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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爹又当妈的日子

维舟 维舟 2023-01-27
家中日常:哥俩一起看Google earth

1


一个月前,Suda得知西双版纳植物园要办首届“博物达人训练营”,她立刻就报名了。然后,她又以一种期待之中蕴含着忐忑、既像是为免自己失望又像是在宽慰我的口吻说:“其实不大可能轮到我的,我就随便报一下。”

我说:“机会难得,你就去吧。你想想,这次不去,下次不定还要等多少年。”

从她的表情就看得出来,她就等着这句话呢。几天后通知下来,并不意外,4月4日出发,要去九天。

她说:“你要不要叫你妈来搭把手?”我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到时老人啧有烦言,她往常来上海也呆不住,还是自己来最清静。

那两天,她就哼着小曲,沉浸在做攻略的乐趣之中。只是偶尔看到我,才憋住心底里要溢出来的笑,做出同情的样子说:“那就辛苦你了,过几天既当爹又当妈的日子。”

走之前,她说:“看你到时候会不会吼他们。”

这个嘛,当然会吼啦,又不是没吼过。只不过有时候,吼也没用啊。


2


第一天是周日,睡醒过来第一件事,就发现老二尿床了(没错,他都8岁了,现在还会尿床)。没办法,把他弄醒,去洗澡,再洗晒衣服床单。

这次妈妈出远门,老大很平静,老二向来就粘妈妈,得知后扯住衣袖说“妈妈你不能走”,让人头疼。那天他大概一是没睡够,二又看到妈妈走了,吃早饭时哼哼唧唧。给他热了牛奶,让他自己吃,说爸爸还要写稿。

他怒了:“你这个家伙,明明现在就你一个人了,还待在自己房间!”
“这跟你吃早饭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太忙,所以我才不快乐呀!”

他说完,眨了下眼,眼角竟然落下泪来,老爹也不免心怀愧疚。相比起老大,他确实更要人陪,不像哥哥会自己钻研、折纸,他闲下来就会喊“无聊”,有时还去招惹哥哥,待到哥哥怒而反击,一个没注意,两人已经差点打起来了。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教训,幸好他还喜欢听爸爸讲故事,那天也只能用“讲三国演义”来把他拉开了。

不让男孩子发泄掉一些过剩的精力还是不行,刚好天晴,午后带着他们去小操场打羽毛球。兄弟俩一到那就脱得只剩一件单衣,接发羽毛球、踢足球,大声说笑。旁边一个小男孩也笑嘻嘻地过来一起玩,他衣服穿得很多,出了汗也不脱。

我坐旁休息时,那个小男孩的奶奶跟我说:“你两个儿子很灵活,我们家这个不会,你看他都接不到球。”她说孩子课业很重,都没时间出来活动,“现在的孩子都不像孩子了”。

黄昏去买吃的,老二要多买个零食,我刚一皱眉,转念一想,让他吃吧,也难得。走在路上,坐候车亭休息下,老二吃了会零食,忽然若有所思地说:“爸爸,你好就好在这方面。”我莫名其妙:“什么方面?”他说:“就是‘算了算了’。你会放宽一码。”我笑:“那妈妈呢?”他说:“妈妈就算允许,也要我先做完作业、先刷好牙什么的啊。”


3


晚饭吃什么,让他们轮流选。吃了一次乔家栅,一次全家便利店,第三天我说,要不等会我们去外面吃寿司?就去那家“争鲜”。老大本来就喜欢吃日本料理,欢呼:“好呀!”老二却说:“那家很贵的。”我说,贵吗?老大这时也想起来,说:“对,上次我们四个人吃,妈妈结账花了200多。”路口绿灯了,老二在后座拍拍我说:“还是转弯,去吃全家吧!钱花得多了,你就又得去赚钱,不能多陪我玩了!”

