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特辑2022 VOL.5｜女性艺术家的对抗

  //  

本次2022爱丁堡特辑系列，由艺述英国（艺述君）携手抱风屿Tempest Projects（抱风君），带大家去Edinburgh Festivals现场，亲临爱丁堡艺术节之风风火火，重拾去剧场的快乐。特辑系列覆盖现场报道、Made in Scotland苏格兰出品精华推介、爱丁堡国际艺术节和爱丁堡艺穗节剧目选评以及艺术家采访。

今年选入爱丁堡爱丁堡Fringe“苏格兰出品”（Made in Scotland）中的作品，主创团队女性过半，近年来英国本土为了展现台前幕后多元化之呈现不遗余力，性别、种族和身份多元化的议题领航驰骋。从“苏格兰出品”剧目挑选中也不难看出这个心思。因此，本期介绍两部“苏格兰出品”中由女性艺术家领衔的杰出作品，一部是苏格兰舞蹈剧场（Scottish Dance Theatre）Solène Weinachter创作演绎的舞蹈剧场《安提戈涅断想》（Antigone, Interrupted），另一部是Zinnia Oberski的新马戏《小神之梦》（Dreams of Small Gods）。两部作品的共通之处并不只是女性艺术家的标签，而是在于两位女艺术家都在通过自己的身体来表达对抗，用她们细密的情感，以作品为隐喻抑或是直白的比喻，表达坚定的想法和不妥协的韧劲。在相当亲密的表演空间，体量偏小的制作容纳宏大的主题，也是彰显了剧场的魅力和魔力，引领观众用想象力天马行空。

（Image credit Paul Maguire）

舞台昏暗朦胧，一个女人的身影挂在高处来回摆动。这个狂野的女人身体引人注目，她毫无躲避观众视线的想法，像一具尸体一般悬挂在夏宫(Summerhall)解剖室剧场的上空。这个作品从第一个画面即开宗明义——演员全程裸体，动作缓慢，没有语言——它是一场仪式、一场新杂技、一场无声的对抗。艺术家辛尼雅·奥伯斯基受到来自苏格兰和希腊的神话、传说和仪式的启发，以新杂技形式演绎了一个初觉醒的女人穿越动物、人类和神灵的神秘迷人旅程。选择裸体演绎，也是她对抗传统社会对于女性裸体与性连接的观点。观众在50分钟演出中对她身体的凝视，看到了最初在高空秋千上如同灵长目类的形象，直到落地后在尘土间与自然的对话和融合，在自我意识发展中产生仪式崇拜。

头戴水牛头骨的奥伯斯基将野兽之荒蛮笨重和精灵之神秘轻盈，调融得恰到其妙处。整场演出似梦非梦，仿佛一场演员和观众的集体幻想。

作品获得2022年爱丁堡夏宫Summerhall Autopsy Award，此奖颁发旨在支持突破剧场形式和表达的独立艺术家。这个奖项有一个淘气的名气，autopsy的尸检、解剖之意，也是呼应夏宫在20世纪初是一个兽医学校的历史。获得这个奖项，和《小神之梦》在其之上也是不谋而合。

1. 创作《小神之梦》的想法是如何产生的？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这个想法是我在荷兰研习马戏第三年的时候产生的。当时，我们年级的同学共创了一个新马戏版的希腊神话《忒修斯与牛头怪》，制作演出预告片的时候，我们使用了水牛头骨作为道具，但在实际演出中并未使用。我立刻爱上了这个头骨，这曾经是一个美丽鲜活的动物，它充满了象征意义。这个画面一直印刻在我的脑中。直到我创作这个作品，思考许久，就有了《小神之梦》。我要表达的是人、神和动物是不可分割的，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住着一个小神。

2. 你的作品中，自然、人兽和精灵的蜕变是一个重要的主题，背后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希腊神话中将女人和男人视为女神和上帝的化身——这个概念对我非常有吸引力，神中有我，我中有神。同时，我也很被佛教的密宗分支吸引，尽管在西方，密宗被认为是一种性实践，而不完全是一种信仰。对我而言，它没有否认人类的动物性，对住所、食物、性和部落归属感的需求是一种生存的根本，我们活着就是要接受这是我们作为人类体验的一部分。

3. 创作这个作品过程中对你来说最有趣的部分是什么？

我很喜欢和不同人合作，并共同尝试各种可能性。作品构建初期，我在表演中尝试了一些荒谬的转折，因为我想探索神圣和世俗之间的关系。可在过程中，我慢慢发现，尽管我也喜欢和男性艺术家合作，但只有在与女性合作时，才能真正获得一种理解，一种打到心坎上的交流。譬如说，这个作品的演出全过程我都是全身裸露的表演，这并不是一般人认为的裸露的目的是为了性挑逗或刺激，而是作为一种让观众在这样持续的画面中逐渐接受这种状态。

4. 创作这个作品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

最困难的是让故事情节以一种观众可以理解的方式展示，同时仍然保留一种诠释的开放性。这部作品关于古老的法术，不讲究逻辑，因此很难用任何一种有逻辑的方法讲故事。既要保持那种魔力，又要找到让观众能跟上“情节发展“的方法，是很难的。

另一个难点是要创作一个50分钟的马戏节目，通常我们的训练每一段都不超过10分钟，要做一个关于同一主题的单人马戏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文：爱米粒

