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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野祭,当音乐遭遇历史(下)

刀片儿 斗量 2021-12-31

71'幻野祭海报

前期链接:幻野祭,当音乐遭遇历史(上)


还有谁?


今日所有关于幻野祭的信息,主要来源于同年出版的一张双张黑胶唱片。而这张唱片只记录了三天演出中的第一天。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张唱片,是由主办方青年行动队委托电视人联盟(TV Man Union)进行制作。而这个电视人联盟是因为意识形态分歧,从TBS分裂出一个左翼组织,直到今日还在运营。当年分裂的原因之一,就是三里塚反抗机场建设运动中发生的一件事,所以他们被主办方视为自己人。


在幻野祭筹划阶段,电视人联盟就被告知只记录第一天的内容,以至于时隔将近五十年,今天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观众,已经没人记得后两天发生了什么。有人依稀记得第二天的内容与戏剧相关,而第三天更加本地化,接近当地居民的自娱自乐。


那么除了唱片记录的艺术家外,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了呢?今日,我们只能根据零星信息进行拼凑。


首先是日本摇滚黎明期最出色的迷幻乐队,鲜花旅行者(Flower Travellin' Band)。他们被安排在第一天进行演出,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主导人物内田裕也与队员来到现场后,看到混乱的场面,没有上台就离开了。

Flower Travellin' Band

另外一支重要的乐队,村八分,也刊登在当时杂志的预告上,但已经没人记得他们最终是否出演。

村八分

还有,长期与天井栈敷合作的音乐人J.A.Seazer,与他当时的乐队恶魔之家也参与了演出,信息记录在后来出版的《天井桟敷音楽作品集》的小册子上。

J.A.Seazer

另外,还有一支叫做Gethsemane(ゲッセマネ)的乐队,在第二天进行了演出。这支乐队之所以能被记住,是因为当年还在上初中的鼓手,古田Takashi,今日依然活跃。

Gethsemane

而第一天点爆全场的头脑警察,第二天又上台再次演出,火爆依旧。


这大概就是今日能找到的全部。


当然,还有一个不出声音的演出者,零次元。


零次元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初活动的日本前卫表演艺术团体,以多摩大学毕业的加藤好弘与岩田信世为中心,1960年成立于名古屋。他们的理念是“引导人类行为走向零”,形式以过激的全裸表演为主,在当时被认为是最左派的艺术团体。


最初他们在名古屋所在的爱知县进行活动,而后慢慢扩大到其他地方。比较有名的活动有“全裸防毒面具步行仪式”、“电车内寝体仪式”(被绳子绑着的全裸男女乘坐电车)等,被媒体作为艺术恐怖分子广泛报道。


加藤说:“我们的仪式就是用色情揭露社会的丑恶和荒谬。”


在三里塚的幻野祭中,零次元的队伍在台下非常活跃,引起了巨大争议。这部分可以在后来出版的三里塚纪录片中可以看到,这可能也是唯一公开出版的关于零次元的影像。

零次元

在参加完这次活动后不久,创始人加藤被捕,零次元停止活动。


这就是目前能找到所有出演艺术家的信息,希望后续能够新的信息出现,让幻野祭这张拼图逐渐完整。


幻野祭的相关影音出版


由于幻野祭的传奇性,关于它的出版一直没有停止过,但是从内容来看,实际是一脉相承的。


首先就是1971年出版的《幻野 幻の野は現出したか '71日本幻野祭 三里塚で祭れ》双张黑胶,这可以看作是后续所有出版的根源。

《幻野 幻の野は現出したか '71日本幻野祭 三里塚で祭れ》

它由电视人联盟制作,创世纪唱片出版,这个厂牌只出版了一张唱片,发行交给了当时最大的独立唱片发行商URC。


由于前面已经提过的原因,它只记录了第一张演出的实况。虽然是双张唱片,但容量依然远远不够,在保证演出顺序的前提下,制作者精心挑选了所有音乐人的演出片段,以便把最精华的一面呈现出来。


与通常的现场唱片不同,尽管容量如此有限,但还收录了很多现场争论的片段,让听者更能感受到当时的现场气氛。这并非是这张唱片首创,在前互联网时代,唱片是承载与传播信息的重要媒介,在六十年代末的学生斗争中,出版了很多类似的现场演讲斗争实录。所以,当时制作人应该是糅合了现场音乐出版和信息传播的双重思路,最大程度的还原现场。

