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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藤樱:乘上每个瞬间的风

W中文版 2024-03-07



在2017年第30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有四位1985年前后出生的女演员各自携自己一新一旧两部作品,组成了一个小型影展,这个企划整体被命名为Japan Now: Muses of Japanese Cinema。在四人中,苍井优和宫崎葵最为国内观众所熟悉,满岛光也因为《四重奏》等作品开始被日剧、日影迷之外的观众所认可和喜爱。


唯有比她们都小一岁的安藤樱,虽然也有前一年主演的《宽松世代又如何》等热门剧为大家所讨论,总体来说,她在中国观众中的讨论度似乎不及另外三位缪斯。但就是在那一年的东京,我第一次在大银幕看了安藤樱主演的作品《0.5毫米》,这部电影唤醒了我所有的观影记忆,原来那个在《爱的曝光》中残暴与温柔随机切换的黑帮少女是她,《娚的一生》里笑得神秘又松弛的女主角的闺蜜是她,《白河夜船》中总是昏睡难醒甚至无法将梦境与现实分界的年轻女子也是她。从2006年出演出道作品《长途漫步》开始,安藤樱平均每年都有两部电影和三部以上的电视剧出演,长长的作品和角色列表,印证着她如何从被怀疑的“演二代”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电影女神”。


早在2014年《电影旬报》出版的纪念专刊《迄今最佳的电影遗产:日本电影男演员/女演员100》中,在这个全部由影评人和专业电影人士评选的严肃榜单里,安藤樱已经位列女演员的第八位(满岛光排名第十五位),是唯一跻身前十的青年演员,而排在她前面的全部都是高峰秀子、若尾文子、原节子等日本影史里高山一般的人物。


一直以来,安藤樱的出场都没有那种“梦幻感”,更多时候,她就是镶嵌在日常生活场景里的一个普通人。在她出演的作品里,你甚至都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但是她会默默陪你走过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或更长的时间。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经历了她多种多样的化身:母亲、女儿、妹妹、闺蜜、黑帮少女、有嗜睡症的女人、扒手、杀手、飞行员……每一个都是她,但每一个又都不是她。


而神迹降临在2018年,在戛纳亮相的日本电影《小偷家族》结尾处,短短几分钟的戏把安藤樱的脸推向了全世界。她以刚刚成为妈妈的身心,塑造了一位无法生育却为捡来的孩子付出了全部母爱的边缘女性,她与深谙盘问技巧的女警对峙,贡献了那段被凯特·布兰切特高度赞扬的哭戏:素颜乱发,摄影机与她的视线平齐,拍到她的泪水不断涌出,又不断被擦拭。那个时刻,观众无法不与她高度共情,思考她的那个悲伤质问:“生下孩子就能成为母亲了吗?”对于这段表演,导演是枝裕和的评价是,“她以角色的身份坐在那里,以角色的身份落泪哭泣”。


关于如何与角色交换灵魂,安藤樱给出的答案有些玄学:“在与摄影机相遇的瞬间,就会交给那时的自由的自己。这一切因为无法预料,所以才显得分外有趣,不是吗?”


 W:2023年是中国观众对你印象深刻的一年,你的作品《怪物》《某个男人》和《罪恶之地》以及《重启人生》都很受欢迎。尤其是电视剧《重启人生》,你饰演的近藤麻美给了中国女观众很多能量,这一部作品跟以往的讲女性友情的作品里的女主角有什么共同和不同呢?

 A:好开心!笨蛋节奏(《重启人生》编剧)是真的很会描写一般大家不去写的生活的细节。那些在其他的作品中也许就被一笔带过的地方,让观众在观看时自然会有一种特别亲近的感觉。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尽管剧中加入了特别魔幻的时空跳跃的设定,也能够让人接受。


但我很意外这部作品会引起日本之外文化背景的人们的共情。《重启人生》里面描述的很多日常情节,会让我们这种在日本生活的人觉得“对对,有过这种事!”“好怀念!”,我们也这样去演的。在日本之外也打动了大家,我感到特别不可思议,中国的观众在观看的时候,也会觉得“这种事我们也有”或“好怀念”吗?


