的墙，在不断否定的自我表达、自我感受的环境中，温斯顿逐渐丧失放弃了自我意识，明明看见四个手指却心甘情愿说看到了五个。温斯顿变成行尸走肉后消失了，他没有获得救赎，他失败了。
所有的压抑大多都源于对真实表达的限制。尤其是个人表达更容易被边缘化、被否定、被批评。个人表达的边界在哪里？忽视李医生等人的个人表达，质疑方方的个人表达，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在我们身边对待真实表达的人，总会出现被抨击、打压，唯独不会被尊重，要知道每否定一个真实的声音，就可能做出错误的决定。
真实的声音是每个人走向健康小我的一个途径，我们需要有家国情怀的大我，我们更需要具有独立思考的小我。所谓的自由，不是拥有可以自由行走的躯体，而是拥有自由的意志，这里包括完整的个人感受，没有恐惧的个人表达。
其实我们面临的不仅仅是宏大的事，更多的是微小的事，甚至是无形的事，看不见摸不着，但确确实实存在的，比如真实的记录，真实的表达。人们要摆脱温斯顿的绝境，需要在思考细节上做出改变，多从自我感受的角度去思考，有没有恐惧，有没有压抑，多一些质疑，这些在思考细节上的小改变就是改变自己，改变自己就是改变所处的环境，使之越来越好。
在寻找独立思考的小我时，我们争取的细微处，往往就是一个字，我曾经看到一段话，有人问一位东德人“东德那么好，为什么还要去西德”。东德人答“因为西德可以说‘不’”。
【作者简介】江澜声：一名经历非典和新冠的医务工作者，喜欢文学和心理学一枚园地耕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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