《东大斗争报告》演讲实况唱片

据后来灰野接受采访时介绍,所有参演的音乐人都没有从唱片出版中拿到版税,他所得到的报酬只是三张唱片。


这张唱片发行量不详,根据二手市场的价格推测,当年的发行量不会太高,应该在一千张左右。


十五年后,1986年,Solid Records以黑胶形式再版了这张唱片,重新命名为《幻野 Evidence》。说是再版,是因为所有音源都来自首版唱片,但由于成本与售价的原因,此次再版只收录首版中摇滚乐队的曲目,也就是头脑警察、DEW、Blues Creation,Lost Aaraaff这四支乐队,并且删除了原版唱片收录的争论片段。另外,由于是抽取曲目,没办法按照原始顺序放到唱片两面,而是打乱顺序重新排列。

《幻野 Evidence》黑胶版

可以看出,这次出版首要是商业上的考量。唱片虽然叫“幻野证据”,但事实上,在本不完整的证据上,又进行了大幅删减。当年的革命激情演化成消费主义的符号,完整性不再重要,提炼卖点,加强再加强才是要紧事。


但不可否认,这张唱片也算是求仁得仁,从今天二手市场的白菜价估计,当年发行量一定不低。


1989年,唱片正式进入CD时代,阉割版的《幻野 Evidence》也有了自己符合时代特征的格式。

《幻野 Evidence》CD版


除了音频资料外,幻野祭还留下一部用16mm摄像机录制,由青池宪司导演,24分钟长的纪录片《日本幻野祭三里塚 1971》。这部纪录片,于1990年以VHS录像带的格式进行发行,1999年以同样的格式再版。

纪录片《日本幻野祭三里塚 1971》首版VHS

虽然只有短短24分钟,很多地方音画错位,但相比音频资料,可以更直接地感受到当时现场的混乱气质。影像并不像演唱会记录一样,把镜头一直关注在表演者在身上,而是台上台下平行剪辑。在其中你可以看到早期的头脑警察,妇女行动队的盆舞,以及零次元的裸体仪式,今天这段影像已在油管发布。

纪录片《日本幻野祭三里塚 1971》再版VHS

可能是为了弥补前期出版的遗憾,2003年,由Hayabusa Landings与Flying Publishers联合出版了新版《1971 幻野 幻の野は現出したか '71日本幻野祭 三里塚で祭れ》,这次出版以双CD+DVD的方式,把原版的内容与纪录片一网打尽。更重要的是,提供了丰富的背景资料与访谈,可谓诚意满满,也是今日收藏的性价比首选。

《幻野 幻の野は現出したか '71日本幻野祭 三里塚で祭れ》

出版到了这里,看似已经穷尽所有可能,但不要忘记,首版唱片收入的大部分艺术家演出都是片段。于是在广度范围内搞完了介质与曲目的排列组合后,又开始进行深度挖掘。


2007年,由Doubtmusic出版了《Complete "La Grima"》,完整收录了高柳领衔的New Direction For The Arts在幻野祭的表演。高柳作为一个资料收集狂人,几乎对每一次演出都有记录。这张唱片所用的音源一直保存在高柳手中,由他专属的厂牌Jinya Disk交给Doubtmusic进行混音出版。相对于初始版经过剪辑的6分钟音频,这张40多分钟的唱片,更能完整地呈现当时的情况。

高柳昌行:《Complete "La Grima"》

关于三里塚幻野祭的最新出版,是2020年Lost Aaraaf纪念其成立五十周年,由Super Fuji Discs出版的同名专辑。在这里,收录了当天将近30分钟版本的“叫唤地狱”,相对于首版,长度扩大了三倍。

Lost Aaraaf《Lost Aaraaf》

虽然时隔五十年,但关于幻野祭的出版,似乎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幻野祭后


就像前文所述,举办这次幻野祭的主要目的是在第一次强拆行动后,通过音乐节放松心情,积攒力量,来迎接接下来政府的行动。


虽然无法证明是否与其有关,但不久后第二次强拆,果然对抗的激烈程度达到了顶点。


由于政府提前宣布在1971年9月16日进行第二次强拆,反对者同盟提前开始加固工事,补充粮食与武器,另外从全国各地赶来了各类支援团体,总数超过五千人。


在第二次强拆过程中,双方的激烈冲突一共导致375人被捕、159人受伤,但最严重的是造成了3名警察死亡,这也是整个反对成田机场建设斗争中,最惨烈的事件。


1971年9月16日清晨,在芝山町菱田小屋台场聚集了大约700名反抗人士,准备前往驹野径,这势必要通过一个叫“东峰十字路”的地方,而这里已有一队神奈川县来支援的警察进行驻守。他们在这一带进行了遭遇战,最终3名警察死亡。