 W:大概是因为作品中描写了生活中人们情感的流动,比如想拯救自己的朋友、想要让爷爷长寿,这些都是根本性的人之共情。另外,这部剧在中国成为话题的重要原因是其中推动故事发展的女性角色并不过着以恋爱为中心的生活,她们有一种独立的魅力。而男性角色更为松散,只是起到一个情节纽带的作用。关于这样的情节构建方式和作品主题,你们主创之间有过讨论吗?

 A:制片人有提出过“想加点恋爱要素”,但笨蛋节奏很坚决地表示不行。但大家似乎并没有很认真地去执着于这一点。相反,笨蛋节奏明确提出的是“无个性”这个词。你看这部剧的宣传语是“老家系时空跳跃人间喜剧”——不觉得很迷吗?《重启人生》首先是在描写我们的生活中特别平淡无奇的时间,这也成为了这部剧的基础。所以,我们更多的是会去研究,比如“从卡拉OK出来的时候该是什么姿势”等大家可能不会去注意的日常风景,要如何把它呈现在屏幕上,演员也是如此。但是无论重启人生多少次,都没有麻美结婚生子的情节,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好。没有着眼于这些很表面的东西,确实是让人感觉舒适。


 W:从《小偷家族》再到《怪物》,您两次参演了是枝裕和导演的影片。我的印象里,导演会和同样的演员反复合作,比如树木希林和阿部宽,似乎有一种让同一个演员在不同作品中饰演相似内核角色的倾向,他们各自在是枝裕和电影中负责的是“一类人”,您认为自己的表演有没有被这样“定型”过?


 A:导演是不是会有“这个年龄段的人物想找她/他来演”的考虑呢?我不能断言。但是我自己每次都想以新鲜的方式去表演。与其说是我在表演,不如说是发生在那个时间点上的相遇。于我而言,演对手戏的人不一样,天气不一样,当时吹拂的风也不一样,这些都是只存在于那个瞬间的。而我要做的就是乘上每个这样的瞬间的风去创造角色。我觉得这样做就能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人物,一直是怀着想要去珍惜每个瞬间的相遇,乘上只存在于那时的风的心情来演戏的。


如果能保持这样不断变化的自我,哪怕是拿到了相同的角色,我自身已经改变。可能有人担心自己被定型,但我希望自己本身不断改变,接受自己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的变化。同时我也会受到周围环境带来的、饰演不同的角色带来的影响,日常生活中自己也会变化,如此时时刻刻不同的自己,无论角色是否相近必然不会是相同的呈现。世界上不存在每天都过着同样日子的人,只要在变化,就必然会是不同的角色。我就是努力在乘着变化的波浪。


比起“我想穿这个”的想法,更多的是“她竟然会穿这样的衣服?”“那她是为什么会成为选这样的衣服的人呢?”“她穿着这样的衣服所以是这样走路的吗?”。我很喜欢这样去跟大家一起创造出角色,我在演戏的时候,不会有“这不对”“不该如此”的意见。


 W:有没有某一部电影或演艺工作,让你在中途觉得很想要放弃,对自己产生过怀疑?或者这种怀疑是否会让你想要去做一部属于自己的作品,自己成为导演或编剧?

 A:我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我。所以我才会想进入他人所创造的世界、乘着他们创造的波浪(去演戏)。我对完全产生于我自身的东西基本持怀疑态度,应该是不会进行从零开始的创作的。所以我才演着别人写的脚本,穿着别人准备的衣服。


在上小学的时候,比起“这张画纸上你们画什么都可以”,我在“请画这个”限制的前提下,反而会产生一种自由的心情。


我也从事翻译绘本的工作(2021年12月,安藤樱出版了翻译畅销绘本作品《心里的狮子》,原作者Rachel Bright),也是别人写好、画好的。我要做的就是在所有都确定好的前提下,尝试去传递他们想要表达的。这件事在我心中也与表演相似,在大家把一切都准备好的前提下,台词和站位都定下来了,然后需要的就是在这个方形中怎么去呈现这个事情,如此产生的自我表达,才是适合我的。