在吃上面,老大比较好商量,也有自己明确的偏好,老二可就吃不准了——当然他爱吃汉堡,但也不能天天吃。他说:“我不爱吃你做的菜,你就只会做那几种,还没有肉。”但平日已经让他们选了,周末就轮到爸爸做菜了。

老大两三年前就是小帮手了,会做蛋包饭、松饼、寿司——怎么做寿司,甚至是他教我的。那天中午就爷俩一起做寿司,煮饭、炒蛋、切黄瓜,再用海苔包好,卷成寿司。之前老二还曾跟哥哥抢着吃,但那天不知为何他毫无胃口,宁可自己吃饼干。

到晚饭,我做了四个菜:清炒蓬蒿、番茄炒蛋、油焖茄子、炒土豆丝。这一回,兄弟俩胃口都很好,都要添饭,本来说不吃的老二,吃得也很满足。

吃完了两碗,他又指着土豆丝说:“谁赞同我把他们全吃掉?”也不管哥哥说“我不赞同”,就把土豆丝往自己碗里倒,老大伸筷子过去夹取,他急了:“你趁热打铁!”老大平静地说:“你是想说‘趁火打劫’吧?”

吃完,老二对我说:“明天也你做菜,后天也你做菜,把今天的菜都重做一遍。”

信以为真的老爹热情高涨,第二天又买了菜来做,但毕竟不好都重样,除了他们爱吃的炒土豆丝,剩下的就换了清炒菠菜、白菜豆腐、蘑菇炒蛋,因为老二说过,他和哥哥都是“爱吃鸡蘑人”。

但那天他又一筷也不碰,问他为什么,他说:“不是说了要和昨天一样吗?”他尤其失望没做茄子。不过等我和哥哥吃完,他肚子饿了毕竟也还是来吃了,风卷残云之后,又说:“再来一碗!”

这一局老二执黑先行,赢了爸爸,关键点在右上角,再加一子即成双活三

4


上学的日子倒也还好,本来也要每天叫醒他们、给他们弄吃的,除了偶尔煎蛋、做酒酿圆子,一般也就随便吃点现成的就好。

老二有时还会揭发哥哥:“爸爸,哥哥不能这样,爷爷就是因为不好好吃早饭才死的。放了两天的馕,又冷又硬,昨天零食掉到地上他也捡起来吃,反正我是不会吃的。”我是说过,爷爷得胃癌的原因之一是习惯吃冷的硬的食物,诸如锅巴什么的。

至于上学,近一年多来,都是我骑车带老二,老大骑自己的车,一路到校。下雨天比较烦人,但老大就喜欢下雨天,因为下雨天迟到就不算迟到了。

出门时难免挂一漏万,有时忘了口罩,有一天老二还忘了红领巾,时间已经来不及,我说算了吧。他哭丧着脸:“那我会被扣分的。”也罢,我给他钥匙,让他自己回家拿。那天紧赶慢赶,倒是没迟到,但回家来发现,他门没关——幸好没丢东西。

把他们送走后,剩下的时间,一个人在家倒是自在的,但写完稿子,通常也就中午了。随便下点面条、饺子,稍微歇会,或去公园里走走,4点半就又得去接孩子了。平日还好,到周五,二年级是13:30,五年级是14:45,两个孩子又在不同校区,就只能跑两趟;到18:00还有游泳课,再跑一趟。

近一个月来,学校因为推出晚托,晚1个小时放学,哥俩回家时,作业都已做完了大半,喜滋滋地说“在学校做作业效率高”。空下来,老大就喜欢趴在地板上做他的模型,老二就得要人陪:跟他下棋或陪他讲故事。

他现在五子棋也确实比以前下得好了,那天连赢了两副,慷慨地对我说:“你先行吧。”不仅如此,他还说:“我来辅导你一下,这样开局。”结果这一副我赢了,他懊恼:“后悔了,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


老二画了一幅海盗,旁边还写着“超笨”二字。
老大问:“他为什么光着脚,没穿鞋袜?”
老二说:“因为他很穷才去当海盗。”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衣服、帽子很端正?”
“因为那是抢来的。”
“那为什么不顺便抢鞋袜呢?”
“所以说他很笨啊——要是回答不上来,我也变很笨了。”

到6点,他说:“爸爸,我作业做完了,可以看电影吗?”平日妈妈在家,要周末才能看片,现在就放他一马吧。我说,那你看吧,但只能看1个小时。他放声大笑:“仁慈的爸爸,他如此的善良,没想到他就像刘备一样仁慈,哈哈哈!”