由于当时场面极其混乱,根本无法指认谁是凶手,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总计逮捕了122名反抗人士,组织幻野祭的青年行动队几乎悉数落网。最终,57人被起诉,整个起诉过程长达14年。1985年宣判时,被告中已经有1人死亡,1人精神分裂,其他人获刑1-10年不等。这个事件,后来被称为“东峰十字路事件”。


“东峰十字路事件”引起了国民的极大关注,并遭到了全世界有良知的人们的批判。引起政府极大的信任危机,并使得反抗在强压下更加团结。


由于民众的反抗,本该1972年就完成的机场一期工程,一直推迟到了1978年才开始通航。通航后,为了防止反对者破坏,成田机场常年投入几千名机动部队严加看守,戒备森严,宛如要塞。这种态势一直持续了几十年,直到2015年才中止。这无论对机场运营成本还是日本的对外形象都造成很大伤害。


2002年,成田机场二期工程通航,由于机场内钉子户的存在,二期跑道呈现出一个奇怪的“く”型,并因噪音扰民原因,导致成田机场从凌晨一点到六点不允许起降飞机。这对于一个发达国家的门户机场来说,不得不说是匪夷所思。


随着参与人士的老去,今日反抗运动已经式微。但成田机场依然还是一个内部有着居民的机场,打开地图软件,看到那几栋孤零零的房子,几十年的风云变幻,仿佛又在眼前回放。


尾声


幻野祭在日本独立音乐史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影响了后续一系列活动。


1972年8月14日到16日,在京都大学的西部讲堂,举办了以“三里塚空港粉碎”为主题的“第二届幻野祭”,West Road Blues Band、头脑警察、丰田永造等人参与了活动,这次演出作为“幻野祭”的延续,并没留下影音资料,影响力也大不如前。


2008年6月21日,为了反对在北海道洞爷湖举办的G8峰会,在三里塚举办了“No-G8!三里塚live!Return of Genyasai”的音乐节,也可以看作是“幻野祭”在新世纪后的延续。

“No-G8!三里塚live!Return of Genyasai”海报

另外从2013年开始,一个叫“不思议军”的组织,在涩谷的La.mama主办过几次“涉谷幻野祭”的小型音乐节,头脑警察也有参与,不过这个音乐节名没有什么政治主张,更多的是利用“幻野祭”的名头,来吸引眼球。

“涉谷幻野祭”海报

1971年的第一届幻野祭距今已经五十年,虽然每次出版物的软文中都会强调它的历史背景与意义,但实际上从整个反对成田机场的角度来看,这次音乐节起到的作用微不足道。在日本学者宇泽弘文所著的《何为“成田”:战后日本的悲剧》中,无论是正文还是大事记,对幻野祭只字未提。如果不是有记录音与唱片出版,它可能与千千万万音乐节一样,消散在历史中。


这是否就意味着幻野祭实际上并没有意义呢?当然不是。


首先是本身的文献意义。它记录了像落合俊三重奏、DEW这样昙花一现的乐队,也以“无记录”的方式记录了早逝的天才阿部薰,另外,还有灰野敬二、头脑警察这种,漫长而芜杂的音乐传奇人物的最早期模样。通过幻野祭,我们可以感到日本自由爵士和摇滚乐黎明期的气息。


另外,是作为社会人的意义。虽然幻野祭在整个反抗成田机场事件中起到的作用微不足道,但出现在那里,本身就有意义。“我爱你与你无关”,我反抗你,也与是否能打倒你无关。它犹如暗夜中的微光,虽无法照亮前路,但仍可给赶路人一丝慰藉。


最后,是音乐本身的意义。音乐作为伴随早期人类文明诞生就有文化活动,一直具有表达思想感情、反映社会生活的功能。而随着消费主义兴起与传媒的发达,音乐的社会性逐渐减弱,商品性逐渐增强,是否满足感官刺激往往变成判断音乐好坏的标准。而幻野祭真正让音乐回归本我,显示出它积极参与社会、反应社会的一面。


它告诉世人,当音乐遭遇历史,是该迎面而上,还是绕道而行。


感谢碟友孙悟空在资料上给予的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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