 W:根据您的获奖影片《百元之恋》翻拍的中国电影《热辣滚烫》在春节档的票房上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也成为二月份在中国大陆地区被讨论得最多的华语电影。《百元之恋》是一部看着很“痛”的电影,展示了各种各样的“痛”,比如跟亲妹妹打架的痛,失恋的痛,被侵犯的痛……最后这些让人受伤害的痛汇聚成了一种力量,让女主人公一子通过练习拳击的方式去硬碰硬。最后一子她哭着说“好想赢一次啊”,主题曲也是在反复吟唱“好痛啊”和“好想在这里”(“痛い”与“居たい”同音)。痛苦即生活,是不是这部电影想讲的主题?

 A:我觉得不是。我本身不会带着“主题”去参演电影。电影想要传达什么,是属于导演的。但当时拍摄的时候,我想把我至今为止经历过的痛,都以物理的形式去碰撞个干净。我在中学时就想过有一天要出演拳击电影,有自己在打拳击的理想,而当时我28岁,想要把这28年来我的痛都狠狠封进去,然后杀死自己。《百元之恋》的拍摄过程中我很痛,但是我觉得我在那时感到了重生。而那首主题歌是真的和电影完美契合了,我偶尔也会在卡拉OK唱。


 W:当时您做了哪些准备和训练,可以再详细讲一下吗?

 A:我是一边练习,一边增重的。但是在拍摄开始前3天,我被通知拍摄的周期从一个月缩短到10天,当时我崩溃大哭,感觉非常不甘、愤怒,觉得被骗了。我好不容易增重了,但增重后没几天就要去拍瘦下来的场景,我只能在开始拍摄的几天吃很多去维持体重,然后中途就开始减重,只吃鸡胸和黄瓜,同时进行拳击训练,为了最后那个比赛场景进行准备。我每天的体重起伏都很大,拍摄大概持续了10天还是两周我都记不得了,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我现在还是会想,要是日程和预算允许能重拍该多好。但当时真的别无他法,这种肉体上极为痛苦、短期内需要大幅度改变自己身体的作品在日本也极为少有。我当时是怀着希望自己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的心情,“我就要做到给你们看!”而去出演的。”而《百元之恋》的成功也让一些人有了“这样也能拍好作品”的错觉,这种拍摄方法真的会让人折寿,不希望日本还在以这种方式进行电影拍摄的心情非常强烈。


听说这部作品的翻拍版本,三天就过了200亿(日元)票房,真的感觉很不可思议!但也为她们的成功而开心。想起当时我只有学生打工钱这种程度的酬劳,要是票房能分我们点就好了(笑)。《百元之恋》的成绩和制作费相比,也算是很成功了。而且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作品,才有现在的我自己,这是毋庸置疑的,也是无法用金钱去衡量的。


 W:因为知道您的先生(柄本佑)在今年的大河剧《致光之君》里有重要出演,但是印象里您似乎很少出演古装剧或古装电影,仅有一部藤泽周平小说改编的作品是因为等待大河剧之类的机会,或是想跟憧憬的导演合作吗?

 A:啊,这真的是为什么啊?我的脸明明这么古风,却没人找我演古装剧。我刚出道的电视剧就是一部古装剧(编者注:2007年NHK木曜时代剧《风的尽头》),那之后就没有了。为什么呢?明明我长得很像以前的人,我也没有拒绝过邀约,但别人不邀请,我也不能演,对不对?其实我也很想参演《致光之君》呢(笑)。虽然不会出演啦。


 W:最后想问一下,您最近有看什么喜欢的电影吗?

A:我特别喜欢埃米尔·库斯图里卡,他的第一部作品《你还记得多莉·贝尔吗》(编者注:库斯图里卡1981年首部长片Do You Remember Dolly Bell)最近在日本上映了,终于能在影院看到,我特别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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