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 1 日】



冰箱在厨房里发出低沉的轰轰声，手指在键盘上滴答跳动，房间里隐约传来孩子们翻身蠕动的微弱声响，此外，屋子里就只剩下寂静。要是用颜色来形容，夜晚的寂静一定是透明的，无比清澈的透明。因为寂静一旦和夜晚搭档，周遭任何一丁点儿的响动，轻易就能传遍整条街。

客厅电视没开，壁炉里火已灭，两三个钟头前灶火跳跃、油烹菜旺的厨房和嬉笑打闹海阔天空声音不绝于耳的餐厅，早已被拾捡妥当，餐椅归位、灶台清冷、桌面空无一物。

我坐在书桌前，开始又一个月的每日书。当地时间2018年6月30日晚 21:38，从玻璃门望出去，外面的天空微蓝，高耸入云的常青树被夜色染黑，院子里的泳池、阳伞和藤椅已躲进暮色，无法分辨。

卧室里，疯玩一整天的孩子们和牙疼一整天的老公，都睡了。

这是我们一家四口第二趟来到加拿大，我们计划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借助车轮了解这个国家。第一站，温哥华。

温哥华是一座仅有 100 多平方公里的城市，也是加拿大西部最繁华的城市。这里气候宜人，高楼林立、经济活跃，带动了周边数十个卫星城市的发展，这些卫星城市和温哥华一道，构成大温哥华地区，面积 2700 平方公里，约等于小半个上海市，1/3 个广州，或者 1/5 个北京。

在温哥华闲逛，你能听到的语言不下十种。只是，黄种人并不一定会说中文，白人的英文也有可能和想象相去甚远：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爸爸，用比我们还京腔的普通话提醒身边的女儿注意避让行人；一位黄皮肤黑头发的大男孩，边递过来找零边抱歉地表示，他的中文不足以理解对话。要是走饿了，这里有粤菜、印度菜、日本菜、英国菜（fish and chips）和小笼包可选，从 yelp 上的评价判断，这些餐厅口味都相当正宗，并非嫁接后的改良版。

温哥华暖和，热闹，对移民充满吸引力。近十年来，移民涌入之地，就是房价高企之地。就在刚刚过去的 5 月份，一幢独栋别墅在富豪林立的温西成交价为 130 万加币，到了距温哥华 40 公里之外的 Maple Ridge，就只有 58 万加币。比邻闹市的西温，一间公寓的成交价在 120 万加币上下，而到了移民罕至的 Maple Ridge，32 万就能买到同样大小的公寓。

【7 月 2 日】 出发和离开 



从西雅图出发，沿高速一路朝北，约两个半小时之后，手机地图上的道路由蓝变红，表示前方极度拥堵。同时道路上多处标识提示，车辆即将离开美国，进入加拿大。

随着车道由四条减至两条，车速骤降，刚才分散排开的蓝色野马、白色福特、灰色房车、黑色摩托和一众挂着或美国或加拿大车牌的汽车、摩托车，迅速凑近，依此排队，缓缓前行。

前方是一个仿若高速收费口的建筑，约莫三层高、上层全是玻璃窗，隐约能见穿着制服的人快速通过；下层则被分隔为四、五条通道，每条通道能容一辆车驶过，通道之间，是一个个玻璃门岗亭。

这建筑上方没有任何表示，仅在每条通道顶上，有红色或者绿色的英、法语提示，告知来者这条通道是开放或者关闭。

如果没有建筑上高挂的枫叶旗，我一定以为这就是个简陋的高速收费站无疑了。

实际上，美国和加拿大的高速上都是没有收费站的，收费全由电脑拍照、邮寄账单、车主支付完成。这里是美加边境。

那天上午，看到那张白色床垫孤零零立在车库边，靠在垃圾桶旁，我下意识地想把它挪开一点，希望它离地上的一摊污渍远点儿。用手推了推，太沉，得搭上另一只手。再一想，不禁要嘲笑自己了，这张用了近一年的床垫，虽然品相不差，洁白温暖，但是我和老公刚刚从三楼边拖边拉费老大劲才弄下来的。至此，那些陪伴了我们近一年，支撑一家四口每日生活的所有物件们：加热早餐牛奶的微波炉、让屋子里飘满米饭清香的电饭煲、摆满玩具书本的储物柜、宽厚容忍孩子们在上面蹦跳的沙发……有的进了二手市场，有的成了垃圾，剩下的，全被塞进车里，成了行李。