位于苏格兰邓迪的苏格兰舞蹈剧场(Scottish Dance Theatre)疫情期间的新作《安提戈涅断想》，由新任艺术总监Joan Clevilé和法籍舞者Solène Weinachter共同创作，是在现代世界中对古希腊悲剧的经典重释和重新想象。舞者Weinachter用身体，用每一寸肌肉，每一个关节刻画出的安提戈涅的故事、情绪和反抗之情，并且表达了她作为她自己，对这位希腊悲剧女主角的共情。在她的演绎下，千年前的角色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全剧由Weinachter凭借一己之力，用身体、声音呈现了剧中所有的角色，安提戈涅、其妹伊斯墨涅、安提戈涅之舅忒拜新国王克瑞翁、预言家特瑞塞斯、安提戈涅未婚夫克瑞翁之子海蒙，甚至撕咬安提戈涅兄长波吕涅科斯的豺犬。而围坐在椭圆形表演空间的观众们，则在表演的调度下成为了剧中的一部分——忒拜的臣民和歌队成员。

剧情的发展和人物登场与舞者叙述自己与安提戈涅相遇的故事交错推进。12岁的Weinachter第一次看到姐姐在学校舞台上演绎这个故事，到18岁在剧场被这个故事“像子弹穿越身体”般击中，直到现在38岁的自己演绎安提戈涅，舞者自己和安提戈涅交织在一起，融为了一体。现实与故事在两个“她”中切换自如。作品在Joan Clevilé的编排下将舞蹈、声音、文本运用自如，通过变声器处理现场音效，利用声音叠加塑造出特别的氛围感。所有的元素交织，传达角色的力量感和脆弱感。Weinachter将安提戈涅内心复杂的情感、情绪、矛盾、不妥协通过，一帧一帧地刻画出来，她的每个动作的细微差别都充满着戏剧冲突，面对波吕涅科斯尸身的悲愤绝望，面对克瑞斯高高昂起不屈的头颅，在绝境中坚持自己信奉的真理，不畏权威的高贵气质，都在其舞蹈中被表达地淋漓尽致。

结尾处，安提戈涅乘着《欢乐满人间》（Mary Poppins）里著名的唱段《参政姐妹》(Sister Suffragette)配乐，在五光十色的橘色灯光里下坦然赴死。在“Our daughters' daughters will adore us And they'll sing in grateful chorus "Well done! Well done!””（我们女儿们的女儿们将崇拜我们，她们将满怀感激高唱“干得漂亮！干得漂亮！”）充满希望的激昂歌声里，安提戈涅微笑着走向囚禁她的石墓。

希腊神话题材改编在各大艺术节都很常见，2015年爱丁堡国际艺术家曾邀请由荷兰剧场大将Ivo Van Hove执导、朱丽叶·比诺什主演的《安提戈涅》——可谓是一出高级、冷漠的演绎。而苏格兰舞蹈剧场的演绎，则是一场更接近观众而又有温度的舞蹈剧场。

1.安提戈涅这部戏的想法从何而来？安提戈涅故事中的哪一点最打动你，让你想创作这部作品？ 

这部戏的想法对我们来说就像是一种印证。Joan做这部戏有一定的个人动机，这和他对2017年在加泰罗尼亚发生的警察暴力事件的反思过程有关。对我来说，安提戈涅是我最爱的希腊悲剧故事，安提戈涅这部戏和我成长至今的个人经历也有很亲密的关系。有机会也很荣幸地能和这部戏的文本产生交集显然成了我创作这部作品的驱动力。

我最爱的部分是安提戈涅和克瑞斯的对话，对话文本本身就充满着细致的层次和相当重要的理念，对我而言，这一部分有着无限的魅力。

2. 戏里有不少台词，你们的排练过程中是如何实验台词和舞蹈之结合的？

Joan选择了剧本中特定的部分，并在编剧Ella Hickson的协助下撰写了其他部分。然后我们一起重塑了新添加的部分，让我的法语口音能更自然地和文本结合！

Joan和我在文本和动作方面已经合作了12年之久。我们都喜爱故事讲述，并都在工作中受到了舞蹈剧场创作者Ben Duke（Lost Dog company）的影响。我们将此实践带入到我们自己的创作中，并着重于如何具体表现文本。我们将关注点放在了身体不同部位和声音、文字以及意义的关联上。因此，意义并不由心而生，而是从身体的某个部位生发。艺术家的首要语言是动作，使用动作来诠释这样经典的文本正适得其所。并且，我们也假装把自己当作演员。

所以，推动这部戏背后的想法最后是融汇改编到了动作的意图上、作品的布景中和音乐的使用上。

3. 你觉得在疫情背景下你的作品/人物有没有发展变化？ 

有，有变化发展。

关于能够参加葬礼的讨论（安提戈涅不被允许埋葬他的兄长），这点在疫情所引发的限制下有了特殊的意义。但除了疫情，这两年还发声了很多别的事情，如“黑命贵”（Black Lives Matter）运动，像俄乌战争等等。这些巨大的事件也都能与安提戈涅的故事产生共鸣。

4. 对你而言，安提戈涅为我们现今生活的世界传达了怎样的信息？ 

我们对安提戈涅的勇气肃然起敬，想传达把身体置于火线之上去捍卫必须被捍卫的一切有着何种意味。同时，我们也想探寻她能如何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活下来的方法。她做得对与不对是一个重要的需要讨论的点。她决心赴死是不是寻求改变的唯一出路？我们能否找到捍卫我们价值的途径，并从十分艰难的处境中全身而退？我们能否平静地区分49%和51%持相反意见这种比例的不同？命中注定是不是唯一的答案？亦或我们生而为人，可否在面对看似永恒不可撼动的力量前仍能改变这样的力量？Joan和我都对提出这些问题很有兴趣，并且我们有勇气去面对这些发问带来的不适感。

5. 从舞者/表演者的角度，对你来说这部戏中最困难的部分是什么？ 

我每晚（演出时）都在面对这部戏带来的挑战。在方方面面。这部戏要求我百分之百绝对地投入进去，因为我需要在同一时间应对诸多不同的元素。但这也是最棒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