空下来的时间,我也会跟他们一起看Google earth,在无法出游的这个年代,这也算是周游世界的办法。老大已经很熟练,他甚至发现,可以进入到悉尼歌剧院里面看内景!不过这些都只能在发达国家才有可能,大部分地方,都仍然是“扁”的,只能看二维的卫星图。

睡前还有很多问题要问,虽然以前他们每有知识性的问题,妈妈答不上来也都会说“去问爸爸”,但这几天好像他们的问题变多了。尤其是老二,他的问题通常是这样的:“《小鲤鱼跳龙门》1958年就问世了,你为什么没看过?”有时他也会突然问出一两个好问题:“为什么狗和猪没有汗腺?”“为什么有人愿意去荒岛住?”还有的时候会考我脑筋急转弯:“名叫眈眈的是狗还是老虎?……是老虎啦,因为‘虎视(是)眈眈’。”

周五晚,上完游泳课回来,得知那篇《卡车司机之死》被消失了,我到家只能赶紧做长图,又提前写好第二天的通告。老二看到标题,“‘成年人的生活里没有容易二字’,哥哥,爸爸这好像是在说我们?”老大说:“是在说你吧?”老二转头问:“爸爸,真的是说我?”我叹了口气:“没有,跟你们都没关系。”心里想,你们也有份。

金海湿地公园

5


周六这天最忙碌。因为Suda之前帮老大报了少年宫的自然课,这天9:30就要到金海湿地公园观察蜻蜓,而这意味着最迟8点就得出门。

老大没问题,那时为了跟妈妈去观鸟,6点都能起来,棘手的是老二。提早一天商议,得知哥哥要去看昆虫,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我只好一个人在家了。”留一个8岁的孩子独自在家毕竟不放心,只能想办法贿赂他了:只要愿意同去,中午吃什么任选,晚上看片也由他决定。

他想了下说:“那我可以不去吗?”我搔搔头,这我们可以再谈谈,但你不能一个人在家。他说:“那你其实没给我选择啊!”说得老爹也有点负罪感,以往做社会分析,谈到家长制下经常有这样的“假选择”,轮到自己也别无良策。

不过他还是点头了:“那好吧。”看我高兴,他又说:“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被迫答应的吗?”

等那天一早7:30,真的催他们起床时,老二就又不肯起来了,裹着他心爱的小毯子,撅着屁股,也不说话,就是不去。到最后没奈何,只能和老大出门去。

9点半到了金海湿地公园,我们都是第一次来,虽只是寻常的景致,但在一片水泥森林中也属不易。园内的喇叭反复播放:“水深危险,请各位家长看好孩子,不要越过警戒线,谢谢。”刚经历了删文的我,听起来感觉像是个隐喻。

金海公园的紫藤

上海一共26种蜻蜓,两个小时下来,老大这一组只找到1种黑背尾蟌。我后来说:“看来这块湿地的生态也不够好。”他很冷静:“也不一定啊,有可能是时间不对,或我们方法不对。”也是,这样才能提高。

回家已近1点,牵挂着在家的老二,到全家便利店买了两个他爱吃的饭团。开门一看,厅里没人,我们都吃了一惊,喊他的名字,过了一会,洗手间里传出他瓮声瓮气的声音:“我在哪儿还用问嘛?”

后来问他,什么时候起来的?“你们走后几分钟就起来了。”那为什么就是不肯一起走?“就是太早了嘛。”他在家也不会开电脑,就看完了五本福尔摩斯探案的连环画,看了一点三国故事,还做完了作业。

下午4点老大还要去上机器人课,爷仨每人一辆车,沿着滨江绿地一路骑行了七八公里路,到了那边楼下,老大去上课,我稍事休息下,回几条留言和微信,跟老二说一会就带他去书店看书。他说:“爸爸,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讲的‘马上小红’的故事了?”我确实不记得了。他叹了口气:“就是一个小朋友,嘴上总是说‘马上马上’,其实就自己在忙着扑蝴蝶。”


看完书,等哥哥下课了,一起去吃了顿他们喜欢的汉堡王。饭后,一起再沿江滨骑回家。老二总是想骑在最前面,他要领先,但下一段斜坡时,哥哥超了上来,双脱把骑了三十多米,老二惊叹:“哥哥你练成啦?你太厉害了!”旁边有人说:“瞧这俩小孩。”老大笑着说:“爸爸,你被无视了。”

无视就无视吧,本来你们一天天长大,爸爸就是配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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