把房门钥匙送还给小区经理，回到车上点火启动。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们告别生活了一年的西雅图，奔向温哥华。

【7 月 3 日】Canada Day

我们一家四口毫无目的地东逛西逛，上午连绵不断的暴雨终于停了，几个钟头前只能从一个棚子下迅速钻到另一个棚子下、否则就会被全身浇湿的路人，也终于可以在草坪上自由活动了。地上的水还没干，天上的太阳却出来露了个脸，让人心生愉快。

只见一个姑娘迎了过来，她身穿白 T，胸前印着红色枫叶和大大的 CANADA 字样。今天，大约有八成的人穿着这个系列的服装：有吊带裙款，有连帽衫款，有套头衫款，还有衬衫款，相同之处在于颜色都是红白两色，图案都是枫叶，文字都是 CANADA。姑娘手上拿着很多面小国旗，看我们两手空空，热情地过来了问我们要不要取个旗子。孩子们愉快地从她手上接过小小的枫叶旗，还不忘帮我俩一人要了一个。

姑娘走后不久，我们又接连遇到送棒棒糖的、送小徽章的、送脸贴纸的。今天（ 7 月 1 日）是加拿大国庆节，Canada Day，每个城市都安排了持续一整天的庆典活动。大批志愿者在人群中派发这些应景的小物件。

【7 月 4 日】消防车



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活动现场边上，是一条安静的巷子。巷子很深，远离主干道，刚好隔开两栋比邻的高楼。高楼围墙遮住了阳光，令巷子显得更加偏僻。这巷子里，停着一辆消防车。

上午，人们用消防车的云梯当做旗杆，支起一面巨大的国旗。下暴雨时，国旗在雨里飘摇；现在天放晴了，国旗继续飘来飘去。红白色的国旗，和草坪上一拨拨穿着红白色衣服的人们，相映成趣。

下午，当我们准备离开，走向停车场时，却见这辆消防车边上排起了长队，而且排队的全都是小朋友。

队伍最前方是一位身穿礼服的消防员，只见他把车门打开，从驾驶室里抱出来一个一岁大小的卷发姑娘，和她道别，转身向另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打招呼，并把他抱上车，安顿孩子坐好，关门，退后。此时，门外的孩子家长举起相机，边赞赏边拍照。

在国庆日当天，每个城市的庆典活动各有不同，但“到消防车里玩儿”却是所有城市的保留节目。 

【7 月 5 日】Jossie's Home



车行至一片片住宅区，只见道路两旁全是独栋别墅（detached），不大见到联排（townhouse），公寓楼（condo）一幢也没有。这一带是 Burnaby 较早的区域，房子却多数都很新。

有的屋子外墙黝黑，平顶方窗，沉稳凝重；有的尖顶高耸，色彩斑斓，活波跳跃。即便那些第一眼看上去四平八稳的屋子，也会用不同植物装点院子。每家每户都有那么一两处亮点，让人感受到主人的不同气质，或文化渊源。中式的园林竹帘，日式的盆景弯桥，波斯的缤纷壁画，竟都比邻在这不足百户的社区里。

导航提示我们已停靠在目的地门前。这是一栋两层的屋子，和周围一样，一楼有一半处于地下，前后都有草坪。和周围很不一样的是，这栋房子从门窗到墙面，完全没有装饰。朴实的灰墙，搭配上了些年头的木质门窗。院里有新种的花，栽在从 Home Depot 买的最普通的花盆里。

这是 Jossie 的家，她带着快上大学的儿子住二楼，一楼共有三间卧室，改成 Airbnb 客房。推门进去，客厅一尘不染，厨房锅具齐全，柜子整齐地码着富余的枕头和床单，浴室里洗漱用品一应俱全。既要保持住家的温暖方便，又要拥有类似酒店标准的整洁，定是要耗费一番功夫的。难怪之前的客人对 Jossie 的体贴赞不绝口。

【7 月 6 日】Burnaby



能接触到当地人最生动的生活，是住 Airbnb 独有的好处。中国出生，加国长大的 Jossie 在此住了十来年。“这里的房价已经涨疯了，原来的老邻居只剩三家，一个动不了了的奶奶，一对老夫妇，和我。”当移民潮汹涌而至，有的人买了房却从来不住，有的人住进来后大门紧闭，并不与邻居往来。

在上海，随着房价月月攀升，周围邻居走马观花早已是寻常事。小区里此起彼伏的装修声，几年里从未停歇。高企的房价令人瞪目结舌，也让已购房的人们获得了保障：无论变现或换房，房产无疑都是一笔超优质资产。邻居的来来去去，并没对我们的生活造成任何困扰。而在 Burnaby，同样的房价攀升却完全没让 Jossie 产生喜悦，她感受到的是邻里关系的渐渐疏离和自我的渐渐被孤立：“我们这个 community 已经面目全非，很多人都失望地搬走了。” Jossie 年迈的妈妈住在附近，需要她照顾，并且她的工作就是护理社区老年人，她没法离开这里。

我很好奇为何这个“高龄”的社区里竟然全都是新房子。“印度人买下老房子，装修之后，翻倍卖给中国人。” Jossie 说起个中缘由时，表情有些复杂，不清楚是什么。

Burnaby 是和温哥华比邻的城市之一。当年温哥华经济迅猛发展，高楼拔地而起，眼见地价一周周飙高，大家纷纷把目光转向了周边城市，Burnaby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迅速成为温哥华的一间“卧室”。Burnaby 到温哥华的交通四通八达，轻轨（SkyTrain）更是大大便利了两地人们的往来。温哥华和 Burnaby 成为很多人工作与生活的两端。

根据 2016 年的统计，祖籍为欧洲的加拿大人（亦称加拿大白人）在 Burnaby 仅占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均为少数族裔（加拿大有色人种）。在这群基数庞大的“少数族裔”之中，有一半是中国移民。

一栋三间卧室的独栋别墅，2016 年的市价为 88 万加币，同样大小的公寓售价在 84 万上下。到了 2018 年，两者分别涨至 140 万和 95 万。这样的升幅，在大温哥华地区排名第九；这样的价钱，在该地区全部 17 个城市中排名第七。

【7 月 7 日】临时的决定和意外的情况

今天（ 7 月 4 日）是美国国庆，临时决定返回美国，去凑独立日的热闹。

今天的边境竟然一辆车都没有，上次来时大摆长龙的岗亭前方畅通无阻，空荡荡的过境安检口格外冷清。通关只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边境官员也显得特别高兴，临别不忘互祝独立日愉快。

可就在距离目的地只剩半个钟头车程，全车人马正陷入无所事事状态之时，只听右前轮发出巨大的摩擦声，车速瞬间降了下来：我们在高速上爆胎了！这才想起昨天轮胎扎上了一颗钉子，当时是下午五点，所有的修车店都关门了。我们决定第二天，也就是今天一早去补轮胎。今天，只因赶着去看热闹，却把补轮胎这样的大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

当巨响发出时，我们的车速还不算很快，车身也没有明显晃动。好在此时正好来到一个出口，并且周围不少二手车店。缓缓向右变道，慢慢驶离高速，下车查看，并试图求援。

手机地图上显示周围有很多轮胎店、配件店，但今天是国庆节，全国人民都玩去了，根本没人上班。

下车兜了一圈，不出意外，所有店铺大门紧闭。正要放弃，竟在马路对面的轮胎店里见到两个店员。说明情况之后，两个大汉表示愿意帮忙看看。

他们脸上都还留着国旗花纹，五分钟之前刚从游行回来。这会儿是到店里取点东西，准备回家的。正好我们过来求助，两人取出千斤顶和电起子，五分钟不到就帮我们换好轮胎。并一再嘱咐明天要去检查爆胎，不能一直使用备胎。

【7 月 8 日】独立日之游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